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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亲遇阻   吾宁悃悃款款,   朴以忠乎?   将送往劳来,   斯无穷乎?   ――《卜居》   渡过黄河,我们终于走出了饥饿与死亡的世界,经过的城市与乡村,也逐渐热 闹繁华起来,到了这一年深秋的时候,我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京城。   到了京城,我寻思自己是一个犯官子弟,一路颠沛流离;外公却是当朝东阁大 学士,舅舅是当朝尚书,权势炙手可热。我如果冒昧地上门拜访,恐怕不太合适, 且不说外公府邸内那些势利之人瞧不起咱,就凭我此刻的身份,也会给外公,给舅 舅,带来不利的影响。   想到这里,我就带着春梅、夏荷暂时安顿在京城的一家客栈内,想着先打听一 下外公的消息,再去投亲不迟。春梅和夏荷也同意我的意见,她们一面希望我能带 回好消息,一面也嘱咐我小心从事,不要在外面吃了亏。   出了客栈,我便朝着外公的府邸一路行去,路上遇着做小买卖的,就一边挑选 货物,讨价还价,一边打听外公和舅舅的消息。这种方法还真行得通,最后让我在 一处卖胭脂水粉的处所,打探到了我需要的消息。   这个卖胭脂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平日里在街道边摆摊,有时也会 进入官宦人家的高门大院中卖些蔷薇硝、芙蓉露之类的东西,对于各个宅邸的掌故, 是颇为熟悉的了。而且她为人还十分热情,看见我站在她的摊位前,就热情地说道 :“这位公子,定是为尊夫人来挑选胭脂水粉的吧?”   我寻思春梅和夏荷的水粉快要用完,打算替她们买一点,便点点头,回答道: “大娘,我是想买一点水粉,可是我不懂哪一种水粉好,就请大娘为我挑选一下吧!”   “公子你还真找对了人,若是说别的东西,老身还不知道,胭脂水粉老身却是 知之甚详,就连张府里的夫人小姐,都夸奖我的水粉好!”   “张府,哪个张府?”   “这京城里还能有几个张府,当然是当朝宰相张先大人的府邸了。”   “你这话说的不确吧?张大人的府邸,你也能进去?”   “嘿,公子你还真别小瞧老身,老身虽然在这街口摆摊子,但京城里众多官宦 人家的府邸,还找不到老身没有进去过的。要说这张大人的府邸,想进去倒也有些 烦难,一般小贩甭说其他,恐怕连大门都进不了。”   “那你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这是因为张大人的儿媳妇,也就是吏部尚书张忠大人的夫人,一向尊老爱贤, 她喜欢老身的水粉均匀,又喜老身热情诙谐,常让老身带着胭脂水粉入府,一来也 可以让府中的小姐丫头采买胭脂水粉,免得她们到外面抛头露面,一来也可以找老 身说说话,打发时间。” mpanel(1);   “这么说来,大娘你对张府的掌故,是很熟悉的了?”   “这倒是不假。”   “那张府这段时间,有些什么新闻呢?”   “公子你打听这些干嘛?宰相府邸的事情,岂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该关心的?”   “大娘你有所不知,小可也姓张,与张大学士算起来,也有几分亲缘,论起来 小可还应该称呼张大学士叔祖。而我张氏一门,自国朝开国以来,虽然当官的不少, 但为相的却只有张先大学士一人。本来早就准备去投亲,只因张大学士官高位尊, 而小可又是出身寒微,怕辱没了张大学士,所以就一直没有去成。今日听大娘提起, 便想听听张府的新闻故事,也不枉小可来京城一次。”   大娘见我说的情真意切,就同意替我将张府情况演说一番。她说道:“既然公 子也是张家同宗,又是亲戚,老身便将自己所知说与公子听。要说这张府么,本也 荣耀,只是如今也都萧条了,不比当日的光景。”   “大娘这话恐怕不确,想张府人口众多,怎么就萧条下来呢?”   “正是如此,不过说来也话长了。”   “张先大人是东阁大学士,当朝的宰相,张忠大人又是吏部尚书,如今都得着 圣上的眷顾,而小可以前也曾来过京城,见那张府虽然比不上皇宫、王府繁华,但 也是钟鸣鼎食景象,怎么看也不是衰败的景象啊?”我回想起幼年同母亲一起回外 公家省亲,只记得外公府邸中的厅堂楼阁,都是峥嵘雄峻;后园的假山木石,也都 嶙峋蓊郁。心中一直羡慕自己的家中比不上,此刻却听见这妇人说外公家衰败萧条, 怎么能让我不感到奇怪?若是这样的人家也萧条的话,那我家不成了荒郊野岭了?   “公子是读书人,原来竟然这样不开窍!”妇人说道,“公子难道没有听说过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句话么?如今的张府,虽然家大业大,男人在外面为官 做宰,女人在家中也是贤良淑德,颇守妇道。但富贵日久,张家人大多奢侈无度, 家中收入有限,支出却是无穷,渐渐地入不敷出,寅支卯粮,眼看着就要露出老底 子了。这还不算,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在后头,宰相人家的子孙,竟然一代不如一 代了。”   “大娘这么说,莫非是指张家的子孙,尽都是些纨绔子弟?这恐怕不确吧,据 小可所知,张家教养子弟的方法,最是严厉了。”我说这话不假,就是母亲也夸外 公家教子有方,常常拿我的几个表兄,来同我作比较,常常夸奖表兄如何能干听话, 而责怪我如何顽劣不经。   妇人说道:“公子你先别急着打断老身的话,老身刚才不正说到张家的子孙吗? 你听老身慢慢说:当日张先大学士金榜题名之时,娶了神枪威武侯金家的小姐,就 是现在的张老夫人,他们总共生了一子一女,长子就是现在的吏部尚书张忠大人, 次女张如仪,嫁给了前江西提刑按察使、河道总督吴忧大人。后来吴大人犯法自杀, 夫人也自尽守节,留下一个公子不知去向,这也不消说了。单讲这位吏部尚书张忠 大人,娶了宣大总督刘清大人的小姐,名唤刘琳的闺秀为妻。这位刘夫人,最是敬 老爱贤,生的两子一女,却不待人讲。长子张渲,暴戾难管,又不好读书,因先前 捐了一个同知,如今就吃着俸禄,在家里混日子,如今已有二十来岁,亲上加亲, 娶的就是刘夫人的侄女刘闺臣小姐,现在已经娶了两年;次子张漩,顽劣痴憨,捐 了一个贡生,只是也不肯读书,现今尚未娶亲;女儿张沅,倒不知其好歹,现正待 字闺中。”   我听了这妇人的言语,心中十分惊异,为何她说的与我以前听说的差别这么大?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以前母亲对我所说,还有我自己的经历,难道就是假的了? 不过,母亲会对我隐瞒外公家一些不好的事情,这是人之常情,而且我年幼的经历 因为时间久远也不太可信,所以这妇人的说法也是真假难辨。   这妇人仿佛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说道:“公子你尽管放心,老身一生为人处世, 虽然有些不妥当的地方,但最是诚实可信。你可以到处打听打听,保证每一个人都 会说老身从不说谎。”   得到了她的保证,我在这妇人的摊子上买了些她所说的最好的水粉,就回到了 客栈,结果春梅告诉我,就是这个“诚实”的妇人,以次充好,将最差的水粉当成 最好的水粉卖给我了。气得我恨不得当时就去把她的摊子给掀翻了。   我把打听来的消息给春梅和夏荷说了,她们都对我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要我一定要去张府看一看。于是我就又出发了。   到了张府的大门前,这是一个雄伟的大门楼,门前一对石狮子威风凛凛,看起 来比我家的气派多了。门楼上挂着一块红底泥金匾,上书“敕造大学士宅”六个大 字,表明宅第主人当朝宰相的尊贵身份。此时,正中的大门紧闭,只有大门两侧的 旁门开放供人出入。大门外处处都是轿子和车马,我便不敢从这里进去,只得绕到 角门前。大门是供来往的官员朋友出入的,而角门则是供家里人出入的。角门外没 有石狮子,但却有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正坐在门口的大板凳上说东道西呢! 我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身份,但想来不过是外公家里的仆人罢了。于是拱手说道: “几位太爷们请了。”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我叫他们一声太爷,也不算辱 没了自己。当然,以我宰相外孙的身份,这样说有些贬低自己,可谁让我是犯官子 弟呢?   众人打量了我一会儿,便问道:“哪里来的?”   我回答道:“我从山东徐州来,是张大学士的亲戚。”   那些人听了,都不理不睬,半天后方才说道:“张大学士的亲戚?怎么近来这 么多攀亲带故的,都说是张大学士的亲戚?你莫不是来打秋风的?”   我虽然是犯官子弟,但好歹也是宰相的外孙,这么些年来,什么时候受过这样 的侮辱?于是说道:“在下真是张老相爷的亲戚,不是来打秋风的!”   “既然这样,你就远远地到那墙脚下等着,一会儿张老相爷家里人出来了再相 认不就得了。”   听了这句话,我刚要发作,内中一个老成的人说道:“不要误他的事,何苦耍 他,还是去给太太通传一下吧!”   “这不好吧?太太好像不在家。”   “那就告诉二姨娘。”   其他人答应了,其中就有一个人问我:“喂,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吴笛!”   “你先等着,我这就去给姨娘通传。”   一个人走了进去,过了半晌,才懒洋洋地走出来,说道:“姨娘让你进去,你 跟着这个丫鬟去吧!”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在门旁出现了,她怯生生地对我说:“你跟我来吧!”   我便随着这个小丫鬟,进了角门,一路逶迤行去。先到了倒座南房,小丫鬟将 我安置在那里,让我略微等一下。她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垂花门。又过了半晌, 小丫鬟才又出来,领着我往北院走。上了正房的台阶,小丫鬟打起猩红色的毛毡门 帘,才进入堂屋,就闻到了一股异香扑面而来。一时之间,我竟然分辨不出是什么 气味。我家里也是熏香的,不过都是檀香,浓郁深沉,不似这种香味轻浮。再看到 屋中的摆设,琳琅满目,都是些金银器皿,宝器珠光,让我只觉得头晕目眩,原来 我家只有些瓷器、花鸟花卉、名人字画,却不曾有过这些东西:大紫色檀木雕螭长 桌、青绿色的古铜鼎、汝窑美人瓶……接着,带着我到了东厢房,便让我上炕坐下, 等会儿姨娘自会来见我。小丫鬟给我倒了一杯茶,就出去了。   我想在最后一次与舅舅见面的时候,没有听说他娶如夫人,现在怎么又多出一 个姨娘来?难道是舅舅新娶的?这也难怪,毕竟世上男人,没有不爱慕少艾的,不 说别人,就说我自己,不就已经和两名女子,有了关系了吗?所以,舅舅娶小妾, 也是自然的,不过就不知道舅妈愿意不愿意了。   过了有一刻钟,就听到门外有了响动,一群妇人丫鬟簇拥着一位贵妇走了进来。 我想这便是舅舅新娶的姨娘,于是下了炕,跪下来给她请了一个安:“甥儿给舅娘 请安!”   那贵妇坐在炕上,安然地受了我一拜,方才说道:“你是哪家公子?据我所知 沅儿小姐并没有出嫁,我们家渲相公还没有外甥啊!难道是大奶奶那边的亲戚?也 不像啊!”   我一听她这句话,肺都要气炸了,站起来问道:“姨娘可是张渲相公的如夫人?”   她点了点头。   我竟然给自己的表哥的小妾下跪请安!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在 下不是张渲的外甥。”   “那你是谁?”   “我是当朝钦封一品东阁大学士,特进光禄大夫,太子太保张先的外孙,吏部 尚书张忠的外甥吴笛!”   说完,我转身就离开了这间屋子,离开了张府。   --------   小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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