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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栖迟古洞 半夜得奇珍 轸念良朋 穿晶历绝险
话说甄济不敢在城里多延,怕贻祸好友。他藏身所在,原是一个小时同窗至好的家
内。虽是个寻常耕读之家,没什力量,家道还算富有,人也义气。便和那友人商量,借
一笔钱,到了晚间,先冒险前去探监,安置安置,再行逃走,出去设法。那友人觉事太
行险,劝他不住,只得给他备了些金银。又给收拾了一个小行囊,准备探完了监,迅速
出城去。
到了二更过去,甄济施展轻身功夫,到了监内,对禁卒一番威吓利诱,居然容容易
易见着他的父母。因是关系叛逆的重犯,又加是新卸任的官吏,除枷锁较重,防卫周密
外,倒还未受什么大罪。一见儿子冒险探监,俱都大吃一惊。甄济因出入这般容易,又
想起劫监之事,便和他父母说了。甄济的父亲一听,越发忧急,再三告诫:此事万不可
行。虽说自己案情重大,并非没有生路,同寅和京里头,俱都有人可托。若是劫监,反
倒弄假成真,不但自家有灭门之祸,还要株连九族亲友。若行此事,老夫妻便要双双碰
死。并说:“事发时已买通禁卒,托亲信的人四出求救。你只要逃了出去,保全自身,
准备万一事若不济,替甄氏门中留一线香火,便是孝子。”
甄济跪着哭求了一阵,见若再固执,父母立时要寻短见,万般无奈,只得忍泪吞声,
拜别出来,又将带来金银,给了十分之八与禁卒,再三叮嘱,好好照应,不许走漏风声;
不然宝剑无情,定要取他性命。那禁卒自是乐得应许。甄济还不放心,又怕本官为难,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径直飞入内衙,持剑威吓知县。说事情非他发动,不能怪他。只是
一要好好待承,二不许株连甄家亲友;并要他善为弥缝,向上司呈复。
那县官姓杨,名文善,人本忠厚,本就不愿多所株连。再经这一吓,哪里还敢生事
招祸。不但没有牵丝扳藤去兴大狱,反倒在搜查党羽的呈复中说:甄某在外服官多年,
家中戚友根本就少,几乎不通往来。此次刚一辞官回家,就奉密令,将他全家拿来收监。
细查并无党羽,只有一子,游学在外未归。”不知去向。请求通令一体缉拿归案等等。
就此遮盖过去。所以甄家亲友,连友仁那等至亲,县中俱未派人去过问,这且不说。
那甄济离了县衙,连夜逃出城去。本想去见友仁一面,再作计较,猛想起:“那日
元儿曾说,那方氏弟兄的姑父铜冠叟是个异人。自己与方氏弟兄虽是初交,却有同盟结
拜之雅,何不径找他去?不但可以避祸,还可求他设法,想条妙计,搭救父母,岂不是
好?”想到这里,甄济见天已大亮,怕被外人看破,露了形迹,两下俱有不妥,索性连
友仁也不见,径往百丈坪找方氏弟兄,去求铜冠叟。主意打定,便避开环山堰友仁的家,
直往长生宫后悬崖之下奔去。
元儿自那夜火眼仙猿司明送信之后,还未与甄济见过,所以甄济并不知方、司两家
由百丈坪移居金鞭崖之事,以为方氏弟兄每日还在水洞掉舟相侯。及至到崖下溪边,候
到日中,仍无方氏弟兄踪影,心中好生焦急。此时人踪更多,不便往友仁家去。略吃了
几口干粮,想了想,竟和元儿入山时打了一样的主意:也是想照昔日误走百丈坪那条路
走。以为昔日一半是玩山,今日是赶路,算计不消三两个时辰,便可赶到。
谁知他比元儿所遭遇的还苦。一过近便崖,就迷了路,走人螺旋山谷之内,越绕越
远,越走越糊涂。一连走了三日三夜,始终没有找着路径。连想出山走回友仁家去,都
不能够。这还不算,带的干粮,因为行时匆忙,只图省便,仅敷一天多用,万没想到要
在山中奔驰数日。头一天因为动身时晚,走至天黑,虽然觉出路径越走越不对,心中还
不甚着慌,乘月又寻了一阵,便找了个山洞宿了。第二日晚间,仍未找到百丈坪,眼看
食粮仅够一顿,才着起急来。因要留着最后充饥,不敢再吃,勉强寻些山果吃了。当夜
仍寻岩洞宿下。
如此辛苦饥疲,在山中乱窜,好容易支持到第四日。早起走到一处山环,连山果都
无从寻找,只得把最后一顿干粮也下了肚。走到未申之交,方觉饥疲交加,忽然遇见那
只被他用剑刺死的小虎。刚将虎刺死,便被那四只大虎闻得小虎啸声追来,将他包围。
先前那只小虎已难对付,何况又来了四只大的。四顾无处逃生,只得负岩而立,人虎相
持。到了黄昏,才遇元儿赶来,将他救出,人已精疲力竭,不能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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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见面,吃喝完了,说完经过。重劳之后,估量今晚不能再走。甄济只带着一个
小包,内装两件换洗衣服和一些散碎银两,围在腰问,打虎时并未失去。便分拿了元儿
一个包袱,乘着月夜去寻住所,走出不远,无心中竟将那虎的巢穴寻到。虽然五虎俱毙,
仍恐还有余虎回来,无奈除此之外,别的岩洞俱污秽卑湿,不能住人,只有这个洞穴又
干燥又宽大。元儿终究胆大,便将包内火石油蜡取出点好,将洞角虎毛兽骨拨开,铺好
行囊。又去搬来了几块大石,将洞堵好,一同就卧。元儿年轻贪睡,甄济更是死中逃生,
极劳累之余,一旦安安稳稳睡在地上,觉着舒服到了极点,一倒头便已睡着。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辰已之交才醒转来,且喜一夜无事。元儿取出于粮、腊肉饱餐
一顿,又汲些山泉喝了。正待准备寻路前进,甄济忽然失惊道:“昨晚听你说,方,司
两家已远离开百丈坪,移居金鞭崖了,即使今日我们能找到百丈坪,照司明所说路走,
这数百里未曾走过的山路,也非一日半日所能走到。你又在途中耽搁了两天,再添上我,
这点干粮如何够吃?山中又无处购买,不比前山宫观庙宇到处都是,随地均不愁吃。我
这几天已然吃足了苦头,这却怎好?”元儿道:“管它呢,我们自有天保佑。犹之乎你
昨日被虎包围,怎会遇上我来?又会平空钻出两条乌鳞大蟒,代我们解围呢?”一句话
将甄济提醒,猛笑道:“眼面前有顶好的粮食,我却忘了。”元儿也想起道:“你不是
说那死虎么?只恐被蟒咬过,吃了有毒。不然,那日在方二哥家吃那烤虎肉,倒怪香
的。”甄济道:“那蟒咬死的只是后两只,不是还有三只么?这一想起,不但虎肉够我
们用的,连日我都觉着山中寒凉难受,那虎皮岂不也可用么?天已不早,我们快走,招
呼给别的野兽吃了去。”说罢,二入便兴高采烈地往昨日杀虎之处奔去。
好在相隔不远,一会便已找到。那虎、蟒仍是死缠着躺在地上,并无野兽动过。二
人只甄济有柄长剑,元儿的剑半没虎口,断的半截也不知遗落何所,因是顽铁,也懒得
去找。便由甄济将那先死的三只虎皮剥下,拣那嫩的脊肉取下好几大块,却没法拿走。
甄济想了一想,见路侧生着一片竹林,便去砍了一根茶杯粗细的竹竿,削去枝梢。将两
人包袱并成一个,匀出一根麻绳,将虎皮三张捆成一卷。又割了些山藤,将肉穿起,连
包袱一齐分悬在竹竿两头,挑起上路。
这时已是中午时分。走没多远,忽见前面两峰对峙,中现一条峡谷。二人登高一望,
除了那条峡谷和来路外,俱是峰峦杂音,丛莽密菁。再不便是峋岩壁削,无可攀援。明
知路径越走越不对,但是对的既已寻不出,看日影只有那峡谷还算是走百丈坪的方向,
只好试一走着再说。
二人替换着挑着担子,一路走,一路商量。但遇着可以立脚的高处,元儿便放了担
子,纵身上去眺望。满心以为从高可以望下,只要能望见百丈坪一些附近的景物,立时
便可以到达。却不知前两日错走螺旋谷,已然早岔过了去百丈坪的路径。再一进这峡谷,
更是越走越岔远了。
二人入谷以后,见两峰岩壁上全是藤蔓古树,虽是深秋天气,因蜀中气候湿暖,依
旧是一片肥绿,映得衣拎面目都似染了翠色。地却是个淡红沙地,寸草不生,时有丈许
高沙堆阻路。二人连越过了好几处沙堆,忽然不见地下日影,天色好似阴沉沉晦暗起来。
抬头一看,才知谷径正走到窄处,两面危崖峭壁,排云障日,只能看见一线青天,时有
白云在顶上片片飞过,阳光已照不到地面,所以天色阴暗。路虽还直,只是数里以外的
尽头处,隐隐似有数十丈高一个石笋将路拦住。空山寂寂,说话走路,衬着那谷音应和,
入耳清脆,越显景物幽闷,使人无欢。
渐行渐近,果然前面有一个小峰将路塞住,形势又是上丰下锐,无法攀越。走了好
些时候,走的却是一个死谷。甄济气得将担子往地上一放,不禁喊得一声:“背时!”
元儿终不死心,早已往那小峰跟前奔去。一到,便钻向峰的后面。不一会探头出来,欢
呼道:“路有了,宽大着呢。大哥快来。”
甄济闻言,连忙挑担奔去。到了峰前一看,那峰并非原生,乃是山的一角,不知何
年何月经了地震,从山顶折断下来,倒插在地上。虽将山谷的口堵死,还算侧面有一个
缺口,约有三尺方圆。钻将过去一看,阳光满眼,豁然开朗。外面虽然依然两面是山,
中间却有一条极平旷的大道,也是沙地,没生草木。到处都生着一丛一丛的竹子,高的
才两三丈,粗只寸许,根根秀拔,迎风摇曳。二人先一辨认日色和时间,仿佛岔走了一
些。元儿又跑到侧山顶上望了一望,哪里有百丈坪的影子。下来彼此一谈,反正走错,
索性发一发狠,给它来个错到底,就照这条路的方向走。即使人找不着,难道还走不出
这山去?本山又是道家发祥之地,前山固是宫观林立,便是后山隐僻之处,也常有高人
结茅隐居,只要遇上一个,便有法想。
因为走了半日,俱觉腹饥体乏,元儿便去捡了些枯柴要烤虎肉就锅魁吃。甄济道:
“肉多粮少,不知何时走到。我前两日先遇上野兽,不知打来吃,几乎饿死。我们还是
多吃肉,少吃锅魁吧。”
元儿带的干粮,原有炒米、锅魁两种,另外还有四匣糖食糕饼和三篓兜兜咸菜,几
块瘦腊肉巴,两块生腊猪腿。因有这许多东西,所以包袱又大又累赘。除了腊肉巴和炒
米外,连锅魁等,十之八九是元儿因为铜冠叟爱吃此物,司青璜走后无人会作,特意命
家中伙房加工做了,带去孝敬师父的。余者如布帛等,也是送方、司两家的礼物。昨今
二日打开时节,甄济只看见许多大包小包儿,听元儿说是送人的礼物,也没细问,因此
屡以食粮为虑。
元儿笑道:“大哥莫发愁。论说我吃的东西,还算走时母亲给我多带有好几倍,直
到包袱、考篮都装不下了为止。走这几天工夫,我的一份也就剩不多了。可是那些送人
的东西,倒有一多半是吃的。若不是万分不得已,我也不愿动。早上一说到粮食,就忙
着去割虎肉,也没顾得谈这些。真要是没得吃的话,难道看着吃的去饿死?这十几个锅
魁,加上虎肉,还够我俩人吃好几顿。再走十天,就算什么东西都吃完了,我们再煮生
腊肉来吃,也还够四五顿呢。不想母亲连锅和针线刀剪都逼我带着,真是父母爱子之心,
无所不至。当时我虽不敢强,心里着实嫌带这些零碎麻烦。幸而我初走得累赘时,因是
母亲亲手料理;不舍得随便丢弃。如今吃的已然用上,说不定别的也许用得着。样样都
齐全,你还怕什么?”甄济闻言,才放了心。
元儿又将所带之物详细说了。一面说,一面火已生好,便用小刀将虎肉切成薄片,
用剑尖叉好,在火上烤熟,配上锅魁,胡乱吃起来。元儿嫌口淡,又取出了些熟腊肉巴
和兜兜咸菜来。两人越吃越香,吃了一个大饱,才行收拾上路。
二人只早餐饮过了一顿山泉。人谷之时,山麓曾有小溪,因为不渴,所以未饮。这
半日工夫,经行谷中,虽未见水,因不思饮,也未留意。这饿后大嚼,所吃的东西像虎
肉、锅魁、辣咸菜,无一不是干燥逗渴之物,还未吃完,便觉口中有些发干。先是因为
二人连日走到那里,都遇见溪涧泉瀑,并不着急,以为走到路上,前面自会遇着。谁知
走了个把时辰,两山林木虽是茂密,泉源却无一个。再加上蜀中天暖,秋阳犹烈,又从
幽谷阴凉地里走出来,走入阳光之下,身一发热,口里更干,真是奇渴难耐。只急得元
儿在前面一会蹦上这面山崖,一会蹦向那面高岗,到处寻找溪涧泉源,总寻不见。一会
又奔回来,挑了担子,由甄济前面去找。二人是越着急越出汗,口里似要冒出烟来,渐
渐有些头晕心烦。比起昨日身临绝险,饥疲交加,还要难过。幸而俱是天生美质,若换
旁人,早已不能行动。似这样支持到了黄昏月上,始终未见一滴水。总算太阳下去,山
中气候早晚悬殊,一不再热,还略好些。
二人俱是年轻大意,渴极寻水,只顾前赶,不顾别的。路径越错越远,毫不觉得,
也未算计走有多少里数。未后乘月赶路到了一处,见两山渐往中间挤拢,不过形势不与
午间走的峡谷相似。两山都是上尖下广。一轮皓魄渐近中天,月朗星稀,清风徐来,云
雾上升,银光四射。衬以竹石幽奇,峰峦雄秀,越显得清景如绘,美绝人间。
二人正苦烦渴,甄济走在前面,忽闻远远泉音淙淙。因为起初盼水大切,有时听见
松涛竹韵,也疑泉声。及至找到,只见老松吟风,翠竹凌云,水却没有涓滴。这次以为
又是听错,渐渐越听越真,好似就在面前不远。连后面元儿也都听到,赶奔上来,急问
甄济:“可曾听见水响?”甄济答道:“听是有点听见,只不知能找到不能。”元儿急
道:“你真糊涂,听得这么真,还怕找不到?我猜这水定离我们不远。这副担子就放在
这里,先找到了水,喝够了,再回来拿。”甄济道:“里面尽是吃的,要遇见野兽来吃
了去,才糟呢。你如挑不动,我们把东西都聚在中间,抬着走吧。”元儿道:“这半天
工夫,连个狼、兔通没遇见,偏这会有野兽?我不是挑不动,只是压得和你一样,有点
肩疼,又加渴得心烦。既怕丢了,还是挑了走吧,这点点东西,还用人抬?”
二人水虽尚未到口,这一有了希望,不由精神大振。口里只管问答,脚底下却走得
飞快。元儿还催甄济先走,甄济却说:“我们俱在患难之中,应该有福同享。现在水声
越近,知在前面无疑。反正也要到了同饮,何必忙这一时?”元儿道:“我却不像你这
般迂法。如这会不该我挑,我便赶向前面先去喝去。”甄济闻言,便要接过来挑,让元
儿赶到前面寻水先饮。元儿却又不肯,答道:“只一点点东西,却累你分挑一半。到底
水还没看见一滴呢,哪能就定了准?你要和我同饮也可,你倒是先到前边去看清楚呀,
难道谁还说你偷嘴先饮?”
二人正在说笑,元儿倏地欢叫一声道:“在这里了!”说着忙将担子往山麓一放,
一纵步便往山坡上跑去。甄济随元儿跑处一看,离地两三丈山脚腰处,横着一条白线,
月光之下,仿佛一条银蛇闪动。不由喜出望外,也随着一垫步,往上纵去。元儿已在地
上捧了两下,因水大薄,没有捧起。站起身来,顺着那条银线,往高处便跑。
原来那道银线正是从前面流来数寸粗细的一道山泉,流行之处,正是横生在山腰上
一根二尺来宽的天然石埂,当中又微微有点凹。水虽急而不多,蜿蜒曲折,环山而流,
近看真和一条细长银蛇一般。那水只有三四寸宽,那石埂凹处只有寸许来深。
元儿究竟是生长富厚之家,本嫌地上浅水不干净。捧了两下,没捧起,觉水很凉,
知道近处必有泉瀑,便站起身来,顺水流处的源头跑去。没跑二里,便见半山坡上有一
峭壁当前。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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