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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较功遭暗算 负创跳崖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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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较功遭暗算 负创跳崖逃 向阳君哼了一声:“你要跟我怎个比法?” 毕无霜微微一笑,道:“那就要看你的了!” 向阳君叹息道:“好吧!” 他身形一转,“刷”地飘落原处站好。毕无霜几乎与他动作一致――落下的身子, 保持着原有的姿态。 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没有向对方出手,只是令在场的几个人看直了眼。一个身 上藏有真功夫的人,无须出手动招,举手投足之间都会显现出不凡。 看到这里,现场的几个老一辈的人物,无不面现诧异,一个个作声不得! 高踞在石盘上的那个当代武尊――五柳先生,忽然叹息一声,颇有感触地道:“姑 娘就是‘西天山冷魂谷’的传人毕无霜毕姑娘么?” 毕无霜一双剪水瞳子,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向阳君,面现笑靥道:“五柳前辈,非是 后辈失礼,实在是这位主儿太滑溜,我好不容易找着了他,生怕他跑了,等到与他交手 分了胜负,再向各位前辈见礼,请恕失礼之罪!” 五柳先生笑道:“姑娘不必客气,今日之会,意义重大,姑娘如果能够胜过这位金 少侠,那么这根‘武尊玉杖’也就非姑娘莫属了!” 毕无霜微微笑道:“多谢前辈提醒,不过现在说起来未免有些言之过早!” 向阳君道:“一点也不早,姑娘请出招吧!” 他说着,身躯缓缓矮下了一些,眸子含着无比的精锐,直直地向毕无霜逼视过来。 毕无霜妙目一转,立刻与对方那双眸子迎在了一块儿。彼此之间有如磁石引针,四 只眼睛目不转瞬地对吸着。 这种“目力交视”之战,最是耗神伤精,也最能显示出一个人的功力深浅。眼前二 人竟然一上来就选择了这一门比赛的途径,倒是出乎人们的意料。 二人显然都不敢掉以轻心,是以在四只眼睛对视之下,俱凝聚真力提之于双瞳,由 瞳孔中缓缓逼运而出。 大家自然知道这种交手方式的不凡,尤其是夏平江方才有过一度经验,更是悉知这 种交战外表温和而内里深藏杀招,一不小心就会被对方奇异的力道伤中脑海,万万大意 不得。 即以此刻而论,向阳君、毕无霜二人一番目战之下,即使对于这种交手方式心抱 “存疑”的人,在他稍待片刻之后,也都立刻感觉出一些不寻常的异态。 就二人传出的眼神来看,显然是一“刚”一“柔”――向阳君为“刚”,毕无霜为 “柔”。 向阳君目神如炬,只须注视片刻,即能感觉出那种强烈的外爆之力,使人不敢逼视。 毕无霜却是不然。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秀丽眸子里,看上去却是光华内蕴,皎洁如中秋夜月,并无丝毫 迫人之势。 二人此番对阵,显然不同于与夏平江先时那般模样。事实上敏感的人,如身临最近 的夏平江与无为庵主二人,都感觉出大是有异! 就此二人而论,夏平江较为靠近毕无霜,无为庵主较近向阳君。是以,他二人的感 触也就显然有异。 靠近向阳君的无为庵主,所能感觉到的只是一团热气。事实上,向阳君这个人简直 无异于一个大火炉。 他那座直立笔挺的伟岸身子,仿佛较诸先前涨大了许多,全身上下凡是暴露于阳光 之下的肌肤,看上去都血红如火,由此而散发出的蒸腾热气,即使远在丈许以外的无为 庵主也能清楚地感觉出来。 无为庵主不得不向后面缓缓退了两步,心里知道向阳君这个人端的不是好相与,下 意识地对于新来的这位毕无霜姑娘担起心来。 无为庵主的这份关怀之情,似乎是多余的。 因为毕无霜并不曾显现出无为庵主所认为的那种窘迫形状。 看上去,她风采依旧,绝不似先前夏平江所表现的那种神态。 接近她身边不远的夏平江,其所能感觉到来自这位姑娘身上的气息,可就大异于无 为庵主了。 mpanel(1); 向阳君周身如火,毕无霜却是全身似冰! 传自她婷婷玉体之外的,是缕缕冷气寒风,尽管是当空艳阳高悬,那种冰寒侵肤的 清新感觉却至为明显而亲切可人。 终南剑客夏平江立刻吃了一惊,情知向阳君此番果真遇见了厉害劲敌。这位来自天 山“冷魂谷”的传人毕无霜,果然是大有来头。休论其他,仅就她眼前所施展的这一手 “冰魄玄功”,真算堪称“并世无双”。 以“柔”克刚,以“寒”驱炎! 显然,这个毕无霜,是针对向阳君的弱点对症下药,给予颇为致命的一击。 尽管理论上如此,然而事实上,毕无霜要想击败向阳君这个人,却是不那么简单! 二人以目相视,足足相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渐渐的,两个人开始有了一些异动! 向阳君忽然凌笑一声,向前踏进一步。 毕无霜的身子大大震动了一下,却依然能保持着原有的“直立”之势。 “向阳君,算了吧!”她唇角带出了一抹微笑,“今天你输定了!” “那也未必!”向阳君那双炯炯眸于,依然眨也不眨地盯在对方的身上,说道, “毕姑娘,老实说吧!你千里迢迢地找寻我,为的是与我比武么?” 毕无霜目光不眨地逼视着对方,脸上微微现出一些惊讶:“你以为呢?” 向阳君嘿嘿一笑:“我看不见得!” 毕无霜哼了一声:“那又为了什么?” 向阳君陡地目光大睁,由眸子里射出了两股赤焰! 毕无霜脸上微微一红,立刻闭口不语。 略过了一会儿,毕无霜脸上才微微又现出了一片笑容:“金贞观,你好狡猾,只是 我不会这么容易上你的当,你虽然功力绝高,我却敢保证,今天你讨不到什么好处,信 不信?” 向阳君哼了一声,道:“那也不一定,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姑娘不可自信过甚!” 毕无霜笑道:“那可要看你是不是肯拿出真功夫来了;否则,你活着离开祝融峰的 希望实在不大!” 她说话时,两手交插着抱于胸前,眸子略一眨动,现出晶莹的光华,玉立婷婷的身 子,遂缓缓地坐了下来! 向阳君顿时面临着一种极度痛苦,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全身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阵颤 动。 毕无霜微笑道:“你如果不现出‘雷火真功’,是无能敌得了我的‘冰魄玄功’ 的!” 向阳君紧紧地咬着牙,烈日之下交炽着无穷痛苦。 忽然,他身子晃了一下,就地坐下来! 毕无霜一面运用玄功紧紧地向对方逼视着,一面冷冷地道:“金贞观,你既然支持 不住,何必深藏不露呢?” 向阳君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说了些什么。” 毕无霜冷笑一声:“真的么?我们心照不宣,彼此心里有数,我不信你拚着性命不 要,还能代你那为恶多端的师门守口如瓶!” 向阳君鄙夷地笑了笑,再一次提聚真力,由他那双瞳子变幻出凌人的光华! 毕无霜悉知厉害,顿时闭嘴不言。 二人遂在众目睽睽之下,展开第二回合的“目力交战”。双方的身子,看上去有如 老僧入定,一动不动,四只眼睛紧紧地吸着。 众人看到这里,不禁无限称奇:实在也想不明白,他们之间闹什么玄虚! 然而,有一点却可以认定。 那就是二人眼前正在作一场生死之争,休看他们彼此仅是目力对视,然而一个练有 上乘心法玄功之人,往往可借助透视而传送真力。功力纯厚者更能以此而输诸真力至对 方体内,伤人精气于无形之间――端的是“杀人不见血”的厉害手法! 在场人虽然剩下不多,可是论阅历见识,都称得上各有独到之处。这时眼见向阳君 与毕无霜这番“目神交战”,不禁生出一番寒意! 众人俱知道,这种“目神交战”最是消耗元神精魄,一场战斗之下,必将消耗元力 至剧。是以,间或有人用以对敌,也只不过用作探测敌人功力虚实。像这般长时间地互 相消耗,端的是未之闻也! 渐渐的,这场奇异战斗,升华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向阳君身若磐石、一动也不动,那张赤红的脸上布满了一层汗珠,整个头部像个开 了锅的蒸笼,蒸腾起大片白雾。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他身上那一袭湖青色长衫,已为 汗水浸湿。头上青筋毕现,那副形象固是痛苦之极,那双直视对方的瞳子,却是不曾转 动一下。 反之,那位来自天山的美丽姑娘,情形却轻快多了。 最起码,她的脸上还能保持着一丝笑容。 向阳君忽然哼了一声,就见他两肩向前微耸着迎合了一下,骨筋一声大响,目光陡 然间光华大盛。 对面的毕无霜身上大震了一下,顿时花容失色! 目睹的人,看到这里,禁不住吃了一惊! 当此紧迫急变的一刹那,距离最远的那个青冠客邓双溪的手指微微弹动了一下。 向阳君原待站起的身子,蓦地打了一个疾颤,嘴里“啊”地惊呼一声,倏地转过头 来,怒目视向邓双溪,一口鲜血,再也掩不住,蓦地喷了出来! 也就在这一刹间,他身子旋风般地腾身而起。晴空之下,有如一片云雾般的轻飘, 落在一堵凸出四五丈高的巨石之上。 “你――” 向阳君手指着邓双溪,只说了这一个字,第二口鲜血喷了出来! 就在各人心存费解,惊惶万状的当儿,向阳君已带起了一声长啸,陡地跃起数丈, 大星殒般,直向峭崖绝岭间堕落下去! 情势发展得简直难以预料,那位来自天山冷魂谷的毕无霜想是也大大出乎意外。 只见她陡然清叱一声,娇躯拔飞而起,闪动之间落在向阳君方才落足的大石上。 紧跟着,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啸之声,直向着向阳君投身的峭壁绝谷飞身直落下去。 这番景象,不啻使得现场每一个人都看直了眼! 众人都情不自禁地向崖边奔去,就连高踞磐石的五柳先生也似乎难以保持镇定,身 形一转,呼地旋身直下。 大家目睹着那深不见底的峭壁绝涧,心底潜升起一片寒意! 良久,无为庵主双手合十地发出一声叹息:“阿弥陀佛,无量佛,善哉,善哉!吾 佛慈悲,愿能保佑毕姑娘安全不死!” 终南剑客夏平江苦笑着摇了一下头,道:“难,这等高度,只怕有一等一的轻功, 也不能……” “那不一定……” 说话的是那位有“一代武尊”之称的五柳先生。 只见他一手扶杖,力支着看来行动不便的身子,脸上显示出极度的兴奋的神色。 “夏大侠可曾注意到了?”五柳先生讷讷道:“这对少年男女,似乎都精于练气之 功!” “啊?”终南剑客夏平江一怔道,“先生之意,莫非认为他二人跳落此万丈悬崖, 尚能不死?” “正是,”五柳先生一只手抬起来,微微捋着颌下长髯,“如果我这双老眼不花, 这两个少年,分明都有轻功中所谓的‘半悬’之功!” “哦,”无为庵主怔了一下,“半悬?阿弥陀佛,这么说,他们都还活……着?” 话声未了,即闻得连声清叱,紧接着一条人影,有如奔云怒涛般直由断崖翻起,刹 时间来到面前,敢情是那个毕姑娘去而复返! 众人目睹她如此身法,一时都看直了眼! 毕无霜身子一经站定,无限懊恼地叹息了一声道:“他走了――” 终南剑客夏平江惊愕地道:“不会吧?或许那个姓金的受伤至重,怕是丧生涧底了 吧!” “哼!”毕无霜冷冷一笑,摇头道,“他虽然受伤不轻,距离死还远得很。哼,想 不到他武功比我想得还要好。这一次给他走脱,再要找着他就不容易了!” 她那双冷峻的眸子,情不自禁地转向青冠客邓双溪身上。后者在她冷电似的目神注 视之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 “你是谁?”毕无霜脸上罩起了一片怒容,“为什么要乘人不备,暗下毒手伤人?” 邓双溪脸上一红,在各人目光注视之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向着毕无霜抱了 一下拳,说道:“在下邓双溪,乃是来自青城文彦峰――家师‘钟四先生’,姑娘料必 有过耳闻……” 毕无霜秀眉一挑,道:“四先生大名,我自是久仰。青城名门,武林见重,这些都 无须多言;我只是问你,为什么要暗中毒手伤人?” 众人虽然对邓双溪起了些疑心,只是因为邓双溪出手动作甚为轻巧,又因他距离比 斗现场最是遥远,众人只是有些起疑。这时听毕无霜这么一说,俱一齐把目光向他身上 集中过来。 须知武林中,尤其是正道人士,最为痛恨忌讳的就是暗箭伤人。自然,像邓双溪这 等乘人之危,背后出手,更是为人不齿。 众人一旦认定,对于邓双溪之行为无不轻视。每人的目光里,不禁带出严厉的谴责 之意。 邓双溪顿时觉出了不是味儿,几乎不敢抬头看人。 他当下轻咳了一声,步向毕无霜,抱拳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个向阳君阴险成性, 当时情形在下生怕姑娘遭他毒手,吃亏上当,所以才……” “哼!”毕无霜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多谢你的好意,我的事又何必要你操心!你 当我是傻子么?” 邓双溪脸一红,讷讷道:“在下确实是为……姑娘……着想……” “你还是为你自己着想吧!”毕无霜脸上罩起了一层薄怒,“金贞观虽然行为任性, 下手狠毒,但他为人心术正直,绝不无故欺人;有恩于他的人,他必偿报,有仇于他的 人也绝不会放过。你今天乘他于危,他岂能放得过你?” 青冠客邓双溪听她这么一说,不禁触及隐忧,想到可怕之处,一时脸色大变。 他转念一想,却作出一副泰然姿态,朗笑道:“多谢姑娘关照之情,果真那样,在 下倒是求之不得!在下在青城文彦峰随时等着他就是……” 毕无霜冷笑了一声,道:“邓兄这样就好,我却要关照你一声,这件事情只怕要连 及你的师门。据我所知,令师目下正与你们青城几位前辈闭门坐关,未来一年正当要紧 关头,此时此刻,结了这么一个大敌,岂非不智之举?” 青冠客邓双溪听她这么一说,登时作声不得! 毕无霜看着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轻叹:“你实在是多此一举,我好不容易 才……” 说到这里,把话声吞住,个中情由不欲为外人所知。 当下,向着邓双溪苦笑了笑,道:“无论如何,我领了你这个情就是,到时候我必 助你一臂之力。” 话声一停,香肩轻摇,身如飞鸟般地射空直起,仅是闪了一下,就落到了对面山谷 上!只见她遥遥立于对峰,向着在场众人举手为礼,紧接着娇躯再纵,一连几个快速的 起落便无影无踪。 五柳先生以下的在场数人,无不是身怀绝技,在江湖上俱为一方推重的人物。 可是今天,当他们相继目睹过向阳君金贞观与天山魔女毕无霜身手之后,都觉得自 愧弗如! 毕无霜绝妙的身影消逝之后,五柳先生长叹一声,讷讷道:“毕竟是‘江湖后浪推 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我们真是老了……” 无为庵主讷讷地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看了这两位施主一身功夫,贫尼实是 开了眼界。只是今日之会,胜负又当何属?五柳施主可有什么安排?” 五柳先生摇了摇头,道:“这个……看来那根武尊玉杖暂时还不宜送出;只待此事 风浪平息之后,看看他们二位胜负之分,再定取舍吧!” 终南剑客夏平江点头道:“先生高见,那根玉杖也只得暂存先生之处了。” 五柳先生长叹道:“未来江湖,诚然是多事之秋,这领袖武林之人,亦当是大不易 为。我倒是希望毕姑娘与那位金少侠,能够平安相处,未来武林则幸甚,否则只怕……” “无量佛――”无为庵主甚为纳闷地道:“看来毕姑娘与那个金施主之间,似乎有 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过节;对于此事,五柳施主可有什么耳闻?” 五柳先生摇头道:“这一点老夫也心存纳闷,却是不知详情。” 他又转向终南剑客夏平江道:“夏大侠可有什么高见?” 夏平江轻轻挑了一下眉毛,冷冷地道:“这一点我倒略有所思,只不知对不对?” 无为庵主道:“夏施主的意思……” “哼,”夏平江道:“大师你对于那位天山冷魂谷怪人炼魂先生的生平传说,可曾 听说过?” “啊,”无为庵主忽然双手合十地宣出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提起的这个怪 人,贫尼倒是略有所闻。十三年前,在北天山,贫尼曾无意中与这位前辈奇人见过一面, 那时才知道他……” 说到这里脸上神色变了一变,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庵主见过了什么?”夏平江似乎已胸有成竹,继续追问下去。 无为庵主低眉道:“这位前辈怪人,竟然双臂尽失,贫尼看时,他正坐在一具轮椅 上,由一双青衣弟子座前服侍――” “这就是了,”夏平江忽然岔言道:“这正与夏某人所闻相似,这么看起来,夏某 人所听见的传说,倒不是空穴来风了!” 五柳先生愕道:“噢,外面有些什么传说?” 夏平江讷讷道:“据传,这位前辈早年开罪了一个武林中极厉害的人物……为人砍 了两臂,深置于天山玄冰潭之内……不料他非但不曾身死,反倒在寒潭之底寻得了冰雪 之气,练成了‘冰魄玄功’,兼修炼魂之术,乃成了当今天下最富传奇的可怕人物!” “啊,”五柳先生讷讷道:“这个情节,老夫倒是不知道了,老夫最后一次见他, 是在大雪山北极岭。那一次,尚有武林罕见的几个朋友。见他风度翩翩,英姿飒爽,俨 然是神仙人物……哦,说起来,这已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终南剑客夏平江点头道:“前辈所言不假,只是此人受害,却是在那次与前辈会晤 之后。算来,是近二十五年的事!” 五柳先生摇头道:“太可怕了!据老夫所知,此人早年得享大名,与风、鹤、童、 严几位古稀前辈人物,俱被称为神仙人物,武功可想而知,什么人又能有这种本领,得 以在他身上下此毒手,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太可怕了!” 终南剑客夏平江冷笑道:“这件事,我原来也不相信,只是对证庵主适才所说,我 才敢加以认定,看来确是传言不假!” 无为庵主惊道:“阿弥陀佛,夏施主你可知什么人下的毒手?” 夏平江点头道:“传说之中,普天之下,似乎只有三个人嫌疑最大!” “三个人?”无为庵主一惊,“哪三个人?” 夏平江冷笑道:“我们坐下说吧!” 言罢,率先走向一座石棚,坐了下来。 那石棚倒是天生一处遮阳所在,占地甚大。先时几个受伤的人都躺睡在此。 众人陆续走进来坐好,顿时感到一片清凉。 无为庵主等不及地道:“夏施主,这些传闻实在么?究竟怀疑哪三个人下的手?” “庵主稍安勿躁!”夏平江冷冷地道,“这件事关系未来武林安危甚大,难得五柳 前辈在此,正好请他分析一下,看看那三个人到底是谁?” 他微微一顿,遂目注五柳先生道:“依前辈看,三十年前的武林天下,能够敌得过 炼魂先生的人,能有几人?” “这个,”五柳先生低头寻思了一下,微微摇头道:“当然有,只怕不多……你要 我一时举出他们名字,还真是不容易。” 一旁的青冠客邓双溪,冷笑道:“老前辈仁恕居心,平素鲜问外事,自是不知道。 其实,如果据家师钟四先生说来,这个天底下似乎藏有不少罕为外人所知的奇人异士。” 他嘿嘿冷笑了几声,接下去道:“这些人平素与人无争,武功自成一家,无不功力 精湛,其中很有一些至今仍不为人所知的奇特怪人。” 五柳先生自悉他先时对向阳君出手暗算之后,不禁对他印象大恶。 这时冷冷一笑,侧目看着他道:“这么说来,老夫倒要向你这位青城嫡传弟子请教 了!” 邓双溪脸上一红,讷讷道:“不敢,后辈也只是听家师闲话中提起,一时好奇,记 在心里,至于究竟有没有其人,我也不知。” 无为庵主道:“青城钟四先生,素称交游广阔,莫非令师也听说过这件事么?” “正是,”邓双溪一笑,道,“家师不但听说过炼魂先生负伤之事,而且也同夏大 侠所见略同。认为当今天下,只有三个人嫌疑最大。” 夏平江道:“这么说来,在下倒要请教了。” 邓双溪一笑道:“据后辈所知,这三个人,一个是四明山的一阳神君,一个是东海 的青蟒客雷蛟,至于最后一人……却是一个姓尤的……” “贤弟可知道姓尤的叫什么大名?” “这个……”邓双溪摇头道:“据家师说,这个人行踪极其诡异,只知他姓尤,似 乎常在川康一带现身,喜欢穿着一袭火红色袍子……偶而为人医治怪病,无不妙手回春, 却又不收病家一文银钱。据说,这个姓尤的功力足可盖世,远远超过那两个人。” “哦,”五柳先生舒展了一下长眉,呵呵笑道,“这么一说,老朽实在是见闻孤陋 了,至于邓世兄你所说另外两位高人,老朽倒曾有过见面之缘,他二人功力确实很高, 似乎与那位‘炼魂先生’不相上下……” 说到这里,他偏过头看着终南剑客夏平江,道:“夏大侠以为如何?” 夏平江点点头道:“一阳神君与青蟒客雷蛟二位前辈果然是功力至高,足可与那位 炼魂先生一较短长,但是以我猜测,他们似还不至于向炼魂先生出手。倒是那个姓尤 的……” “阿弥陀佛,”无为庵主道:“夏施主与邓少侠这么一提,倒使得贫尼记起来了。” 夏平江道:“大师记起了什么?” 无为庵主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道:“这个姓尤的……贫尼也曾听人说起过,此人好 像精于一种奇异的功力,能够吸收太阳热力,聚于双掌,百步内外取人性命有如探囊取 物。” “荒唐!”五柳先生摇头道:“哪有此事?” 夏平江冷冷一笑:“庵主所说不错,这人的确是具有这种功力,据说炼魂先生曾与 此人结仇,那双胳膊就是坏在这个人手里的。” 五柳先生吃了一惊:“这人叫什么名字?” 夏平江摇摇头:“他真实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不过一般土著农夫,因常见他跨骑 山羊出没荒野,又因他喜着红衣,是以都叫他是‘红羊老人’,此人功力之特别处,就 在于他善于借用太阳功力,配之炼魂先生的冰魄玄功,称得上当世二绝。其怪异出人想 象,令人匪夷所思。” 五柳先生迟疑了一下,轻叹道:“这么看来,老朽的确是老了,武林中发生了这等 大事,竟是不知,真是不中用了!” 夏平江道:“那也不是,事实上这么多年以来,前辈你一直在为着病体而抗拒,自 然无暇再顾及其他了。” 五柳先生苦笑着点头道:“这话倒也不假,看来我该退隐江湖了。” 无为庵主仍然心念着先前话题,继续说道:“这个红羊老人,现在到底在哪里?” “这可就是一个谜了。”夏平江摇头道,“只怕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得出来。” “啊,这就是了!”五柳先生似乎忽然间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炼魂先生其人度 量狭窄,铢锱必较,况且这等血海深仇?这位毕姑娘,既是他惟一嫡传弟子,自然是负 有为师复仇之重任,莫非她……” 终南剑客夏平江点点头道:“前辈这么一猜,可就对了,毕无霜的出山,多半是与 此事有关。” “阿弥陀佛,”无为庵主惊讶地道,“她找上了向阳君,莫非有什么牵联不成?” “这就对了。”邓双溪大声道:“莫非那个向阳君金贞观会是红羊老人的门下弟 子?” 这个猜测的确有点令人吃惊,但是道出了每个人心里的疑窦。 “不错。”夏平江点点头,“这一点正是我想到的。” “阿弥陀佛!”无为庵主双手合十,“看起来,的确是错不了,这个向阳君不是擅 施‘太阳神功’么?其手法正与那个红羊老人非常近似。” 夏平江冷冷地道:“所以,那位毕无霜千里迢迢地找他,而向阳君也在千方百计地 躲着她……” 无为庵主讷讷道:“对了,正是如此,只是炼魂先生,如有意复仇大可直接找到当 年伤害他的正主儿红羊老人兴师问罪,又何必寻找对方弟子?” “因为他不知道红羊老人的住处!”夏平江一语中的地说道,“正因为这样,那位 毕姑娘才会苦苦追个不休。”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认为夏平江这一猜测极是中肯。 夏平江微微笑道:“非但如此,以我所见,毕无霜直到现在也只能对向阳君心存怀 疑,怀疑他是红羊老人门下弟子,却不能十分确定。” 五柳先生频频点头道:“是以,她方才比斗时,会用冰魄神功加诸向阳君身上,希 望他在忍耐不住之时,显露出师门绝功。如此一来,即可为她认定,嗯,这个猜测是对 的。” “前辈所见极是。”夏平江点头道,“只是偏偏这个金贞观十分谨慎,并不轻易现 出他的师门绝功,毕姑娘一时拿他没有办法。” 无为庵主道:“如果金贞观果然是那个红羊老人门下弟子,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掩 瞒不住的。贫尼不解的是,这个金贞观武功至高,以贫尼看来即使胜不过那位毕姑娘, 却也不会在她之下,何以在见面之初,就不想与她动手,处处怕她三分?” 夏平江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了,情形的确是如此……” 无为庵主道:“为什么?” 夏平江摇头苦笑。 邓双溪却插口道:“在下倒可能猜出一二!” 众人情不自禁地把眸子向他注视过去。 邓双溪微微笑道:“因为毕无霜有恩于他。” 这一点显然是人们所不知,而又急欲想知道的。 邓双溪道:“据我所知,向阳君金贞观有一次途经苗疆,罹染了百年罕得一见的桃 花毒瘴,返程时中途病倒。性命垂危之际,幸亏遇见了这位毕姑娘,据说毕无霜以她本 门中的冰魄玄功,将金贞观身上的瘴毒驱除干净,二人……” 他说到这里,以手捂唇,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五柳先生甚是费解地看了一旁的无为庵主一眼,无为庵主又偏头去看夏平江。 夏平江眉头微微一皱道:“怎么不说下去?” 青冠客邓双溪微微一笑,耸耸肩道:“这个……再说下去,可就有失忠厚了。”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要说下去,“我也是道听途说罢了,据传二人经此一段会 合之后,竟然结下了深交,曾在黄鹤楼游玩多日,一路结伴南来……据说,毕姑娘年轻 无知,还吃了姓金的暗亏呢!” 无为庵主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低低地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无 量佛,罪过,罪过!” 五柳先生冷笑一声,摇头道:“荒唐,荒唐,这定是那好事者造谣生事,损人清誉, 老夫万万不信。” 夏平江也苦笑着频频摇头,当为无稽之谈。 青冠客邓双溪道:“这件事后辈起初也是不信,只是观诸他二人的行动……不过, 金贞观是在逃避毕无霜这一点是真的。” 夏平江道:“金贞观所以逃避,是因为了解到毕姑娘的身份,生恐泄露了师门隐秘, 使其师受害……” 无为庵主频频点头道:“不错,这一点可以认定。这么看来,那位毕姑娘已经认定 了红羊老人是向阳君的师父,无论如何是放他不过了……看来此事正是方兴未艾;以后 的发展,更不知要演变到什么地步?”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转向五柳先生道:“这件事,五柳施主是否可以居中代为 化解一下,不要把事情越闹越大。这么一来,未尝不是为武林造福啊!” 五柳先生叹息一声,苦笑道:“庵主所说甚是,只是老夫行动不便,年事大了,这 件事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再说,只怕我们即使有心化解,也是无能为力,倒不如 退而静观其变的好!” 夏平江点头道:“前辈说得不错,此事涉及他们双方师门仇恨,只怕任何人也无能 为力,更何况双方事主都是不易招惹的人物,一旦劝解不当,惹火烧身,岂非更为不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过问的好。” 说到这里,他遂转向青冠客邓双溪:“邓少侠既已与向阳君结上了梁子,令师钟四 先生,又在坐关之中,我看,这件事且莫掉以轻心,宜早日返回青城,说与今师知道, 早谋对策为好。” 青冠客邓双溪冷笑道:“哼,我倒是无惧于他,敝门目下又适当青城集会之日,各 方前辈都聚在师门之中,金贞观不来便罢,真要是来了,却也叫他来得去不得!” 各人都曾眼见他先时对向阳君之惧怕,此刻忽然又换了另一副面貌,心中都不禁对 他甚是不齿。 好端端的一番盛会,想不到竟然会演变成如此下场。目睹着现场几个负伤的人,每 人心中都罩下了一层深重悲哀。 一片浪花卷向平沙,连带着舢舨也搁了浅。 船板上的那个黑衣少年,像是才由梦中惊醒一般,突地抬起头来。 他左右顾盼了一下,才背好了简单的行囊,拿起棍棒,迈步跨上沙岸。 大片沙鸥随着他跨上的脚步,蓦地扬天飞起,雪白的羽翼闪烁出一片银白光华,景 象十分壮观。 少年握着棍棒前行了十几步,打量着眼前情势,长长吁了一口气――“江山如此美 好,为人当自强不息!” 一番雄心壮志,就在这时霍地涌上心头。 足前一方石碑,刻着“江夏地界”四个字。 少年缓缓点了一下头,心里忖着:“这一回总算到了鄂楚地面了。” 这个少年身高体壮,看上去绝不显得丝毫呆板。他留着时下人少见的长发,宽额厚 颔,年岁甚轻,顶多不超过二十五岁,却在下颌上蓄意地留有一丛黑黑的胡子,这一丛 胡子也许是用来掩饰年岁的。 他就是达云寺侍奉静虚上人的侥幸不死的那个“培空”居士,俗家名字叫郭彤。 他虽有志出家,只是偏偏与佛门缘分不大,在庙里住了两三年的时间,依然是个俗 家子,连最起码的剃度大礼都不曾行过,至今头上还顶着那“三千烦恼丝”。 静虚老上人圆寂归天之后,他好像一下子感到与佛门绝了缘,“达云寺”无论如何 住不下去了。况乎老和尚死前所交待的那番话,每一念及,就好像是一条无形的荆棘, 用力地鞭挞着他。 这一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他才辞别了寺院,一个人闯荡江湖来了。 也许是在庙里住久了的缘故,平素习惯了宁静的生活,此番步入江湖,便显得不甚 合群,最喜欢单独行动,了无牵挂。 顺着这一溜沙岸,他一径大步向前走来。 远远的看见一座亭子,亭角上插有酒帘儿,和风下那招儿随风招展,衬着大地里青 青的稻禾,勾画出富庶太平。 郭彤足下加快了步子,却见亭子里摆设着几个座位,正有几个人在那里饮酒用膳, 一对老夫妇和一个年轻的姑娘在招呼着。 郭彤站在亭前停望了一刻,见那对老夫妇卖的是北方人惯食的煎饼,桌案上摆着几 色卤味,老婆婆揭开大锅盖,锅里熬的是红米粥,香喷喷的逗人食兴。 这些日子以来,郭彤早已开了禁,既然不是佛门中人,也就用不着再忌什么荤,有 什么吃什么,倒也逍遥自在。 老头子低头烙饼,老婆婆切菜,那个姑娘闲坐在椅子上做活计。 她正在绣花,一来一往地拉着丝线,一对鸳鸯已经绣好了一半。一身蓝布衣,外面 罩着一件同色围裙,足下是一双青布面子的弓鞋,腰肢细细,臀儿大大,再加上那对黑 油油活动乱转的眼睛,真是好模样。谁要是被她瞟上一眼,简直就像是被她勾走了魂儿 似的。 座上客,那几双红眼睛,一多半在她身上转着。 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她缓缓站起身来,对郭彤笑道:“客人请坐,要吃些什么吧?” 郭彤点点头,走进了亭子,放下了手上那根枣木棍。 老婆婆走过来抹桌子,不说什么,丢下一个盘子,里面是切好的卤菜,又端过来一 个竹筒,里面是满满的一筒清酒。 郭彤原来不打算喝酒的,见状也无可奈何,一面斟着酒,心里却有一种罪恶的堕落 感觉,离开山寺不过个把月的时间,非但开了荤戒而且也开了酒戒,实在是有点不像话。 然而,不可否认,酒这玩艺儿,确实是排愁解忧的好东西,一杯在手“自比侯王”, 排遣了几许怆伤寂寞,又抚顺多少无可奈何! 他满满斟了一杯,方自端至唇边,外边传来一阵疾促的马蹄声。 三匹快马,一黑二黄,陡然由正前方的山坳子里绕出来,不及交睫的当儿,已临眼 前。 好快的速度。 马上客,两男一女,一老二少。一马当先,骑在最前面那匹黑马上的老汉,看来七 十开外的年岁,花白的长须飘洒胸前,肤色黝黑,色作古铜。一身紫缎长衣,头戴着同 色风帽,两根风瓴顺耳下垂,好一种豪迈劲儿! 他身后的一双男女,各跨着一匹黄色骏马。看来,年岁都不甚大,男的顶多二十八 九,女的不过二十出头;男的身着蓝衣,背着一口大刀,生得膀大腰圆,浓眉大眼,俨 然是个魁梧汉子,与他并骑的那个少女,称之为少妇比较妥当。 那年头儿,姑娘与已婚的妇人无论发式和服饰,都有显著的不同。 单看眼前这个年轻妇道人家,上身水红色小袄,腰侧系着一条粉绸子汗巾。那张清 水脸,看上去不见些许毫发,显然是开了脸。她宫样娥眉,盈盈秋水,端的是一副好模 样。 这个女子,看上去是一个“练家子”――马鞍子旁边系着剑,身上还背着一盏弓, 那弓朱胎红穗,两端各系着一个小小银铃,随着马走之势,叮铃铃响个不休,甚是悦耳 动听。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郭彤抬头注视的一刹,三骑快马已来到了亭子脚下。 为首那匹大黑马上的老者,一只手力带马缰,胯下黑马长啸了一声陡地停下来,身 后男女二人也都相继勒住了缰。 长须老者圆睁着一对虎目,打量着面前这个亭子。鼻子里冷哼一声,用浓重的湖北 口音道:“是这里么?” 蓝衣汉子大声道:“不错,就是这里!” 说罢,这个年轻汉子首先翻身下马,右手轻轻在鞍上一按,壮健的躯体“刷”地扬 起,云也似地飘落在亭子跟前。 紧随在他身后的那个红衣少妇,也翩然下马。 最后才见那个紫衣老者扳鞍认蹬,慢慢翻身下来。亭子里一直在烙饼的那个老头, 慢吞吞地走出来把三匹马拉向一旁拴好。 郭彤发觉到那个烙饼的老头儿竟是一个驼子,右边颈侧还有一道清楚的疤痕。 紫衣老人向着驼子抱了一下拳,朗声道:“打搅、打搅,我们爷儿三个要在你这酒 亭子里等一个人,请再腾出一个座位来。” 驼背老人看了老少三人一眼,转过身子来,走向亭子里,清理出了一个座位。 紫衣老人又道了一声打搅,才同着那一对看似少年夫妇模样的人走进亭子里坐下。 驼背老头儿很快地切来了一大盘菜,拿来了酒。 蓝衣青年斟上一碗,双手送到紫衣老人面前,道:“请爹先用!” 紫衣老人接了过来,点了点头。一只手捋开了长须,一仰脖子,一口气把那碗清酒 喝得点滴不剩,放下碗赞声道:“好酒!” 蓝衣青年又为他斟上一碗,老人还是饮了个干净。 他一口气喝了三大碗,才放下碗,摇着手道:“行了,不能再喝了。” 郭彤眼看着他这般豪饮法儿,不由吓了一跳,自这老少三人现身之初,他就看出了 对方大有来头,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条道上的。其实,他已观察出来了,就连那个卖酒的 驼背老人也绝非寻常之辈。 郭彤虽然自幼习武,练会了一身好功夫,为人却笃实忠厚,最不喜欢在人前显露。 自从达云寺遭劫之后,他更体会到“武学”有如大海之浩瀚,自己那一点功夫,要是遇 见了像向阳君那样的行家,简直是不堪一击。何况逃难之身,哪里敢微露痕迹。 正因为有此一惧,所以他一路行走,好比苦行头陀――晓行夜宿,不敢多生一事。 这时,他眼见着这几个人的来到,就下意识地预感到在这座酒亭内将有什么事情发生。 紫衣老人连喝了三碗老酒,身上一阵子发热,站起来将一件长披风脱下来。 他那一双炯炯光彩的眸子,直直地视向卖酒的驼背老人,嘿嘿笑道:“还没请教老 兄大名怎么个称呼?” “小老儿不敢当。”驼子回过头,拱拱手,脸上堆着笑容道,“老汉姓岳,在此江 边卖酒,很有些年头了。在家里行六,这里人都管我叫‘岳六’,老太爷太抬举了!” 紫衣老人“嗤”地笑了一声:“岳老兄太客气了……” 他那双颇具光华的瞳子,转向在一旁擀面的老婆婆,只见那婆子一头花白乱发,鸡 窝似的蓬松着。看上去,全身没有四两肉,瘦得皮包骨头,一身肥大的灰布裤褂,穿在 瘦骨支离的躯体上,显得很不相称。 这婆婆虽然瘦,干起活儿来却是十分利落。运起擀面杖来,大块的面三下五下就压 成了平平的一大片。 这种小小的动作,一经落在行家的眼里,立刻就看出来异于一般。 紫衣老人的那双眼睛,又移向绣花的那个姑娘。姑娘瞧了他一眼,挺不得劲儿地把 身子转了过去。 紫衣老人微微一笑,慢吞吞地对那个蓝衣青年道:“云飞,咱们三楚地方,自古以 来,就不让燕赵专美于前。就拿近三十年来说,咱们江汉地方就出了不少英雄豪杰。” 被称为“云飞”的蓝衣青年,点点头道:“这个儿子知道,譬方说,蛇山二老,汉 水东西两岸的郭、云二姓,在三十年前就饮誉江湖武林了。” 那个红衣少妇听到这里,抿着小嘴微微一笑道:“当然,这些人尽管成名甚早,却 不能跟我们‘西门’世家相提并论。” 蓝衣青年在她说出“西门”家姓时,忙以目示意,却已慢了一步。 即见正在煎饼的那个驼背老人,忽然顿了一下,有意无意地回了一下头。 擀面的老婆婆也似怔了一怔,停住了擀面杖。 紫衣老人呵呵一笑,大声道:“玉英,你果不愧是我们西门家的媳妇儿,倒会在自 己脸上贴金。不错,我们‘西门’一家,在江汉成名甚早,一向被武林倚重,推为江汉 地面正道魁首,不过,这也只是地方上朋友抬爱而已。” 被称为玉英的那个俏媳妇儿,抿嘴笑道:“你老人家也不要太客气了,在这三楚地 面上只要一提起咱们西门家,谁不夸上一个‘好’字,要是再把老爷子你单手托塔西门 举的大名抬出来,只怕连三岁的毛孩子,也都知道呢!” 紫衣老人被自己能说善道的媳妇这么一捧,顿时心花怒放,手捋着长须哈哈大笑起 来。 蓝衣青年见父亲被妻子捧得如此开心,当下双手持壶又为父亲斟满了一杯,同时也 注意到了驼子夫妇听到西门举吃惊的神态。 那个叫岳六的驼子,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向着西门举瞄了一眼。 紫衣老人西门举拿起酒碗,喝了一半,向儿子示意地摇摇头道:“不能喝了,正事 要紧,误了事可就划不来了。” 蓝衣青年道:“爹爹沧海之量,几杯酒还在乎么?” 一边说一边为父亲斟满了酒。 单手托塔西门举道:“倒不是在不在乎,要是平常,爹就是再来上两大坛子也醉不 了。只因今天等候的贵客,关系非同小可;酒能乱性,一旦语无伦次,唐突了贵客,可 就显得我们爷儿们徒负威名了。” 他说到这儿,遂将杯中余酒溅泼向地面。 这时,驼子岳六把一盘炒好的猪肝双手奉上,嘿嘿笑道:“老爷子吃点菜吧,这猪 肝是早上才送来的,刚杀的猪,最新鲜不过了!” 单手托塔西门举点头笑道:“好、好,偏劳,偏劳!” 驼子把一盘炒猪肝放下来时,似乎忽然发觉到紫衣老人的眼神不对,赶忙把伸出的 手收回来,但是晚了一步。 又岂止是紫衣老人一人,就连蓝衣青年夫妇二人也注意到了,那个驼子的每一只手 上都少了一根食指! 这逼尴尬形象一经落入紫衣老人西门举的眼睛里,顿时微微一惊。 是时,那个驼子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 紫衣老人西门举低笑了两声,看着儿子道:“云飞,方才爹爹曾经谈到咱们三楚地 面上,多的是卧虎藏龙之人,除了玉英提到的那几位之外,你还知道有些什么人么?” 驼背老人正在切黄瓜,忽然停下刀等着听下文。 被称为“云飞”的蓝衣青年,像是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眼珠子一转,道:“爹爹问 的是黑道还是白道上的人物?” 单手托塔西门举“哼”了一声,道:“你就说说黑道上的人物吧!” 蓝衣青年西门云飞道:“这个――” 他又低头微忖,接着道:“据儿子所知,名声最响的大概是碧竹堡的那个老无常谢 天九吧?” “哼!”西门举摇了摇头,冷笑道:“谢天九只不过是官面上犯了案,名声大一点 而已,要谈到手底的功夫,他恐怕还差得远呢!” 说到这里,那个叫“玉英”的俏媳妇立刻接口道:“玉面哪吒褚盛,大概可以算得 上一个吧?” 单手托塔西门举低哼一声,点点头道:“不错,这个人我曾与他见过一次,手底下 很有些功夫,却也够不上一流。” 西门云飞插口道:“爹爹的意思,莫非……” “嘿嘿,”西门举低笑了两声,道,“你们到底年轻,阅历不丰,远的不说,咱江 汉地面上,就有手底下功夫极高、官府始终对他们没有丝毫办法的黑道高人!” 玉英脱口问道:“是谁?” 由于这番对白说得声音甚大,不禁引起了整个亭子里的人的注意――一旁的郭彤在 留意,另两桌酒客在注意,就连卖酒食的驼子夫妇和那个正在绣花的少女也在留神聆听。 单手托塔西门举有意无意地瞟了那个驼子的背影一下,慢吞吞地道:“这个人姓岳 单名一个‘罡’字,人称云里翻――” 才说到这里,那个擀面的婆子,忽然大声地向那个年轻姑娘叱喝道:“快点把饼端 去给客人,不要傻愣着啦!” 姑娘答应了一声,放下活计,姗姗站起来,把烙好的饼放到盘子里,送了过去。 单手托塔西门举打量着这个姑娘,笑道:“有劳,有劳。” 姑娘被看得怪不好意思的,把饼往桌上一放,红着脸转身走开了。 那婆子却又大声道:“看看灶里,大概得添火了。” 驼背老人插口道:“那一桌客人的水饺也该要下了,快下吧。” 姑娘答应了一声,赶快走去下饺子。 原本一句话也不说的这对老夫妇,忽然间话变得多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个没 完没了。见此情状,紫衣老人西门举,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了微笑。 他咳嗽了一声,重拾起刚才的话题道:“云飞、玉英,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玉英马上接道:“老爷子刚才提到了一个叫云里翻岳罡的黑道人物。” 单手托塔西门举点头道:“不错。” 玉英道:“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鄂中巨盗!” 西门举说这四个字的嗓音特别大,终于压过了驼子夫妇的对白,在座的人也都静了 下来。 单手托塔西门举微微笑道:“你们是不知道,这个云里翻岳罡是个巨盗还不说,就 连他的妻女也都不是简单人物!” 听到这里,驼子忽然咳了一声,大声招呼老婆子道:“婆娘,快来啊。水开了,好 下饺子啦。” 老婆婆又招呼女儿道:“丫头,水开了。” 郭彤是个有心人,对驼子夫妇的言谈举止是都注意到了。 紫衣老人西门举继续说道:“据说那个岳罡的妻子叫‘雷姑婆’,女儿叫‘玉罗 刹’。这两个女人都有一身好功夫,父女三个人,每次作案都是联手以赴,干得天衣无 缝……” 他哈哈一笑,接下去道,“多年来,这父女三个干下的买卖多不胜数,没听说有一 件案子犯在官捕手里;直到如今,他们还优哉游哉地逍遥法外,称得上江汉地面传奇的 黑道人物了!” 方说到此,驼子婆娘又端上了一盘菜,笑着道:“哎哟,这位大爷,你说的这些可 是真的呀?咱们这个地面上真有这么一窝子强盗呀?” 驼子岔口道:“老婆子,你管这些干什么呀,快烙你的饼去吧!” 老婆婆吐了一下舌头道:“这位大爷说得活龙活现,就好像他老人家亲眼看见过一 样,真吓死人了!” 这婆子一面说一边摇着头,干她的活儿去了。 紫衣老人西门举鼻子里“哼”了一声,笑道:“婆婆你说对了,老夫真还有缘见过 他们呢。” 那个婆子原已走向灶边,听了西门举这么说,又回过头挑着秃眉毛道:“啊,你老 真地见过他们?” 单手托塔西门举一哂,道:“岂止见过,我还跟他们说过话呢。” 驼子夫妇禁不住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 那驼子冷冷一笑,手下一阵乱刀,剁得砧板乒乓乱响。 驼子手上在剁肉,嘴里却不闲着,打着一口浓重的湖北腔道:“山不高云高,地不 转水转,外边走的人,牙巴骨得咬得紧紧的。这就叫‘口有口德,人有人缘’,今天你 伤了人家,下一次人家要是伤了你,可就不划算了……” 虽然是双刀在砧板上剁得山响,这几句话却说得再清楚不过。 郭彤在邻座上冷眼旁观,早已看出了眉目。这时,从驼子嘴里听见了这番话,心里 狐疑不已。 “哼,”他心里忖思着,“原来这驼子夫妇,连同这个姑娘都是黑道上的人物!” 方才紫衣老人那番话,岂不是昭示这小酒馆一家人的身份?那个驼子,正是声名狼 藉的巨盗云里翻岳罡,婆子就是雷姑婆,那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姑娘,也就是西门举嘴 里的玉罗刹…… 郭彤心里盘算着,边撕着饼往嘴里送,边仔细端详这一家子人。 驼子方才说的那番话,一般人或许认为他是没话找话儿,可紫衣老人等听得十分认 真。 这下可好,那驼子分明向紫衣老人西门举叫起阵来了。言下之意是要他守口如瓶, 少泄露人家的隐秘,当然略带有“威胁”的意味。 紫衣老人西门举听了,呵呵一笑,道:“老兄这是在给哪一个说话?说的可真是金 玉良言啊!” 驼子双手抡刀,霍霍生风,眼睛却不看紫衣老人一眼。 眼睛不看,嘴里却高声道:“好说,我驼子这是在念牙痛咒儿,老爷子你多心了…… 嘿嘿……这地面上哪一个不知道你西门大爷呀,你老武功好,德高望重,就拿方才你老 所说的那一家人吧,他们能够逍遥法外活到现在,那还不是你老人家的一番德意,要不 是你老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驼子就敢打一千个赌,那三个贼皮哪里还能够活到 现在?只怕早就在老爷子的宝剑下丧生了!” 这番话说的可是智巧之至,一顶高帽子戴在了西门举的头上。 单手托塔西门举哈哈一笑,抱拳道:“好说、好说,掌柜的你太客气了,想我西门 举在江汉地面上,不过是承诸武林道上朋友的爱戴,才有今天一点虚名,手底下没有什 么了不起的真功夫。瞒得了别人,瞒不过足――” “足”字后边的“下”字,还不曾说出,驼子忽然“啊哟”一声大叫,插口道: “老太爷可真会说笑话,在这江汉地面上,正如刚才贵亲戚所说,就连三岁的孩子也都 知道老太爷的大名呀!” 一旁的老婆婆搭口道:“说得是呀,就连我这个一天到晚操持柴米油盐的老婆婆也 对你老爷子敬畏得很,名字如雷灌耳,别个人就用不着说了!” 单手托塔西门举嘿嘿一笑,道:“这可全是道上朋友的爱戴,尤其是那岳氏老夫妇 见爱;否则的话,只怕老夫这几年的‘暗镖’买卖,是不会这么便当的。”   黄金书屋 扫描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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