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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五十岁的男子。希娜莉对少校的爱――“剧院之友”――符拉非奥爱上美丽的
寡妇。
很久以来,敬爱的读者就喜欢分段阅读,我们为了迎合这种习惯,先打算把下
述的故事分成若干部分提出来,可是内在的联系,按照思想、感情和故事来看,却
要求连续的讲述。但愿这样做法能达到目的,而最后显示出来,这些似乎在孤立的
事件中出现的人物,与我们已经认识和喜爱的人物,有极其密切的联系。
五十岁的男子
少校骑马进入了庄园,他的侄女希娜莉,已经站在外面通向府邱去的台阶上迎
接他。他几乎认不出她,因为她又长大了,也更漂亮了。她飞快地向他跑去。他本
着父亲般的思想把她按在胸前,然后他们一起急忙到她的母亲那儿去。
他的姐姐男爵夫人同样欢迎他,当希娜莉忙着去准备早餐时,少校愉快他说:
“这次我可以简单扼要他说,我们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们的哥哥高级元帅显然看
出来了,他没法对付佃户和管理员。他趁自己在世的时候,把财产转让给我们和我
们的孩子,他给自己保留的年俸自然是丰厚的;不过我们横竖可以答应他:因为就
现在来说,我们已经得益不少,而将来则一切都归我们了。新的设施不久就会就绪。
因为我目前在等待我的辞职得到批准,转眼又将面临繁忙的生活,这可以给我们和
我们的孩子带来显而易见的利益。我们放心地目睹我们的孩子怎样成长起来,要加
快他们的结合,这取决于我们,也取决于他们。”男爵夫人说:“这一切固然很好,
不过我得向你透露一个秘密,这是我自己才发现的。希娜莉的心不再是自由的了;
在这方面,你的儿子希望很小,或者完全没有希望。”“你说什么?”少校叫道,
“这怎么可能?我们费尽心力,经济上作了安排,这样随便钟情简直是对我们开玩
笑!告诉我,亲爱的,是谁能够缠住希娜莉的心?事情居然恶劣到这种地步吗?或
者也许只是一种匆匆的印象,不久能有希望消除这种印象吗?”“你先得考虑和琢
磨一下才对,”男爵夫人回答,这样更使得少校忍不住了。他的忍耐已达到极限,
这时希娜莉同端着早餐的仆人进来,结果使这个可以迅速解开的谜又变得不可能了。
少校相信自己同刚才相比,现在是在用另一种目光看这个美丽的女孩。
这情景好象是他在嫉妒那个幸运人儿,那人的形象居然能够深深地印入这么一
颗美好的心里。他觉得早餐没有味道,其实他没有看出,一切完全按照他最喜爱的
方式准备的,正是他平常所希望和要求的东西。
希娜莉面临这种沉默和呆滞情形,几乎失去了本身的活泼天性。男爵夫人感到
尴尬,把女儿拖到钢琴边去;然而她那富有风趣和充满感情的弹奏,却难以博得少
校的些许赞赏。他希望这个漂亮的女孩和早餐一起尽快从眼前离开,男爵夫人只得
决定站起来,建议她的弟弟同她一块儿到花园里去散步。
他们刚刚离开外人,少校就急不可待地重复方才提出的问题;姐姐略等了一会
儿,就微笑着接口答道:“要是你想寻找她喜爱的那个幸运儿,你用不着远去,他
就近在眼前:她爱的就是你。”少校十分惊愕,然后大声说道:“这简直是太不合
时宜的玩笑,如果你打算以此劝说我一点什么,这会使我真的感到尴尬和不幸。我
虽然需要时间,从我的惊讶当中恢复过来,可是我一眼就预先看出来了,我们的关
系将会由于这样一种意外事件而被扰乱了。唯一使我安心的一点就是,这样一种倾
向只是表面的,那后面隐藏着自欺,一个真正的好心肠的人对这样的失策,马上会
回过头来的,或者是靠自己醒悟,或者至少得到明理人的一些帮助。”“我不是这
种看法,”男爵夫人说,“因为按照一切迹象来看,希娜莉胸中充满的感情是非常
认真的。”“我真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天真自然的人儿会有这种不自然的想法,”
少校回答。
“这倒也不是怎么不自然,”姐姐说,“我回想自己年青时候,就曾经对一个
比你年纪还大的男子怀有过热情。你现在五十岁,这年纪对于一个德国人来说,还
不算怎么大,也许别的更活泼的民族老得早一些。”“但是你凭什么来证实你的猜
测呢?”少校问。
“这不是猜测,是确信。详情你逐渐会知道的。”希娜莉来和他们作伴,少校
感到自己违心地再度改变了态度。他认为她在场比以前更可爱、更有价值,她的态
度似乎更加亲切,他开始相信姐姐说的话。这种感觉使他舒服极了,尽管他既不承
认也不允许它。希娜莉自然是可爱极了,在她的态度中,对心爱人儿的娇柔羞怯,
与对舅父的自然随便,密切地结合起来:她确实爱他,而且是全心全意的。花园里
充满明媚的春光,少校目睹许多老村重长新叶,于是也认为自己的春天可以重返。
试问,谁有这样一位娇媚动人的姑娘站在面前而不受到引诱呢?
他们一块儿度过了白天,也感觉到家里的老老少少都非常高兴。晚餐过后,希
娜莉又坐到钢琴旁边去,少校用与今早不同的耳朵听琴,一种旋律转入另一种旋律,
一支歌曲接着另一支歌曲,这个小小的团体到了午夜才勉强散开。
少校回到房间去的时候,发现一切东西都是按照老的、习惯的舒适方式而布置
的;甚而有几幅他平常留连观赏的铜版画,也从别的房里搬到这儿来挂上了;因为
他这时十分留意,发现每种细微的地方都安排得迎合他的心意。
这次他只需几小时的睡眠,他的精神一早就充沛了。不过这时他突然觉得,事
物的新秩序带来一些不便。多年以来,他对那个同时代表仆人和侍从的马夫。从未
说过难听的话,因为一切都按照他的习惯安排得有条不素;马匹先备好,衣服及时
洗干净,可是主人今天比平时起得早,觉得什么都不合适。
后来又加上另外一种情形,更增加了少校的焦急和坏脾气。平常他总觉得他自
己和他的仆人的一切都是挺不错的。可是现在当他去照镜予时、就觉得不象他希望
的那样。他不能否认头上有几根白发,脸上似乎也露出一些皱纹。他比平常多加揩
拭,扑了更多的粉,最后还是只好听其自然,他对于服装及其服装的整洁也不满意。
上衣上总吊着细丝,靴子上有尘土。老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发现眼前的主人变了,
颇感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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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校不顾一切阻碍,早就来到了花园。他希望看到希娜莉,她果然来了。
她送给他一束鲜花,他没有勇气象往常那样吻她,把她按在胸口上。他处在一
种世界上无比舒适的尴尬境地,他不加考虑,听任自己的感情自然发展。
男爵夫人同样没有耽搁就来了,她递一封便函给弟弟,这是方才有个信差给她
带来的,她大声说:“你猜不出这封信是告诉我们谁来吧。”“马上就知道了!”
少校答道。这时他得知有位戏剧界的老朋友经过庄园不远的地方,打算暂时来访。
“我巴不得再见到他,”少校说,“他不再是小伙子了,可我听说他还经常扮演年
青的角色。”“他大约比你年长十岁吧,”男爵夫人答道。“肯定是的,”少校说,
“根据我的所有记忆情形确是这样。”过了没有多久,一位活泼、英俊而潇洒的男
子到来了。他们再见时,发楞了一刹那。可是很快朋友们就彼此认出来了,各种回
忆更使谈话活跃起来。
他们接着就转入叙述、问答和解释,他们互相说明目前的状况,不久就觉得他
们从没有分开过那样。
从私下的传闻中我们得知,这位男子从前是个非常漂亮和讨人欢喜的小伙子,
他有幸或者说不幸博得了一位高贵女士的欢心,从而使他陷入巨大的困境和危险,
多亏少校在他受到悲惨命运威胁的时刻,侥幸把他救了出来。
所以他永远感激弟弟和姐姐二人,因为后者及时发出警告,提起了他的注意。
饭前,两位男子单独呆了一段时间。少校仔仔细细打量老朋友的外表时,不免
感到惊异,甚而相当吃惊。老朋友似乎完全没有变化,所以他在舞台上总是扮演年
青的情人,就不足为奇了。“你这么仔细地打量我似乎过分了吧,”他最后向少校
说,“我非常担心,你发现我与从前的差别太大了。”“绝不,”少校答道,“我
倒是十分惊奇,你的外表比我的显得更健康、更年青,因为我知道,当我本着一个
莽撞的黄口孺子的勇气,在你处在某种困境中帮你的时候,你已是个相当成功的大
人了。”“这是你的错,”对方说道,“这是所有你一类的人的错,纵然不能因此
而骂你们,却不得不责备你们。人们只是想到必然的东西;人们想要真实,而不想
要假象。只要有点儿名堂,这本是不错的。但是最后当真实开始与假象分离,而假
象比真实更显得易逝时,这样每个人都觉察出,他干得不坏,并没有完全忽视内心
之外的外表。”“你说得对,”少校说着,几乎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也许不完
全对,”上了年纪的小伙子说道:“就我的职业来说,如果不尽可能长久地修饰外
表,自然就是不可原谅的了。不过你们是与我不同的人,有理由去注意更重要、更
经久的东西。”少校说:“可是有些时候,人们觉得内心充满活力时,也极愿意让
外表重现青春朝气。”因为来客还摸不透少校的真实心理,于是他用军人意识继续
放开谈道:
军队里多么重视外表,军官不仅注重服装,而且也相当注重皮肤和头发。
他继续说道:“譬如,您的两鬓已经斑自,脸上处处露出皱纹,而且还有秃顶
的危险,这就是不负责任。您瞧瞧我这老伙计,仔细观察我是怎样保养的!这一切
并不是魔术,为了避免有损健康,或者至少不感到无聊,每天不要过多地耗费精力
和操心。”少校觉得这次偶然的交谈对自己大有好处,不愿使它很快就中止下来,
不过他十分当心,要谨慎应付这位老相识。“可惜我现在把这事耽误了!”他大声
叹息,“再也没法补救,我不得已只好将就了,因此,您不要把我想得更糟糕了。”
“什么也没有耽误!”对方答道,“但愿你们这些严肃认真的绅士们别那么呆板和
僵硬,别把任何一位注意外表的人说成是虚荣,从而打消自己投身适怠的社交场合
寻找欢乐的兴趣。”“纵然这不是魔术,”少校含笑说道,“您用什么使自己保持
年青呢,这是一个秘密,或者说至少有些秘方吧。这些东西常常在报上宣扬,您总
会知道选择其中最好的拿来试验的。”“不管您在开玩笑还是认真说,”男友答道,
“总算猜中了。外表总是比内心衰老得早得多,在人们历来试用过的许多保养外表
的东西当中,确有又简单又复合的宝贵药剂,有的是艺术同行告诉我的,有的是我
用现金买的或者偶然得到的,有的是我自己试验出来的。我一直坚持到现在,并没
有放弃继续探索,我就告诉你这么些,毫不夸张他说:我随身总带着一只小化妆盒,
不管一切代价!这小盒发挥无穷妙用,只要我们在一起呆上十四天,我愿意在你身
上试验一下。”这种可能的想法,而这种可能性又在恰当时刻偶然地来到他的身边,
使得少校的面容开朗起来,他真的显得更年青、更活泼了,他浑身充满活力,希望
自己的脑袋和面容与心情协调一致,他想尽快仔细认识那种药剂的不安心情;又使
他激动起来,在餐桌上,他简直变成另一个人,坦然地接受希娜莉的娇媚的目光,
怀着某种自信看着她,这种情形是今天早上完全没有的。
如果说这时候这位戏剧界的朋友懂得利用好些回忆、故事和美好的想法,来保
持、激发和增加已有的良好情绪的话,那么,当餐后他立即告别,要继续赶路时,
少校的心情更加难过了。他用一切方法挽留男友,至少过了今夜再说,他满口答应
明天一早给男友套车和换马。总而言之,在尚未进一步弄清化妆盒里的东西和使用
方法之前,不能让这万能的化妆妙方出这个家门。
少校看得很清楚,现在不能坐失良机,所以餐后立即找他的老宠儿单独谈话。
因为他没有勇气直截了当地把事情说出来,于是绕个大弯,旧话重提,信誓旦旦他
说:如果人们不把每一个从事这种努力的人、都说成是虚荣,在道德上依然尊重他,
在感官上也不得不认可他的话,他很愿意注意自己的外表。
“别用这种语气来惹我生厌,”男友答道,“因为这是社交上惯用的辞令,毫
无意思,或者说得更严格一些,这只是道破那种不友好的厌恶性质。
如果你认真地仔细观察一下,人们会把什么东西低毁成虚荣呢?每个人都应该
对自己本身感到高兴和幸福,不管他是谁。他既然有了这种舒适感觉,又怎能禁止
外人看得出它呢?他怎么能够在生活中隐瞒他对生活的快感?要是良好的团体――
这儿谈的只是这种团体――后来才发现这种表现太过火了,少不得有所指责,要是
一个自得其乐的人妨碍别人享有和表露欢快的话,那么,就什么也不用提了,责备
多半就是从这种过度产生的。然而用奇怪否定的严厉态度对待某种不可避免的东西,
又怎么说呢?为什么人们不愿意认为某种表现是可原谅、可忍受的呢?人们可是或
多或少地不时允许自己那样作呀。不错,没有这种情形,一个良好团体根本就无法
存在,因为对自己感到满意,再要求把这种自我感受告诉别人,使别人也满意,自
己感觉优雅,也使别人优雅。上帝保佑!要是一切人都喜欢虚荣,那它也许就会是
自觉的,适当的,意识正确的了。这么一来,我们在文明社会中将是最幸福的人了。
有人说,妇女们从来就是虚荣的,她们爱好打扮,却使得我们更加满意。一个
不虚荣的青年男子怎么能受教育呢?一个思想贫乏、天资愚蠢的人至少还会懂得修
饰外表,而能干的人则将很快从外到内地塑造自己。说到我本人,我有理由把自己
当作是最幸运的人,因为我的职业使我有权利打扮,而且我越是打扮,就越使得人
们高兴。当别人受到责备的时候,我受到赞美,正是在这条路上,凭我这种年龄还
有权利幸运地吸引观众,使观众赏心悦目,而别人却迫不得已退出舞台或者含羞带
愧地留在台上。”少校不爱听这种思考的结论。对方提出虚荣这个词儿,正好作为
过渡桥梁,好让自己用巧妙方式向男友说出自己的愿望,现在他担心继续谈下去,
目标移得更远了,所以他赶忙直接地对准目标。
“对我来说,”他说,“我完全不反对站在你一边,因为你认为时间还不太迟,
我可以对耽误的东西作一些补救。请你告诉我有点什么药酒,润发油和香膏,我打
算试一试。”“这种传授,”对方说道,“比人们所想的困难。例如这儿的问题不
仅在于我从我的小瓶里倒点东西给你,并把我最好成份的化妆品留下一半;如何使
用才是最困难的。一个人不能把传授下来的东西立即化为己用;比如这件东西和那
件东西怎样适合,在什么情况下,按照什么顺序使用这些东西,这就需要练习和深
思;是呀,就是这样也不容易生效,除非他对我们方才所谈的事情具有天生的才能。”
“看来你现在又打算向后退,”少校答道,“你给我感到困难,好让你那些相当奇
妙的话不被识破。你没有兴趣给我一种机缘,或者一个机会,用实践来检验你的话。”
对方说道:“我的朋友,如果我自己不是对你抱着良好的信念,象我首先向你建议
的那样,那么,你这些嘲弄话句不会打动我来满足你的要求。我的朋友,请你想一
想,人总是爱使别人皈依自己,把自己重视的东西,除本身而外,也在别人身上显
示出来,把自己享受到的东西,也让别人享受,并在他们身上重新发现和表现出来。
的确,纵然这是利己主义,那么,它就是最可爱、最值得赞美的东西,它使我们成
为人,并且始终成为人。除了我对你的友谊不谈,我也从这里产生兴趣,使你成为
青春美容木的一个学生。不过,因为人们总会期望师傅不要培养出一个拙劣的人,
所以我对我们如何着手干,感到有点困窘。我已经说过,单是香料和指示是不够的,
使用方法不能一般地教导。为了使你高兴,并乐意把我的学说流传下去,我准备作
出任何牺牲。目前我打算立即向你提供极大的牺牲。我让我的男仆留在你这儿,他
作为侍从和魔术师,虽然还不会做好一切,不明白所有的秘密,但是他完全懂得全
套的操作方法,对于你开头工作会有巨大好处的,等到你已经入门了,最后我就可
以向你揭露更高的秘密。”“怎么回事!”少校叫道,“你的青春美容术也有等级
和程度吗?你对自己人还保守秘密?”“完全不错!”对方答道,“如果这种艺术,
一下子就可领会,它最后的道理让初入门的人一眼就看穿了,那它就是鳖脚的玩意
儿了。”他们没有延宕多久,侍从就被派到少校身边来,少校答应好好地待他。
男爵夫人只知道拿来盒子、罐子和杯子,却不知道派什么用场;他们进行分工,
大伙儿一起忙到夜晚,还精神抖擞,兴致勃勃。直到月亮迟迟升起时,客人才乘车
告别,答应过一些时候再来。
少校相当疲乏地回到他的房间。他早上起身得早,白天没有注意休息,现在很
想赶快上床。不过他发现身边不是一个仆人,而是两个仆人。马夫按照过去的方式,
急忙给他脱衣服:可是这时新的仆人来了,告诉他,应用青春美容法的真正时间是
夜晚。这样它才好在安静的睡眠中更可靠地发生效用。少校只好同意,让他给自己
的头上抹上软育,面孔搽油,画眉涂唇。除此而外,还要求各种严格规定,甚至于
不可直接戴上睡帽,而是先罩上发网或者细致的皮帽。
少校带着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躺在床上,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怎么不舒服,
就很快睡着了。不过,如果我们让他说出内心感觉的话,那么,可以说他觉得自己
象木乃伊一般,介乎病人和涂抹防腐剂的尸体之间。然而希娜莉的甜蜜形容,不久
就吸引他抱着无比愉快的希望,进入消除疲劳的睡眠。
早上,马夫及时来到床前。主人所需的一切衣物,都象平常那样整整齐齐地放
在椅子上。少校正打算起床,新侍从这时跨进房来,激烈反对这样急勿匆起床。他
说,如果你想使计划成功,让你付出的那些辛劳见到高兴的结果,主人必须休息好,
态度必须从容。接着主人听说,他得过一些时候才起身,享受一点早餐,然后去沐
浴一番,洗澡的用物已经准备好了。这种安排无法躲避,必须遵守,这些事样样照
办就得几个小时。
少校缩短了浴后的休息时间,想迅速套上衣服,因为他生性敏捷,此外,他还
想尽快碰到希娜莉;不过这时他的新仆人也向他迎面走来,使他明白,要彻底戒除
办事草率的习惯,凡是一切着手的事情,都必须从容不迫地来完成,特别要把穿衣
服的时间看作是自我娱乐的时刻。
侍从的操作方式跟他的说话完全一致。因此少校去照镜子,看见自己打扮得十
分漂亮,也真的相信自己比任何时候都穿得更考究。不用多问,侍从甚至于把制服
也弄得更时髦了,因为他利用夜晚完成了这种变化。这样迅速出现的年青化,使得
少校的心情特别愉快,他感到里里外外都焕然一新,迫不及待地要赶去见他的亲人。
他看见姐姐站在家谱前面,家谱是她叫人悬挂起来的,因为傍晚以前,他们中
间提起几房旁系亲戚,这些人中的一部分还未结婚,一部分住在遥远地方,一部分
甚而销声匿迹了,但都或多或少地给与姐弟俩或者他们的子女继承丰富遗产的希望。
他们对此商谈了一会儿,但没有提到一点,就是迄今家庭的一切关心和努力只是为
了他们的子女。由于希娜莉情有所钟,全部的看法自然都改变了,不过少校和他的
姐姐在此刻都不再想到这点。
男爵夫人离开了,少校单独站在这简明的家族画像前。希娜莉来到他身旁,天
真无邪地依偎着他,细看家族图表,问他认识所有图像中的什么人?
有谁还活着,还剩下哪些人?少校开始讲述从他童年时期起还能模糊回忆起的
老祖宗。然后继续介绍,措叙不同的父辈的性格,后代与他们相似及不相似的地方,
又提到祖父的形象往往在孙子身上再现出来,有时也谈到妇女们的影响,她们从外
族嫁过来,常常改变全族的性格。他赞扬某些祖先和旁系亲戚的道德,也不隐瞒他
们的缺点。他默默无言地经过一些令人感到惭愧的人像前。最后他来到最下层画像
前。这儿是他的哥哥,高级元帅,他和他的姐姐,再下面就是他的儿子,旁边是希
娜莉。
“这些人正互相注视着彼此的脸,”少校说,没有补充说明他想的是什么。过
了一会儿,希娜莉谦逊地、低声地、几乎带着叹息说:“可是人们绝不好责备抬头
仰视的人!”同时她从他身上向上望了几眼,从这眼色中完全表达出她的全部爱慕
之忱。“你的意思,我理解得对吗?”少校说时,转身面对希娜莉。“我无活可说,”
希娜莉嫣然一笑回答道,“您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你使我成为阳光下最幸福的
人!”他大声说着跪在她的脚边。“你愿意嫁给我吗?”―一“哎呀,您快起来!
我永远是你的。”男爵夫人走进来。她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呆立着。――“如果这
是不幸,”少校说,“姐姐!这得怪你;要是幸福,我们就要永远感谢你!”男爵
夫人从年青时候起,就喜爱她的弟弟,认为他比所有的男子都强,也许希娜莉的爱
慕之心正是由于母亲的偏爱而来,纵然说不上是由此产生,至少是得以助长。
从此时起,三人在一种爱的快感中联合起来,最幸福的时光对于他们好似流水
一般逝去。不过后来他们终于觉察到周围世界,这个世界与他们的感情是难以和谐
一致的。
现在少校又想到儿子。希娜莉本是决定归他儿子的,他儿子显然知道这件事情。
少校同高级元帅结束公务以后,本该立即到驻防地点去看望他的儿子,同他商量一
切,使这件事情顺利完成。可是由于意外事件,整个情况改变了;平常亲密无间的
和好关系,似乎此后将变成互相对峙的敌对关系,很难预见,事情将朝什么方向转
变,人们的心情将引起什么波动。
然而少校不得不作出决定,去看望他的儿子,因为他已经通知对方了。
他虽然只是短时间离开希娜莉,仍不免违反本意,怀着奇怪的预感和惆怅心情,
几番踌躇才启程前去,他让马夫和马匹留下,只带着他再也不可缺少的美容仆人,
骑马朝着城市、他儿子的驻防地驰去。
父子俩经过长时间的分离,见面时无比热烈地互相拥抱。他们都有好多话要说,
可是没有首先说出放在心上的事情。儿子抱着不久晋升的希望:父亲却把年长的家
庭成员关于一般财产及个别庄园等所进行的商讨及作出的决定详细告诉了他。
谈话已经开始变得相当不顺利起来。这时儿子鼓起勇气,含笑对父亲说:
“亲爱的父亲,您对我非常慈爱,我向您表示感谢。您向我讲了产业和财富,
却没有提到,在什么条件下,那些东西归我所有,至少是一部分归我所有;您保留
着希娜莉的名字,您是期待由我说出来,并表示我要求尽快同这个可爱的女孩结合。”
少校听了儿子这番话,感到极大的困窘,因为一部分由于他的天性,一部分也由于
旧的可惯,为了摸清谈话对方的心意,他沉默不语,带着模棱两可的微笑注视着儿
子。“您猜不到我要说什么,父亲,”少尉继续说,“我想一劳永逸地赶快说出来。
我信赖您对我伯慈爱,您对我十分关怀,肯定也想到我的真正幸福。有话终须说出
来,还是现在说出的好:希娜莉不能使我幸福!我只当希娜莉是位可爱的近亲,愿
终生同她建立友好关系;不过另有一个人激起我的热情,吸引着我对她的爱慕。这
种相思无法抗拒。您不会使我不幸吧。”少校颇费力气才掩饰着他脸上扩展的笑容,
用温和的认真语气问儿子,那人是谁,竟使得他完全为她倾倒?“您得亲眼瞧瞧这
个人儿,我的父亲;因为她既是无法形容,也是不可思议的。我只担心,您自己也
会被她迷住了,就和每个接近她的人一样。老天作证!等着瞧吧,我看到您会成为
您儿子的竞争者。”“究竟她是谁?”少校问。“纵然你不能描述她的品格,至少
向我谈谈她的外貌,因为这些多半是容易说出来的。”“好吧,我的父亲!”儿子
回答;“不过外貌人各不同,而且也对别人发生不同影响。她是一位年青的寡妇,
一个年老而富有的、不久才去世的丈夫的遗产继承人,完全独立,无比高贵,有许
多人包围她,有许多人爱她,同样也有许多人追求她,不过,如果我没有弄得太错
的话,她的心是属于我的。”因为父亲默而不言,没有表示反对,于是儿子愉快地
继续讲述美丽的寡妇对他的态度,详细地夸赞她那种无法抗拒的娇媚,那种温柔的
亲善表示,父亲在话中自然听得出来,这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交际女子的轻微的随便
表示的好意,她在许多人当中比较欣赏某一个,并不是完全就决定选中了他。要是
在别的情况下,他就一定会把儿子当作朋友一样奉劝,要对方注意不要自己骗自己。
不过这一回他自己心事重重:一旦儿子没有弄错,那个寡妇确实爱他,而且尽快作
出了对他有利的决定呢?于是他既不必多方顾虑,也不必满腹怀疑,也许只有沉默
为好。
“你使我非常为难,”父亲过了一会儿开口说。“我们家族剩下的成员之间的
全部协议,是建立在你同希娜莉结合的前提下。如果她同一个外人结婚,那么,一
大笔可观财富的联合协议就平白无故地作废了,特别对你的那部分极为不利。不过
倒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只是听来并不怎么特别,你也得不到多大好处:我只好在我
的老年同希娜莉结婚,不过这么一来,我很难给你带来巨大的快乐。”“这真是世
界上最伟大的快乐!”少尉大声说:“谁能够感觉到真正的爱慕,谁能够享受或希
望得到爱情的幸福,而不把这至高的幸福分给每个朋友,分给每个他所敬爱的人享
受呢!您并不老,我的父亲,希娜莉有多么可爱!哪怕心中偶然出现过向她求婚的
想法,就证明还有一颗年青的心,还有一股朝气。请您让我们仔细地、彻底地考虑
一番这种想法和这种即兴的提议。
只有我知道您幸福,我才会真正幸福,您关心我的命运,您自己也因此得到如
此美好和异常的报答,我心里真是非常高兴。现在我敞开胸怀,放心大胆地把您带
到我的美人儿那儿去。您将会同意我的感觉,因为您自己也有这种感觉。您不会妨
碍儿子的幸福,因为您正迎着您自己的幸福走去。”父亲想提些疑问,儿子急忙说
东道西,不给父亲说话的余地,而是同他一起急忙赶到美人儿那里去。他们在一所
装饰华丽的屋子里碰见她,她正被人数不多、但经过挑选的社交团体包围着,正在
进行愉快的谈话。她是一个令任何男子都着迷的女人。她善于运用令人难以置信的
灵活手腕,使少校成为今晚的主角。其余的人似乎都成了她的家属,只有少校一人
才是客人。她知道他的情形,可是她故意不住请教,似乎她从他口里才第一次真正
听到一切情形的;这么一来,在场的每个人都不得不对新来的人表示一定的关注。
这个人说认识他的哥哥,那个人说见过他的庄园,第三人又表示知道一点什么
的,于是少校在热烈的谈话中越来越感到自己成了中心。他开始也坐在美人儿的身
边;她的目光和微笑都是对着他的;总之,他觉得十分愉快,几乎忘掉了来这儿的
原因。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提到他的儿子,尽管小伙子一起热烈地谈着话;在她
眼中,他似乎也和其余的人一样,今天只是为了父亲的缘故而在场的。
妇女在社交聚会中做些手工、看上去漫不经心地做着,可是由于露出的聪明和
娇媚常常具有重要的意义。一位美人儿神态自然,孜孜不倦地这么做着;完全不顾
周围的一切,自然引起人们暗中的反感。可是她后来象醒悟了一般,只消一句话,
一瞥目光,就使她这个心不在焉的人儿又成为社交的中心,显得重新受到欢迎,要
是她把手工活儿停下,放在怀里,表示注意某种叙述,某种有教育意义的讲话――
这正是绅士们乐意效劳的――就使得那位受到垂青的人,感到无上光荣。
我们的美丽寡妇就在这样刺绣一只既华丽又富有趣味的钱袋,它还与众不同的
显得比较大。钱袋这时成了人们议论的话题,邻座的人首先拿起,大声称赞,依次
轮流传观,这其间女艺术家正同少校讨论一些严肃的事情。一位老年的家庭常客用
夸张的口气赞美这件快要完工的作品,作品传到少校手上时,女主人似乎认为这件
东西不值得引起他的注意而予以拒绝,可是少校却彬彬有礼地承认这件手工艺品的
技术精湛,家庭常客更认为从中看到了佩涅罗珀式的延宕的织物。
人们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偶然大家又会聚在一起。少尉走到美人儿身边问道:
“您对我的父亲有什么话说?”她微笑回答:“我认为您可以把他作为榜样。您瞧,
他穿得多么得体!尽管他并不比他亲爱的儿子穿着打扮得更好!”她就这样继续贬
低儿子而大声赞扬父亲,在年青人心中引起满意与嫉妒的复杂情感。
没有多久,儿子过来陪伴父亲,把一切情形详尽他讲给他听。父亲对寡妇的态
度更加和善,而她对他的语气也更热情和亲密,总之可以说,在分手时,少校也和
其他所有的人一样,已经属于她和她的社交圈里的人了。
一场暴雨使众人无法按照来时那样回家去。有几辆马车驶来,主人分配给步行
者乘坐;只有少尉借口说,座位反正大挤,让父亲乘车回去,而自己留下。
少校踏入自己的房间,的确感到某种陶醉,好象那些从一种状态转入相反的状
态的人。仿佛一个从船上下来的人,似乎觉得地皮还在脚下动荡;一个突然进入黑
暗的人,似乎觉得光明还在他眼前闪耀。少校也觉得美人儿似乎还在他的周围。他
还希望见到她,听他说话,也就是再和她见面,再听她的声音;他略加考虑,就原
谅了他的儿子,他真为儿子庆幸,认为儿子可以要求拥有具有这么多优点的人。
儿子扰乱了父亲的种种内心活动,他怀着热烈的狂喜冲进门来,拥抱着父亲,
大声叫道:“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经过一番感情发泄以后,父子俩终于交谈
起来,父亲要儿子注意,美丽的妇人同他交谈时,也没有只字提到儿子。“这正是
她那种温柔、缄默、半沉默、半暗示的风格,使人既感到自己的愿望无疑会实现,
却又常常不能完全没有疑虑。她对我一直是这样,但是,我的父亲,您的光临产生
了奇迹,使得我留下来再见她一会儿。我发现她在她那灯火辉煌的房间里来回走着
;因为我分明知道,这是她的习惯,客人走后,也不许熄灯。她一个人在她的魔厅
里盘桓,虽然她已经遣散了她召来的神鬼。她同意我找借口转身留下来。她说话妩
媚,却谈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们来回通过敞开的门,走遍整排房间。我们已经
有几次达到尽头,来到小小的内室,室内只亮着一盏暗淡的灯光。她本来就美丽,
这时出现在枝形吊灯下,柔和的灯光照射着,更增添无限风韵。我们又到了那儿。
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股冒险劲儿强迫着我,居然在极平常的谈话当中,突然斗胆
握着她的手,吻这柔软的手,把手按在我的胸口。
她没有把手缩回去。我大声叫道:‘天仙,别再对我隐瞒了。如果这颗美丽的
心对站在你面前的幸运者有垂青之意的话,那么,你就别再掩盖了,让它敞开,承
认它吧!现在是最美好的时刻,也是最崇高的时刻。要么,把我赶走,要么,把我
揽入你的怀里!’“我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的表情怎样。她没
有离开,没有抗拒,没有回答。我大胆把她抱在怀里,问她愿不愿意作我的人。我
热烈地吻她;她推开我。当然愿意,愿意!她低声说着这样一些话,好象语无伦次。
我动身离开时大声说:‘我让我的父亲来,要他为我说情!’‘千万别向他提这件
事!’她答道,同时跟我走了几步。‘请您走吧,请您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至于少校怎么想法,我们不打算多谈了。可是他向儿子说:“你认为现在应该怎么
办?我觉得这件事开头没有很好地进行准备,不过我们现在可以比较正规一点地办
这件事了,如果我明天到那儿去的话,就为你求亲,去访问,代你敦促一下,也许
这样才是得体的。”“千万使不得,我的父亲!”儿子大声说,“这样就把整个事
情搞糟了。她那种态度和那种语气,是不想受任何正规的礼节干扰和搅乱。我的父
亲,有您在场就够了,就促进了这种结合,您一句话也不用说。真的,我的幸福多
亏了您!我心爱的人对您的尊重已经使她消除了心中任何疑虑,如果不是父亲事先
作好准备,儿子绝不会得到这样幸福的时刻。”他们谈这谈那,一直谈到深夜。他
们把彼此的计划互相联系起来;少校仅仅为了惯例,打算去作一次告别访问,然后
着手去办他同希娜莉的结合;让儿子自己去尽快促成自己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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