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 3 回 斩蟆狮 初结火仙猿 阻山洪 再谒铜冠叟
<< 上一章节 下一章节 >>
第三回 斩蟆狮 初结火仙猿 阻山洪 再谒铜冠叟 话说元儿在百丈坪乘怪物一个前扑之势,手举腰刀,从它腹下纵过,去斩那条长鞭。 刀刚挥过,好似不甚吃阻,也不知斩中了没有。耳旁只听那怪兽惊天动地般怪吼一声, 同时手中刀已被那怪物腹旁密排的短爪抓住。心中一惊,眼里一花,昏瞀中恐被怪物落 下压住,拼命仍往怪物尾后蹿去。身一着地,便已精疲胆落,晕死过去。 过有一会,耳畔似闻人哭喊之声,才回醒过来。用目四顾,身子却卧在方家小榻之 上。房中火已掌起,面前站定方端、方环和那拾桃时所见的小孩,还有一个身着葛中野 服的长须老者,俱在拍手称庆。就中方环一双眼睛变得红肿肿的,好似哭过神气。回忆 前事,如同做了一场噩梦。待要起身,兀自觉得周身疼痛。 那方环见他一醒,早又凑近榻前,见他想起,忙拦阻道:“你和那怪兽厮拼,都怪 我们来迟了一步,害得你周身力气用尽,差点把命送掉。如今刚给你灌了姑父的灵药, 须要养息半日。且莫要动,待我给你引见完了,再说适才险状吧。”说罢,指着旁坐的 长须老者说道:“这是我姑父铜冠叟,他对人是不说真名姓的。姓我倒晓得,和我表弟 一样。名字却只我哥哥知道,他也不说。”元儿见老者朝他含笑点头,连忙也点头还礼。 方环又指那小孩道:“他叫司明。我弟兄送他一个外号,叫做火眼仙猿。年纪虽小, 力气却大。又受姑父传授,打得一手好飞刀弩。他说适才不该用话冒撞了你,又佩服你 天生神力大胆,要和你赔个礼儿。请你不要怪他,和他也交个朋友。”说到这里,正待 回身向司明招手,司明也不俟说完,挨了过来,莽声莽气他说道:“裘哥哥,适才是我 不好。”说罢,便跪了下去。元儿连说:“岂有此理!”想伸手下床去扶,又被方环按 住,说道:“表弟从来是这脾气,他也从来未服过人,你由他吧。”元儿无法,口里不 住道歉。司明拜罢起身,便往元儿身前走来,两人都伸出手来握住。元儿也请他坐在床 边,要加问答。 那长须老者见元儿这时又是这般温文尔雅,越发心喜。便对司明道:“你哥哥才醒, 莫要多烦扰他。他定想知适才斩兽之事,我同三毛都说不清楚,还是端儿从头说吧。三 毛可给你母亲报个信,省她不放心。这未剂药,再停半个时辰吃。你裘哥哥内外无伤, 只用力过度,神散身软,明早就可痊愈。你如不愿回去,在此同睡亦可,只莫贪玩不眠。 我明早再来,先回去了。”元儿闻言,忙着在榻点头称谢。 铜冠叟还未出门,方环被他提醒,想起母亲还在惦念,早忙着跑了出去。方端又吩 咐将煮就的粥代端进来。方环应了,先往母亲房中,因相隔甚近,其母已然略知事情的 大概。便吩咐方环,仍去服侍病人吃了东西,等睡时再来。方环领命,到后房将稀饭、 锅魁连菜一齐端进来。除方母一人早经方环服侍,用过饮食外,余人都担心元儿,哪有 心肠顾吃。元儿一醒,又见热腾腾的饮食,不由都想起饿来。方氏兄弟和司明见状,连 话也顾不得多讲,把一张大竹几移向床前,扶起元儿,一面抢着喂他,一面各人自吃, 吃得十分热闹,吃完,收拾出去。方氏弟兄又去服侍方母安睡好了,将元儿未剂药取开 水化了,与他服下,房中松燎添旺,这才由方端畅谈经过。 原来那兽并非怪物,它名唤蟆狮,专食毒蛇大蟒,口喷毒烟,能生嚼金铁,浑身上 下刀砍不入。只有两个致命所在:一处是那腹下长鞭;一处是咽喉里面的小舌。非遇极 怒发威,阔口大张之际,不能看见小舌;即使看见,如非惯打暗器,百发百中,而胆子 又极大,敢于拼死的人,也难打中。否则平常发威,虽然张口,但是两排利齿长大周密, 任你手段高明,休想打得进它口去。乍看腹下长鞭,伤它似易,偏又有腹侧两排短足利 爪保护。非俟它跳起空中,冒着奇险,用刀纵起去削,不能侥幸万一。这种异兽长大凶 猛,而且心性极灵,浑身上下无处不善运用,任何野兽遇上必死,谁有胆量近它? 元儿当时情势,也经有好几次危机一发,差点被那怪蟒一般的尾巴扫上,打成肉泥, 全仗身小心灵,才得免难。元儿未次决定用刀去削怪物腹下长鞭,因为那东西是软绵绵 的,脆弱已极,腰刀又快,故一挥两段。怪物一护痛,两排密爪短足自然伸开,恰巧将 元儿手中刀抓住。又是那么一声怪吼。元儿惊慌迷乱中,以为遭了怪物毒手,用尽平生 之力,蹿出去晕倒在地。怪物当时也知道中了暗算,只是收不住势。正待落下,回身寻 仇,正值方氏兄弟赶到。 mpanel(1); 原来方环解手回来,久候元儿不至,忙和方母说了,受了几句责怪。“元儿路径不 熟,岂能令他独行?还不快些去找他回来。”方环闻言,忙从家中跑出寻找。自己平常 抄惯近路,百忙中忘了元儿尚是初来,一入歧途,越绕越远。先由原路迎找前去,直寻 到分手的地点,哪有丝毫踪影。算计元儿不会再走向去路,又跑回来,上了岭脊。往四 外一看,仍是不见。暗忖:“元儿虽力大,却未练过武艺。这山前又出过虎,莫要被虎 吃了?”想到这里,方环心中一着急,便乱了主意,只管在分手附近的几条岔道上来回 乱纵乱跑。有时也沿溪寻找,只没料到元儿会越溪走向枣林那面,绕了那么大一个弯转。 所幸一路之上,并未发现什么血迹。又以为是迷路走人深壑密林之中,只是路径大多了, 不知从哪路寻找才好,耽误了好一会。正在着急,二次又走向岭脊上面,遇见方端提着 几个野鸡,口里唱着山歌走来。连忙迎上前去,告知元儿失踪之事。 方端先也埋怨他一顿,说道:“你出来已有好一会,别是从旁的路回了家吧?”方 环答道:“不会,他如回家,母亲必然告诉我出来寻他之事,他在家中决呆不住,纵不 来此寻找,也必在林外那一块高崖上观望。我几次留神,山高处回望,百丈坪虽有一半 被岩石林木遮住,无论他出进,没有不见之理。”方端又问:“既是如此,别的岔路你 可曾寻过?”方环答道:“都寻过了。”方端冷笑道:“你素来粗心浮气,只怕还有遗 漏。如非有奇特事情发生,他决不会走失。你想前日他和甄大哥初次迷路,尚知辨别日 影,寻路出山。这岭脊离我家虽然还隔着几里路,但是那百丈坪和那片树林都远远可以 望见,怎会迷路?不过天下事也正难说,到底他年轻路生,莫要出了别的差错?这条原 路,如知道走时,早到了家,在这里找,有什么用?趁天还未黑,且随我再另行找一找 试试。” 方端说罢,略一端详形势,拖了方环,顺着溪流走了下去。凡遇一条歧路小径,便 问方环可曾找过,方环俱都点首。未后找到元儿越溪而过的这条路上,一问方环,说是 因为路太不对,又有溪隔住,所以没找。方端道:“我说你粗心不是?有溪阻住,他不 会跳过去么?”说时,走向溪边,忽然惊叫说。“这不是两个小鞋印?分明打此纵过, 这里土软,他跳时不会提气,用力大重,留下痕迹。天已黄昏,恐母亲唤人,你快从这 里跳过去,由枣林绕到百丈坪,我猜他多半遇着姑父,留住问话,耽误些时。我仍从原 路赶回,就便分头寻找。”说罢,弟兄俩忙即分手。 方端路近,自然先到,将近百丈坪,便闻怪兽啸声从百丈坪那面传来。心里一惊, 脚下加劲,接连几纵,便到坪上。果见元儿和一只从未见过的凶猛怪兽拼死相持。一着 急,忙放下手中提的野鸡,分持兵刃暗器,便要上前。忽听耳旁一声:“甥儿且慢。” 回头一看,正是司氏父子,忙问何故。铜冠叟道:“我正睡着觉,忽被怪兽啸声惊醒。 隔一会儿,明儿跑回,说有你一个朋友,正和一个怪物争斗。他连用暗器石头,都打那 怪物要害,却全无用处,所以催我快来救援,赶到一看,这怪物固是猛恶非凡,那孩子 更是天生异禀,根基极厚,据我观察,决不会命丧怪兽爪下。只是这东西浑身胜过坚钢, 兵刃不入。我一口离朱剑,又被你表姊带出山去,我们都奈何它不得。那孩子原可仗着 身体灵巧,纵跳逃走,他却只管一味恋战,手中腰刀始终未释,定有用意。我见他胆子 绝大,而且沉着机智,胜如成人,想必看出那怪物的致命所在,遇机下手。此时我等如 若上去,势必破了他的计策,大家无益有损。不如权且停手,暗作准备。果真危迫,拼 我老命不要,这么好一个孩子,我也要救他出险。适才明儿几次要上前,俱被我拦住。 你只端准你的毒药连珠弩,听我吩咐好了。”方端虽知铜冠叟久经大敌,博古通今,本 领高强,料事如神,但是眼看元儿连番涉险,也是焦急万分。又见天色向暮,元儿神态 不支,怪兽二目红光闪闪,凶威愈盛,便力劝铜冠叟早些出马。 方环也从枣林绕上坪来,一眼看见元儿危急之状,连活都未顾得说,大喊一声,往 前便纵。铜冠叟一把未拉住,刚道得一声:“要糟!”正值怪兽未次朝着元儿头上,向 方端、方环、司氏父子这一面扑来。尚未落地,忽然张开大口,一声怪吼。铜冠叟眼快, 早看见元儿从怪兽身下纵过时将手往上微扬,手里腰刀撩处,六七尺长的一段东西落向 地面。铜冠叟心中大喜,忙喊:“快将暗器朝那怪物口中打去。”言还未了,自己手中 连珠镖首先发出。接着方端的药箭和司明的飞弩,也各像飞蝗骤雨一般,齐向怪物口内 打去。只有方环不曾听见,跑到离怪兽还有两丈来远的地方,才见那怪兽已然落地。原 来它连中多少致命重伤,早已疼晕,一眼看见对面跑来一个小孩,二次怪啸一声,作势 便扑。方环身临切近,哪知厉害,一横手中剑,来个白虹射日式,还待朝那怪物迎面刺 去。忽然眼前黑影一晃,说道:“三儿不要命么?”身子立时被人夹住,悬空跃出去有 七八丈远近落下,一看,正是表姑父。 原来铜冠叟见怪兽二次作势欲起,知道这是拼死奋斗,厉害非常。见方环正当它的 前面,丝毫不知危机就在顷刻,喊声:“不好!”将足一垫,一个黄鹄摩云的招式,将 身飞落场中。就地下刚夹起方环,那怪兽已然狂吼一声,离地纵起。铜冠叟见势不妙, 忽生急智,因左手正夹着方环,便将右手长剑趁怪物张口之际,脱手往它咽喉掷去。同 时暗运真力,一提劲,右脚横踹住左腿弯,借劲使劲,往斜刺里一个风卷残花招式,横 纵出去。落地一看,那怪兽已然内外伤毒一齐发作,痛晕跌地,不能再起。只在山地上 伸开四脚,贴地奋力爬行,只听山石上一片沙沙之音随着响动。知它死在顷刻,余威仍 不可侮。恐它万一缓醒伤人,禁住大家不许上前,且自救人要紧。 方环一落地,首先看到元儿晕死在地。也顾不得再杀怪兽,忙跑上前去,用手一摸, 虽然胸际犹温,鼻息已断。心中一酸,目中便流下泪来。一路连哭带喊,人也不叫,抱 起他往家中飞跑。方母闻得哭声,心里一惊,正待喊问,方环已将元儿抱进屋来,哭着 略说经过。方母惊急非凡,忙命掌起松燎,放在床上,仔细抚看。刚说得一声:“人还 有救,还不快去请你姑父!”铜冠叟已同方端、司明走进屋来,笑道:“我还不知两位 贤表侄新交下这么一个很基绝厚的好友。”说时见方环哭泣,便道:“三毛莫哭,你的 朋友如死,我拿老命赔他。此子不但秉赋绝佳,而且极有肝胆,他明可逃到这里,他却 不走。固然为了除害,一半还是为了怕伤好友病母,真是难得。这床窄小,不便医治, 还是抬到表侄房中去吧。” 铜冠叟说着,早从身上取出两丸丹药,撬开元儿牙关,塞了进去,又命方端对了一 碗阴阳水灌下。说是此乃惊悸过甚,神力两衰,有此灵药,至多两个时辰,必然回醒。 然后将元儿抱往方氏弟兄房中。又命司明跑回家去,取了些草药,浓浓煎了一碗,准备 少时灌服。然后详说那怪兽的来历。 铜冠叟走后一会,元儿服药之后,体力渐复。大家都聚坐床上,畅谈一切。直到子 夜过去,方端因明早有事,元儿大难之后须要养息,再三催促,才行各自就卧。方端自 睡一个小榻。方环与司明推说照料,定要与元儿同榻。三人睡在枕上,仍是喁喁不休, 过了些时,也相次睡着。 次早,元儿醒来一看,旭日当窗,铜冠叟正在榻前唤醒司明,方氏弟兄业已起身出 去,连忙下地叩谢。司明也已醒转起来。铜冠叟扶起元儿看了看,又按了按脉,笑道: “你已和好人一样了。若非秉赋过人,哪有好得这般快法?昨晚我因怪兽蟆狮是个公的, 那母的虽然力量身体较为弱小,但没有腹下那条长鞭,不易伤它要害,恐它寻来报仇害 人。又知公蟆双眼,连那头上癫包,俱都藏有明珠,昨晚因忙着救护贤侄,以为此地没 有外人,那东西身如坚钢,刀砍不入,足迹所至,百兽闻风远避,当时没顾得取出。清 早一看,不但那东西两只怪眼被人摘去,连头皮也被人揭开,将癞包内明珠取走。此事 大已蹊跷,不得不根究踪迹。后来无心中在枣林内发现那公蟆的足印,便一直寻到近便 崖下一个深洞旁边。那洞外原有一块大石封闭,好似新近才被人推倒。最奇怪的是还有 一只母蟆,业已被人用剑腰斩,也是将双眼和明珠一齐取走。我算计那人,即非剑仙一 流,所持宝剑也是干将、莫邪一类之宝。其人本领必然胜过我们,除非他自寻上门来, 要想寻他,定然难遇,只得走将回来。一问两个表侄,知道昨晚你们同榻谈至深夜,并 无动静。看来这位高人定是无心来此,特意除害,并无敌视之念,才略放心。昨日我见 贤侄一点武艺不会,竟有那般天生神力胆智。即以你的相貌骨格而论,也是我辈中人。 既是遗民之裔,不图猎取功名,何不学习一点防身本领?往小里说,也可免受人欺侮。” 元儿昨夜已从方氏弟兄口中,得知铜冠叟早年威镇江湖,文武兼全,多才多艺,本 就向往非凡。一闻此言,看出铜冠叟大有垂青之意,正是求之不得。忙下跪叩请道: “小侄自幼慕道爱武,因为生在书香之家,年纪又小,未得物色名师。即以此次与方二 哥们相遇而论,也因与表兄约好,同往金鞭崖寻求仙师,归途误走百丈坪,才得订交 的。”底下正要说拜师的话,铜冠叟已将他拉起,惊诧道:“你小小年纪,竟能一日之 内往金鞭崖走个来回么?” 元儿便讲出自己小时怎样遇着姑父罗鹭从天上飞回,说起姑母裘芷仙如何失踪,如 何得遇仙缘。自己一心慕道,想往金鞭崖叩求朱真人收为弟子。用尽心力打听,好容易 知了路径,才约了甄济同去,谁知却是一个枯燥险恶的荒崖。又在附近一带寻探了许多 洞穴,俱都黑暗卑湿,不像仙人洞府。未后在那崖下将一块大石推倒,发现那里虽有一 个很大的洞,但是又黑又污秽,腥臭异常,闻了几乎晕倒。因甄济拦阻,未敢深入,扫 兴而归。看来不是姑父罗鹭未说实话,便是自己心意不诚,打算日内还要独身前往。 铜冠叟闻言,将元儿当日来去路径和那崖的形势细问了问,哈哈笑道:“如此说来, 那块大石是你推倒的了。有此神力,真是可喜。惜乎你去的所在,并非金鞭崖,白受了 许多辛苦。还算你们运气好,没有深入崖洞,惊醒那一对怪兽,送了两条小命,真是便 宜。”元儿忙问就里。 铜冠叟道:“你说的那崖,名叫近便崖。因为崖那边当初有一座药王庙,朝山还愿 的人很多。如从正路走,要远三里多路。从崖后走小路近些,才取了这么个名字。日子 一久,有那不知道的人,便讹成金鞭崖了。真的金鞭崖原有,但还远在深山从无人迹之 所,常人无从知道。就到崖前,也无法上去。连我隐居此山近二十年,方在近来到过一 次。自知年老力衰,无此仙缘,仅仅在崖下与一好友相见,并未上去。 “你所杀的那怪兽螟狮,乃是洪荒遗种。虽然深山大泽中偶然还有发现,但是其种 将灭,轻易无人见过,知道的人也少。这东西凶恶非凡,其寿极长,专以毒蛇大蟒为粮。 这青城山尽头一面,便是雪山。那里有一深洞,据说可通邓崃寒荒未辟的穷山恶水之中。 这一对蟆狮,定从那一边窜来,遇见高人,当时想因青城常产毒蛇,一时收扑不尽,欲 借它们天赋本能,将蛇吞吃。又恐它们出来害人,才将它们禁闭在石洞之中,外面用一 块大石堵住,只留了一个蟒蛇可以出入的小口。却被你无心中将它推倒,几乎闹了乱子。 这东西乃是蟒蛇一类东西极大的克星,它身上本带着一种诱蛇的气味。每当饥饿之时, 公蟆便将肚腹朝天,躺卧在地,竖起腹下长鞭,射出许多腥涎,口里乱叫。那附近蛇蟒 闻声嗅味,全部拼命奔来,纷纷向它那条长鞭缠去。只一挨它肚皮,便被它腹旁两排短 脚上的钢爪抓住,裂成两半死去。那母蟆早在旁边守候,便将死的蟒蛇抓去享用。第二 条上来,公蟆又如法炮制。无论多大多厉害的毒蛇大蟒,只一来到,自会乖乖送死,休 想逃跑。这东西因为惯吃毒物,天生奇禀,浑身除了两个致命所在,刀枪不入。那条长 鞭放出来的毒涎,更是人一沾上,不送命,也烂透了骨。你一个不知武事的小孩,居然 将它弄死,岂非天助? “你姑父说的那位仙长,乃是当年有名剑仙,嵩山二老之一,名叫矮叟朱梅。已有 三四十年,不曾听江湖上人说他踪迹。只我一人新近知他在青城山金鞭崖隐居,如今功 行已届圆满。他门下弟子,名唤纪登,与我有些渊源。年前无心在此山中相遇,谈起他 师父正助师弟创立青城宗派。既然垂青于你,日后定有仙缘遇八口。 “不过你年尚幼小,父母在堂,即使朱青人现时肯收你为徒,你父母也决不肯舍。 你虽有天资,不会武功,那金鞭崖也上不去。我虽年迈,对于内家入门功夫,颇知一二。 只因年轻时误入歧途,自误良机。目前虽未钟残漏尽,至多略享修龄,断无奢望。这种 内家功夫,连我亲生之子均未传授。你如愿学,从今日回家时起,先教你一些初步功夫。 以后每隔三五日,背人来此一次,住上一天半天,依次传授。虽不能助你成为剑仙一流 人物,也可有益身心,防身御敌,为未来扎下一些根基。” 说罢,元儿早已喜不自胜,重又跪倒,行了拜师之礼。方氏兄弟和司明俱代元儿高 兴。当下铜冠叟恐时候久了,元儿父母悬念,便在饭前传授了元儿一些入门功夫。元儿 聪明过人,一学便会。铜冠叟也觉眼力不差,喜形于色。又携了元儿同往方母房中。方 母已得方环报信,知悉收徒之事。便对铜冠叟叹了口气道:“皇天不负苦心人。你两个 表侄和明儿虽非下驷,到底还令人放心不下。青儿稍高他们一筹,将来终无把握。不想 无心中得遇此子,前日一见,便知不凡,却没料到真个是金精良玉,温璞流辉。异日之 事,说不定便假手于他呢。”铜冠叟点了点头,神色也甚凄然。 元儿虽不知二人言中深意,已料定于他母于报仇之事有关,贸然插口道:“伯母善 保病体,不要忧思。我弟兄数人虽然相见没有多日,情胜骨肉。异日只要小侄能力所及, 百死不辞。”方母强开笑颜道:“多谢贤侄高义,此时还谈不到。饭后早些回去,以免 父母悬念,下次再来不便。你二哥给令尊令堂打了些野味,山居无物奉赠,聊表寸心。 回去休提昨日遇险之事。可惜你杀的那只怪兽,不但两眼是个异宝,头上还藏有许多明 珠,好端端被人捡了便宜,不然你带去孝敬令尊令堂多好。” 方环突然接口道:“适才我拾到五粒珠子,也不知好不好。因为三哥拜师,又到娘 房里来,大家谈话,没顾得说呢。”说罢,取出一个桑皮纸包,包中果有五粒大如龙眼 的珠子,看去是银白色,光头并不甚亮。铜冠叟连忙接过,走向屋角暗处,看了看,问 方环从何处得来。方环道:“我给娘端药去,耳听篱笆上似乎响了一下,过去一看,便 见地下有这个纸包。拾起来出门四外一找,一个人影子都无,打开一看,里面是这五粒 珠子。以前常见表姊从外面带回家来的比这个要小得多,却比它晶莹好看。原以为是表 弟玩的,偷偷一问,他却说没有这东西,也未见表姊有过。正想和大家说,便到这屋来 了。”铜冠叟闻言,吃惊道:“你们休小看此珠,白日看去,无甚光彩,如到夜里,功 效就大了。适才我往暗处照了一照,虽不敢断定是昨日怪兽身上之物,也是五粒价值巨 万的奇珍异宝。你们拿到暗处一看,便知分晓。”屋里这四个小弟兄,俱是年幼喜事, 各人拿了一粒,走向屋角黑暗处去看,只见那珠上光华照在黑的地方,竟如电也似亮; 越往明处,越无光彩。果然是夜明宝珠,俱都惊喜非凡。 铜冠叟又问了问方环得珠的情形,说道:“此珠定是那挖去公蟆双眼,又在近便崖 斩去母蟆的这位高人所为。想是见我们出死人生,白累了会子,特地送来,赠与裘元的。 他暂时既不便说涉险之事,回家时,说不得只好掠人之美,说这里赠与他父母的了。” 元儿忙拦说:“老师,这五粒珠子,如都赠与家父家母,却不敢收。一则是环弟拾来的, 那位高人又未露面,怎能说是赠我一人?二则我弟兄数人要有都有,岂能一人独得?这 事万万不能从命。”铜冠叟闻言,沉吟了一下,笑道:“这东西虽然很值钱,于我们避 地隐名之人却无用处。不过此珠果如我之所料,异日奔走江湖,行至深山穷谷之中,不 但辟邪,还可照路,大有便利。你既如此义气,恰巧你们小弟兄也是五人,各可分得一 粒。你的大盟兄甄济,我未见过,不知他的天资如何,料比不上你,也和他们差不多。 我这里留下三粒,分与两表侄和明儿。一粒与你,回家呈与父母看过,如转给你,无须 固执,做一锦囊,贴肉藏好。甄济一粒,交你带去便了。”元儿方才谢了接过。 方母在榻上,正从方端手中取过一粒细玩,闻言,忽然失口说了一个“青”字。铜 冠叟摇了摇头,便即止住。唤过元儿道:“你那甄大哥,那日我曾亲见。目前年纪尚幼, 异日成就和心地,俱不如你。这种奇珍异宝,须有福德方能长享。你年纪不大,已然读 书明理。你二人既常在一处,须随时规过劝善,免他将来走错了路,也不在你们弟兄一 场。”元儿连声遵命。 各人得了一粒,俱都喜不释手,惟独元儿却恐忘了传授,将两粒珠子藏人怀内,便 向铜冠叟一再请问。方母见了,越发赞叹不止。铜冠叟道:“虎父无犬子。你既如此至 诚向上,索性多成全你。此番回去,可相机暗禀令尊,请他背人来此一见,我当对他切 实劝导。如能常和我在一处,按期归省,以你天资,成就更速,并且还免去你父母许多 顾忌和悬念。只来时行踪,务要严密罢了。”元儿闻言大喜。方环、司明,因知照此办 法,日后便可和元儿常聚,喜得连嘴都闭不拢来。方环又对元儿道:“你真造化,我活 这么大,也未听见姑父收过徒弟,这真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呢。你只要把他老人家一身本 领学会,就不当剑仙,也差不多了。那些好处,等你下次来了,我再和你慢慢他说。” 大家谈笑正欢,方母道:“你们还不去端饭,回家晚了,招呼下次老伯母不准来 呢。”方氏弟兄连忙应声出去准备酒饭。元儿仍向铜冠叟殷殷请教。 不多一会,方端进来。司明帮着将桌椅搬到方母榻前。接着方环也捧了杯筷进来, 铜冠叟朝榻对坐,小兄弟四人分坐两旁。虽是山肴野蔬,倒也置办得甚为丰腆适口。一 阵吃喝说笑,不觉酒足饭饱。 元儿知方母要歇午,便起身拜辞,方母含笑点了点头,吩咐回家代为问候父母,道 谢送的礼物。元儿略答谢了几句。候到方氏弟兄端药与方母服下,服侍睡下,才随了铜 冠叟一同出门,还要到铜冠叟家中拜望之后再走。铜冠叟道:“你师母已亡故十多年, 只有你师姊,现在远游未归,家中无人,无须拘此常礼。下次来再去吧。”元儿执意不 肯。方环、司明更是巴不得元儿多留一会,齐声道:“让三哥认认门头也好。”铜冠叟 道:“既是一定要去,昨晚所斩怪兽,如今还在百丈坪上,顺路看了再去吧。”元儿也 想再看看那怪兽的形象,便随着走去。 到了坪上一看,那怪兽螟狮躺在地上,连头带尾,少说也有两丈开外。两只怪眼连 前额,俱已被人挖去。四只树干粗细的大腿,连那腹侧两排短爪,都比坚钢还硬。通身 金黄。一张血盆大口,獠牙森列。一条长尾上满生细鳞,其形若蟒。落地处有两三丈地 面的山石,被怪兽铜爪抓裂了两道尺许深沟。那血迹东一摊,西一摊,甚是狼藉腥秽。 再看斩下来那条蟒鞭,还横在相距十来丈的地上,形若驴肾,但比驴肾长大有好多倍。 通体满生三棱软刺,平时诱擒蛇蟒,全仗此物。只一挨上,那些软刺立时竖胀,刺孔中 喷出毒涎,蟒蛇便软瘫在蟆狮肚腹上面,任它两排短爪抓裂吞食,真是厉害。 看完之后,铜冠叟又将怪兽情形说了一遍。虽然事已过去,元儿想起来,也觉心惊 不已。便问铜冠叟:“现在天气渐热,这般庞大腥秽之物,不曾想个法儿处置?”铜冠 叟道:“怪兽身上宝珠虽被高人取去,还有许多有用之物。今晨因为追寻母螟踪迹,后 来急于看你,无暇及此。等你走后,我自有安排。天已不早,快到我家坐一会就走吧。” 当下一行五人,穿入枣林,往铜冠叟家中走去。快要到达,司明忽然“呀”的一声, 拔步往来路便跑。元儿忙问何事。司明只说:“你到家等我,去去就来。”步履如飞, 转瞬跑没了影。 元儿到了铜冠叟门外一看,坐落在枣林深处一块小方坪上。门前有一道人工掘成的 小溪,引来旁崖的山泉,水声淙淙,绕屋而流。时当初夏,枣树业已开花,一片金黄, 清香透鼻。高干参天,浓荫蔽日,枝叶丛中时闻山禽鸣声,人耳清脆。有时腾扑飞向别 枝,树上枣花受了颤动,便似金粟飘空,纷纷下坠。静中之动,越显天趣。那房子虽只 几间茅舍,却是纸窗竹榻,净无纤尘。案上琴书,壁悬宝剑,比方氏弟兄家中还要幽静 闲雅得多,令人到此直有出尘离世之想。 元儿一进门,便推铜冠叟居中坐定,重行谒师之礼。铜冠叟含笑受了。元儿又要去 拜谒师母灵位。铜冠叟见他心诚礼敬,只得领他同到后面当中堂屋行礼。元儿朝上叩罢 起来,往案上一看,神龛内供着几座大小神主牌位,头上有红绫包住,字看不全。只左 首有一小牌位,下面写着“孝女青璜,孝男明奉祀”等字。便问道:“这青璜,想是师 姊的大名了?”铜冠叟道:“我家的事,谈起来话也大长,早晚须对你说。青璜正是你 的师姊。我因你去世师母对她异常钟爱,不免娇惯了些。如今和野马一般,时常在外间 跑。虽说她已有防身本领,品性也还坚定,终是我一桩心事。这次出门最久,还不知何 时回来呢。左侧便是她的卧室,你也不妨进去看看。” 方端闻言,首先上前,揭起竹帘,大家一同进去。一看,靠壁是一张竹床,又短又 窄。梁上悬着许多大小铁弹,离地数尺,高低不一。窗前口上也横着一张古琴同几十卷 道书。壁上满悬兵刃暗器之类。另外还有两个蒲团,一个香炉,别的一无所有。铜冠叟 道:“你师姊性情好高骛远,资质却不如你。这便是她日常用功所在。梁上悬的大小铁 弹,乃是炼气之用。等你从我学过几月以后,便可传授与你。今先使你看个大概。” 说时,方端正站在那面琴前发呆,忽然看到琴下露出一些纸角,抽出一看,失惊道: “姑父请看,这不是表姊的书信?”铜冠叟接过一看,便揣入袖内,叹道:“这孩子也 忒任性了。既思念我,怎么自己不回家一次,却叫别人带什么信?”方端忍不住问道: “表姊信上可说几时回来么?”铜冠叟道:“她因三毛一句戏言,立誓不学成剑仙不再 回家。这信是她托一位姓石的结义同门姊妹路过此地带了来的。说她离家以后,受了许 多艰险。如今因那姓石的同门姊妹接引,拜在武当派教祖半边老尼门下学习剑术,要等 学成之后才回来呢。我因她从小随我学武,不该中途见异思迁,路略走偏了些。此次出 走,别无所虑,只愁她好胜心切,误入歧途。不料她居然能受尽艰苦,投身武当门下。 半边老尼这人,闻名已久,无缘得见。即以她这位姓石的同门而论,已经有飞行绝迹的 本领。她如从此随师潜修,必有成就。有志竟成,也难为她。此后我只打明儿一人的主 意,无须顾虑到她了。”方端闻言,似惊似喜,两手只管在琴侧摸抚,几番欲言又止。 铜冠叟也沉吟了俄顷,忽然说道:“她那姓石同门既然来此,怎不见我?虽是个剑 仙一流,她固不应如此自傲,我也不致连点影子都不觉察。你看看琴下面有无别的东 西?”方端伸手一摸,果然摸出一张三寸大小的红柬帖来,上印着“缥缈儿”三字,旁 边又写着两行簪花小楷,刚健之中杂以妩媚。大意说:愚侄女石明珠,受令爱青璜师妹 之托,路过投书。适值老伯他出,室无一人,又以师命在身,不便延候,致疏拜谒。半 月之后,归途经此,必当再来拜见。有无手谕衣物,请即备置,以便来取。 正看之间,室外一阵脚步声,司明赤着上身,用衣兜着几十个肥桃,跑进房来。未 及说话,方环已先抢着说道:“表姊来信了,她不久就成剑仙了。”司明不信,方要开 口,铜冠叟已唤他近前,问他这半日可曾收拾这间屋子。司明答道:“姊姊走后,每日 都照常收拾。只昨晚、今早俱未回家,空了一日。”又问:“可是姊姊真有信来?”铜 冠叟便将前言说了。这才断定寄书人是昨晚斩兽以后到此,并非登门不见。 略坐了坐,便命方环送元儿回家。元儿当下叩别了铜冠叟,司明将桃另用竹筐装好, 小兄弟四人同往乘舟之所,除方端有心事在怀,无精打采外,余人都是十几岁的小孩, 一路说笑欢跃,早到了地头。方端等元儿下舟,便将昨晚打来的十几只肥山鸡、二十斤 黄精,连同昨晚斩兽弄污了的衣衫俱已洗净叠好,一并交给元儿。司明执意要送,首先 提了那筐桃,纵人舟内。方端因家中无人,只得独自作别回去。 元儿上了小舟,仍是方环在水里推行,由水洞那条路,直达长生宫后峭壁之下。彼 此殷殷订了后会之约,才行分手。 元儿眼望方、司二人推舟入洞后,才将长衫穿好,携了带来之物,往长生宫内跑去。 见了友仁,问起母亲,才知甄氏今早进城探病未回,尚不知自己昨晚留宿山中之事,甚 为心喜。便将前事一一说了,只隐起遇险一节。由此每隔一二日,必往百丈坪从铜冠叟 学习武艺。甄氏因家务事忙,娘家又有病人,须常去探望;元儿多是早去晚归,很少在 百丈坪过夜:因此始终不知就里,倒也相安无事。 光阴易过,转眼法事做完。元儿一回家,不似以前住在宫里,甄氏以为有友仁照看, 不疑有他。但元儿要想整日在外,哪里能够。虽有友仁护庇,至多借往长生宫为名,由 友仁自在宫中下棋闲谈,元儿却偷偷往百丈坪去,终久不是长法。偏甄氏生长富贵人家, 所见珍奇甚多,心又极细。见那粒珠子每值阴雨晦冥,越觉光华四射,太已希奇,不像 山居之人所有。屡次盘问来历,元儿终未实说,但毕竟纸里包不住火。 元儿回家这些日,曾随父母,带了两个兄弟,进城去探望甄济母亲的病。俱值甄济 母亲病势沉重,甄济衣不解带,昼夜服侍,始终没顾得细谈,连那粒珠子也无暇交与。 这日甄氏又命元儿随同进城探病,恰巧甄济母亲的病忽有转机,虽未复原,已能起坐, 随意饮食。大家自是高兴。元儿抽空使个眼色,将甄济唤出,交了那粒珠子,悄悄说知 经过。话刚说完,便有丫头来唤二人到屋去吃点心。匆匆之间,忘了嘱咐甄济,珠的来 历未告父母,当下告辞回去。 隔了十数日,甄济母亲将息痊愈,母子二人携了礼物,到环山堰回望道谢。恰巧元 儿又随友仁去长生宫,没有在家。甄氏便带了元儿的兄弟裘信、裘隐,接了出去。这时 天气已过端阳,蜀地炎热。甄氏见甄济穿一件长衣,叫他脱去凉快。甄济回说不热。甄 氏偶因取物,无心中挨近甄济身旁,猛觉凉阴阴的,与元儿在家时挨近相似,先还未想 到甄济也有了那么一粒宝珠,故意站定试了试:只要离甄济三五步内,便觉清凉透体; 稍一隔远,依旧烦热。心疑元儿和甄济交好,将珠赠与。甄氏虽是贤能,到底女人家心 窄,未免暗怪元儿,不该把这般价值连城的东西轻易送人。因拿不定是与否,便用言语 探问道:“怎么侄儿身上也这般阴凉,连挨近的人都不觉热?”甄济母亲抢着答道: “我们才进门,还忘了向妹子、外甥道谢。那日我在病中,外甥竟送给你侄儿那般贵重 的珠子。听说外甥也有那么一颗。说是在山里头打野兽得来的,差点没把小命送掉。以 前从没听外甥学过武,不比你侄儿,从小就爱拿刀动枪的。不想倒有这么大本事,真叫 人心疼死呢。今儿他不在家,想必又到山里头去,从那异人学武去了吧?” 甄氏闻言,不禁吃了一惊。表面上仍故作镇静道:“一粒珠子,自家人也值得道甚 谢来?不过元儿近来被他父亲惯得简直不成样子。那天他到山里去,和人家道谢指路留 宿之情,一夜没回来。第二日便带这两粒珠子,指手画脚,和我说那珠的来历,我当时 正和父亲拌嘴,见那珠日里通没一丝光彩,又因他一夜未归,骂了两句,懒得听他神说 鬼说。晚来才知那珠有些异样。法事做完,又忙庄稼,嫂子又在病中,几个岔打过去, 没顾得细问。今见侄儿身上生凉,才得想起。他和侄儿说那珠子怎生得的么?” 甄济初归不久,哪里知道元儿因乃母钟爱,素常胆又极小,不敢告诉细情。甄氏的 话又说得极像,一时不假思索,从元儿误走百丈坪,结交方氏弟兄说起,以及二次送礼, 答谢方家,自己因母病不能前往,元儿一人独去,与方环同出打猎,二次迷路,枣林巧 遇火仙猿司明,独力斗怪兽,几乎送了性命,急中生智,巧斩蟆狮腹下长鞭,晕死在地, 多蒙铜冠叟用药相救,五小弟兄再结盟,失珠得珠,每人分得一粒等情节,一一说出。 甄氏最爱元儿,以前许他携礼入山,只说理应报答方家留宿之德,以为有两个下人 跟去,所以放心,万没料到友仁会如此纵容,由他一人任性,独入深山,遇见恶兽,差 点送了性命。勉强沉着气把话听完,早已心疼得乱跳。又听元儿至今还不断往山中学艺, 既未明言,分明与友仁串一气,借着往长生宫为由,瞒哄自己。常听长年说起,山中近 来常闹豺虎。元儿一人独去,固然是万不放心;友仁手无缚鸡之力,同去也是白饶。再 遇前事,哪还了得:不由急出一身冷汗。于是匆匆站起,走出屋外,悄悄唤一名长年去 往长生宫,说家中有客,还有要事,速将友仁父子请回。长年去后,恐甄济所言还有未 尽之处,尽管捏紧了心,仍在不住盘问。好笑甄济的母亲因丈夫儿子都是好武,甄济又 常往山中打些野兽回家,听惯看惯,不以元儿为异,只管还拿元儿天生神力,胆大心细 等语来做赞语。甄氏哪里听得进去,一心只盼友仁父子回来,仿佛当日便会和上次一样 遇险似的。 移时,长年归报说:友仁父子正由宫中道士陪往紫藤坳观赏新出现的瀑布,行时留 话,说今晚便留宿观内,命宫中小道士到了黄昏与家中送信,要明日午饭后才行回家。 甄氏闻言,又急又气。因友仁父子留宿宫中,是做法事以来未有的创举。更恐友仁纵容 元儿,不定又出什么花样,哪里放心得下,一迭连声,仍命长年再去长生宫,问明道士 路径,去追他父子回来。万一找寻不见,便沿路迎候,务必今晚回家,不准留宿宫内。 甄济先见甄氏头一次听完了话,出房去了一会回来,虽然照旧谈话,脸上神色有异, 还未疑到元儿身上。及见长年回报与甄氏问答,才知自己说漏了嘴,好生后悔,已是无 及。偏偏这日元儿又没想到甄济母子会来,因几次请友仁去见铜冠叟,未得其便,特意 想好了这么一个主意:对家中假说父子同住长生宫下棋;又给宫中道士留好了话,说想 往山中夜游,恐归晚家人不放心,到黄昏时分着人与家中送信,就说当晚留宿宫中,要 次日午后回去。交代好后,父子二人绕路到了崖下溪边。方环、司明早在水洞口外延颈 相候,见友仁父子同来,益发心喜。因恐人知,接上船去,推入水洞深处,方行拜见。 不多时,便到了铜冠叟家内,友仁与铜冠叟竟是一见如故。 这里宾主谈笑正欢,那里甄氏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好容易盼到裘信从外笑嘻嘻跑进房来,说长年回家来了。忙问:“你爹爹、哥哥呢?” 裘信回道:“没见回来。”连忙赶出屋外一问,说是山中既寻不着下落,再三盘问宫中 道士,方将友仁父子入山夜游之事说出。这一惊非同小可。 这半日工夫,甄济已问出甄氏心事,再三譬解说:“元儿虽然年幼,天生异禀,神 力绝伦。以前不曾学武,尚能将那么厉害的怪兽除去;此时拜了高人为师,更不用说, 寻常虎豹岂能伤他一些皮发?” 甄氏猛又想起当年罗鹭从天上飞回,曾夸元儿生有仙骨厚根。日前无心中与友仁重 提旧话,露出罗鹭行时嘱咐之言,说元儿要在近年内走失。越发见机思危,心忧肠断。 无奈那日百丈坪,虽然甄济走过一次,但两头是水,中隔重岭峻崖,洞穴重重,非方氏 弟兄掉舟接引,不能飞渡。天已昏黑,有什法子可想? 这其间还苦了甄济母子。只说至亲骨肉,平素长幼情感都好,来此多盘桓两日,以 遣抱病侍疾时愁烦。不想一句话说漏了嘴,害的人家这等着急担忧。少时回来,母子夫 妻还要失和,岂非无趣?又不便说走,干陪着甄氏着了一天的急,连饭和消夜俱未吃好。 还算甄济因方氏弟兄奉母避祸深山,恐因张扬惹出乱子,再四劝慰说:“山中夜游, 定是虚言。此时不归,必在百丈坪留宿,决保无虑。等天一亮,侄儿便往水洞溪头探 看。”甄氏空急无法,只得应了。先将裘信、裘隐安置,命人与甄济设好卧具,姑嫂二 人同榻,一夜不曾合眼。 天明起床,一问甄济,说是表少爷天才刚亮,便起身往长生宫寻主人去了。甄氏因 甄济再三嘱咐,不可大惊小怪,何况他去比长年稳妥,事已至此,也只得由他。 俟到午后,友仁父子才与甄济同回。甄氏当着人也不发作,只朝他父子冷笑了笑, 友仁早得甄济报信,尚不觉怎样。只苦了元儿,惟恐因此断了去路,除一路埋怨甄济多 口外,心里只急得打鼓。 到了晚间,甄氏先背人把友仁埋怨了一个够。然后把元儿遇险得珠来由告知。友仁 对甄氏本来就有三分敬畏,再一听说元儿涉险细情,也未免吃了一惊,便不再替元儿庇 护。甄氏也不深责元儿,只不许再行私自出外,连与友仁同行,都在禁止之列。元儿天 性极厚,从小就怕父母生气,自是不敢执拗。 过了两日,甄济母子告辞回去。元儿每日除用功解闷外,无法可想。友仁天性迂缓, 也未想到自己前往,只恐元儿闷出病来,几番代他说情。甄氏记准罗鹭行时之言,任凭 他父子怎样求说,只拿定了主意不肯。 过有月余,天气越发炎热起来。有一天晚问,元儿弟兄三人。随着父母在后园月亮 地下纳凉。到了半夜,甄氏带了裘信、裘隐先去安睡,只剩友仁父子。因嫌天气炎热, 命人摆了两架竹床在凉亭里面,点好艾条,又将井里浸的瓜果取了些来。随意坐卧,且 吃且谈,准备在园中过夜。 谈来谈去,又谈到百丈坪与方氏弟兄订交之事。元儿因铜冠叟所传内功尚未学全, 那日回来,原定第三日再去,事隔月余,不但未去,连个信息都无法通。方环、司明必 定每日都在水洞悬望,好生过意不去。又守着铜冠叟之戒,如因事不能前往,不可改令 外人代去,谈起来甚是焦急。友仁见他急得可怜,猛然想起道:“我真呆了。你母亲不 许你往山里去,须禁不了我。你那师父,是个遁世高人,和我甚是投机,我也想再见见 他。你莫着急,明日我代你去一趟。一则看望他们;二则就便说你为难,请他在驾来我 家传你武艺。既省你母担忧,又可称你心愿,岂不是好?”元儿闻言,深悔以前在自焦 急,不曾想起,见父亲如此体贴钟爱,又是高兴,又是感激,便趴在友仁肩上,不住说 长道短,要友仁明早就去见方司等人。 友仁道:“我自你姑母被风刮去,姑父出家,后来你姑父回家说起经过,便觉浮生 若梦。只因自己是个钝根,只能在家中享些庸福。你姑父原说你秉赋甚好,又说你近年 内便要离家出去。依你母亲,有你姑母失踪前事,父母爱子,恨不能时时刻刻看定了你, 以免有甚闪失。我的心思,却与她不同。因为当年你姑母失踪,事前何尝能想得到?纵 然想得到,又有什么法子防备?我也是一样不愿你小小年纪,便和我离开,无如天下事 均有前定,岂是人力所能勉强?现在自然盼你无事,好好在家。万一出了事故,父子分 离,也只好听天由命。所以我平时想起,并不似你母亲着急。果真能和你姑父一般修成 剑仙,空中来去,也是好事。我因性子与武艺不近,一向不曾问你。那日你师父说你天 生神力,进境极快。这会天也凉快,可去亭外空地上打一回我看看,到底如何?” 元儿笑道:“爹爹没学过武,所以这般说法。据师父说,真正内家功夫,不是为打 出来给人看的、儿子倒有一些蛮力,小时读书,又没和人动过武,自己也不知道。自从 拜师以后,偶然试试,亭外那一块假山石,倒也举得起来。要看儿子练内功,只有提气 上升与运气击物两种功夫稍为可看。至于引火归元,吐故纳新,调和二气,返虚入浑, 有的尚未学成。有学成的,也看不出来。现在我先做那提运功夫,然后再举那山石,与 爹爹看。”友仁对于武家内功,固是茫然无知。但亭外那块山石,高有八尺,粗有三尺, 虽然孔窍甚多,少说也有千斤以上。元儿练武,总共只三个多月,不信他便能举起。连 说:“那石太重,只做那两样气功吧。” 元儿笑道:“无妨。”说罢,跳出亭外,从花畦里取了一柄花锄,请友仁走出亭外, 两手握紧,横伸出去。自己在相隔一丈五六远近,盘膝坐下,垂帘内视,将气调纯。约 有半盏茶时,元儿倏地微睁二目,小肚腹一凹,从丹田之内运起一口罡气,直朝友仁所 持那柄花锄喷去。友仁便觉手中似有一股子大力撞来,将那花锄直荡开去,差点脱手, 心中奇怪。二次将锄拿定,吩咐再吹试试。月光底下,只见元儿鼓着小嘴,微一张动。 这次不似方才如持幡当风,把握不住,只觉手上微微一震,叭的一声,一柄七八寸长的 木锄头无故折成两段,坠落地上。 友仁方在惊异,元儿已笑嘻嘻跑了过来,接过锄把,扔开一边,口里说道:“爹爹, 你看这个。”说罢,两脚并拢,笔直站在当地,两手垂直。然后运用气功,手心向上, 缓缓往上,平端齐腰。倏地一提真气,将手一翻,往下一按,平空离地拔起有丈许高下, 快要下落,忽将右脚踹在左膝弯上,借劲使力一蹦,又加高了数尺。这次动作甚快。两 脚各踹膝弯,接连交换,晃眼纵有三丈高下,友仁惟恐纵得太高了,下来跌伤,在下面 直喊。元儿刚答得一声:“不要紧。”便如风飘落叶般轻轻落地。 友仁又惊又爱,便问:“这都是你师父教的么?”元儿道:“先时运气击物和平地 上提气拔起,都是师父所教,说那是学习飞剑入门功夫,学时甚难。倒是未一下踹膝升 空,乃是方三弟所教,名为海鹤钻云。看是还要高些,其实只要懂得提气,用自身的垫 力借劲使劲,并不甚难。这种功夫练到极高时,也能飞越城关,高跃十丈。可是要比师 父传的内功,深浅就差多了。”一边说,两手伸向那块山石下面。友仁方要阻拦,元儿 已是“咦”的一声,将那千斤大石平举起来。 友仁终恐元儿恃强震伤,忙喝放下时,忽听园外有人喝彩。元儿一听耳音甚熟。连 忙将石放下,回身注视。只见一条黑影,比箭还疾,从院墙篱笆上直奔亭前飞来。月光 下认出来人正是火眼仙猿司明,穿着一身黑的短装,赤足草鞋,手中还提着一包山果。 先向友仁翻身拜倒,然后才与元儿相见。友仁见是熟人,转惊为喜。正待寒暄,司明急 匆匆说道:“这里可有外人?我有要紧话说,说完就走。”元儿答道:“我里没有外人, 家中人已睡尽。有一个侍候丫头,也在那边房里打盹。我们到亭子里去坐下说吧。” 说罢,父子二人邀了司明入亭。刚一坐下,司明便道:“三哥你这多日没去,我们 踪迹忽被仇人发现,二哥、四哥全家都搬走了。爹爹和我,因为要等姊姊的朋友缥缈儿 石明珠给姊姊带信捎东西,迟了一日,明早天一亮便动身。是我舍不得你,和爹爹说明, 连夜赶来,通知你一声。这包水果,是日里采来送你的。里面还有爹爹给你一封信,看 了便可明白。”说罢,解开包裹,将信取出,交与元儿。友仁因司明口急,话又说得没 头没脑,便挨坐在元儿身后,就着亭栏月光,一同观看。 原来铜冠叟自那日送别友仁父子后,多日不见元儿再去。本想到环山堰来探看,偏 巧接了成都一个至好的信,说有要事约去商量,耽搁了些日,将事办完才回。一问元儿 仍然未来,方氏弟兄与司明俱甚情急。无奈方母不许方氏弟兄出见外人,又不知元儿家 住何所。方环、司明每日空自掉舟在水洞迎候,始终未曾接着一回。铜冠叟一听,因那 日初见友仁,脸上晦色甚重,恐是出了事故。 第二日下午,铜冠叟到环山堰一打听,裘家并未出事,略觉放心。本想挨至深夜无 人之际,来与友仁父子相见,并问不去原因。此时天气尚早,意欲就便到村镇上去小酌 几杯。在酒肆中无心遇见一个背大红葫芦的道人,饮完了酒没钱,要拿那葫芦作抵,正 与肆主商量。铜冠叟久走江湖,看出那道人异样,立刻代他会了酒账。道人谢也未谢, 拿起葫芦就走,铜冠叟越看出他形迹可疑,无心小酌,忙跟在道人身后,追人青城山。 走到会仙桥过去,见那道人走入一个岩洞里面,口里自言自语他说道:“要知对头人踪 迹,藏在这洞里面,便可听得清楚。”追将进去一看,竟是一个死岩洞。再找道人,已 然不知去向。心中纳闷,正要走出,忽听外面有人说话。 铜冠叟人本机警,猛想起道人之言,连忙缩住了脚。侧耳一听,来人正是方家的两 个死对头:一个叫做飞蝗童子蒋炎,昔日曾经见过一两回,虽未交手,却知他本领高强, 心辣手狠,还有一个姓冯。二人俱是奉了他师父――云南边疆白花山红心洞妖道狮面天 王秦黎之命,寻找方氏一家。因为那年秦黎的情妇巧燕儿部素桃在贵州采花,被方氏弟 兄的父亲――贵州黔灵山水云村主慈金刚方直,乘她与人赤身行淫之际,连用九个铁莲 打中她上中下三眼五穴,登时身死。秦黎得信,便命人与方直下书约会,以报此仇。 方直当时激于义愤,并不知淫妇来历。后来听人说秦黎妖法飞剑均甚厉害,悔已无 及,自知难以幸免。如要弃了家业逃走,不但一世英名丧尽,而且秦黎门下余党甚多, 滇黔川湘俱有他的道观巢穴,早晚被他探出踪迹,全家都难活命;反不如与他定约相拼。 便先将妻子安顿深山隐僻之处,然后约请会剑术的能人相助。侥幸获胜固好,即或身死, 亦可保全家小,等儿子长大,设法报仇。 他与铜冠叟既是至亲,又是同门好友。知道他以前原学过剑术,并且还是天台正宗。 只可惜师父草衣上人中道兵解,剑术惧未学成,仅通一些门径。又知他近多年舍了江湖 生涯,携了子女,隐居青城山百丈坪,地势极为幽僻,除自己带了次子方端去过两次外, 这些年来从未见过外人足迹,大可托妻寄子。还恐他事前知道了信,同仇敌忾,赶来相 助,不但于事无补,说不定连他一齐饶上。便与妻子铁掌麻姑张氏一再熟商,最后实迫 于不得已,仍是采用前策。 夫妻抱头位别,正要带了二子逃避,谁知敌人方面本想杀死方直全家,因为夏间下 了拜村的书信,方直订约却在冬天。虽然照江湖上规矩,不好不允,却看出方直拖延时 日,不是约人,便想弃家逃走,早暗地派了党羽,探听消息,全村出口,细罗密布。方 直知道请人相助,敌人虽不肯示弱,出来拦阻,妻子逃走的踪迹一露,必被他跟寻伤害。 二子虽然年幼,已学会不少武艺,性情刚烈,不能在事前说出实话。一见危机四伏,忧 急如焚。还算张氏机警,教方直只管约人。同时故作镇定,用巧言哄骗二子,假说要到 百丈坪探望铜冠叟,方直不允,夫妻连日吵了好几次嘴,自己一负气,决计背了丈夫, 带了二子前往,问他二人愿去不愿。 方氏弟兄事亲至孝,不过方直教子过于严厉。张氏因长子方洁就因学武受打不过, 才行出走,对二、三两子未免要慈爱些。弟兄二人见母亲要离家远出,不免觉着郁闷。 然而方端与铜冠叟的女儿司青璜原是青梅竹马之交,一别几年,后随方直到百丈坪相见, 见青璜越发出落得美似天仙,文武全才,对于方端,更是含情脉脉,相印以心。铜冠叟 又器重方端,颇有相攸之意。今一听母亲命去,自是高兴。方环童心正盛,久闻百丈坪 山谷幽静,水木清华,久欲问津,也喜出望外。再加母亲素常独断独行惯了的,几乎言 出法随,谁也违抗不得,想在家伴父也办不到。可怜弟兄二人哪知此去,父子便成生离 死别。每日只顾盘算行期,一些也未想到惨祸就在眼前。见母亲老不说走,不时与父亲 含泪说话,还以为被父亲执意拦阻,变计不走,所以生气,眼看秋去冬来,仍无走信。 方端毕竟此时已有十四五岁,见连日父亲来客甚多。也有到了不走,住在家内的; 也有来了匆匆去而复转的。多半是面生之人,纵有极熟父执到来,不但父亲不准出见, 母亲也同样禁止,连前厅均不让去。时常总命随侍在侧,关防至严,仿佛有什么机密, 不愿他弟兄知道似的。而母亲又时常背人弹泪;父亲而带忧容,强为欢笑。应客之余, 便加紧严督自己学习武功。连那素来不肯轻易传授的,都在百忙中抽空详细指点。诸般 俱觉可疑,还未及向父母请问。 有一天晚上,方直夫妻忽然闭门谈了大半夜,装作争吵,方直负气,走向前边。张 氏两眼含泪,唤他弟兄二人进去,手上已携有两个包裹。旧事重提之外,又大骂方直: “不念夫妻情义,听信一群狐朋狗友,又过中年还要纳妾。人已讨在外面两年,家人还 瞒在鼓里。亏他有脸,还托许多人来和我说,要将小婆娘接回家来。适才和我吵了一架 出去,打算用众朋友的情面逼我应允。与其日后生气,不如现在让他,今晚便从房后翻 山往百丈坪去。你弟兄须是我养的,莫不成叫别人做娘?哪个不随我走,便不是我的儿 子。事要机密,被你没出息的老子知道追回,有众朋友在场,不便不允,那我便要活活 气死。房后这条山路,中隔高崖大溪,只有我的飞索能渡,他必追赶不上,你们索性连 兵刃暗器,一切手边应用之物,一齐带去。在外住上几年,等你们那没出息的老子悔悟, 再行回来。”这一番假做作,果然将方端哄信,以为父母真个反目。还想婉劝,但说未 两句,张氏便大发雷霆,连哭带骂。弟兄二人见母亲动了真气,不敢再说,只得暂时顺 从,随了同走。别时父子连面都未见。 这条山路,原是张氏见出口都被敌人派了暗探,恐知道了踪迹,连日想尽方法探寻 出来的。所经之处,都是乌道蚕丛,悬崖绝涧。仗着母子三人俱是身有绝技,飞越尚不 甚难。一直绕出贵州地界,除在小村镇上添办干粮外,仍还不肯行走正路。荒山密菁中, 冒着风雪严寒,夜宿晓征,不知受了多少颠连辛苦。 这时弟兄二人已看出母亲形迹不对,几番盘问,方母俱不肯说。快到青城这一晚, 住在一个岩洞里面,当夜大雨骤降,山洪暴发。方母上了些年纪,一路受尽饥寒困顿, 痛夫惜子,满腹悲苦,哪禁得再受水劫。仗着母子俱是会家,只在水里泅行了半夜,未 曾丧命。方母却中了山水寒毒,得了瘫疾。所幸已离百丈坪只百余里远近,弟兄二人, 一个挑了行李兵刃,一个背了老母,好容易挨到百丈坪。正遇司青璜在外行猎,一见母 子三人狼狈情形,大吃一惊,连忙接到家里。 方母见了铜冠叟,才当众哭诉经过。弟兄二人方知实情,凶多吉少。不久便闻得了 凶信,痛不欲生。既有病母在床,又当颠沛流离之日,敌强我弱,相差悬远,除立志报 仇外,有何法可想?由此,便随铜冠叟在青城隐居练武。不提。 方氏母子三人走后,方直约的人也到齐,届期秦黎带了党羽同来,一番江湖上应有 交代之后,相继出场动手。方直虽也约有几个精通剑术之人,仍敌不住秦黎妖法。先时 互有伤亡逃遁,结局却是方直死在秦黎飞剑之下。 方直死后,秦黎寻方直家眷,不知去向。秦黎因听一个同党说起,方环饮过鳝王生 血,力举千斤,资禀出奇;还有张氏、方端均非弱者,越发想寻到除害。当时放火抢掠 了一场,传语门人党羽,到处打听方氏母子踪迹,至今已有数年之久。 那飞蝗童子蒋炎,原是奉了秦黎之命,往青城金鞭崖盗取仙草,因矮叟朱梅厉害, 不敢轻易下手。来了已有月余,每日只在近崖一带潜伏,静盼朱梅离山他去,以便冒险 偷盗。 这日蒋炎无心遇见那姓冯的同党,说是新近遇见昆仑派钟真人的得意弟子老少年霍 人玉,谈起近来积了一些外功。最得意的是从雪山赶来一对食蛇怪兽蟆狮。先是以毒攻 毒,借它将本山许多毒蛇大蟒诱来,吞吃殆尽。然后再用飞剑将它杀死。中间那只公蟆 不知被谁推倒封洞大石,放逃出来。幸而发觉还早,便将母蚊先行杀死,取了它头上宝 珠和双眼。再一寻找公蟆,却在一个极幽僻的山谷之中广坪上面,发现它业已被人杀死, 细一追根,才看出那林里还有一所人家隐居,由一个老妇人带着几个孩子,而公蟆便被 内中一个孩子所杀。霍人玉因自己当时急于回山,已将公蟆双目和宝珠一齐取出,后来 一想,这对蟆狮虽是自己在雪山发现赶来,那家几个孩子,个个资质俱好,斩蟆也是以 命相拼,颇非容易,因见他老少共是五人,便取了五粒宝珠相赠,才行走去。那姓冯的 一问那老少相貌身量,颇似漏网的方氏母子。因蒋炎在此山中采药,特意赶来告知。 蒋炎一听,小孩怎会多出两个?便命那姓冯的同党照老少年霍人玉所说路径,先去 探看准了,回来商议。事前说好,如真是方家母于,这里邻近强敌,须防他另有能手相 助,只可不动声色前往行刺,切莫事先打草惊蛇。二人商量妥当,约在铜冠叟潜伏岩下 相见。 不久,姓冯的归报说:“那家虽看不出准是方家母子,也定是个江湖上能人的家眷。 我在房上伏听了好一会,没有听出一些情形与方家关联。倒仿佛听见那老妇对一个小孩 说道:‘你三哥不来,也许到金鞭崖去见朱真人去了。’我一听,恐那老妇是峨眉、青 城门下党羽,防她觉察,便回来了。”蒋炎沉吟了一会,仍命那姓冯的明日再去探看, 装作走迷了路,向他家小孩口中打听,如有不合,也不可因他年幼,便即动手。说完, 二人分手,各自破空飞去。 铜冠叟闻言,早吓出一身冷汗。且喜自己踪迹未被发现。虽然仇敌因青城山是矮叟 朱梅的仙府,对于形迹可疑之人,如查不清来历,还不致骤然间便下毒手,但是事情既 已启了敌人的疑心,早晚必被看破。又恐司明与方环二人粗心大意,不知仇人的来意, 无心中把话说漏;或因看出来人形迹可疑,动起手来,方家立刻便有灭门惨祸。心中忧 急,也不顾等到晚间寻友仁父子,施展轻身功夫,飞也似地赶回百丈坪去,先向方家报 警。 到了一看,司明也在那里,方母得信,甚是忧急。依了司明的意思,恨不得和敌人 拼个死活。铜冠叟本恐两个小孩明日见那姓冯的言语失检,露了马脚。这一知道敌人真 意,越恐现于词色,容易被人看破。正待呵斥,忽听方环道:“姑父休怪明弟。和敌人 斗,我们不会飞剑,固然是打他不过。难道不会等他来时,拿话哄他?他定把我们当作 小孩子,不会防备。我们几个人给他一个冷不防,用你老人家当年毒药暗器将他打死, 岂不是好?”方母道:“疯孩子,你只知当时暗算人家,休说事太危险,一不得手,便 有灭门之祸;即便侥幸成功,还有好些比他厉害的在后头呢。” 铜冠叟听她母子说话,只不做声,沉吟了半晌,忽然拍手道:“我们除用环儿这条 暗算敌人的主意,还真没有第二个好方法呢。”方母吃惊问故。铜冠叟道:“事要深思。 对敌既不可能,畏祸重迁,走得越快,越显情虚,难免随后追寻。真是走也不好,不走 也不好。环儿的主意虽冒一点险,倒用得着,昨日我见敌人功力火候驳而不纯,并无真 实本领。驭空飞行,全凭妖术遁法。他那飞剑,未必便能出神入化。那来听消息的一个, 更为低次。自问虽非敌手,也可周旋片刻。而仇敌又那般畏惧金鞭崖的朱真人,这就有 文章可做了。环儿常去的水洞甚是隐秘,中间还有一截旱洞。为今之计,可命端儿随侍 你往水洞暂避个一天半天。明日那厮来时,我和环儿、明儿如此如彼,不愁那厮不入我 的圈套。得了手,固可稍为泄忿;纵然当时被他看破,有我老少三人,一面和他对敌, 一面将各人的暗器同时发出,也不怕他不受重伤。如被他见机逃走,连我老少三人也往 水洞里暂避些日,再觅安身保命之所,也来得及。只要一成功,不但报一个小仇,还可 使那蒋炎知难而退,不敢再来侵犯。我们却乘此时,从从容容将家移往金鞭崖邻近隐居, 托我那位当年好友,代求朱真人庇护。万一邀得朱真人见怜,将他们小弟兄数人收一个 去做徒孙,岂不更妙?否则匆匆逃避,此地离金鞭崖数百里,山路险峻,你又是个病体, 岂能一日之内赶到?万一被敌人发觉追上,母子全家性命休矣!除了金鞭崖,又无乐土, 事已到此地步,只好试它一试了。”方母闻言,含泪点头。便命方环到时务须谨慎,照 计行事,不可丝毫大意。 当下计议停妥。连夜将手边应用衣物食品打了包裹,先行乘天未明前运往水洞,方 母也由方氏弟兄抬了运往水洞,安顿好后,方环才出洞回家,与铜冠叟父子准备应敌。 三人先在家内打坐养神。候至东方有了曙色,小弟兄二人先将隔夜饭吃了一个饱。 照着预定计策,跑往百丈坪盘石上面,装作纳凉闲话,静候敌人到来。这时天光甫有明 意,一轮早日被远山挡住,四外山容黯淡,晓雾沉沉,清露未唏,苔肥石润。月儿还远 挂林梢,被雾一蒙,仿佛笼了一层轻绢,时浓时淡,越显得景物幽静,云烟苍莽。渐渐 日高风起,云雾尽开,山容又变成浓紫。石缝野花怒放,映着朝阳,舒芳吐艳。 二人虽年幼,俱有绝好天资,又经过高人指教,本非俗物。先因急等敌人不来,未 免烦闷。这时坐卧泉石之间,耳听娇乌调情,鼻端时闻妙香,遥天一碧,晨风送爽,顿 觉机趣活泼,心怀旷朗,高兴得喊好不置,言笑晏晏,不觉到了辰已之交。 正谈得起劲,忽见百丈坪对面山沟树林之中,似有人影晃动。二人同时将手一指, 彼此会意。各自先端详了一下地势,仍然故作不知,谈笑自如。过有顿饭时分,那人已 渐渐走离石坪不远,忽然穿人枣林之中不见,方环、司明坐卧之处,如从下面往上望, 本难发现。这时敌人欲前又却,分明早在远处望见二人坐谈,想从别处绕上坪来偷听。 方环便照铜冠叟预拟对答,一面与司明对谈,一面又暗中却用目留神敌人所绕行的 路径。没有多时,果见丛树隙后黄光一闪,似往坪后飞来。知快来到,拿眼一看司明。 司明便故意问道:“金鞭崖离这里有好几百里路,你又不似姑父会驾着剑光飞行,是怎 生当日回来的?可曾教你什么本领?”方环道:“我生下地方两岁,爹爹便往金鞭崖, 拜在朱仙师门下学习飞剑,这多年只回过两次家。我因我妈思念成疾,哥哥去接几次, 爹爹都不肯回来,昨天正在这里当天跪求妈病早好,遇见一位矮道爷,他说他姓朱,能 带我到金鞭崖去见爹爹。我问他怎样带法,他用手将我一抱,身子便起在空中,没有多 一会,便到了爹爹那里。才知他便是天下闻名的剑仙、嵩山二老之一的矮叟朱师祖。因 怜我孝心,不但使我得见爹爹,还要收我作他的徒孙。我因为怕妈担心,要回家。师祖 说,我爹爹因近来有一个人思盗崖上仙草,不能离山回家,便命大师伯纪登送我回来。 还给了我妈一粒仙丹,说是等过几日我妈病好了,那时已将盗草的人捉住,定命爹爹回 来接我。” 二人照这样编说的谎,只管一问一答。那石坪后面暗伏的敌人,早已听了个真而又 真。他哪知人家早有防备,以为此间居人并非仇敌眷属。无奈同党班辈较尊,性情又暴, 还想再听一会,或许能得一些线索。谁知方、司二人说完这几句与朱梅有关之后,忽又 乱扯到连日怎生玩耍淘气之事,越听越觉无味。总还想打听个水落石出,决计绕回坪下, 再作迷路游山,向这两个小孩口中打听。 他这里才一走,方、司二人耳目最灵,听坪后面微微响了一下,知他业已离开,必 要绕道坪下,去而复转,偷偷用目在林隙中一看,果然又是一道黄光,往来路方面闪了 过去,方环便和司明比了个手势,仍任他横卧磐石上面,将暗器藏在身后。自己跳下石 来,站在旁边,将带来的一大把大山枣从兜中取出,左手拿着,且说且吃。右手伸人怀 中,将适才装好毒药的三棱藏风弩紧握手内。 那弩筒形如莲蓬而细,长才二寸一分,中有十八孔,暗藏机簧弩箭,可以连珠发放, 专打敌人双目和周身要穴,见血即死,乃是方家独门传授。方环因为年轻手小,所以暗 藏怀内。要是大人,可以握在手中,与人动手,随意使用,不使敌人看破,最是狠毒难 防。乃父死于非命,也许所用暗器过毒之报。平时方母谆谆告诫,从不许方氏弟兄使用。 今日因为大仇当前,特意还将毒药喂饱,人若被打中,哪里还有幸理,也是活该来人恶 贯满盈,致被两个小孩暗算,这且留为后叙。 那来人名唤飞天野狸冯舞,原是当年滇东大盗杨人贵的死党。自从杨人贵在二十年 前被人乱剑分尸后,便投在秦黎门下,这次奉了他师兄飞蝗童子蒋炎之命,前来探寻方 氏母子踪迹。适才在坪后听了方、司二人诈话,因不知昨日岩洞盗草之言被偷听了去, 竟然信以为真。那孩子又有父亲在矮臾朱梅门下,如何还敢招惹。若就此归报,也不致 丧命;连蒋炎也会闻言知难而退,同保首领。偏偏冯舞因蒋炎性如烈火,凶暴非常,一 时多虑,已知不是仇敌眷属,还想打听一些金鞭崖仙草虚实,回去讨蒋炎的好,岂非恶 贯满盈,自投罗网? 那冯舞借着遁光,绕向来路僻静之处落下。然后装作游山迷路之人,往百丈坪走去。 自己还以为用心周密,却不料一切行动,俱已看在方环、司明眼里。见他走来,仍是各 自吃枣说笑,如同未见。冯舞走近二人面前,忍不住向方环道:“小兄弟,可知这里是 个什么所在么?”方环道:“这里是百丈坪,你问它做甚?”冯舞道:“我是贵州采买 山药客人,昨日进的山。晚间遇见一群野狼,我的应用衣物全都失去。当时只顾乱跑, 走迷了路,绕了多少山环也走不出去。如今又饥又渴,小兄弟既住家在这里,想必知道 路径。我一则间问路,二则在这儿歇歇腿,求点饮食。”说着便想在挨近方环身旁一块 磐石上坐了下去。 司明性子最急,来了还未到时,心里已经怦怦乱跳,这时见他鬼话连篇,方环还不 住与他对答,万分忍耐不住,不由咳了一声。冯舞也是久经大敌之人,闻声注视。见对 面石上躺卧着的那个小孩虽然年幼,臂上虬筋盘绕,生相奇特,正瞪着一双红眼,注定 自己,似要发出火来,不禁心里动得一动。方环原想用活稳住敌人,再行下手。一听身 后司明在打招呼,敌人脸上又现出惊疑之容,深恐司明沉不住气,冒昧出手。心中一急, 忙将左手的枣递将过去,说道:“客人迷路饥渴,且请先吃几个山枣再说吧。”递时, 故意将手一松,落了两个在地上。右手早捏紧三棱藏风弩,准备作用。冯舞身量本高, 正用目注视司明,心里寻思之际,忽见头一个小孩含笑递过一把鲜红肥大的山枣来,情 不由己,伸手便接了。又见落了两个在地上,刚一分神,猛见小孩右手上仿佛还握着一 个圆竹筒儿,未得看清何物,便觉两眼一黑,立时痛彻心肺。心知中了小孩暗算,大喝 一声,待将飞剑放出,猛地又觉口鼻耳眼酸麻奇痛,连被暗器打中,头颈上似被一个铁 箍紧紧套着,登时一阵神志昏迷,疼晕过去。 原来石上司明早已跃跃欲试,一见方环手在怀中一动,便慌不迭地将身后藏的竹叶 手箭往敌人脸上要穴发出。正赶敌人双眼被方环打瞎,见血攻心,破了真气,所以一箭 也未虚发,全都打中。冯舞又一张嘴,嘴里更是连中三箭。今日二人弩箭俱用毒药喂饱, 中的又是要害,任是本领多大也禁受不住。与此同时,敌人身后埋伏的铜冠叟,一见二 人将暗器发出,俱都打中要害,料他虽有飞剑,也难施为。便将手中长剑一丢,飞纵过 来,一伸铁腕,将敌人头颅紧紧箍住。运足神力一拗,咔嚓一声,冯舞头颈立被拗断, 死在地下。忙搜身上法宝囊内,除了一柄长才数寸的晶莹小剑和一些丹药外,还另带有 百十两金银。才知敌人只能用法术催动飞剑出去伤人,不能身剑合一,所以死得这般容 易。 大功告成,老小三人甚是心喜。铜冠叟忙取长剑将冯舞的头砍下,收了他的剑、药、 金银。从怀中取出当年用的化骨散,弹了些在敌人腔子里。吩咐方环、司明,抬往远方 僻静之处,任他过了三个时辰,自化黄水。 铜冠叟提了人头,正要暗往昨日相遇敌人的岩洞走去,忽听头上破空之声。日光之 下,只见隐现一道青光,星驰电掣般正往百丈坪这一面飞来。猜是敌人来了帮手,不禁 大吃一惊。变起仓猝,形迹定然被人发现,无法逃避。忙命小弟兄二人速速觅地逃躲, 自己豁出老命不要,挺身上前,以免同归于尽。偏偏司明与方环俱是初出犊儿不怕虎, 天性又厚,哪肯让铜冠叟孤身冒险。各人拿着暗器,注定天空青光,准备下来便打,执 意不走。气得铜冠叟连连顿足喝叱。 老少三人正在争持,来人已经从空飞坠。方环、司明不间青红皂白,各举弩箭,连 珠般发将出去。铜冠叟已看出所料不对,连忙喝止时,二人适才所剩弩箭业已发完。同 时对面青光敛处,现出一个白衣女子,直往铜冠叟面前走来,说道:“老先生可是此地 隐居的铜冠叟么?”铜冠叟先见青光临近,已看出光华纯而不杂,与昨日所见不类。及 至现身,又是一个道装少女。再一听她说话神情,更知是友非敌。连忙答道:“老朽正 是铜冠叟。道友贵号是何称呼?相访有何见教?”那女子闻言,连忙捡袄下拜道:“侄 女石明珠,与令爱青璜,同在家师半边师大门下。前两月曾受青璜师妹之托,与老伯送 信,正值老伯外出,便留下寸柬。原说半月再来,带取青璜师妹的衣物并老伯的书信。 不料在雪山玄冰凹发生事故,迟至今日始来,致劳老伯久待,还望原有。” 铜冠叟闻言,早忙着谦谢还礼,答道:“老朽隐居此间,久已不与世人相通往还。 昨晚得知舍亲大仇、狮面天王秦黎派了两个门人前来杀害全家,先着一人来此探听详情。 老朽自知不是来人敌手,安排小计,侥幸将仇人除去了一个。还有一个,现在会仙桥后 西面岩洞之下,约在今晚听死的仇人前去送信。此入名唤飞蝗童子蒋炎,剑术更比死的 一个厉害,不能再用前计。意欲假借矮叟朱真人威名,将此人头带往岩洞悬挂,以寒贼 胆,使其知难而退。同时借此时机,以便使舍亲同了老朽全家移居金鞭崖附近,托庇朱 真人字下。正要起程,小儿与舍表侄年幼无知,只说来人是仇敌党羽,情急冒犯,还望 贤侄女不要见怪。”说罢,便命方环、司明二人上前谢罪见礼,又邀石明珠往家中款叙。 石明珠早从司青璜口中得知方、秦两家结仇底细,秦黎恶名又是久著于外。便答道: “自己人无须再拘形迹。侄女离山已久,急于回去复命。此来本拟见了老伯,取了衣物 书信,然后顺路往金鞭崖与岷山朝天岭万松观两处,代家师问候两位前辈真人,顺便求 取些药草。既然这里发生此事,老伯持了敌人首级,前往会仙桥岩洞悬挂,万一半途相 遇敌人,岂不被他看破?莫如侄女暂时缓取青璜师妹衣物,人头亦交侄女带去。如遇蒋 炎,就便将他除去;不遇,便照计行事,也省老伯一番跋涉。再者敌人既知这里踪迹, 恐怕还有余党,不止蒋炎一人。侄女索性待事办完之后,先往金鞭崖朝天岭两处,归途 再绕回来。一则还可代老伯向朱真人先容;二则防那敌人党羽来犯,有个后援。衣物书 信归时再取。老伯尊意如何?” 铜冠叟闻言,真是喜出望外。便将人头交与石明珠,请她挂时用人血在壁上写字, 警告敌人速离此山。又商量了几句,决计今日起,命方氏弟兄先奉病母移居,留下自己 断后,并待石明珠回家一晤,携取青璜衣物书信。一切商妥,石明珠便拜别了老少三人, 一道青光,破空飞去。 方环、司明等石明珠去后,再一找寻各人所发的弩箭。除适才打冯舞的那几根业已 由铜冠叟从人头上拔出外,打石明珠的惧都成为粉碎,暗自惊心,越发坚了二人学剑之 念。不提。 因缥缈儿石明珠这一来耽误,未及移动敌人尸首,黄水业已流淌了一地。虽有石明 珠去寻敌人,到底是移去了好。铜冠叟便命方环速往水洞给方母、方端送信,准备连夜 用门板抬了方母迁移。自己同了司明,各提敌人手足,健步如飞,送到僻静山谷内,任 其自化。 到了晚间,不见敌人动静,俱猜石明珠已将蒋炎除去。直到交了三更,铜冠叟才命 方氏弟兄将方母接出水洞,收拾应用之物。用布和竹竿做了软的山兜,抬着方母,连夜 抄山僻小道,往金鞭崖附近移居。 上路时节,小弟兄三人俱因元儿一去不来,十分想念。恐他不知移居之事,再来无 从找寻。铜冠叟因要等缥缈儿石明珠回信,再加金鞭崖附近岩洞虽多,方母全家新去, 事属草创,到达以后,还须命方氏弟兄陆续搬运百丈坪的东西。自己也因安土重迁,一 切均须妥为筹划,布置迁移,要多耽搁几日。又爱元儿天资,以前既是矮叟朱梅垂青于 他,如今移居金鞭崖,近水楼台,正好命他禀明乃父,择日前往一试,倘若仙缘遇合, 岂非绝妙? 当下铜冠叟送别方氏母子去后,略将两家应行带去的粗细物件均行归拢一起,以便 日后携带。然后回转枣林茅舍,与友仁父子写了一封长函。第二日晚间,命司明赶到环 山堰友仁家中,背人面交。司明早已等得心急,问明了环山堰的路径,拔步便走。仍由 水洞掉舟穿行,至长生宫后崖下上岸,直往友仁家中走去,到时已是深夜,司明究竟是 初来,又是背人行事,好容易找到友仁花园外面,探头一看,里面静悄悄的,猜他父子 已睡。不知卧室所在,不禁着急。刚打算纵进园去,再打主意,猛听到假山石后一个亭 子外面有两人说话之声。定睛一看,正是元儿举着一块太湖山石,在和友仁对答。心中 一喜,不由脱口喝了一声采。同时脚底下一用劲,早已身不由己地一个飞燕投怀,直往 亭前纵去。与友仁父子相见,匆匆说了几句话,将铜冠叟书信取出。 友仁父子看完书信,大略知道了一些底细。信上更有元儿天资至好,仙缘难得,不 可误却良机;如友仁准他前往一试,请先约定时日,等方、司两家俱都迁移完后,当派 方环、司明来接之言。友仁自会铜冠叟,越发醒悟,对元儿学剑投师之事,本极赞同, 无如甄氏护犊心盛,把元儿爱如珍宝。前月多往百丈坪走了几次,发觉以后,背人闹了 好些天,并且从此不准元儿出外。要叫他独往深山,从师学剑,自己素常惧内,作不了 主。又见元儿满脸情急神气,司明又急于讨了回信要走,为难了一阵,只得姑且答应。 对铜冠叟的盛意十分感谢。不过金鞭崖不比百丈坪,相隔大远。元儿此去,如果仙缘遇 合,蒙朱真人收留,回家想必甚难,还须与他母亲一商,始能决定。请铜冠叟到了金鞭 崖安家之后,可派司明和方环来此一行。元儿如能同去,自己说不定也要随往,借此再 与铜冠叟谈谈。 元儿知道父亲为难,闻言并不作声,只顾低头沉思。司明却以为元儿绝无不去之理, 甚是高兴,当下起身告辞。友仁父子挽留不住,只得开了后园门,送将出去。分手时节, 元儿再三叮嘱,不论如何,务须约了方环再来一晤。司明连连点头,将手一举,便往园 后山坡上跑去,只见月光之下,一条黑影,不住纵跳翻飞,渐渐影子由大而小,顷刻不 见。友仁父子才行回房安睡。元儿心中有事,盘算了一通夜,并未合眼。 第二日,友仁见了甄氏,哪敢谈说昨夜之事。特意绕着弯子道:“元儿爱武如命, 好容易遇见高人传授,正在兴头上,忽然被你禁住,连门也不准出,每日长吁短叹,一 脸愁容。小孩子家恐怕闷出病来,反而不美。”底下还未说到正题上去,甄氏已是啐了 一口,说道:“你借大年纪,竟如此护短,纵容儿子胡来。我家又不焦穿,又不焦吃, 既不想功名,又不要去和人打架,学那武艺何用?他姑父还说他就在这年内走失,我们 担心还担不完,你还长他的志。要走失山内,或让虎豹伤了,怎好?他要学武,不会给 他请个武师,到家中来教?单往深山里跑,你不把他当人,我抚养他这么大,还不舍得 呢?”友仁知道甄氏心志坚决,话决说不进去,只得背了甄氏安慰元儿:“既是你母不 愿,等过两年大点,再想法。不要愁出病来,使为父担心。”元儿天性素孝,既不敢违 逆父母私自离家,又不敢形于颜色,使父母见了烦恼。只有暗自愁苦,干着急,毫无法 想。每日只在园内守候司明、方环二人到来一见。 过有十来天左右,司明来说,方家母子,连他父子二人,俱已移居金鞭崖附近碧浪 矶的岩洞以内。那里洞壑幽奇,水秀山青,比了百丈坪还要强胜十倍。只是铜冠叟还未 见着矮叟朱梅,小弟兄每日盼元儿前去。方环本要亲来,方母怕他生事,路上被仇人看 破行藏。因司明来过一次,仍由他夜中赶来,问元儿主意打定了没有。二人见面时节, 只元儿一人在园内。闻言甚是心焦,万般无奈,只得把母亲作梗之事说了。司明一听, 把来时一腔热念,化为冰消。若论元儿此时要随司明同走,真是人不知,鬼不觉,一丝 也不费力。无如总怕父母生气着急,心中顾忌大多,一任司明再三怂恿,终是不敢。 司明见劝他不动,只得告辞。行时重又叮嘱道:“我爹一到金鞭崖,要去寻朱真人 门下的那位纪老师,出洞走还没有多远,便在路上相遇。爹爹说纪老师也曾谈到了你, 可见朱真人对你实在垂青已极。这学剑的事,入门时年纪越轻,根基越易坚固。一到年 长,便易为私欲铜蔽。性灵一昧,不是师长不肯收容,便是自己难求深造。这是千载一 时的良机,莫要丢掉,后悔无及。须知一人得道,九祖升天。伯父既已心许,只伯母一 人不准,暂时为你生一点气,也无大碍。你仔细盘算盘算,我再过个十天半月,定再来 接你一次。如再不去,我也未必能再来了。”元儿口中唯唯。送走司明以后,回房去纳 头卧倒。暗想:“去则背母,不去又坐失良机。”仍是拿不定主意。 也是活该友仁家运时衰,元儿仙缘已到。司明去后第三日,元儿正在愁烦,忽听长 年人报,说衙门口的裘五叔来有要事求见。友仁出去一问细情,不由吓得浑身冷汗,魄 散魂消。 原来此时文字之狱最盛,一经构陷成罪,往往牵连几族,祸至灭门之惨。甄氏的哥 哥、甄济之父名叫甄子祥,虽做的是武官,却是爱才如命,最敬文人。在任时节,曾收 容了一位逃亡落魄的文士。那人姓周,也是先朝遗民之后。曾经组织会党,图谋灭清复 明。秀才造反,久未成功。事发以后,因各处地方宫都奉有密旨来拿,存身不得,拿着 于祥一个姓齐的至好书信,间关千里,望门投止。子祥爱才慕名,又有好友关托,便给 他改了名姓,任为记室,以图掩入耳目。谁知这姓周的素常豪纵惯了的,又抱着与清廷 誓不两立之志。初至时风声太紧,还肯听劝,连门也不出,镇日以诗酒闲谈遣愁。过有 两年,形势较缓,静极思动,还想完成夙愿,不免时常出门走动。 子祥本极爱重他,又仗自己可以护庇,并未禁止,却因此惹出祸来。不知怎地露了 形迹,偏巧还传到了子祥一个同官仇人耳内,立刻给上司来一个密禀,说子祥窝藏钦令 要犯,图谋不轨,幸而子祥的上司对他情感尚好,一面派人去查,暗中着人命子祥检点。 子祥得信,连忙给了丰富川资,放那姓周的急速逃走,省得彼此不便,玉石俱焚;又命 儿子甄济急速回家,布置准备万一,自己又设法托入弥缝。事无佐证,上司又偏袒着他, 原可无事。不料仇人诚恐打虎不成,日后结怨更深,早已布下罗网。竟打听出那姓周的 因遍地荆棘,案情重大,哪里也不敢收容,离开子祥便往深山聚居之所逃去,现用金银 买动了一个酋长,在山寨之中存身。当下便又上了一个密禀告发。 子祥见事不佳,只得称病辞官回里。以为仇人见眼中之钉已去,关系着上司情面, 不致再深事追究。等到办完交代,业已事隔数月,俱未出事。子祥万幸可以平安回家, 享那田园之乐。那仇人原抱定斩草除根之志,偏巧子祥甫去,袒护他的那个上司又调任 广东。新任是个满人,正可藉此讨新上司的好,越发称了心愿。便乘履新之时,屏人告 了机密。新任一听,哪里容得,便给仇人全权,带领数百精锐和金银彩缎,直往山寨。 连势迫带利诱,居然容容易易将那姓周的生擒献上。当时办得十分机密,子祥还在途中, 他那里已一面驰驿密奏,一面行文灌县,严拿子祥合家大小。子祥刚一到家,便被县官 派人请去扣留,拿出公文与他看了,上镣收禁,所幸甄家是个大族,耳目灵通,县官派 人去捉家眷时,甄济正因事出门,得了信息,连夜逃走。 当时大狱常兴,像这样窝藏叛逆的大案,牵连更众。那裘五是友仁远房叔叔,家道 甚寒,在县衙当了一名书办。因为常受友仁周济,知道事情不小,急忙托故告了一天假, 跑出城来送信,请友仁早作准备。友仁一听,吓了个魂不附体。立即送了裘五一些银子, 请他随时留神打听,并照料子祥夫妻的饮食。送去之后,急忙入内与甄氏商议时,那甄 氏业已得了凶信,哭得死去活来。友仁亲族虽多,怎奈志趣不同;友仁又天性疏懒,不 大来往。急难相投,无人可靠。况且携带妻子,累赘又多,委实无法可想。 后来风声一天紧似一天,友仁便向甄氏议道:“一切事有前定。记得那天妹夫回家, 曾说我家这几年要走败运,元儿也该在此时走失,我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 内兄全家遭难,我等也难坐视。再说拖着一大家人出去避祸,不但事情不易,弄巧祸未 避成,反倒遭了意外的非灾,岂不冤枉?至亲骨肉原是休戚相关,何不死里求生,心放 镇静?你仍安居家中,料理家业。由我带了金钱,到省中烦人打点。只要能保全令兄一 家,哪我们还怕什么,不过吉凶正难逆料,我裘家总得留条根子,二儿、三儿一则年幼, 二则也无人可托,说不得只好听天由命。元儿虽也不大,却天生着一把蛮力。那日在后 园乘凉,亭子前头那么大一块山石,竟被他举了起来。妹夫当日也曾说,他日后定有仙 缘遇合,应在今天,偏巧就出这事。那方、司两家,已派人来接好几次,你都不肯放走。 现在事情逼成这样子,莫如依了他的志向,派人送他到金鞭崖附近铜冠叟家中安身。一 则学习武艺,二则避祸,省得玉石俱焚。”甄氏闻言,想了想,实无善计。只得听了友 仁之劝,替元儿收拾好了两个包裹,又给了许多金银,打发上路。 元儿虽然遂了心愿,但是此别,父母弟兄吉凶难测,先时甚为伤心。后来一想: “朱真人是个剑仙,铜冠叟也是一个异人,正好求他们设法援救,还不快去怎的?”因 为急于上路,那金鞭崖深山僻远,自己还从司明口中打听出一些方向路径,甄氏所派两 名长年,更是茫然,而且行走不如自己之快远甚,带了去既添累赘,又容易被人知道底 细,遗留隐患,再三向甄氏陈说利害。甄氏毕竟有些妇人见识,准他前去,已是实逼处 此,担心到了极处,哪里还能容他独身前行。 元儿不便再为违拗,当时从权应允,辞别父母,背人上路。一则想丢开两名护送长 年;二则水洞那条路无人接引,也无法通行。一时自作聪明,想起昔日和甄济误走百丈 坪那条路径。打算走到半途,用银子买动那两名长年回去,就说自己已然到了地头,既 可使乃母放心,自己还可急行快走,方、司两家隐居之所也不致从这两名长年身上泄露。 主意打定,人山约数十里,元儿便推说前面不远,便是投奔之所。那家乃山中隐士,不 兴山外之人来往。叫两名长年放下包裹,取出二十两散碎银子,交代了一套话,吩咐如 言向甄氏回报。那两名长年因元儿成心快走,追赶不上,累得气喘吁吁,叫苦不置。一 闻此言,既省劳力,又还两面得钱,哪有不愿之理。 当下元儿接下包裹,眼望二人走远,才行健步如飞,默忆司明所说路径,直往金鞭 崖赶去。元儿原以为自己来时饱带干粮,还有一柄家藏的古剑。剑虽不甚锋利,凭自己 能力,怪兽螟狮倘且可以除去,何况豺虎,所以放心胆大。水洞之道既然不能行走,又 没其他捷径,只得仍照昔日与甄济所行之路。到了百丈坪,何愁不能按那司明所说方向 路径,赶往金鞭崖去。又自信力大身轻,平时试走山路,纵跃上下,健步如飞,有什作 难。不曾想天下事想时容易,实践则难。姑无论以前走百丈坪是错看日影,误打误撞才 得到达。中间山路弯环曲折,如同螺旋,求进反退。即使再碰巧走通,司明又是粗心, 所说路径仅止大概,未必准对。数百里的荒山棒莽,深山绝壑,险阻非常,何能到达? 这都不说,单止那两个包袱,便教元儿为了大难。 原来甄氏爱子心切,一个包之内包着铺陈、金银、衣服和几十本书,在元儿背着, 分量虽然不重,却是又蠢又大。另一个除了一些礼物糖果之外,便是日常动用之物,甄 氏仿佛给儿子置办科场中的考具一般,火石灯蜡、刀剪针线,无不毕具。另外还备一套 小铜锅灶,怕路上遇不着人烟元儿吃冷的,准备歇路时煮热东西吃。这些东西俱用桑皮 纸一一裹好,急需的东西塞放在包袱角上,以便取用。这包袱之外还有一个提篮,装满 干粮、腊肉、咸菜之类,绊上又插着一柄长剑,本是护送长年手内提着。二长年去后, 元儿一双手拿不了三样东西,便拿来系在包袱外面,人小包袱大,走起路甚是累赘。 起初元儿满腔勇气,惟恐两名长年不走。刚一拿着上路,虽嫌麻烦,还不觉得。走 出去才有十来里地,便感觉到累赘非常。走几步一换手,时而一手一个平举着走,走没 多远,便觉手酸。又拿来背在背后,偏那两个包袱俱有三尺长短,背不到一处,只好半 提半捧着走。如此走平路还好,等一上山下坡,却又太不方便。走了二十里山路下去, 已急得元儿浑身是汗。又不舍将它丢掉,辜负乃母一片慈心。神志一乱,路更不容易走。 只好一面细辨着日色,一面默忆昔时行程。 走有半日光景,估计着应该早到地头。不知怎的一来,走向那方氏弟兄所说去百丈 坪的螺旋山谷之中,处处都觉所走路径甚对,走了一阵,却又走了回来。还算元儿绝顶 聪明,看出情形不妙,将路走迷;又加实实走乏了力,饥渴交加,便择一个有山泉的所 在,放下包袱,从提篮中取出于粮、腊肉和小刀、茶杯,先喝了点泉水,然后切腊肉, 就干粮饱餐一顿。 前后一看,只见山岭重叠,峰转路回,形势险恶荒凉,连来路都已辨认不清,同时 阳乌西去,倦鸟归林,满天霞绮荡漾碧空,衔山斜日色若血红,在远近丹枫上面,林木 山石都变成一。片暗赤,再加林莽蔽天,荒棒塞路,空山寂寂,四无人声,越显景物阴 森,凄凉可怖。知道天色不早,前路莫辨,心再微一慌乱,越发不容易走出,索性把心 气放得沉稳一些,镇镇静静的,一面辨别残照方向,觅路前进;一面留神,万一走不出 去,物色栖身之所。 元儿明知百丈坪在正百方上,只须照直走去,便可走到,谁知此次竟不似上次。好 容易携着两个累赘包袱,手足并用,纵跃攀援到了尽头,不是前横绝涧广壑,难以飞渡; 便是峭壁排天,当前陡起,阻住去路。直到天黑,眼看实无法想,才寻了一个岩洞,点 起蜡来,走了进去,且喜洞内倒还干燥。元儿本想坐待天明,谁知走了一天极难走的冤 枉路,身子困倦到了极处,身一落地,便神思迷糊起来,上眼皮合下眼皮,不住交战, 怎么也睁不开。只得把死生祸福委诸天命,哪里还计及山中的蛇虫狼虎,竟然沉沉睡去。 醒来时闻得满山都是禽声与草际的秋虫互相交奏,入耳清脆。睁眼一看,阳光已射 进洞来。便草草取些干粮肉菜吃了,出洞细认方向,寻觅路径。元儿这一觉睡过了头, 醒时已是辰已之交的时候,秋阳已上,晨露未唏。满山满谷除了丹枫青松之外,岩隙石 根满生野菊,娇黄嫩紫,含苞初绽,临风摇曳不休,别有一番幽趣,虽然地方未换,迥 不似昨晚残照荒山,穷途险遇那一种凄凉境界。晨风一吹,胸襟顿爽。 元儿正要上路,猛想起昨日受两个包袱累赘的苦况。见路旁有一丛粗有茶杯大小的 竹竿,忙用宝剑砍断一根,削去枝叶,做成一个挑杠,将包袱一头一个系好。又寻了些 山泉喝了,才往前途奔去。先以为昨日被自己大意走迷,难道今日还走不出山去?谁知 依旧一样,元儿走到天近黄昏,虽未走回原路,却又岔人别处山环之中。昨日路虽难走, 还未遇见过猛兽蛇虫的侵犯。今日却是天还未入黄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