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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回 古树斜阳 踏浪行波逢异士 幽崖密莽 飞虹掣电败凶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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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古树斜阳 踏浪行波逢异士 幽崖密莽 飞虹掣电败凶僧 周鼎在旁侍立,跟着补述前事。略说他自五岁上随了长兄周铭闲行村外,周铭 忽然腹痛,往草里无人之处登野坑,将周鼎放在附近大石上坐定。起初两下都望得 见,周鼎从小淘气,结实多力,才满一岁便能满处乱跑,生具异相,面和手足其黑 如漆,自颈以下,全身细白如王,父兄都极喜爱。这日本嬲着乃兄同出扑蝶,一见 久蹲不起,便不耐烦,适有一蝶飞过,知乃兄怕他性野,不令远离,假说次兄周彝 走过,要跟了去。说也真巧,周铭因他常自独出将村中童伴抓伤,本来不许,一抬 头正赶周彝扛了锄头走过,相隔只在十来丈远近,又当便急之时,只点了一下头, 没打招呼。周鼎知已答应,慌不迭欢蹦跑去。春夏之交,草深树密,周彝并没看见 他兄弟两人。等周铭解罢起身,才想起周彝是往田里,相隔尚远。连日农事正忙, 田中尽是水泥,周鼎赶去,必要下田胡闹。自己专心读书,不理田业,虽说父命, 坐享已是不安,如何能任他跟去,分心作梗?连忙赶去一间,哪有他的影子,周氏 全家老少天性纯厚,这一急非同小可,连同田里的老三周肇,一齐丢下锄头,分头 寻找一会。父母乡邻也得了信,搜遍全村,哪有半点踪迹、寻到第三天,全家正在 惶急悔恨之际,早起开门忽接一信,大意说周鼎已被一异人路过,爱他天资带去, 他年学成即归,不必妄找。并未署名。周家先还当是有人存心安慰,来此一封无名 信,嗣一推详,周鼎既非夭折之相,时又承平,山中连个野兽部无有,便被蛇咬死, 多少总有点遗迹可寻,再者正当农忙之际,地虽荒僻,人影相望,小孩子不会走远, 或许是真被异人携去。于渭又恶见官,跟着寻几日,吩咐不要声张,只说被人拐去, 也就罢了。周氏弟兄为寻幼弟,暗中不知费了多少心力,终无下落。 一晃十多年,兰溪山中,不知从何处跑来四只野猪,出没无常。乡人个个谈虎 色变,惟恐遇上。当年又是春夏之交,周铭在邻村富人家教馆,因祝父寿回家,行 至中途,忽遇两只野猪。周铭亡命奔逃,两猪紧随身后,相隔丈许,所经又是两边 高崖大树,无可绕避。方自危急万分,猛觉腰间微痛,身子被什么东西抓住,凌空 而起。惊乱慌骇中,瞥见那两只牛般大的野猪,獠牙上耸,低了个头,身于起伏乱 拱,疾逾奔马,由脚底下直窜过去。身落崖上,耳听人声相唤,回头一看,身后站 定一个黑面少年,正与幼弟一般模样,方知脱险,一问果是,惊喜交集,大出望外。 周鼎也是路行经此,上崖摘果,看见恶兽追人,无意中救了乃兄一条性命,甚是高 兴。二猪跑完势子不见人影,又怒吼狂奔而回。正赶另一野猪从斜刺里崖坡上追下 一匹叫驴来,当先一猪窜迎上去,獠牙挑处,豁刺一声,驴便腹破肠流,血如泉涌, 连身飞舞而起,甩出老远,死于就地,三猪想已饿极,争抢上落,爪牙齐施,轧轧 有声,连肉带骨一齐嚼入肚内。各瞪着血红凶睛四外一望,抖一抖身上乌光黑亮的 长毛,又飞也似朝东路山沟里跑去。依了周鼎,当时就要下崖除它。 周铭力说厉害,再三拦阻,又劝他先回家中拜寿,见了父母兄嫂再说,这才一 同回去。拜见父兄之后,说起小时走失之事。才知那日追蝶,连追越过了好几处田 崖也未扑到,忽然追到溪边。小孩心急,顾上不顾下,一脚踏在虚草上面,坠入溪 中。溪水又深,越用力越上不来,连吃了好几口水。正在昏迷骇急,忽觉被人捞起, 略停了停,将他背朝上横抱疾走。先时心里明白,只说不出话,还当是兄长家人寻 来,抱他回去。后来水全控出,神志较清,开目视物。见那人所穿草鞋异样,翻脸 朝上一看,乃是一个不认识的瘦长老头,粗布衣服,装束和家中画儿上的老人相似。 周鼎心灵,见老头面容清秀,善气迎人,并不疑心他是拐子害怕,反因那人救了自 己,笑喊了一声“老伯伯”。 老头见他醒转说话,含笑将他抱直,边走边问道:“我救了你的命,你跟我去 学本事好么?”周鼎便问:“学什么本事?读书不读?”老头说:“书自然要读, 我还教你打拳和许许多多的玩艺呢。”周鼎最是好武,闻言大喜,忽又想起爹娘兄 嫂,恐家里人惦记,要老头回家和大人说明再去。老头道:“那就学不成了。最好 你先和我同去,明后日我办完手边的事,再向你父母明说。这一去至少十年八年才 能许你回家,弄巧年数还多。你如想家,不愿学成一个有大本事的人,我此刻尚有 要紧约会,已然为你担搁,恐误时候,不能再往回走,只好明早送你回家了。”周 鼎心切学武,又想家人,只是心里盘算,不知走哪条道好。老头也不再间。 mpanel(1); 周鼎见他走路特别,上身不动,脚底却是快极,两旁山石林木飞一般往后倒去。 心想没见他跑,已走得这快,想必有些本事,不知力量如何?便拿出和兄长撒泼本 领,猛地一挣。周鼎生具神力,往日在家中发了儿童脾气,谁也抱持不住,这一挣 又是骤出不意,如换常人,抱的人不脱手,也必一同跌倒。老者竟行所无事,并没 觉他怎样用力抱持,依旧好好地抱着走,看都不朝他看。周鼎连挣数次,用尽气力, 脸红颈胀,通无丝毫用处,不由起了佩服之心,脱口说道:“老伯伯好大力气。” 老头理也未理。 似这样走了个把时辰,老头说:“到了前面山深处,少时要和几个人打架,我 把你先找个地方藏好。他们虽然人多,但我决能赢他,你如看得见时,不可出声, 也不要害怕。”周鼎听说打架,甚是高兴,要随了同去,不愿藏起离开老头。老头 笑道:“你这小官真个顽皮。打架凶争,有什么好玩!藏起的好。”周鼎执意不肯。 老头停步想了想说道:“你定要同去也可,只不许乱动乱跑。他们虽不致伤你,总 是站在一旁安静些好,免我动手分心。”周鼎应了,老头又复前行。山势益发幽深, 峭壁危峰,到处都是最险处,连个樵径都无有。老头抱着周鼎,不时窜崖越涧,只 手上下攀援,起落如飞,悄无声息。又走有顿饭光景,越过一条阔涧,对岸是一高 冈。到了冈顶,老头说“前面便是打场”,将周鼎放落,携手同站大树后面,探头 外视。 周鼎见冈下是一片野地,碧草如茵,甚是平坦,约有数十亩宽、十亩来长。左 边孤峰秀耸,高插入云,半腰上尽是些盘根老松,龙蛇飞舞,亭亭若盖;右边横冈 断处,地势低下,涧水到此,折为清溪。溪旁满是合抱桃柳,花时已过,清影落溪, 柔条迎风,绿荫障日,间以肥桃半熟,朱实累累。黄莺细燕穿梭往来于柳荫之下, 鸣声如转笙簧,好听已极。正对面一座高崖,偏右一面有一所楼房,上下两层,共 只五问,做一排倚崖而建。石墙板门,形式直和画图相似。楼角上炊烟一线,随风 袅袅,散灭不停。门外设有一个兵器架子,另插着几根长竹,楼旁一方没草的地方, 竖着百十根木桩,只是不见一个人影。周鼎心急,几番想问,都被老头止住。 过不一会,左边峰腰松林内忽然飞起几只乌鸦,跟着林梢一阵乱动,纵落两人。 一在中年,文生装束;一个约有二十来往年纪,腰挂一口长剑。落地往四外看了一 看,一同缓步往楼前走去,神态甚是安详。快进楼前,楼内也走出一个短衣汉子, 见了二人。把手一拱,大声对少年道:“好朋友,果不失言。这位便是令师萧隐君, 同来赴约会的么?”少年冷笑答道:“家师往游黄山未归,这位是我好友狄遁,新 从新疆北天山动身,漫游江南,嫌那旅舍嘈杂,知我有个别业在此,意欲借住些日, 我已答应了他。烦告令师,说房主人已然回家,并还约有贵客下榻,请他即日搬场。 如缺少房租钱,我还可帮助他几个。”言还未了,那汉子颜色倏地一变,仰天哈哈 笑道:“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不过拿几根破竹子搭这么一个茅草棚。这山又 不是你的,赵师兄好心好意和你相商,你自不识趣走掉。事隔一年,我们连洞里带 这所楼房,费了不少心血,莫不成还让给你!你以前口出狂言,自称萧隐君的徒弟。 江湖上前些年倒的确有这么一个姓萧的,我们没见过,很想见识见识。谁知你只是 空口说白话,上月同了一个草包到来,被我师父赶走。是你订约,今日你师父必来 拜访,如今又同了一个姓狄的来。这位狄朋友,我耳朵很生,没听说过。看他这么 斯文,莫非武场不行,又改文场么?实告诉你,就算我师徒占了你的窝于,也要凭 真实本领见个高下,单说风凉话有什么用处、趁早回去。姓萧的尚在人世,便同了 来。如若老死,或是不敢出头撑门面,姓申的,从此休来自找无趣。” 申姓少年闻言大怒,几番想要答话,俱被狄遁止住,一任那汉子冷嘲热讽,始 终微笑立听,毫不在意,直等那汉子气势汹汹把话说完,才文文静静地笑道:“在 下狄遁,原是新疆土著,因慕江南风景人物,来此闲游,得与申朋友订交。借住不 借,倒没什么,不过令师威名渴望已久,难得有此相见机会。敝省虽是荒寒边野地 方,对于来客,不问生熟,多有三分敬意。就有什么大不了事,也都揖客升堂,尽 其地主之谊,先礼后兵,江南文明之邦,似乎不应有此。朋友这等声音颜色,难道 贵处乡风如此,还是令师独门传授呢?”那汉子益发怒极,大喝道:“我们不管什 么香风臭风,这里规矩,因为草包太多,来人须在门前一百零八根罡煞桩上,和我 们户中人见个高下,才配入门求见呢。你既这样说,这个申林,我已和他递过手, 是我师兄马骏手下败军之将,无须比了。你想见我师父不难,你快把长衣服脱掉, 胜到了我曹豹, 不用说话, 便引你进去如何?”狄遁斜视了木桩一眼,冷笑道: “这么百十根朽木桩于,还经得人在上面跳动么?”曹豹怒道:“朽木桩子?这都 是本山顶坚实的枣木白松,外用三道铁箍,大半截钉在地底,你连拔也拔它不起呢! 快脱衣服,请吧。” 狄遁笑道:“这么结实我倒看它不透。我那里满处坚冰,这种小孩玩意还是初 次见识,想不到在此返老还童,又作儿戏。就这样陪你玩玩罢了,长衣服脱他则甚! 主人房子已给你师父占去,少时你师父肯还房子还好。不然,伤了风,连个养病的 地方都没有,多糟。”曹豹因师徒屡占上风,过于轻视来人,只认做耍贫嘴,越听 越怒,更不多言,喊一声“好”,首先纵上桩去,“孤鹤展翅”,摆开一个式子, 连声道“请”。狄遁笑嘻嘻说道:“你先莫忙,这个玩意,阁下想必练了多年,不 然,哪有这么中看的架子,我是初次开眼,见你这大个子站在这一点细木棍上,风 都吹不动,显得那么结实,实实有点悬心。我和你素昧平生,无仇无恨,何苦叫我 千万里路跑来栽这筋斗,莫如你下来,让我先上去走一回试试。我要看出不行,就 甘拜下风,省得受伤丢丑。你暂且耐着气委屈一会如何?”申林闻言,直忍不住要 笑,曹豹不知狄遁说的是反话,当作内怯,只得负气纵下喝道:“你这人怎这样阴 阳怪气?告诉你说,姓曹的从小就随名师习武,眼里头好手见得多,什么场面部见 过,文武软硬一概不吃,你这一套江湖口没处使去。既这样说,就让你先走上一回 我看。不过你要是连姓申的都不如,只会几手毛拳,存心来拨老虎,撞木钟,你就 认头服输,我也定叫你带点记号回去,那时休要怪我手狠。”狄遁闻言,仍装笑脸, 似央告非央告地答道:“我一个异乡人,你又何必这么狠呢?实告诉你,我不过从 小在北天山冰雪里,和大金、二金两个老拂拂一同长大。它们教了我几手猴拳,原 没什么本领。你打伤我这样一个无名小辈,于令师徒面上有什么光彩呢?”曹豹见 他面有畏色,越当是诈人蒙事。,长衣不脱,故示神奇,实则并无本领,怒喝道: “废话少说!再挨一会,我师父功课做完出来,你这顿打就挨不成了。”狄遁喜道: “我听说你师徒有好几个,专讲倚多为胜。来了这多时,却只见你这个样的一人在 此,还当我申朋友过甚其词,再不就是又往别处占人窝子去了呢。照此说来,你家 还有大人,反正不见不散,那我就索性等你师父师兄们出来,再和他当面讲理吧。” 曹豹听他语带讥嘲,不禁大怒道:“没告诉你,我师父不见无名小辈,要见,得先 到桩上走走吗?你不敢交手情有可原,不该出口伤人。今天非教训你一顿不可!” 随说随奔过来,扬手就打。 狄遁慌不迭的后退,双手连摇说道:“我是油嘴滑舌说惯了的,你莫见怪。我 这就上去还不行吗?”随说随向桩前倒退。曹豹见他这样胆法告饶,倒也不好下手, 只得停步,恶狠狠戟指喝道:“你上你上!”刚喝两句,忽听申林在旁说道:“这 厮如此不知进退,狄老英雄,就让他开开眼界吧。”曹豹吃狄遁一阵鬼混,怒发心 浮,全没注意申林在侧,这时听他发话,猛想起申林武功,自己尚非敌手,他既约 人同来,怎么脓包,也不会比他还弱,这厮莫非真是一个西北成名人物?心在迟疑, 狄遁已退离木桩仅有三尺。 那木桩有一人来高,疏疏密密埋在地下,休说初次登场,便是曹豹等久惯在桩 上练习的人,也须看清落脚之处上去。狄遁竟似专顾前面似的,惟恐曹豹追来打他, 并没觉察身后还有木桩在彼,依旧倒退过去。眼看再退一步便要背撞桩上,狄遁仍 装着无奈之状,往对面冈上望了一望,说道:“曹朋友,都是你逼我的,要不怎会 在老前辈面前献丑呢?”曹豹未及答话,狄遁倏地身形往上一拔,一个长箭穿云之 势离地丈许,倒退着往桩上纵落。好似往后倒纵没有准头,落处恰当中央空虚之处, 稳身无法着力,纵得又不甚高,无法挽救,势非落在桩空里面不可。曹豹方自心快, 猛听狄遁喊道:“错了!”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儿,左脚往前一迈,仿佛身踏实地, 凌空一步跨过,踏在桩上,右脚却不老实,登了两下,身子摇摇欲倒,连晃几晃方 才站稳。那式子恰似一个斜写的“大”字,钉在桩上,衣袂只管迎着山风乱飘,人 却纹丝不动。曹豹虽然性情粗野,原得过高明人传授,先见他一纵身子笔也似直, 已看出他武功精奇,不是庸流,自己绝非敌手。正盼他一时大意踏空坠落,不料人 已容容易易凌空跨到桩上,履虚若实,分明气功已臻绝顶,不禁大吃一惊,把先时 嚣张矜夸之气去掉大半。狄遁站的是中央两根主桩之一,粗约尺许,两根竖立,相 隔丈许,算是两个太极图眼,原备双方交手前对立接谈之用,余者桩身也有碗口粗 细,可是桩顶数寸铁包之处才只两寸方圆,平锐不等。 狄遁站不两句话的工夫,忽然说声“不好”,身子往右一偏,也没见有什么身 法动作,毫不用力,右脚横右一落,又跨到第二桩上,左脚翘起,身子微斜,依旧 一个“人”字,钉在桩上,过不一会,忽又自言自语道,“这玩意立不住人,我还 是跑一遍下去,见他家大人吧。”随说式子一收,上身不动,挨次往桩上走去。那 些木桩最近的也有五六尺远近,狄遁既不前纵,也不横跃,更不施展拳法身手,看 去直和寻常行路一般,看不出怎么大步跨远,只将双脚微抬,便由这桩到了那桩, 脚步从容,不快不慢,先走里圈,由内而外,顷刻走遍全桩,纵下说道:“曹朋友, 你饶了我吧。这些根木棍子没什么好玩,快将你家大人请出吧。”曹豹虽已服他气 功,因未见他别的出奇之处,尚不知来人有绝大来历本领,还以为会轻功者,硬功 重力多不能够并精,有心强争体面,又恐吃他不倒,贻羞门户,师父见怪,如就此 回去通报,请人出来,又觉来人语多讥嘲,拉不下脸来。 刚想拿话找场,忽听身后有人喝道:“老六,申朋友又约了高朋贵友来找场么?” 声随人到,又跑来一个壮汉。曹豹见是四师兄俞正,正好解围,忙答道:“今日你 们跟师父后洞用功,我正值班,遇见这位狄朋友。据申朋友说,是从新疆北天山请 来的,说得一嘴好懈怠话,脚底轻功很好,想是个黑道上的朋友,执意要见师父。 我因申朋友屡次约来的人都言过其实,恐师父说我大惊小怪。按照往日访友规矩, 请他上桩过手之后,再去通禀,他又害怕,说不会这个,要先上去走一遭再过手。 适才他上去走了一遍,又说不行,仍非见师父不可。正要和他理论,你就来了。” 俞正本领比曹豹较高,人却比他还要莽撞,闻言一看,狄遁人甚斯文,含笑而立, 听了曹豹那番话,并不发怒,便接口道:“朋友,我们这里规矩如此,我师父从不 轻见外人,听说你轻功很好,兄弟也学过两天软硬功夫,领教一下,怎么样?”狄 遁见来人又是一个无知狂妄之辈,不禁哈哈笑道:“听说你师父是个有名有姓的人 物,怎么见不得人呢?那百十根小木棍太不结实,如不是我,早站断了,如何能在 上面动手呢?不信我就试试。你先上去,只站得稳,我随后就到如何?” 俞正哪知狄遁适才闹了玄虚,闻言大怒,喝道:“你这厮说话怎么如此可恶? 这粗桩子,还不结实、这不过拿它当场子的,又不是兵器,难道要它和钢铁一样么? 闲话少说,快快随我上去,要不我就平地上对付你了。”随说,一个垫步便往主桩 上纵去。曹豹恨来客挖苦嘴,心里只管想借话回敬几句,暗中却在留神,一听来人 屡说木桩太不结实,不能站人,方觉可气。俞正已然纵起,身落主桩,快要站落, 口刚喊得一个“来”字,猛然脚底一软,恰似踏在浮沙虚雪上面,知道不好,想要 腾身纵起,已自无及,尺许粗一根主桩忽然塌倒。骤出意外,纵未纵起,木屑纷飞 中,人已坠落,连窜下两步,才稳住身形,差一点没有跌倒。羞愤之极,未暇寻思, 脚一点地,跟着又往桩上纵去。这次势子更猛,纵的是根有铁包头的桩子,虽不似 只木制成的主桩,这般摧枯拉朽,散成一堆木屑,可是桩早经狄遁用金刚大力法踏 折,人一上去,立即中断。喀嚓叭拉一片响过,俞正再也收不住势,二次坠落下来。 坠时身往下歪,恰巧近旁有桩,百忙中妄想用手去扶。不料根根如此,应手立折, 连断了三根,人又几乎栽倒,耳听狄遁哈哈笑道:“你师弟叫草包,你也和他一样。 我说不结实,你偏不信,现在怎样?难为你师父这份传授,还不快请你家大人出来, 真个要逼我做那以大压小、上门欺人的事叫老前辈见笑么?” 俞正本就满脸通红,闻言益发羞恼成怒,一声怒喝,方要发作,楼门内又走出 几个人来。曹豹见势不佳,忙回报信,迎个正着,低声说了几句,意似说今日来了 扎手。内中一个似是为首之人,倏地变色喝道:“你两个真不懂事,哪有这样待客 之理,还不快走回去!非给师父坍台么?”曹豹诺诺连声,向楼门内跑去,俞正也 停了手,红着一张脸说道:“你这厮暗中闹鬼,不是英雄好汉。我大师兄他们来了, 少时自有你的好处。”狄遁已听出,来人自知遇见劲敌,示意曹豹于乃师送信求援, 闻言哈哈大笑道:“你放心。我不见你家大人,任你打我也不还手的。”说时,明 见那伙人走来,却偏过头去,向着峰峦溪流,与申林比肩闲立,指点烟岚,闲话云 树,状若未见,甚是安闲。俞正已从桩中纵出,见狄、申二人目中无人之状,恨得 咬牙,正要答话,后来那伙人已自赶到。为首一个中年人,见状知非易与,忙朝俞 正递了个眼色,示意众人止步,独自向前笑向申林道:“申兄久违了。记得上次分 手,曾说今日必来。家师日有定课,因申兄两次驾临都是早上,今日候至过午未来, 只当申兄偶然忘却,午后率了愚弟兄数人同往后洞做功课。不料申兄信人,竟未失 约。今日曹师弟应门,他为人鲁莽,必多失礼之处,望勿见怪。令师今日怎的不肯 赏光?这位兄台尊姓大名?野地不是款客之道,烦劳申兄引见,同往楼中一叙何如?” 申林知来人是对头神拳祖师钱应泰最心爱的大弟子尤嘉,为人好狡,笑里藏刀。自 己为了夺回旧业,两次邀人,俱败在他师徒手里。别人口中多有讥嘲,独他假意客 礼相待,来接去送,笑脸窘人,最是难堪,事前已和狄遁说过,当他又在假做过场, 便唤道:“狄老英雄,这位便是钱朋友门下高足尤嘉。”话未说完,狄遁已侧脸笑 道:“老弟,先前不是对他们说过,叫他家大人出来。我大老远到此,只为借你的 光,瞻仰这位江南名手是怎样一个不得了的人物,事完还要去至天台访友。似这样 来了一个又换一个的,难道他家大人就永不出来见人么?”说完,依旧负手看山, 更不答理,把对面诸人全僵在那里。 尤嘉心中有气,因乃师一会就出,还未发作,同来诸人早沉不住气,闻言微一 怔神之间,全都气往上撞。俞正首先抢步上前,戟指怒喝道:“姓狄的休得目中无 人,凭你也配见我师父?来来来,一个对一个,胜得我们,自会请出我师父与你相 见。”众人也跟着随声附和,摩拳擦掌,抢到狄申二人面前。尤嘉尚欲暂缓一时, 好再叫人,只一会工夫,不如等师父快到时,有了把握再行动手,正想发话交代几 句,略缓僵局,内中一个绰号辣手神雕马连的,阴毒险狠更胜尤嘉,学的又是一身 小巧绵软的功夫,两双利爪用五行砂练过三年,下起手来又狠又快,专讲乘隙暗算, 伤人致命要害之处。当日一上场,便和尤嘉一样,料定来者不善,众人只管乱叫阵, 他只随同凑近,眯住两只兔眼,凶光内蕴,觑定狄遁,一言不发,等俞正说完话, 刚要抢着上场,倏地身形往前一矮,口中轻应一个“好”字,话到人到,一个草上 惊蛇之势,两手往前一伸,便朝狄遁腰间穴道抓去。两下相隔仅只数尺,马连这一 手练就多年,乘敌无备,身往前倒,又近了些,同时脚尖抓地,用力一踹,势子真 比射箭还疾,加以眼尖手快,双爪并用,十步以内从没脱过空,称得起是百发百中, 更厉害是哑口,从不出声招呼,照例抓到敌人身上才行发话。距离这近,原无不中 之理,在场诸人因乃师常说马连手大阴毒,将来必贻后悔,屡加告诫,谁也没想到 他发动这快,心里一喜,多半以为敌人不死必伤,万逃不过。 忽听马连大喝:“看我……”底下“厉害”二字未喊出口,紧跟着“哎呀”一 声惨叫,人从狄遁身前斜着撞退回来,倒于就地,两手鲜血淋漓,人已晕死过去。 狄遁依然神色自如,笑嘻嘻没事人一般,站在原处动也未动。众人立时一阵大乱, 除尤嘉外, 俱都愤怒如雷, 呐喊齐上。申林见他们人多,方欲上前,狄遁喝道: “申老弟,你又不听话么?快些躲开!”,申林依言,纵过一旁。狄遁跟着扬袖而 起,也不和人对手,也不纵跃,只是左闪右避,像穿花蝴蝶一般回翔反复,往来如 梭,口里仍接口遥向申林笑道:“我原说他家大人不出来,不和他们动手。偏生这 孩子性子大急,又怪我风景看出了神,懒了一懒,打算让他占点便宜算了,想不到 这里的人也是这样脆弱,我不还手都禁不起,大人见面,怎好意思呢?”众人闻言, 益发暴怒。有的竟将身旁暗器取出,觑定狄遁打去。谁知狄遁竟似浑身长有眼睛, 闪躲从容,也不见得过分敏速,和走马灯一般,一任众人四面围住,拳脚交加,暗 器乱发,一下也未沾到他的身上。有时对面夹攻,吃他轻轻闪过,自己人还几乎受 了误伤。狄遁笑道:“我和你们玩玩罢了。你们见我让你,还要动铁家伙,东西虽 小,比你们却结实得多、莫要不知进退,一不留神伤了自己,不好看呢。”说时, 众人见他始终没往起纵,意欲用暗器,四方集中,一齐上手,互相一递眼色,各擎 镖弩在手,虚晃一招,扬手齐发。忽听狄遁哈哈笑道:“你家大人出来了,我懒得 和你们玩了。”声随人起,平地一纵十多丈高远,向楼前飞去。 听到未句,笑声已由众人头上飞渡。同时楼门内也有一人口中大喝:“徒弟门 快些住手,我来了。”跟着飞身纵出。一来一去,差不多都是一般高远。就在众人 闻声愕顾之间,主客二人已然会到一齐,叙起话来。众人见师父出来,胆气顿壮, 忙一窝风似赶去。这时马连业已缓醒过来,虽还强忍咬牙没有出声喊痛,但那一双 阴毒狠辣。久惯暗中伤人的双手,一只已是齐腕节骨折断,青筋奋起,肿高寸许, 另手除拇指外,四指反翻拗折,竟连筋肉一齐断裂,成了一个秃掌,仅剩点微皮, 挂在上面,鲜血淋漓,即便医好了伤,也成废物。尤嘉终是内行,一看这伤,便知 来人内功超群,平生未见,今日之事凶多吉少,就乃师亲身临敌,也未必占得上风, 始终没有上前,刚将马连救醒,恰好乃师纵出。恐众人胡乱说话,少时越发不好下 台,忙抱了伤人赶去,身还未到,主客双方已自动手。猛然心中一动,想起楼洞内 存有许多财货和紧要物事,少时师父胜了还好,败了如何回取,念头一转,正遇曹 豹听众人乱喊“马连受了重伤”,不顾看打,迎前慰看。尤嘉便朝他使个眼色,令 其同回取金创药给马连医伤。曹豹素来怕他,只得随往楼上跑去。匆匆给马连上了 止血定痛的伤药,忙着往内洞去收拾细软财物。见马连仍是眼含痛泪,咬牙切齿, 并不随行。 尤嘉暗笑他大没骨头,平日占惯上风,一旦负伤便挺不住。方要转身,忽听马 连长叹一声道:“师兄慢走。”尤嘉因事情说紧就紧,已然为他耽搁些时,加以师 兄弟情感又恶,实无心听他再说闲话,忙答道:“师父命我二人往后洞办一件要事。 师弟有话,少时再说吧。”说完,便往里走。马连厉声叫道:“我死在眼前,你二 人尚记着我以前的过节么?”说时情急,用力大猛,身子晃了两晃几乎晕倒。尤嘉 猛想起马连来时,全是自己半扶半抱,好似一点力气都没有,他一身功夫,近年又 从异入学会采补一术,虽近女人,并未泄精,何致如此脓包,闻言好生惊讶,随口 问道,“你受伤虽重,何致如此?师兄弟好好的,谁又跟你有什么过节,我实奉师 命有事, 一会就出来, 给你上二次药。说这伤心丧气的话则甚?”马连狞笑道: “真人不说假话,你明见对头厉害,不是想备后场,便是想趁火打劫。老头子出时, 你还没有和他见面说话,有什么事要你去办、你休看那厮厉害,老头子的真功夫, 你在随他多年,也只是得皮面。我也是前年起替他置了外家,靠内线的牌头才得清 楚。今日虽不定能取胜,至少也和那厮支持个一天半日,哪会随便给人做翻?只管 放十二分的心。我们近年虽然面和心不和,总算多年师兄弟一场。我此时内伤比外 伤还重十倍,也是自己不好,先算计人,中了老头子的诡计,平日又伤人太多,行 为太狠,才有这场结果。否则就把我两臂砍断,也不会晕死过去。你当老头神拳绰 号容易得来的么?” 尤嘉先仍不耐,及听说内腑已伤,又称赞乃师的本领,自己相随多年只是皮相, 才想起马连昔年对人,表面上最是恭顺谦和。自从前年起改了态度,言行狂做,目 无同流。最怪是他和师父时常借故出游,行前往往背人私语,如有要事,回来也是 先后脚,好似师徒二人并走一条道路,归来有所获,却又不似有所营谋。可是马连 艺业大进,师父也人前背后不住告诫数说,大有厌恶之意,出进仍那么密切,其中 必有原因,便答道:“你这都是气话,我往后洞,果如你所言,是防备万一,并不 知你受了内伤。有什么话愚兄无不照办,只莫多心好了。” 马连方收了狞容,苦笑道:“我本江百绿林中人,十年前为一镖客所伤。我知 他是老头师侄,千里来投,用尽不少心机,看出老头子私心大重,上等功夫绝不传 人,简直无法下手。五年前,我忽发善心,偶然用三百两银子救了一家老少性命, 还代他报了大仇。这人姓贾,老夫妻带着两个年轻女儿,都有一身好功夫,自在官 府手中逃出。因一向生活用度都由我一人供给,感激非常。其实我却是忽动凡心, 看中他那女儿姿色,恐他不好说话,下的苦磨功夫,日子一多,水到渠成。没两年 老夫妻先后身死,死时硬要将长女嫁我。我还假作了一阵,才行答应,潦草在天目 山中成礼,从未对人说过,婚后甚是恩爱。尚有小姨未嫁,色比乃姊略差一些。这 日我和内人三姑说起学艺艰难、旧仇未报许多恨事。她给我想了一条美人计,说她 长兄流亡多年,生死莫卜。她父原想两女招婿,接续香烟,非令嫁人不可。既有此 事,何不叫小姨四姑嫁我师父?同床共枕,日子一久,总可套出真情。我知老头子 生平不近女色,事原无效,但日前他曾说他是世代单传,如今年逾半百,名成利就, 膝前并无子息,想不到为了武功,反断祖宗香烟,言下颇有悔意。此计能行,也说 不定,不妨试试。恰好那年老头子往西天目去访友,便命他姊妹假作往庙里进香。 我找了一班小毛贼劫道。老头子虽是多年独脚大盗,可是不值当的决不下手,又爱 打个抱不平,遇见这类毛贼,只要见难就退,也不轻易伤他一下。遇上果然伸手将 毛贼吓退。姊妹二人装着吓破了胆,要他护送回去,路上献尽殷勤,到家又百般款 待。老头子见她两个弱女僻处深山,心中奇怪。一盘问,才知大的一个有武功极好 的丈夫,附近人家都有耳闻,不敢欺负。姊妹厮守,又不出门,这次为给死父母添 冥福,才遭此事。丈夫归来,定必登门叨谢。老头子生平没和女人长谈过,见二女 貌美性柔,又极能干,谈吐又好。一问丈夫是我,甚是欢喜。起初不过偶一动念, 还不好意思挟惠为婿。经不起我百般怂恿,才活了心。老头子偌大年纪破戒,不好 意思对他老家中的侄儿,婚时,只由我夫妻赞礼布置,婚后仍令和我同住,上前年 说带我往北五省访友,一去多半年,便为了此事。我令四姑将他绊住,假着山居怕 遇强暴,要老头子教她武功,一味装呆卖傻,不时枕边讨教。老头子临老得少妻, 为美色所惑,想她速成,不惜把独门绝招加意传授,有问必答,只再四叮嘱,不令 告我夫妻。最后一次,用酒将他灌醉,更连生平不传之秘一齐说出。我这里大功告 成,方在加紧背人勤习,不知怎的被他看破。他怜爱四姑,并未发作,对我更是不 动声色,最后向四姑说:‘我还精采补之术,学会了,不特男女都有奇趣,于内功 更有大益,可以事半功倍。’四姑略微一学,果然又去告知内人。老头子连日颇疑 她代我行诈,教时百般叮咛,切勿泄露,心中内愧,又是床第间事,本不教对我说。 内人怎肯瞒我,依旧和盘托出。我正因所学进境太难,他越看重,我越要学,谁知 他心阴计毒,惟恐我本领与他并肩,仍由四姑代传,却又不肯教完,隔些日学会一 点。我夫妻只知照法行事,最后有一次竟破了我的真气,因亏耗大过,至今不能复 原。情知上当,已自悔无及,在学会他许多绝招。论本领虽比你们稍高一筹,和他 比,却终身没个指望。就这样,我去年春天还往江西把仇人杀掉,雪了大恨,但内 功真力已不能贯满全身,只能伤人,不能受伤,适才见那对头扎手,本想出其不意, 用重辣手致他死命,加以贪功心胜,防他眼快躲过,双手齐用,内藏变化,同时抓 上固然是死,就一手抓到也难活命。我手已快沾身,他还未躲,以为敌人万难逃生。 不料他那气功竟如此超群,我用的力越猛,吃的亏越大,手抓到他身上,只觉微微 一软,便似有万斤潜力,其坚如钢,反震出来。当时只听喀嚓一两声,心腹当的一 震,指掌骨节齐断,奇痛彻骨,心中慌乱,知道不好,连忙倒地,熬着大痛,妄想 把气缓匀,哪里能够?同时脏腑已受极重震伤,至多还能活到明日午前。你看我说 这一席话,通体是汗,中气已塌,接不上来。这药只暂为定痛止血,哪能望好呢? 此去西天目,尚有两日途程。我一走长路,死得更快。我夫妻甚是恩爱,去年新生 一个男孩,我死之后,不论你们被人赶走也未,务望持我一物为记,交与内人。等 我儿一交三岁,便由她姊妹同求老头子收到门下,从小练起,等有了根底,再遍访 能人为师,学会惊人本领,去至北天山找这姓狄的仇人报仇。再说今天的事,老头 子表面上忠厚,内里好猾取巧,阴毒险狠更胜于我。他如真打不过人家,让了地方, 必有一些交代的话。他妻已然有孕,所藏财宝决不舍弃,不是事后运往西天目,也 有一个后手,你操心算是多余。最好只取你二人自己的银钱衣物,少管他事为妙。 不信,你就试试。我这人沟死沟埋,路死路葬。老头子占得上风自是幸事,否则听 天由命,只把拜托你二位的话办到,别的就不用管了。” 尤、曹二人闻悉乃师许多阴事,把近两年一切的疑团打破,心想师父为人如此 阴刁,在虔心随他多年,所得仍是平常。曹豹还不怎样,尤嘉已自心生内叛,不由 稍变前念,更想假作防范,浑水捞鱼,应道:“师弟放心,你说的话,我必照办。 但是今日大敌当前,胜负难知,总是多留点心的好。拼着师父见怪,也须往后洞料 理一下。你且在此少停,我和曹师弟去去就来。”说罢,同了曹豹走去。马连见他 目光乱转,知道离间之计已成,望着二人背影狞笑了两声,又看了看两只断手,把 心一横,咬牙切齿,猛伸四肢,奋力一振,便自气绝身死不提。 尤。曹二人赶入后洞,将乃师钱应泰平日藏贮财宝的石库打开一看,仍有数百 两散碎银子,此外空无所有,才知马连所料不差。方欲走出,一眼瞥见石壁上满是 大小裂纹。内中一个像只人手,裂口比较光平。猛然触机,忙命曹豹到隔室取块布 来包这几百两银子。曹豹心粗,立即走出。尤嘉将身藏弩箭取了一技,用箭尖插入 石隙轻轻一拨,果是活口。试再一挑起,掌大一块石头应手而落,内陷一个小洞, 看出人工所为,越猜此中有物。伸手入内一探,洞深约有二尺,大约尺半,只摸着 一圆东西,顺手取出一看,乃是一个三寸方圆的红木小盒,分两颇轻,封闭严紧, 制作尤为精巧,不及开看,连忙揣入怀里。刚将石块安好,曹豹惊慌着走来说道: “马师兄死了,正赶俞师兄回来,说师父和那厮打了好一会。适才那厮却吃了师父 一下重的,看去还能支持,手法已慢。早晚恐怕还是师父占上风呢。”尤嘉闻言, 心中一惊,便问曹豹对俞正说什么也未。曹豹道:“我因听师父要赢,恐少时招怪, 只说你在洞里找药呢。师父东西想已运往外家,这点点银子要它何用?俞师兄就要 进来,还不快走出去!” 尤嘉心中一慌,也忘了放下怀中之物,忙即一同走出,将库门照旧推好。忽然 想起盗宝之事,打算二次人内,将小盒放回原处。俞正匆匆进来,喊道:“人都死 了,要药何用?还不出去,在此则甚?”尤嘉知他嘴坏,不敢当面放回,只得担忧 走出。到了前屋,见马连笔直僵卧,瞪眼咬牙,死状狞厉。正商量如何处置,忽听 钱应泰在门外喝道:“我已甘拜下风,此地暂借他们住上三年两载。所有我们置办 的衣物用具,已托来人代为保存,省得带走累赘。谁在里面,都给我出来,一同上 路。”尤嘉闻言,惊喜交集,忙答道:“马师弟多亏狄朋友今日给他送了终了。” 钱应泰大喝道:“别的东西,好托朋友保管照料,莫非死人也留在这里么、你们不 会把他用被裹起背出来,说这闲话则甚?”三人知道大势已去,师父必是吃了大亏, 被逼无奈出此下策,哪敢多留,自找无趣。 好在平日除钱应泰外,余人俱住外楼,没多耽搁,一人用被包裹,余二人便去 各房内搜了些散碎银子,由尤嘉抱了马连尸首一同走出。一看场上,除申林、狄遁 外,还多了一个老头、一个四五岁光景的小孩,也不知是敌是友。钱应泰正和新来 老头说话,四外指点,外表仿佛行所无事,若不介意,实则面容惨自,在在显出神 态勉强,极不自然。尤嘉当然不愿示弱,首先抢步上前说道:“徒弟们谨遵师命… …”底下想说几句将来找后场的门面话,未及出口,钱应泰已接口指着老头,对三 人说道:“这位是乾坤八掌地行仙,陶老英雄陶元曜,上前见过礼来。”三人见礼 通名之后,钱应泰便向陶、狄二人拱手说道:“今日多承二兄相让,但这蜗居虽小, 颇费小弟一番心力,内中零碎东西甚多,暂时不及携带。好在向人借房,自有俗例, 怎交怎还。务望二兄与房客代小弟好好保存。异日归来,原物见赐,便足感盛情了。” 狄遁笑嘻嘻道:“地主原本姓申,足下却说是添盖布置,费却不少心力。适才 也曾言明,请你拆去,仍还姓申的原样,足下又嫌麻烦。陶老英雄我不知道,小弟 游罢江南便要北归,足下再来,又不说个准年月日时,哪能在此久候?我看房是申 姓所租,我却是居间人。有道是无中不成约。小弟家住北天山上穿云顶,如不嫌远, 到了足下索房之时,在驾一游,先寻我这中人,由我相陪足下到此,令申姓交房, 免得陶老前辈世外之人,为此无谓之事劳神。你道如何?”钱应泰明知这两人哪个 也奈何不了,开脱一个最厉害的,异日报仇或较容易,闻言正合心意,冷笑一声答 道:“今日若非陶老英雄光临,足下这个居间人作得成否,尚难说呢!并非姓钱的 怕事,既然足下愿意独任其难,至多三二年的光景,我必亲往北天山拜访便了。后 会有期,行再相见,我师徒走了。”说罢,带了一干徒党扬长而去。 这事远因,也由马连用美人计而起。钱应泰老来娶妻,甚是宠爱,因嫌故居离 西天目较远,欲在西天目附近山中寻一风景清幽之所建一别业,以便常与少妻相见, 以娱晚年,派众门徒四处寻找,久无合意之所。这日尤、曹二人又出相地,无心中 找到这所崖洞,地名千松岩。申林奉乃师萧隐君之命,就崖洞外盖了几间草庐,奉 母隐居。如若在家,见面言明,也可无事,偏生申林同了老母往朝普陀,一去月余 未归。因所居四外山高水险,人迹不到,又无什么值钱重要物件,仅将一些零星用 具放入洞中,用石封闭而去。尤、曹二人见那里山清水秀,风物佳美,忙喊乃师来 看,先还不知主人深浅,未肯造次,后命门徒连守多日,不见人回,又发现洞内藏 有不少破旧书籍,以为是个隐居山中读书的寒士,定是出门谋干功名,所以不见回 转。去过几次,越看越中意,又经门人怂恿,决计迁入,满拟主人回来,好歹俱有 法应付。 谁知刚把杂物归置,打扫清洁,率了十几个亲信门徒迁移过去,住了几天,正 商量起盖屋字,申林母子忽然回转。申林遥观有异,独往一探,见洞被多人占据, 草庐已然撤毁,又惊又怒,当时恐惊老母,没有则声,竟自踅回,将母送到朋友家 暂住,重往理论。本就一肚子没好气,头一个遇到的又是曹豹,几句话一说僵,动 起手来。好汉终打不过人多,何况俱是能手?未了为尤嘉所败。尚幸道出乃师名号, 未遭毒手,却也受辱而去。钱应泰因两下已然破脸,无法好说,又听说是江南大侠 萧隐君的门下,先颇担心,后来申林两次寻师未遇,约来的人还未和正主交手便自 打败,这次又说必请师父前来,钱应泰见他无什么惊人本领,误以为是假借名头, 便没在意。当日又值三六九传授门人武功之期,只曹豹一人循例值门,余者俱在后 洞互相过手练习。恰值申林遍寻萧隐君不见,无意中路遇乃师生平惟一畏友,新疆 北天山飞侠狄梁公之侄狄遁,闻悉此事,大是不平,立同申林来到千松岩寒花蟑找 场,索回故居,正遇曹豹。狄遁幼从狄梁公父子多年,已具剑侠本领,不屑与他计 较,只略显了点身手,用内家气功踏碎罡煞桩。原想对方知难而退,引出正主,善 让了事,谁知俞、马等人不知进退,马连更是阴毒,妄想辣手伤人。狄遁早看出他 不是善类,又见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下此毒手,平日积恶可知。有心除他,不动声 色,便就来势略用真力,将他两手指掌骨撞断,脏腑震伤而死。 钱应泰后洞闻报,说有人踏碎木桩,知来劲敌,心中大惊,连忙赶出,见众门 徒围住一人,追逐乱转,暗器连珠般乱发,却是沾身不得,喊声“不好”,忙从场 中纵起时,狄遁也自见他走出,一看步法,知是正主,也纵起身去。两下对面,狄 遁说了姓名来意,因马连这一暗算,把他师徒都看作了大恶匪徒,改了初意,话颇 挖苦,似说他不该倚多为胜,仗势欺人。钱应泰早望见马连受了重伤,知道今日之 事不能善了,但还没想到狄遁与天山飞侠狄梁公父子是一家,冷笑一声答道:“我 当初到此,原因空无居人,又是两间破草棚,连候月余。荒山之内有什么地主?不 见人来,就此建房迁居。姓申的回来,如若好言相商,谁让都可。他偏要恃强动手, 才给我门下赶走。三番两次约人来此,并说他是萧隐君的徒弟。同来的人却是废物。 为想见萧隐君一面,手下留情,每次均让他全手全脚回去。不料今日又约你来,未 见主人,先用重手伤我门下。这虽怪我门下学艺不精,但足下为人助拳,不按江湖 上的规矩义气行事,也难和你再讲情理。不是姓钱的夸口,休说足下素昧生平,从 未听人提过,便是姓申的把他师父和天下成名英雄请到此,只要胜得我过,立时情 甘奉让,家都不回,转身就走。否则我只好请你和姓申的委屈些时,等姓萧的亲来 再说了。” 狄遁冷笑道:“我到此也曾按客礼求见三次,你那些徒弟蛮不讲理,一见面便 想暗用毒手伤人。我恐他们挨不了打,偷愉打人,便宜总是占惯了的。我正看山, 来不及躲,心想让他打一下吧。不料占便宜也没学到家,恨不得一下把人抓个腹破 肠流,双手并用,连吃奶的力气通运到两只手上。自己发力大猛,头重脚轻,亏我 没躲,要是躲时,他这连身飞起,一头猛冲,怕不撞在那座小山上面,闹个脑浆迸 裂才怪。我因见你徒弟如此脆弱,不但不能还手,连挨都挨不得,后来他们一拥齐 上,以多为胜,他们又不住手地把箭乱丢,全没一点准头。那些玩艺份两很轻,打 中我不要紧,误伤了他们自己人,不是玩的。吓得我连躲都得看准地方,以免再碰 倒一个或是磕伤哪里,本家大人出来,不好意思。直害得我提心吊胆,闹了一身鸡 皮疙疽。好容易盼到你这本家大人出来,正要说理,让你管教管教这群孩子,怎倒 说我动手伤人?问问他们,几见我还过手来?你没见我适才和捉迷藏一般,被他们 围住乱躲么?” 钱应泰恼羞成怒,再也听不下去,抢口喝道:“姓狄的,你为人助拳,闲话少 说。今日之事,胜者为高。我不能坏我这里规矩,让你三拳,请吧。”说时众门徒 已从场上赶到。钱应泰见申林仍立远处,正负手缓缓走来,态甚暇逸,不由迁怒, 向众徒使了一个眼色,意似休放他走。众徒会意,有两个便要迎上前去。狄遁见钱 应泰强忍怒气、脸胀通红,双手往下一垂,并不施展架势,二目神光足满,注定自 己全身,连声道“请”,众徒目射凶光,怒视自己,恨不得生吞下去,便点他道: “事由我借姓申的房而起,事已到我身上,与他无干。他是你败军之将,只把我打 倒,他跑不了。无庸足下这般丢眉做眼,引人发笑。”钱应泰心事被他道破,忙喝 众徒道:“你们不许乱动,早晚跑不了他。狄朋友请吧。” 狄遁哈哈一笑,仍是长衣闲立,并不打将上去,只用手朝钱应泰离身三尺虚拍 了三下,说道:“三招已承让过,请吧。”钱应泰见状,疑他用的百步打空真力, 恐是劲敌,虽未闪躲,暗中却用真力,虚迎上去一试,并无所觉,知是逞强,不愿 实受让拳的话,一听说“请”,早已蓄势相待,道声“得罪”,反左手走里圈,迎 面一晃,缩回护腰右手,同时连续横推出去,双脚大丁字步,右脚前探,身子却随 左脚往后一坐。两下相隔,反倒远了半尺,狄遁见他开场只摆一寻常架势,知他重 视自己,先发虚招,以退为进,表面上仿佛主不占客,看去寻常,暗中却藏有三环 套月的解数。敌人稍微外行,冒昧进招,这一解三八二十四招,招招精奇,休想逃 得毒手,乃南宋八大秘传之一。当年名震天山南北的老少年神医马玄子最精干此。 以前在叔父家中相遇,曾经细说,深悉它的微妙。否则就凭自己这一身气功,纵不 致吃他的亏,如不知底细,应付起来手脚稍慢,岂不叫旁观的人笑话?存心怄气, 当时也不叫破,仍装不知。施展家学嫡传,两腿交叉往下一蹲,成一反八字步。双 手反掌交叉,喊一声“开”,往外用力一分,亮掌向敌。上面大开大敞,底下脚步 却被长衣挡住,形似一个短头的“十”字钉在地上。 钱应泰满拟他必进攻,立可变招换式,施展生平绝技,致他死命。见他也只亮 了一个架势,虽没看透是什么家数,但那两手分时,“呼”的一声风响,直似有千 百斤力量,形态又是那么渊停岳峙,稳若泰山,知遇劲敌,非同小可,只得喊道: “朋友请进招吧。”狄遁仍故意怄他道:“我生平只会挨打,不会先伸手打人,我 又千万里路跑来,没的又道我上门欺你。”钱应泰无法,只得把前式改守为攻,移 形换步。表面仍用常招,左脚前探,右手收回,同时左手一挡掌,朝狄遁胸前横斫 出去。这一下敌人无论多乏,也决不会打上,但他暗中却藏有许多变化,只等敌人 用手一架,立即收回,将那三环套月一解二十四绝招施展出来,所以发时只用了一 二成力。 谁知掌发出去,狄遁不招架,也不躲闪。钱应泰因狄遁一来,便将一百零八根 罡煞桩踏成粉碎,随用气功撞伤马连,早料是个硬功夫高手。见他不躲不架,竟如 无觉,疑又存心卖弄。暗笑你单凭这点苦练的硬功便想班门弄斧?我须不比马连, 今日且教你带点伤走。说时迟,那时快!念头似电一般转过,早把全身真力运到左 手五指上,等掌近敌身不过寸许,猛喝一声“着”,改斫为戳,左手当中三指用了 七成劲,往外一甩,照准胸口气穴要害之处戳去,势绝迅急。钱应泰双手用五行砂 苦练过多年,所戳又是要害,越是硬功好的人,越禁不起。这一下如被戳上,不死 必带重伤,破了真气,哮喘数年而亡。旁观诸人十九以为狄遁骄敌自做,此时双手 平分,门户大开,万来不及收回招架,必中无疑,方张着大口,准备喊好。谁知狄 遁静如泰山,动如掣电,钱应泰快,他比钱应泰更快。钱应泰眼看三指戳中,猛见 狄遁身子不动,胸前往里一凹,指尖一虚,连衣服也未沾上,刚暗道一声“不好”, 就这刚看见敌人胸往里陷一瞬息间,狄遁双掌已然同时发动,右手由侧里带着风声, 朝钱应泰左时横推过来,跟着左脚向前,蹲身上步,左手叶底藏花,便朝肋下点到。 招并不奇,可是身法灵妙,运用神速,真没法躲。 幸是钱应泰久经大敌,功夫纯熟,步法稳练,真力能发能收。当时急于收功, 上面虽运用全力,发出去时却留了三成力量在腕上,一戳不中更不再进。见敌人掌 朝左时推来,躲既不及,力又上重下轻。如被推中,只往侧一歪,右手不及施为, 左半身全交给了敌人,非败不可。忙把气往下一沉,先将身子站稳,就势收回左掌, 反时往外撞去。同时右掌分花拂柳,往上一拨,恰将狄遁左手这一招架过,未被打 中。可是左时吃狄遁这一推,身已微往右晃,撞处似重物猛击了一下,隐隐发麻, 不禁惊了一身冷汗,哪敢丝毫怠慢!手已交上,忙把三环套月中,圆、转、柔、屈、 勾、搭。磨、推、撞、打、切、戳、斫、削、点、拿、剪、破、迎、送、弯、环、 动、荡二十四字解法,一招紧一招施展出来。 狄遁见他适才上当未吃大亏,知非易与。因有名手在侧窥伺,安心炫露,又想 观察敌人深浅,先是一味仗着身法灵活手疾眼快,只御不攻,和他周旋,不遇良机 决不进招。不料钱应泰武功已到上乘地步,盛名之下骤遇强敌,一见情势不妙,逐 步留意,把看家本领全施出来。狄遁成竹在胸,以为对方掌法早所熟练,按招应付, 绰绰有余,数十照面过去,见无变动,未免稍微大意。钱应泰先也以为他不懂自己 这一套神奇掌法,加意施为,以冀必胜,时候一久,留神细看敌人,竟似个中能手, 益发戒惧。故意打完一套又一套,看出狄遁想懈怠自己多耗精力,只守不攻,虚应 故事。出其不意,猛一变招,卖个破绽,暗用一个最神奇的绝招,居然打了狄遁一 掌。狄遁幸仗内外功精纯,见势不佳,这一掌虽已躲过,索性卖他一下,人并未伤, 却将狄遁招恼,故作吃亏,手法略缓,暗中却将练就内家劲气运用停妥,然后喝道: “钱朋友你这三环套月,二四掌法,我已领教两三遍了,适才又让你一掌,客礼尽 到,还不物归原主么?” 钱应泰适才那一掌甚是狠辣,如换常人,背骨早已碎裂。敌人只身形略晃,便 即回手招架,打中时反震之力甚强,后来拳虽略缓,步法身法一丝未乱,而且敌人 始终敷衍招架,深浅莫测。料定自己已落下乘,格外惊心留意。闻言知狄遁要转守 为攻,大显身手,如若反唇相讥,少时战败,反更不好落台,耐着愤怒答道:“足 下本领高强,钱某自非对手,让房不值一说。但是足下客气太过,老是相让,现在 静等领教高明,使我师徒一开眼界,立时就走。你我何必多费手脚,就请大显奇能 绝技,早了此事如何?”狄遁笑答道:“既如此说,足见高明,我只好献丑了。” 说时恰值一招接过,倏地长啸一声,平空一个独鹤冲霄,纵起七八丈高下,在空中 一个转侧,双手平分,头下脚上,饿鹰擒兔之势,箭一般往下落来。 武家如非避人杀手,最忌全身悬空,无法着力变动,何况又在大敌当前,双方 交手吃紧之际,无故纵起,又纵得那高,变成敌静我动,全身皆在人算计之中。按 理不等落地站稳,准吃大亏。众门徒看了,方自骇笑,以为必败。钱应泰却真识货, 一听敌人说声“献丑”,便知不比寻常。果然身随人起,直上高空,一看来势,正 是狄氏门中五禽七兽的身法。知道这类武功非内功精纯到了剑侠地步不能练成,学 成之后,身轻飞鸟力逾猛兽。单这开头一招,就藏有好些神奇解数。敌人认做破绽, 进攻越速,越易上当。此乃天山飞侠狄梁公,当年在北天山苦练内功,每日体会当 地灵禽猛兽飞驰动斗之形而得。外姓徒弟只传了两人:一名韦耀,久在新疆保镖; 一名韩昆,曾到过南方,与己相熟,曾说过此中微妙,他和韦耀只得传十之二三, 生平已少见敌手,见狄遁一施展,这才想起来人姓狄,又自新疆到来,定是天山狄 梁公子侄无疑,不禁大惊,知再不见机,还手必败;数十年盛名立时付于流水,哪 敢迎御!心气一寒,忙即飞身往侧纵退,口中大喝:“朋友且慢!我有话说。” 说时迟,那时快!狄遁已自空中飞落,立地不过三丈高下,见钱应泰避开,知 被看出厉害怯敌,安心要他现眼,装未听见,就着下落之势,潜运气功,一换身法, 往侧一偏,两腿一屈一伸,一个雁落平沙之势,就空中改变方向,朝侧面钱应泰纵 处飞落,衣袖飘飘,身法灵奇,直和飞鸟翔落一般无二。众门徒方始看出厉害。钱 应泰脚才沾地,狄遁已自追到临头,双手一拳,施展辣手,往下便抓。钱应泰见对 方不听招呼,仍是追来,众目之下,其势不能再躲,眼看危急,只得咬紧牙关,身 子往后一仰,背心着地,手足双拳,准备拿出看家防身本领,用十六式救命八躺, 先支持过去再行认输,以免受伤更不好看。 刚往后一倒,百忙中忽然一条灰色影子由冈坡那一面飞来,其疾如箭,转瞬到 达,恰与狄遁双双下落。钱应泰目力敏锐,看出又来一人,竟与狄遁来势不相上下, 朋辈中并无一人有此本领,料是敌党,知难幸免,一时情急,方欲喝骂,忽听两声 “哈哈”,眼睛一花,两个敌人似已撞上。备把双手一舞,“啪啪”两响,两条人 影已随笑声飞落两旁,各抖一抖衣袖,从容缓步走来,同喊:“朋友请起!”钱应 泰骤出不意,心神一愣,竟忘起立,仍躺地上,作势相待,听人一唤,不禁羞了个 面红过耳。纵起注视,后来的是一个老头,同时冈上有一小孩往下飞跑,还未到, 也不知是敌是友。方欲询问,申林已自赶来,跪在老头面前行礼,口称“师父”, 知道不好。老头先发话道:“钱朋友,小徒无知,不该出门日久不托人照管门户, 致有今日之事。听说足下要老朽亲来始允交还,他两次黄山俱未寻到,不料狄世兄 万里壮游,无心相遇,同来领教,老朽也得信赶到,适才之事俱都亲见。几位高足 也委实有些失礼之处。事由两误,难怪一人。如今胜负未分,尊意如何?”钱应泰 定神想了想,答道:“萧老英雄大名久仰多年,本欲借题见面领教,才有今日之事。 但是适才已和狄朋友说明在先,胜者为强,这胜负未分的话只可骗那小孩,在下已 非狄朋友对手,当然奉让,哪还有什么话说?”狄遁插口笑道:“足下此言足见高 明,但申老弟寒素旧居仅有茅屋三间,现被足下将他修治一新,始行相让,受了已 觉有愧,何况里面还有贤师徒不少财货衣物,作何处置?自来房客让房,原无当时 就搬之理,虽说房主催房已好几次,不能怨他鲁莽,但多的已被挨过,也不忙在一 时。莫如由我与申老弟商量,令他暂缓三日迁人,以便贤师徒从容迁移,免得忙迫, 遗下什么珍贵之物,我们担待不起。”钱应泰听他仍是语含讥刺,不由气往上撞, 狞笑答道:“狄朋友,闲话少说。我当时也曾说过,我如不胜,领了徒弟,当时就 走,只为萧老英雄初见,少不得寒暄几句。丈夫一言,如白染皂,你当姓钱的也是 一个小人么?说走就走,决不回头。至于我师徒那些零碎东西,暂时何用拿走!自 然连房子一齐交付你们,有劳暂时代为保管。还是那句话,胜者为强。今天既然交 付,异日自会来取。如无此力,我姓钱的永不出世!”说到末句,便往楼门前跑去, 喝令众徒速出偕行。 这时周鼎已从岗坡上跑到,萧隐君见狄,钱二人口舌相争,方欲拦劝,钱应泰 已至楼前,知他无法下台,想了想不再言语。一会钱应泰将徒众唤出,作别自去, 行时侧团日居,似有愁容。萧、狄、申三人,随带周鼎同去楼内。申林见旧居焕然 一新,洞中陈设布置尤极精美,便向萧隐君恭身请道:“弟子寒士,怎住得这地方? 意欲请示师父,将他遗物封存一处,拆去洞内外装修楼房,仍还原样,不知可否?” 狄遁笑道:“兄弟太迂了。他这俱是不义居,我等受了无愧。何况你上有老母,无 以为养。依我之见,他师徒目中无人,安心在此长住,洞中必然藏有财货。我们可 将它搜出,用作者母甘旨之需;有余则用以济贫行善。只要志一心专,何在此区区 外物之诱呢?老前辈以为如何?”萧隐君也说道:“现时别无善地可居,暂时只好 如此,倒不必拘执于小节。可乘今天还早,速将令堂接回,我还有事呢。”申林应 了,又去张罗茶水。狄遁道:“这里的事你不必管,天已不早,你先接老太大去吧。 我看那厮走时神情,必有要紧东西不及带走。本人吃我拿话僵住,或者无此厚脸, 难保不令门下孽徒来此滋事。我和老前辈还须细细搜它一番呢。” 申林领命自去。萧隐君随令周鼎向狄遁见礼,并问他还想回家不。周鼎在岗上, 先见狄遁本领已是十分欣羡,又觉萧隐君的本领比狄遁还大,能从冈上一纵便到天 空,和鸟相似,亟欲从学,哪里还肯回去?拉着萧隐君的手直说:“我愿学本事, 不回去了。明早给我爹爹送个信去吧。”萧隐君点头笑道:“那个自然。但我住在 黄山始信峰绝顶,天风高寒,你此时还禁受不得。你且随适才走的申师兄暂住这里, 先跟他学上两年,等筋骨熬练得有点根底,再随我住一齐。我稍有闲空必来看望, 就便传授你二人的学业。只要好好用功,必有成就。” 周鼎福至心灵,说什么也要相随同往黄山,不愿离开。狄遁笑道:“此子天分 骨格均非寻常,既有这等志气,我送他一丸灵药,足御风寒。老前辈索性成全到底, 就带他同去吧。”说罢递了一粒丹药过去,教周鼎行了拜师之礼,改称师父,跪领 教益。萧隐君摩着周鼎的头说道:“你太年轻,有许多话都不到说的时候。黄山顶 上太冷,本禁不住,偏你机缘遇合大巧,既得我为师,又得了狄家三阳换骨丹,真 是几生修到!此丹由我收存,到了黄山再服。我们还有事办,可起至那旁坐定,后 早随我同行便了。”周鼎诺诺起去。 萧隐君随向狄遁道,“我日前闻得人言,钱应泰得了一件异宝奇珍。你适才说 他走时神情可疑,今晚定有人来,所料极是。我们且去内洞一看。”说罢,二人同 往后洞搜寻了一会,仅发现那座石库和所余数百两散碎银子,别无所得。就现成饮 食弄了些,正往外走。周鼎初次拜师,颇知敬畏,因师父未令同人,仍坐原处,等 了一会无聊,起身闲踱,无心中走经门侧,一眼看到溪旁柳荫中似有两人影一晃, 忽动灵机,仍装未见走过,暗中伏身门侧,往外偷觑,果见两人藏在柳树后面,正 往搂侧掩来,颇似钱应泰的门下,恐被警觉,忙往后洞送信。才进洞门,便见萧。 狄二人走出,匆匆一说。狄遁闻报,首先飞步往外跑去,到门外不见有人,纵往崖 顶高处,四外察看,只见夕阳在山,暮霭苍茫,林鸟啁啾,崖花自落。仰视天空, 正有一行白雁飞过,银羽翩翩,映着斜日回光,分外明洁。崖角飞泉兀自汤汤发发 下注不已。空山晚景倒甚幽静,却不见一点人影。照那地势和自己目力,绝无遗漏, 崖前一片广场小溪,离对面高岗颇远,溪旁林木,行列不密,来人又是沿溪向岸侧 绕来,与对冈背道而驰,自己一得信就纵出,即便他事前警觉逃避,也来不及,所 经之处离楼侧石崖已近,无可藏伏,一览无遗,料是小孩眼花。萧隐君也跟踪走出, 见狄遁人在崖上,也没做理会,携了周鼎,竟直向发现来人之处走去,目不旁视, 甚是从容。 狄遁见那一带俱是沿溪平地,仅有三四丈大小一块石头,像是人工凿成的假山, 通体碧油油,满布苔薛,上下种着数十株小松,形虽玲珑,却是一块整石,并无洞 穴。出时因那山石正当好细来路,首先注目,并无所见。看隐君师徒业己行抵石前, 注目地上,掀髯微笑,似有所获,心刚一动,隐君已在点手相招,忙纵下去,未等 张口问讯,隐君指着山石来路一角悄声说道:“来人已经入洞,照他这等性急,或 已到了内洞,人还决不止两个。但他所行之路必多曲折,赶去定来得及,石库内近 左壁处有一石笋,极好藏身之所。你可先赶进去,开了库门,藏身石笋后面,静以 观变。我略做点手脚就来。”狄遁朝隐君指处一看,苔薛上面留有几个人手指印, 印旁微有半圈缝隙,为碧苔挤满,非近前谛视决看不出,苔也新剥落了一些,恍然 大悟,一点头,回身往楼内如飞跑去。隐君随就溪旁碧柳折了一技,在石前地皮上 画了几十下。周鼎听说奸细已然深入,好生狐疑,几番想问,俱被隐君止住,直等 画完,带了周鼎走回楼内,才说道:“那假山乃以前人自辟的一条地道,人已由此 进去。我用柳枝画的是奇门遁甲,这些事将来自会明白。如今来人归路己断,由我 们捉,跑不掉了。可随我去看活把戏吧。” 一边说一边走。一会到了里面,推开石库进去。狄遁仍藏石后,奸细尚未到来。 重关好库门,一同伏身石后相待。约有刻许工夫,周鼎年幼,已觉不耐,忽听石壁 内隐隐有人敲了一响,随又不闻声息,过不一会又响两声,似这样响过三次,别无 动静,耳听隐君悄声说道:“你人小,石笋右侧有裂孔,你蹲身下去便看见了。奸 细一会就由石壁上跳出,不要则声,将他惊走就没好戏看了。”周鼎大喜,忙蹲身 下去一找,石笋上果有指许宽一条裂口,可看外面。伏孔一看,壁内又起响声,比 前稍大。停一会,右侧石壁上忽有一块一尺方圆的石头,无故离壁自裂,往外悬出, 并不下坠,两晃又缩回去,合上不动,开合之声甚微,看去依旧严丝合缝。壁上本 有无数冰纹,有的纹缝比此还粗,如非当时留神注视,必被混过,不易找出,端的 细密已极。这次等得时候较久,约有盏茶工夫,那块裂石倏地凸出,石片甚薄,好 似石后有柄,悬空抡了两转,便往壁里缩进,壁上立现一个大洞。跟着突出半截人 身,细一看竟是一把刀裹着两件衣服,刀头上挑着一顶小毡帽,并非真人。出出进 进,晃了三次,收了回去。这才由洞内跳落下一个人来,看去年纪约在二旬以外, 并未带着兵器,手里只拿着一个数寸长的钢钩,落地往四外扫了一眼,便往左壁奔 去,身法甚是灵巧。到了壁前,好似找不到地方,连用手中钢钩就壁问现成裂缝拨 了两处,大小裂缝俱无动静,最后才得寻到,钩起处,拳大一块石头应手而起,壁 间又现了一小穴。来人忙将石和钢钩并入左手,右手伸入穴内掏摸了一阵,缩将出 来,面上顿现失望之色,怔了一怔,奔回原纵落处,伸手朝里一招。跟着便有一人 探头出来,悄声间道,“你找到地方了么?” 先一人愁容答道:“地方找到,东西丢了,这可怎好?”后一人闻言面容骤变, 惊道:“都是你贪功讨好,师父脾气古怪,今日又在怒火头上。他已一口断定藏宝 地方隐秘,即便敌人在此住上三年两载,如若不知底细,也没那巧发现的事。真拿 我三个当心腹人,自己又不便来,才行说出。这东西他爱如性命,来时那么千叮万 嘱的,如不给他盗回,难免疑心是你吞没。我和尤师兄没有下去还不怎样,你却如 何交代?”先一人冷笑道:“这老不死的事事私心。我们跟他多年,休说真功夫不 曾得到传授,平时连真话通没几句。这里搬来并不算久,竟会被他安有一条地道, 如非今日用上,谁也当它是座假山,谁知道下面有路可通洞后呢!并且岔道有好几 条,弄巧还有别的把戏都说不定。多年师生,按说情如父子,既然库中藏有这样异 宝奇珍,就该早说。我们如早知此事,适见情势紧急,彼时双方话未说僵,主人仍 是我们。不大点东西,随便着一人入库就拿走了。偏要这样鬼鬼祟祟,自己拿人当 贼才出这事,怨着谁来?”后一人道:“闲话无用。东西不在,想已被对头事前取 走,你看可有什么痕迹么?”先一人答道:“哪有什么痕迹?”后一人道:“照师 父说,他发现原先这里是前朝大盗窟宅,洞壁内除地道外,有许多空洞,看出房主 人虽在此地久居,一无所知,连这石库都未开过。对头今日新来,至多发现石库。 这些洞穴,大大小小有好几十处,又有满壁裂纹,虚虚实实,鱼目混珠,藏宝之处 更是两层,外人就是寻到,也当是个实心的;况在仓猝之中,决难发现。如今他多 年积聚和库中所得之物早已运走,只这件宝贝不舍交人,他放心大胆,但然就走, 也由于此。那两对头把他小孩一样看待,定然敢作敢当,取了决定不赖。如已取去 倒也罢了,听你所说并未取去,这却怎好?”先一人愤道:“反正于心无愧,管它 呢!回去实话实说好了。你且躲开,待我上来好走。” 狄遁闻言,方欲纵出擒拿,吃隐君一手捂着周鼎的嘴,另一手将他拉住,不令 出声行动。后一人闻言并未让开,出声却是更低,悄道:“这东西丢得奇怪。日里 师父败前,我进楼看小马,正遇曹师弟走出,说尤师兄在里面给马师弟取伤药,说 完便慌慌张张往里跑。这时小马已死,他二人怎会不知?况他伤处药已敷满,外屋 药未用完,还往内里取药则甚?师父命他同来,原是互相监察,谁都知道,他却说 这类事人不宜多,愿在入口巡风相候。地道隐秘,何用巡风?这时我把前后一想, 颇似早知宝物已失,有心避嫌,让我二人背这一口黑锅神气。你人心直口快,性情 太暴,出去见了他,先不要说。曹师弟人易哄,先见他套问明了虚实,再去禀告师 父,免他抵赖。你看如何?”先一人闻言,暴跳道:“这定是他做的无疑了!怪不 得他路上屡次和大家说,早知如此,还不如先到后洞打开库门作个准备,省得便宜 外人。原来却是自己闹鬼。”言还未了,后一人忙低喝道:“金老弟,这是什么地 方,你还当是自家的么?快走吧,对头厉害,莫被惊觉,讨了苦吃,又给师父丢人。” 说罢,缩回壁内。前一人也跟踪跳入,壁上“沙喀”两声,那带柄的石块又从洞内 突出,略一转便合了笋,将壁洞闭上,仍复原样。 狄遁见隐君不令纵出擒贼,忽然省悟,贼去之后,隐君趋至壁间,贴壁听了一 会,对狄遁道:“你将库门关好,带了鼎儿去至前楼坐定,我去放了他们就来。” 说罢匆匆走去。狄遁依言,到了前楼。不多一会,隐君回转。狄遁笑问:“这三个 小毛贼都放走了么?”隐君点了点头。狄遁又道:“这三小贼,只头出来那个不知 名字,踞着壁洞说话的叫俞正,地道口寻风的叫尤嘉,是老贼门下最得宠的大徒弟, 适均见过。听他们口气,老前辈所说宝物,已被尤嘉事前浑水捞鱼背师盗走。俞正 所料甚是,他师徒败走匆促,此宝说不定尚在尤嘉身上。如当场将他捉住一搜一问, 便可水落石出了。” 隐君笑道:“申林奉母居此,原是我的主意,地方也是我找的。起初只为他母 子孤寒,仇家众多,我本门功夫又极难学,短短日期不能成就。无意中发现这座洞 穴,僻处深山,景物幽静,可供他母子远患栖身用功之所。彼时休说壁中地道,连 后洞石库均未发现。申林住此数年,因用不着这大地方,母既多病,又勤于用功, 也无暇查看全洞,直到被人占去,尚自梦梦。这次我桂林访友归来,起身时受朋友 之托,便道护送一家眷属,改走水路。船行西江,将近梧州,正值水涨,一片汪洋, 江心的系龙洲仍然砥柱中流。那里两山旁列,矗若门户,江心却有这么一个小岛涌 现。江涛甚激,打在岛上,扬起十来丈的水花,阳光下看去甚是美观。船已掠岛而 过,在下游里许靠岸停泊,准备明早赶羚羊峡的险滩。我一时兴起,想观岛上夜景, 便向同行人推说访友,当晚如若不归,明早只管开船,我必随后赶去。那家姓洪, 原知我一点来历,也没深问。满拟在岛上留连,半夜赶回一同动身,因行时心中一 动,好似要有点耽搁,才把时候说久一些。及至行到江边僻静之处,刚算计乘日初 落月还未上之际,踏波飞行,往江心孤岛跑去。不料我还未起脚,那系龙洲孤岛上 忽有两人纵落水面,踏着水波,往我立处不远的江岸跑来,百粤的异人居士,与我 十九朋友,能够在惊涛骇浪之中踏波飞行的数不出几个。这两人的功夫虽还未到炉 火纯青地步,却也罕见得很,疑是熟人,想看个明白。谁知这两人竟是洪家对头, 事出误会,仇恨却深,新从省里得信追来。 “当日早晨开船,便被迫上,曾在岸上呼唤搭船。我看他们来路不对,尚不知 有此本领,他们也不知我的姓名来历,仅在搭船未允和我答话时,看出我是保护他 们对头行路的行家。两下一对面,这两人都是年轻性急,见我仁立相待,又疑我已 知他们行藏,离了官船特地窥伺他们的踪迹,张口就没好气,几句话就要一对一和 我动武,连姓名也不肯说。我见他们面无邪气,不似绿林宵小,又有这身本领,不 由动了怜才之念,存心磨练,也不将姓名说出,只约他们同往系龙洲上留云阁后决 一胜负。他们还恐我看出他们水上飞行功夫,借词推宕,怯敌逃避,又恨我话说得 挖苦,想给我点苦吃,说岛前浪大,船不能近,怕人看见,不如换个地方当时较量。 我特意怄他们,先说非往原地不肯交手,决不换地方。等他们口风越逼越紧,快要 蛮来,才说我也是立竿见影,要打架当时就打,没的耽误工夫,我先往洲岛上等你 们去。边说边往江里跑。他们见我也能踏波飞行,方知遇见劲敌,连忙追来。 “三人一同到了洲上,倒也言而有信,只着一人和我打,和你今日一样。我先 只守不攻,打到月上中天,又换一人。动手后我已看出他们的路数,越有成竹,一 味逗他们发急,始终不还重手伤他们。连经几次替换,他们正气得咬牙切齿,无可 奈何,我又说你们用车轮战法,好少受点累,太占便宜了,我不于。要你们一拥齐 上,两打一,我干,否则我心里不快活,就要走了。他们听我说反话,越发气大, 我又连逼几次,借此收回前言一同夹攻。因知他们师父好强,败在我手,虽不见丢 人,终是不快,不愿伤他面子。等他们累得快要精疲力尽,欲胜不可,欲罢不能之 际,才拿话点他们。他们也想起我身法手法和年纪口音,俱似他们师父常说的人, 一点就透,忙即喊停了手,问我毕竟是谁。 “我说姓萧,问他们师父可是天池渔父?两人一听,吓得立时拜倒在地,自认 冒犯,再三求我,当晚的事在外面不要对人提,免他们师父知道,吃罪不消。我问 姓名,才知一名戚恒,一名龙济,乃天池渔父施博民十年前收的两个前明忠烈后裔。 因见我和洪家一路,知仇难报,好生懊丧。我知施博民家法谨严,门徒至少苦练十 年才许出外。戚恒、龙济二人出道不久,洪父是个文人,去年病故任上,居官清正 能干,何事会与他们结此深仇?问又不说实情,只管一同垂泪,并用婉言间我与洪 家有无深交,此次护行是否受人之托,到了地头便算交代?我连日细查洪家父子为 人极好,洪子天祥更是好资质,从小就练童子功,文武全才,决不致有为恶之事, 立意解围。对二人说了,此行实是受人之托,但洪父已死,洪天祥人甚光明好义, 到底因何成仇,只要有道理,我必不强出头作解人,二人才说了实话。 “戚恒原是前明大将戚继光之后,乃祖流宦广西,与龙家联了姻亲,二人原是 姑表兄弟。明亡时,两家祖父全是武职,明亡一同死难。二人各有一妹,两兄同岁, 两妹也同岁,兄妹相差只两岁,幼遭孤露,一同寄养在龙济的族叔、土豪拐子龙福 家中,龙妻泼悍异常,从小受尽折磨。二人到十二岁上,便因牧牛被盗,亡命逃出, 为天池渔父救去,收归门下,一住十年。照着本门规矩,只一立誓从师,不到学成, 任何大事,不得借口下山。二人因念两个弱妹尚在虎穴,俎上之肉必无善果,又当 出嫁之年,难保不受恶人凌践。一想起时,如坐针毡,几次向师跪请,俱遭申斥。 最后一次,虽有‘否极则泰,无庸你们操心’的话,终是句虚言,在自焦急,无计 可施。好容易盼到学成下山,师父各给了些川资,忙跑回梧州故居,夜寻仇人龙福 一问,两妹已都不在,推说病死,又指不出坟墓开验。龙济不便下手,由戚恒把龙 妻先行杀死,再逼间龙福两妹下落。 “龙福料知不免,推说梧州知府恶子洪天祥前年随父下乡,路遇两妹,爱她们 美貌,强抢了去,意欲霸占为妾;抢到衙门,便即自尽。戚恒知他素常拐卖人口, 无恶不作,定是串通,卖与洪子为妾,不从自尽。又想起出走前一二年,两妹年才 八九岁,貌颇秀美,龙妻虽仍虐待,却严督头脚,不令做粗事等情。乘人不觉,连 龙福一齐杀死。次日一打听,洪父已然转任,不在梧州。连访数月,日前才探出洪 父病故南宁任上,洪子扶枢回籍,业由水路起行。沿途赶来,在此相遇,未及下手。 我一听,愈料事有差池,便说洪子好武,虽然学而未成,但他自今身犹童子,不肯 娶妻,焉有纳妾之事?好在我你初见,他事也不深悉,你休冒昧,致贻后悔,可同 我回至船内,当面究问,真有此事,我便受人之托也不管了。 “二人方自心喜,我又教他们一番话。赶到停船之所,天光大亮,船已在黎明 时趁着顺风开走。事也真巧,追出二十多里,那一带山岭绵延,到处奇峰怪石,险 峻非常,仅有一条纤道盘旋上下于断岸危壁之间,荒凉已极。眼看船在江心张帆下 驶,快要迫上,行处地厌,不容并肩。我独在二人身后,仿佛听得头上有人说话, 抬头一看,见悬崖顶上有一道装打扮的女子缩身回去,行动甚是迅速。知非寻常人 物,以为无心相遇,崖顶高峻,看不见顶,忙着上船,没有理会,依旧和二人踏波 飞行。到了船上,回望前崖,已无人影,也就罢了。随和三人引见,照着预定之言 一盘问。据洪天祥说,他父在任上时,为求民隐,常命天祥同了一个姓牛的武师前 往四乡访察,已然得知龙福许多劣迹。这日随父下乡相验,偶离尸场,同了牛武师 闲游,不觉走远。听一乡民说起,前村江边小船上有两个美貌女子啼哭投水,被船 上人救起关人舱内,说是岑抚台少爷用重价买来的使女,轰散闲人,不许近前,现 时正和龙老爷在船上说话,想必又是他家卖出的人。 “天祥知道卸任湘抚岑嘉是父亲同年好友,人颇方正,只是生性有些惧内。乃 子岑皓是个花花公子,恃乃母宠庇和门阀财富,无恶不作,现时侨寓平乐,虽没以 前在乃父任上凶横,依旧仗着财势,到处强买民女为妾,日久生厌,稍不如意,便 遭凌虐,常时逼死人命,又惯于结交官府。人人侧目,无奈他何。新在平乐城外万 花溪建了一所花园,恣意淫乐,姬妾侍婢不下百人之多,心还不足,仍在四外寻访, 巧买豪夺。乃父终日伏案精研宋学,不出门一步,也不见人,儿子只管怨声载道, 他却睡在梦里,这次既有恶霸龙福在场,其中必有隐情冤抑,忙即跟踪赶去。到时 龙福刚和恶奴作别回去,船正要开,吃天祥跳上船去一看,船上果绑有两个绝色少 女,口中塞了东西,正在拼死强挣。一个大脚山婆手持藤鞭,连打带骂。天祥一喝 问,恶奴自然不服,两下动起手来。恶奴人多,也非二人对手,全给打倒,只由水 中逃跑了一个。恰好洪父相验完毕,见子不在,自坐轿子回城,派了手下班头催他 回去,相助放了二女,连恶奴一齐带回府衙发落。 “天祥毕竟年轻,当时只顾作了义举高兴,经班头一催,急于回城,竟忘了去 捉龙福。平乐与梧州原只一江之隔,他这里回衙不久,岑家也得了信。狗子岑皓与 龙福狼狈为好,恶行甚多,知洪父能吏而并循吏,风骨非常,事情说大就大,万瞒 不住,只得哭求恶母,逼着乃父写信求情。这时洪父的信还未到,乃父只知乃子派 人过江买妾,因家人不会说话,得罪官差,连人捉去,还不知他许多为恶之事,就 这样已气了个发昏。内慑宠妻,又怜独子,只得舍老脸写了封信,请洪父看在老同 年的交情,不要深究;两女任凭择配,或发还母家。洪父接报以后,将两女交给夫 人安顿食宿,好好看待。正一面给老岑发信,一面命人去拿拐子龙福,不料龙福知 官府厉害,恐因此勾起以前逼死人命重案,早已闻风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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