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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
灵偃蹇兮姣服,
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繁会,
君欣欣兮乐康。
――《东皇太一》
从张府出来,我仍然气氛难平。那妇人说得没错,张渲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好色之徒,父亲还没有纳如夫人,自己就先娶小妾了。这小妾美则美矣,却没
什么好品行,不问清楚情况,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生受了我的一拜。我上跪天地,
下跪长辈,怎么就给表兄的小妾跪下了呢?人说张府萧条,我还不信,此刻见识了
张府的仆人、小妾,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张家会得到这样的评价。于是便愤愤地回
到了客栈。
等回到了客栈,我发现春梅和夏荷都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十分不解,便问道:
“两位姐姐,你们干嘛要收拾东西呢?”
“不是要到张府去住吗?”春梅回答道,“奴婢们已经把行李差不多收拾齐了,
就等少爷回来接奴婢们进张府。”
“不去了!”我激愤地说道。
“不是都说好了吗,少爷要投靠张老相爷,为什么不去?”
我就将半日来的经历讲述了一遍,讲完以后,我说道:“两位姐姐,你们评评
理。我是张老相爷正经的外孙,那二姨太不过是表哥的一个小妾,她凭什么侮辱我,
我又凭什么要给她下跪?”
“少爷,你也别生气,春梅想这位姨太,多半也是颠三倒四、纠缠不清的人,
少爷犯不着跟她计较。只是少爷既然已经来到京城,这亲,是非投不可的了!”
“这话怎么说,难道我一个堂堂的总督公子,还比不上她一个姨太太,甚至连
张家看门的狗都不如?”
“少爷别生气。你也回过家乡一次,应该晓得家里破败的景象,那地方是没法
再住人了;今次七府二十三县同时遭灾,少爷要是非得回家乡不可,恐怕连一顿饱
饭都吃不上。张家仆人虽然势利,二姨太虽然有些颠倒,但张老相爷毕竟是少爷的
亲外公,神枪威武侯金氏夫人毕竟是少爷的嫡亲外祖母,他们必定不会让自己的外
孙吃亏。张渲少爷虽然顽劣,张漩少爷虽然愚鲁,可张忠尚书大人却不是不明事理
的人。少爷你虽然在二姨太面前吃了亏,但少爷投靠的亲人,是自己的嫡亲外公、
嫡亲舅舅,又不是投靠她一个小妾,有什么不可以的?”
“只是我刚刚从张府出来,现在又转回去,未免有些难为情。”
“少爷你刚才不是说过,你去张家的时候,太太不在家,只有二姨太在吗?奴
婢想来,金老夫人、刘夫人、甚至包括刘闺臣夫人都一定不知道少爷来了京城,所
以才会造成这样的误会。少爷虽然不便再去张府,但现在时辰尚早,各部衙门都还
在办公,舅老爷想必也在处理部务,少爷何不直接去吏部找舅老爷呢?”
一席话说得我茅塞顿开,想当初,我怎么就没有发现春梅有这么聪明的头脑,
这么细致的条理呢?春夏秋冬四姝一向以春梅为首,看来不是没有道理啊。“春梅
姐姐,谢谢你!”离开客栈的时候,我经过春梅的身边,突然将她的俏脸揽到面前,
快速地亲了一口。结果春梅马上就羞涩难当,俏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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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春梅的安排,我来到了吏部衙门。这地方比外公的府邸更为气派,人员往
来络绎不绝。我走到大门前,对一个门子说道:“在下徐州吴笛,求见尚书张大人。”
门子乜斜了我一眼,道:“张大人不在。”
我知道他这是在向我讨门规,忙掏了五两纹银,悄悄递给他:“在下有急事。”
“有急事啊,”门子接过我的银两,笑眯眯地说道,“既然你有急事,我就破
例给你通传一回,不过下不为例啊!”
我连忙谢道:“如此,就劳烦大人了。”
门子进门之后,不到半袋烟工夫,一个身穿一品官服的文官就急忙忙从吏部大
门内跑了出来,边跑边问:“吴笛呢?他在哪里?”
“大人别慌,吴笛就在门外。”
我知道这位跑出来的文官就是我的舅舅张忠了。只见他身高六尺,身材瘦削,
国字脸,高颧骨,刻下是一部三寸长的胡须,面目与母亲有几分相似。
“吴笛见过舅舅!”见张忠跑出门来,我连忙跪了下来,给他磕头行礼。舅舅
连忙将我扶起,把我抱在怀里,半晌才又扶住我的肩膀,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
激动地说道:“没想到你真的还活着,让你受委屈了!你可比以前瘦多了……”
在经历了五个月的变故之后,我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也是激动地不得了,
哽咽着声音说道:“舅舅,你也比以前清减了许多……”
“瞧我,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舅舅说道,“来到京城,你还没有到舅
舅家去过吧?”
“没有……”我迟疑地说道。
“那我们这就回家!”舅舅牵着手,将我拉向他的轿子。这是八人抬的绿呢大
官轿,里面可以坐四个人。
“舅舅,我还有两个侍女,现在还在客栈里等我,要不要我先去通知她们?”
“这些事情,让小厮去通知就行了。张贵过来!”舅舅一声呼喊,马上就跑过
来一个五尺多高,十二三岁的小厮,小衣襟,短打扮,看起来就聪明伶俐。
“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舅舅转身看向我,我连忙说道:“悦来客栈!”
“对,悦来客栈,去接这位吴公子的两位家人,到学士府邸大门前等我们,明
白了吗?”
“是,爷。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舅舅望向我:“你还有什么要交待地,可以告诉张贵。”
我点了点头,道:“我的家人是两个丫鬟,叫春梅和夏荷,她们住在天字三号
房。这是我的玉佩,见到她们以后,将玉佩交给她们,她们就明白是我让你找她们
的了。”
张贵接过玉佩,转身飞也似地去了。
舅舅牵着我一起坐上了轿子。说实话,我这也是第一次坐八人抬的大轿。以前
父亲做江西提刑按察使的时候,虽然也有八抬大轿,但父亲从来不允许我坐这样的
轿子。他告诉我,如果我也想坐这样的轿子,自己就得努力读书,将来考中状元当
官,自然有轿子可坐。结果,我以前代步的工具,就只有骑家里的骡子,或是坐家
中的马车,这些都没有我此刻坐的八抬大轿舒适。这八抬大轿,不但暖和平稳,而
且内中摆设一应俱全,设想的十分周到。
过了两刻钟,轿子就到了张府门前,舅舅命停了轿,又牵着我走下轿子,说道
:“待会儿我先带你去向你外公请安,再带你到后堂与你外祖母见面,你看如何?”
“一切都听舅舅安排。”
此时,接春梅和夏荷的两人抬的小轿也到了张府门外,舅舅便让张贵带着她们
先由西边角门进去,到倒座南房休息,等我们安排停当了,再去安排她们。张贵便
带着春梅和夏荷走了。
舅舅交待完事情,又带着我上了轿,轿子就从大门西侧的小门进了院子,停到
了正房门外,舅舅同我下了轿,进了正堂。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泥金
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字,是“三省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
赐特进光禄大夫,太子太保张先”,又有“皇帝行玺”。大红色的沉香木案上,摆
着三尺来高的青铜古鼎,上面香烟缭绕,悬挂着一幅《溪山行旅图》,一边是古虎
彝,一边是天青杯。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对联,乃是乌底银字,写
着:“一身忠义昭千古,满腔豪气吐虹霓。”下面一行小字,写着:“威武侯金玄
白手书。”
但外公并不在这正堂居坐宴息,舅舅又把我带到了东边的耳房内。走进耳房,
便觉满目皆是书画卷轴,原来这不起眼的耳房就是外公的书房,而我的外公,当朝
东阁大学士张先,此刻就坐在书桌之后了。
“孩儿(外孙)给父亲(外祖父)请安!”
我和舅舅都跪下了,外公从书桌上抬起头来:“吴笛,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
了?”
说完,他就从书桌后走出来,先将我搀扶起来,才让舅舅起身。
我见到外公,想起家中的遭遇,悲从心来,忍不住放生大哭,一边哭,一边将
几个月来的经历择要讲述了一遍。外公和舅舅听完我的讲述,不免都啧啧称奇,于
是安慰了我一番,让我在张府安心住下。
“孙儿,不知你此来有何打算?”哭罢之后,外公问我。
“孙儿本以考上了秀才,来年又是大比之期,孙儿打算在外公这里温习一年功
课,参加明年的科考,有幸中了,也可以光大门楣。外公以为妥当吗?”
“孙儿志气,果然不凡,”外公赞道,“不似你那不成器的表哥,虽然捐了同
知、贡生,却不思读书,不是成才之人啊。”
“孙儿记得先朝韩公曾说: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先贤的教导,
孙儿是不敢忘记的。”
“好一个‘业精于勤’!孙儿真是吾家千里驹。”
“外公缪赞了。”
辞别外公,我和舅舅出了正堂,舅舅对我说:“你外公找我还有一些事情,我
就不能陪你去见你外祖母了。记得见到她时,替我请安。”
我点点头:“甥儿记得。”
我于是又上了轿,那些轿夫抬起轿来,走了一箭之地,将要转弯时,便歇下退
出去了。另外换了八个衣帽整齐的十七八岁小厮上来,又抬起了轿子,绕过影壁,
来到垂花门前落下,就有人打起轿帘,娇声说道:“公子请跟我来!”
原来是一个十八九岁的丫鬟,长得妩媚温柔,我仔细一看,啊地叫了一声,便
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再放开。
“公子请你放尊重些。”丫鬟被我的举动吓到了,慌忙甩手,试图将我的手甩
开。
我只握住她的手不放,口中说道:“秋菊姐姐,是我,我是吴笛,你看清楚了,
我是吴笛!”
丫鬟听见我的声音,也仔细看了看我的模样,揉了揉眼睛,惊道:“少爷,你
真是少爷!”
说完,她就哭着扑入了我的怀里。而我,则连声安慰她:“秋菊,我们终于又
见面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干嘛哭鼻子呢?”
秋菊这才止住了哭,用手擦着泪眼,道:“少爷,对不起,奴婢太激动了。”
“没关系,秋菊姐姐,其实我也很激动,想要好好和你谈一谈,不过,现在我
没有时间,我还要先向外祖母请安。”
“少爷,”秋菊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你看奴婢太激动,居然把正事给忘记
了。少爷,你随奴婢来吧!”
我就跟着秋菊,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地面上放着一个
檀木制的大屏风,上面画着苏东坡游览赤壁时的景象,后有两行小字,一行是“山
高月小,水落石出”,另一行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转过屏风,小小的三间
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是五间上房,都是雕梁画栋,两侧是穿山游廊
厢房,挂着气死风灯笼。台阶之上,站着几个穿红戴绿的小丫头,她们看见我们来
了,都笑着上来迎接:“刚才老夫人还念叨着呢,这不是就来了吗!”于是三四个
人都争着打起门帘,一面有人回话道:“吴公子到了!”
我刚刚进屋,就看到一个两鬓斑白,却健步如飞的老太太匆匆忙迎了上来。我
就知道这就是我的外祖母了。她出身神枪威武侯金家,是武功高强的第一代威武侯
金玄白和女侠欧阳钰的嫡亲女儿,从父母那里学到了一身高强的武艺,也学到了他
们的江湖豪气,所以见了我才会有这样不同寻常的表现。见到了外祖母,我正要下
跪拜见,早被她一把搂入了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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