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十九   举人公的心里,自从敌人进了文城,还没有这么痛快过。他觉得梦莲的一笑是 父女和好如初的第一层台阶。上了这一步,以后就都好说了。只要梦莲能了解他, 他就可以挺起腰板去干;无论干什么也不丢人;一个最小的理由可以解释开天大的 罪过!   梦莲继续写她的信。   “……到今天,爱,我才发现了我的心并不是心,而是一块肉作的小机器,它 只会均匀的,不断的,动,而没有应比机器更多,更热,更大的感情。因此,我懦 弱,我浅薄;我只想在人间游戏,而不会由心中发出带颜色的动作来。我是被薄云 遮住的残月!残月?我不是很年轻么?哼!   “我的脑子也只是一块与豆腐差不多的东西。它不会思想。我很年轻,我应当 象一个有出息的青年那么活动我的脑子。可是我浅薄,浮动,我只想这一会儿我该 作什么。过了这一会儿,我再想下一会儿。我的生活是残破了的电影,而不是有结 构的戏剧。我只用脑子去‘碰’,而不是去想――把事想‘全’了。   “感谢神圣的抗战!我看清楚了我自己!我须立刻教我的脑去想,教我的心发 出真正的感情!我必须找你去!请不要害怕,我不会只用吻与拥抱给你安慰与鼓励, 从而使你――也许――忘了你的责任,而只图爱的享受。我要去干点什么,不为你, 也不为我自己,而是为抗战!你看怎样?”   她停住了笔。手心对着手心,她自己握手。手心上有点汗,而且发烫。摸摸脸, 脸上也发热。她感到全身都有一点平常所没有的力量与热气。再读一遍,她满意自 己的文字,承认自己的真诚。她立起来,直了直腰,用拳轻轻捶自己的胸。她又看 到火,血,敌兵,困难,死亡;可是她不怕,她深信自己会克服一切,会象一个勇 士似的面对着危险。她已不是自己,而是象被一种什么力量捉住的另一个人,她应 当喊叫,随着狂风向前冲杀!   可是,她知道,这封信寄不出去!自从文城陷落后,她给丁一山的信里只说些 最简单的,最无关系的话。一山的回信也是如此。敌人检查信件。一山的信里,不 提举人公一个字,可是信封上老写着王举人转交。他用举人公保险他的信。梦莲给 他的信,也老是由别人转递,不敢直接写出他的住址。现在刚写好的这一封,尽管 还由别人转交,也不应当寄出去。她用力拧自己的小手,但是无法可想!她由窗户 中看见一角青天,她想飞出去!   二狗带着脸上的伤,依旧在街上大摇大摆。他以为没人敢揣测他受伤的原因, 而带着伤走来走去似乎更足以使人们怕他。可是,文城的人们不晓得怎的都知道了: “二狗教莲姑娘给揍了!”于是,他们把二狗与举人公分在一边,把梦莲和阵亡了 的唐连长分在另一边;这边的是汉奸,那边的是英雄。看着二狗的伤,他们每个人 都想有朝一日,他们的手也会打在二狗的脸上,一直活活的把他打死!   这个慢慢的啾咕到了二狗的耳中,他咬上了牙。他起誓非把梦莲弄到手不拉倒。 为增高自己的地位,为报一碗茶之仇,为发泄兽欲,他非把梦莲压在身底下不可! 他决定杀死一山。他以为,女人都是玩物,梦莲自然不是例外,况且,梦莲曾经和 他好过呢;他不是在她屋里坐过一整天么?一山是唯一的障碍。把他结果了,梦莲 一定会自动的找他――二狗――来。即使她还别扭,他会强迫向举人公求婚――一 出已经死了,难道你的女儿还守“女儿寡”吗?   但是日本人许他杀人不许呢?日本人是可以随便杀人的,因为人家是日本人。 他自己,尽管留下小胡子,腿儿罗圈着,可是到底不姓青山或山本啊!他恨自己没 投胎在东洋好,不幸而他杀了人,日本人再一生气而杀了他,岂不很不上算?他得 先试试看。   文城有个最不怕敌兵的小姑娘。她才十五岁。她的脚,裹过,又放开了;所以 走路有点象鸭子,她的身量不高,全身都胖嘟嘟的。眼睛很黑很大,嘴唇很厚,说 话时,她先把厚嘴唇翻一两下,笑一笑。笑得很天真。因此,她很有人缘;虽然她 并不美丽。尽管有时候她的脸上抹上两块胭脂,她的黄头发还是乱蓬蓬的。她似乎 永远管束不住她的黄头发。她常为这个翻着嘴唇笑自己。文城的人们都喜欢她,都 管她叫作“小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