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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大逃亡   一   黑暗,无边的黑暗,冰冷刺骨。   宋阿娟看见一个小姑娘正赤着脚独自一人哆哆嗦嗦站在海滩边,衣裳单薄,嘴 唇发紫。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耳边只有一种声音,那是大海拍击岸边的声音, 一个节奏,一千万、一万年,永不改变,“哗,哗,哗”。   她独自一人,在海滩边走来走去,浑身冰凉,但也不敢回家。她不敢面对那个 贫穷、破烂的小屋,那个小屋里等待她的是那个粗暴的声音和永远散发着刺鼻酒臭 的爸爸。什么是家?没有爸爸温暖的怀抱,没有妈妈慈爱的面孔,只有永远干不完 的家务活和责骂声、棍棒声。   谁叫她是个女孩呢?   可是越晚回家,受到的折磨只会是双倍的,她该怎么办?   一个遍体鳞伤的小姑娘在海边独自一个人无声地哭泣。   醒来,快醒来,这是个梦!宋阿娟对自己说。   她痛恨自己的名字,在海南,叫阿娟的女孩多如牛毛,那都是父母随便取的名 字,就跟平常人叫阿猫阿狗没什么两样。从她降生的第一刻起,她看见的就是一双 愤恨的眼睛。“为什么不是个男孩?”这是她来到这个世上时,自己的父亲说的第 一句话。当然,这是她长大后才知道的。   宋阿娟以为自己大了,上大学了,再也不用受这种折磨了。不是吗?只要将来 找一份有钱的工作、一个优秀的老公,自己的父母,会给她一个笑脸吧。   她以为自己将再也不做这个梦,这个长期以来一直折磨她的噩梦。   可是她错了,这寂静的营房、黑暗的山谷顿时把她打回原形。她不再是那个拥 有美貌、头脑和无限前途的大学生、天之骄子,一个破破烂烂的营房又把她带回了 幼时,那个瘦弱、贫穷、无助的小女孩。   噢,柯赛特,可怜的柯赛特。   你还在森林深处的池塘打水吗?你还要推着你的小木车吗?   她看见一个胖胖的女人,挽着袖子,露出棒槌一般粗的胳膊,恶狠狠地向小姑 娘走过来,要把她拖到一个黑暗的房间里去。   “不要,妈妈!”宋阿娟在尖叫中醒来。   二   我一定是发烧了,宋阿娟想。她只觉得浑身沉甸甸的,头一阵一阵地眩晕,额 头滚烫滚烫的。不过,她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下一个淘汰的,将是最无用的人。她听到陆楠和万天宇在回来的路上嘀嘀咕咕。 显然,我现在就是那个最无用的人。下一个关进地道的会是我吗?一想到欧阳雪凄 惨的样子,宋阿娟就不寒而栗,浑身哆嗦不已。   这一晚上她睡得并不好,昏昏沉沉,似乎觉得有人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我一定 是烧糊涂了,宋阿娟一边想,一边慢慢坐了起来。   现在是凌晨四点,这是她临睡前偷偷调好的闹钟。当然,她并不是真的带了个 硕大无比的闹钟到岛上来,现在谁不是把手机当手表和闹钟使?她看了看手机,电 池还有三格,不多了。她小心地把手机关机,谁知道将来会是怎么样呢?   不过,现在可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只要静养一阵,不用任何药都会自然痊愈, 小小感冒而已。而且,跟以前所受的伤比起来,这点感冒又算什么呢?她在黑暗中 苦笑了一下。可能是睡袋发出的摩擦声太大,睡在她一旁的任凡也被吵醒了。她迷 迷糊糊地坐了起来,轻声道:“这么早,你干什么去?”   宋阿娟把手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我去海边挖螃蟹去。”   “啊,对头,我怎么忘了咱们是在海岛。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脚受伤了,我一人去就行了。”   “没关系,”任凡说着就开始穿衣裳,凌晨的气温还很低。她试着站起来,却 仿佛听见左脚的脚踝骨一阵“咔咔”响。脚踝处充满了积液,关节之间像生了锈一 般,一动之下,摩擦得厉害。她轻轻地转了转脚,过了好一阵,关节才灵活了一点。 经过昨天晚上的折腾,脚似乎肿得更厉害了。   宋阿娟见状赶紧过来扶她,任凡却轻轻叫唤了一声:“你的手怎么这么烫?天, 你发烧了,还不快躺下!”不管宋阿娟怎么挣扎,任凡硬是把她按到睡袋里,说什 么也不许她去吹那清晨的海风。她还摸索着把背包里的急救包拿出来,找了几颗感 冒药喂给宋阿娟吃下了。   见宋阿娟沉沉睡下,任凡又慢慢一寸一寸地向大门挪去。   推开铁门,早晨的寒风吹得她一激灵。她一手拎着在厨房拿的一个小铁桶,慢 慢走了下来,摸着黑,在路边折了根小树枝。就凭她一个人,没有拐杖帮忙,想翻 过那个山崖是不可能的。 mpanel(1);   好不容易挨到海滩边,天边已然是蒙蒙亮了。这样也好,更看清楚些。她在海 滩边蹲了下来,在沙地上仔细找了起来。   “你在干吗?”   突然听到有人在说话,倒把任凡吓得几乎一屁股坐倒在地。她抬眼一看,居然 是万天宇。   “我想来挖点螃蟹。不是大家食物不够吃了吗?”任凡听任万天宇把自己扶起 来。   “怎么不白天来,这大清早的,一个人多危险!还要翻那个山崖,要是掉下去 了可怎么办?”万天宇嘴里一连串地问道。   “挖螃蟹只能这个时间来,晚了就都跑到海里去了,赶海就得趁早。”说着, 她又蹲了下来,在沙地上仔细寻找起来。“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一边找, 一边随口问道。   “我睡不着,来海边坐坐,想看日出。”万天宇闷闷地说。   二人正说话间,赵一谦低着头慌慌张张从昨天停泊游艇的方向走了过来。猛地 一抬头看见他们俩,却被吓了一大跳。看样子,他像是一夜没睡似的,眼睛红红的, 布满血丝。问他在干什么,他只是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万天宇看赵一谦 和任凡一眼,突然醒悟了,他们俩肯定是早就约好了,一大早来海边约会。没想到 半路杀出了他这个程咬金,破坏了他们的好事。   早就听说任凡、宋阿娟与赵一谦三个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听陆楠说,其实赵 一谦先认识的是宋阿娟,而且还是她们在读大一的时候。有一天,任凡从图书馆回 来,说认得了一个心理系的学长。因为这种事在校园里司空见惯,当初大家也没往 心里去。没过多久,她们宿舍就多了一位个子不高、精精瘦瘦的常客。像其他有死 党的女同学一样,最初他们不管上哪里都是“三人行”。慢慢交往时间长了,三人 行变成了“两人行”,只不过是赵一谦和任凡,退出去的却是宋阿娟。   后来校园风传,人力资源管理系的任凡是得知赵一谦的家世后,才转而对他青 睐有加。实际上是任凡施手腕从宋阿娟手上抢走赵一谦的。   不过当人问起宋阿娟时,她都表示否认,再加之任凡和宋阿娟仍然保持了友谊, 所以这个传言慢慢就自己平息了。少女的心事,如风过不留痕。从头到尾,也没有 人知道宋阿娟对赵一谦是什么感觉。   但不管怎么说,“三人行”的局面却很少出现了。可是上岛之后,万天宇发现 赵一谦和任凡也没有表现得特别亲密,与曾文那一对可以说天差地远。原来他们是 偷偷背着别人在外面约会!   万天宇郁闷地吐了口气,看着任凡在沙地里挖了一个深深的大洞,又掏出了一 只张牙舞爪的螃蟹。万天宇不禁一声欢呼,伸手过来接。任凡小心地把螃蟹朝下, 把背上的壳递给了万天宇,道:“小心,别夹了手。”   万天宇接过来后,好一阵失望,说:“这螃蟹怎么这么小啊!我们在海鲜市场 买的海蟹个个最少都有半斤,又大又香。”   “没办法,看来这个岛上只有这种螃蟹。不过,别看它小,香着呢,肉特别结 实,听宋阿娟说过,在她们那里一般管它叫铁夹子。”   听了任凡的话,赵一谦也起劲了:“我来帮你,一块儿来挖吧,小就小吧,多 挖一点,总够大家吃上一顿的。不过,这沙滩这么大,怎么找啊?”   任凡又低头在沙地上看了一阵,指着一个小孔说:“你看,这是螃蟹的出气口, 有这种小眼的沙子底下,一准就有螃蟹。”   看万天宇还在一旁发愣,赵一谦招呼他一起来挖。万天宇觉得这时走开也不合 适,于是也蹲下开始挖了起来。他刚开始用手扒,一会就发现手疼得不行。又在附 近转了转,找了块合手的石块,继续挖。挖了老一阵,还没见到螃蟹,又吵吵起来, 问任凡是不是搞错了,害得他白忙活一场。   任凡抿嘴一乐,说:“螃蟹洞深着呢,它们也怕埋浅了,被其他动物吃了。慢 慢挖吧,还早着呢。”   此时,初升的太阳刚刚从海平面上升起,红红的、软软的一个圆球,照在海边、 礁石、沙滩上,入眼都是红红的一片。任凡整个身影衬在红日下,轻轻一笑。这个 瘦瘦弱弱其貌不扬的姑娘,在那一刹那间,居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妩媚,看得万天 宇不禁心中一动。   等到赵一谦直嚷嚷热,还把外套都脱了,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早上温和的旭日 已然变成了烈日,晒得三人浑身都是汗。海水也涨了上来,盖满了湿湿的沙滩。   三个人数了数战利品,才十五只。任凡皱了皱眉:“螃蟹都这么小,还不够大 家吃上一顿,十个人,平均一个人才一只半。”说到这里,任凡愣住了。显然她忘 了十个人里面已然少了三个人了。她看了看赵一谦,两个人对视一眼,又各自低下 头去,注视着脚边的小铁桶。   十五只螃蟹在桶里面爬来爬去,你扯着我的腿,我拉着你的脚,谁也爬不出来。   赵一谦说:“你看,如果它们齐心合力,叠成罗汉,螃蟹都能跑出来。”   万天宇在一旁说:“你说,如果我们大家一齐想办法,是不是能逃出这个岛?”   赵一谦轻轻一笑,说:“不可能,这就是人性。在一百多年前,有个叫勒庞的 法国人写了本叫《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的书,大意是说当一群人凑到一起 的时候,他们作为个体所具有的品行和理智就会消失,而将获得一些同样的特征, 也就是群体的特征。大家在‘集体潜意识’的作用下,会不由自主地失去自我意识, 变成一种智力水平十分低下的生物,他们会变得教条、偏执,会放弃原有的深植于 心的行为规范和得失判断。简单地说,就是群众等同于无意识集体。正因为无意识, 所以力量强大。”   “这个集体无意识,跟我们能不能离开这个岛有什么关系?”任凡在一旁迷惑 不解地问道。   “群体行为还有一重大心理特征,就是崇尚威势,迷信权威人物。总的来说, 就是当一群人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是没有什么脑子的,只要有某个充当权威的人登 高一呼,其他人就都会盲从。就像我们现在,只要有一个人坚定相信笔仙的存在, 其他人就会受影响……”赵一谦一说起这些,似乎暂时忘掉了眼前的困境,又成了 惯有的婆婆嘴。   “我们就是这群螃蟹,谁也跑不掉。”赵一谦补充道。   万天宇心中怦怦直跳,说:“那么按你的说法,是不是这笔仙根本就不存在, 是我们自己吓自己?”   赵一谦一声苦笑:“刚开始我们不都这么认为的吗?谁知道呢?或许这世界上 的确存在太多我们未知的事物。说实在的,我也搞不清楚了。”   听了这话,万天宇好一阵失望,他迷惘地望着海面上的粼粼波光,喃喃低声道 :“你说,大家都是同学,不谙世事,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现在这样?昨天晚上大 家对付欧阳雪的时候,怎么可以这么凶?”   赵一谦想了想,说:“这么说吧,在心理学界有一个特别著名的实验。在1971 年,心理学家克瑞格? 汉内曾带领研究人员作了一项被称为‘斯坦福实验’的研究。 他们在斯坦福大学心理系地下室建造了一座模拟监狱,将二十四名学生随机分成了 两组,分别充当看守和囚犯。这个实验原计划要实施两个星期,但只进行了六天就 被迫提前中断。因为在短短几天时间里,真实的监狱里常有的情况如暴动、绝食抗 议、虐待等都一一发生在斯坦福心理系大厅的这个假监狱里面。事实上,实验只进 行了三十六小时,看守们就开始利用一切机会惩罚‘犯人’,让他们直接用手清洁 厕所,还命令囚犯作俯卧撑,做俯卧撑时踩在他们的后背上,限制囚犯的食物供给 与休息时间,给囚犯们罩上头罩,强迫他们脱光衣服……种种行为令人发指。他们 变成了一群十足的虐待狂。”   “这岂不是和美军在伊拉克发生的虐囚事件一模一样?”任凡说。   “没错!另外这些囚犯的扮演者们情绪也变得十分低沉,在第二天就有人精神 几近崩溃,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有人绝食抗议,还有人试图越狱。汉内在后来提交 的实验报告中指出,人们在某种环境下,每个人的性格什么的其实不再对他的行为 起决定性的作用,环境和他的角色会更有力地影响他们的行为。事后,汉内教授还 说了一句话:‘这是一个人们不得不接受的现实,不见得只是邪恶的人才会做出邪 恶的事,甚至是更邪恶的事来。’”   万天宇心中一沉:“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们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会变得越发疯狂, 更加邪恶?”   “也可以这么理解。”说着,赵一谦嘴角一歪,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诡异的笑 容,像是在嘲笑什么。是嘲笑自己,还是嘲笑我们大家?万天宇不得而知,他闷头 拎起铁桶打算回营地。赵一谦在一旁扶住了任凡,三个人慢慢往回走着,谁也不再 说什么了。   三   今天是第四天,连今天在内,我们最少还要在岛上呆五天。一天两包方便面, 一根火腿肠,半包牛肉干。一天做三顿,也就是说,我得往这小锅里煮三分之二包 方便面,三分之一根火腿肠,任凡小心翼翼地计算着。锅里的十五只螃蟹早就由暗 青色变成了红色,锅里的水是赵一谦帮她准备的。因为螃蟹实在太小,要是再分三 顿煮,那就更没什么内容了。   这点可怜的食物还要分成七等份,能吃到每个人肚子里的更是少得可怜了。尽 管昨天也吃得极少,但大家当时都处于又惊又吓又慌又累中,一时间也都不觉得饥 饿。经过一夜的休整,食欲像是突然苏醒过来了,一个个都饥肠辘辘,围在任凡身 边,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时不时还能听到有人偷偷吞口水的声音。   当方面便根根都煮到筷子一般粗的时候,任凡把锅从火上移开,开始往七个不 锈钢杯子里平均分配。她尽量能分得平均一点,看周围的眼光,显然哪个多哪个少 都不会有人答应。   在分配螃蟹时她发了愁,十五只,一人两只还剩下一只怎么办?螃蟹太小,要 是砸开分成七份,恐怕分到每个人头上就只有一堆稀巴烂的壳了。在任凡的提议下, 这只最后也是最小的螃蟹被分成了两份,宋阿娟一半、曾武一半。因为宋阿娟病了, 而曾武是他们这群人中年龄最小的。因为螃蟹实在小得可怜,比手指头也粗不了多 少,所以这个分法也没有人反对。   万天宇一直远远地站在窗户旁,表情有点漠然。他透过洞开的窗户望着山谷, 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今天的山茶花似乎比昨天又开得更浓了,团团簇簇,漫山遍 野,衬在翠绿的草地上,红得格外娇艳欲滴。不知怎的,这浓烈、美艳的山茶花却 让人看了十分不安。   天气仍然是热得吓人,而且似乎一天比一天更热,大家都是一副夏天的打扮了。 长袖被高高地卷起,裤腿也被捋到了膝盖上,毕竟谁也没料到十月的海岛居然有这 么热,大家都按秋季的装备来的。加上一碗热热的螃蟹汤,个个都吃出了一头汗。   万天宇也坐在墙根,仔仔细细地啃着自己份内的螃蟹。他把每一根蟹腿都一一 咬开,认认真真地吸出每一点螃蟹肉。这可是高蛋白,现在他们最需要的养分。   尽管每个人都吃得很慢、很仔细,但食物还是很快就全部被消灭了,毕竟实在 太少。赵一谦放下杯子,擦了擦早已雾气腾腾的镜片,感叹道:“这是我一辈子吃 过的最好吃的螃蟹了。”   他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大家的普遍支持。   “就是再多一点就好了。”陆楠恋恋不舍地把最后一只螃蟹腿叼在嘴角,舍不 得扔掉。   “明天我也去。”宋阿娟抱歉地说,一副自己做错了事的表情。   “明天我们都去挖,人多手快,可以多挖一点。”任凡看了她一眼,说道。   宋阿娟心里“咯噔”了一下,没再吭声。   曾文远远地坐在墙角,默不作声地吃着。一夜之间,他看上去似乎苍老了许多。 不约而同地,他被大家疏远了。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亚麻衬衣,但不知怎的,给人 感觉不再是仪表堂堂,而是令人反感。尤其是他的弟弟曾武,看他的表情有点像看 一个外人,或者说是个怪物。   曾武小心地安慰着自己身边的这条老狗。彼特也被饿坏了,闻着香喷喷的海鲜 方便面,好几次都想往上冲,每次都被曾武死死拉住了。其实曾武也提出过给彼特 分一份,结果遭到陆楠的坚决反对。曾武只好偷偷把属于自己的牛肉干分给了彼特。 他摇了摇彼特的耳朵,没办法,我也在饿肚子。   彼特心有不甘地开始嚼大家吐出来的螃蟹壳,经过它坚硬的牙齿,螃蟹壳被嚼 得粉碎,再吞进了它的胃里。很快,地上所有的壳都被它扫荡得干干净净。   四   看到万天宇递过来的眼色,陆楠心领神会地跟了出来。   两个人脖子上挂着空矿泉水瓶往山谷外走去。   “你说今天晚上咱们投谁?”陆楠一抬脚,把路边的一个小石子踢得远远的, “我说不如咱们今天乘胜追击,把曾文干掉算了。反正他这会儿最不招人喜欢,谁 都瞧不起他。我说我们只需要跟赵一谦,或者任凡暗示一下,他们肯定支持。嗯, 可能跟任凡说效果好一点,女的肯定最看不惯负心汉。”   “我谁也不投。”万天宇的话一出,陆楠吓了一跳,“不会吧,你小子想弃权? 你疯了,弃权就表示你自己要进去!”   陆楠想,这小子一准是脑子短路了。他自己进去不要紧,自己可没有了同盟军。 曾文曾武兄弟肯定不跟自己一伙,尽管昨天赵一谦和任凡、宋阿娟的投票有分歧, 也不知道他们三个在搞什么鬼,但肯定还是抱成团的。今天万天宇进去,明天不就 轮到我了?想到这里,陆楠手心直冒汗。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傻瓜进去。   一路上,陆楠都在埋头苦苦思索怎么说动万天宇,他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差点 儿摔到了山下。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跟在万天宇后面走上了那条人工开凿的小径上。 “我说万天宇,咱们走错方向了,昨天发现的泉水眼在左边。”   “错不了,你跟我走吧。”万天宇脚下毫不迟疑地继续阔步向前走。陆楠左顾 右盼地走着,不知道万天宇在搞什么鬼。   翻过悬崖,万天宇远远望着大海,幽幽地说:“我说,咱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陆楠又是吓了一跳,说:“谁他妈想留在这个鬼地方啊,不是走不了吗?游艇 又坏了。走,怎么走?总不能飞走吧,咱们又没翅膀。”   “咱们划那条小船走。”万天宇指着昨天停泊小船的方向。   “划船?嗯,让我想想啊,也不是不可以,虽说远了点,也不是不可能,再者 说不定还能在路上遇见什么海船也说不定。”陆楠看着海面,今天没有什么风,蔚 蓝色的海面波平如镜,倒是个出海的好日子。   不大会儿工夫,两人走到了那块光秃秃的大岩石边,二人桨的小木船昨天就被 拴在了这块巨石后面。看样子今天的海水比昨天要浅,岩石整个暴露了出来,周边 尽是些尖尖的小礁石。   两人小心翼翼地踮着脚绕了过去,然而他们并没有看到那艘小船。二人狐疑地 对视了一眼,万天宇又四下看了看,没错的,整个海滩就这么一块大岩石,游艇就 沉没在前方二百多米的海底。因为海水退了不少,隐约还能看到那块五彩的遮阳篷 在水底下闪闪发光。   “是赵一谦!”万天宇突然恨恨地说道,“肯定是赵一谦怕我们逃走,偷偷摸 摸把小船放走了。我说他一大早鬼鬼祟祟地在海滩边干吗。”   “这可怎么是好,船也没有了。”陆楠失望地说道。   “游泳。”万天宇咬牙切齿地说。   “游泳?你疯了?离这里最近的海岛少说也有几十海里,而且还不知道在哪个 方向,你当你是‘铁人三项’啊?不说别的,光晚上的冰凉的海水就能把你活活冻 死。你他妈还是真的活腻了?”   “留在这里有意思吗?不是被关进去,就是关别人,这有意思吗?昨天晚上你 还没有受够吗?我他妈是受够了。你爱游不游,反正我是游定了,反正是个死,就 是游到外海,被间谍抓起来,也比待在这里强。”   “可是,”陆楠还是一阵迟疑,“笔仙不是说谁也不能离岛,否则要受到大惩 罚吗?”   “大惩罚?”万天宇轻轻一笑,“我们受到的惩罚还不够吗?大不了就是死呗。”   “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说着,万天宇就开始脱鞋,光着脚就往海滩深 处走去。   眼前万天宇越走越远,马上就要下到海里去了。陆楠一盘算,万天宇要是走了, 今天晚上肯定就该轮到他进地道了。他扯着嗓子喊道:“走就走,咱们有福同享有 难同当。不过,就算要走,咱们也得先做好准备吧。要是游上几天几夜,还不得累 死渴死。好歹得准备点淡水和食物,对了,把睡袋里的充气垫也带上,实在没力气 了,还可以趴在上面歇歇。尤其是晚上,能避免在冰冷的水中体温过度流失。”   万天宇一听之下,觉得有道理,于是又走了回来。为了免得引起大家注意,他 们还是先把矿泉水瓶接满了淡水再回营地。   营房里空无一人,这下两个人倒是方便了许多。他们先上厨房拿了些吃的,返 回大厅拿了两床充气垫,把气放了,卷成一卷捆在腰间,又轻轻往海边走去。   他们并没有看到营房后面正有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两人刚穿过海滩下到海里,只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尖锐而又兴奋的呼啸:“快抓 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五   赵一谦从容不迫地脱下T 恤、鞋子、长裤,至于戴在左手上的天梭运动表他没 有摘下来。倒不是因为着急给忘了,而是因为这款手表根本就是防水的,当然,就 算不是防水他也不是很在乎,一块手表而已。事实上,他一点也不着急,尽管万天 宇和陆楠已经游出了二百米开外,曾文还远远地被他们甩在身后。   这两个傻瓜!赵一谦的嘴角一歪,又露出了那个诡异的笑容,像是在嘲笑,又 像是得意,笑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事实上从清早跟万天宇聊完天起,赵一谦就 一直在怀疑他。无论是谈话的内容,还是他那副迷惘而又若有所思的表情,都不得 不让人产生怀疑。所以,对他的一举一动,赵一谦都在密切留意。事实上,他对每 个人都很关注,他可不想漏过什么。   所以,当万天宇和陆楠回营地拿上他们所需的物资后,他就叫曾文一起偷偷跟 在后面。他们俩一下水,赵一谦就在第一时间发出了警报。这个时候,在这种情况 下,不管谁要离开这个岛,都是危险的。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有那么一丝犹豫。因为他的皮肤经过这三天的暴晒,已经 很干裂了。要是再在又咸又苦充满盐分的海水里折腾一下,准得脱皮。但是,比起 他得到的,这么点代价算什么呢?他笔直地往海里走去,直到齐腰深才猛地扎了下 去。   赵一谦采用的是蛙泳,一个最慢的游泳姿势。他并不是不懂自由泳的姿势最快。 他曾经拿过海大运动会游泳比赛三届金牌,怎么可能不知道自由泳最快,蛙泳最慢 呢?没错,蛙泳最慢,但却是个最省力的姿势。   因为他只需要好好保存体力就行了,一个腰间缠着充气垫的人怎么可能游得快 呢?他每游一下,他们俩得游三下才行。   这两个十足的大傻瓜!即便是在水里,赵一谦依然忍不住嘴角一歪,笑了一笑。   六   万天宇很快就绝望了。   他能明显感觉到速度在下降,越来越慢,而且越游越费力。当他意识到是充气 垫在碍事时,已经消耗了过多的体力。他也能感觉到曾文在离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紧 追不放,赵一谦也在越来越近。   但他仍然解开了充气垫,力图游得更远一点,尽管这是徒劳的。事实上,他也 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游去,也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只是简单地想逃离 这个岛,逃离这个要命的笔仙,逃离这个该死的投票,离这一切都远远的。   突然,他的脚上一紧,一只大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还看到陆楠在他的前方疯狂地摆动双臂拼命地游着,而赵一谦正不紧不慢却 是速度极快地从他身边游过,活像一头胸有成竹的猎豹在奔向自己的猎物。万天宇 突然觉得累极了,心力交瘁。他彻底放弃了挣扎,把身体平趴在水面上,像一只大 鸟,任凭那只大手把他拖向大海的深处,任凭海水从他的头顶漫过。所有声音在一 瞬间消失,阳光在眼前消逝,他堕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就这样吧。   七   再次睁开眼时,万天宇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沙地上,浑身湿漉漉的。“你醒了?” 曾文俯下身紧张地看着万天宇,海水顺着他的头发一滴滴往下流。   “你们不要误会,我们是怕你们出事,就这么孤身游泳出去太危险了。”曾文 黑黑的眼睛里满是歉意。他身上的那件亚麻质衬衣这下是彻底毁了,湿漉漉地贴在 身上。   阳光很刺眼,万天宇把头转了过去。   赵一谦正在慢慢地把沙滩上的长裤、T 恤、袜子、鞋一件一件捡起来,再一一 穿上。万天宇这才发现,赵一谦尽管瘦,但并不弱,胸肌和腹肌不算大,但很有型, 是练过的那种。只是经过这番海水的洗礼,胳膊上白花花的一片,眼见马上就要脱 皮了。至于陆楠,正疲惫不堪地坐在他的旁边,一边解开腰间的充气垫,一边恨恨 地看着万天宇。这下完了,跑没跑掉,反而成了所有人的目标了。今天晚上不是他, 就得是万天宇进地道,去见那个鬼笔仙了。一想到这里,陆楠就哆嗦得厉害。   “误会?”陆楠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笑声,“我们会误会一个亲手把自己女朋友 送进地道的人?”   曾文顿时失语,他直起腰,慢慢地走了开去,步履蹒跚,活脱脱像一头受伤的 野兽。   “呸!虚伪。”陆楠在他后面啐了一口。   万天宇倒是没有吭声,他站了起来,默默地跟在曾文身后向营地走去。只是, 这几天迷惘、疑惑、不解、痛苦的神情都一扫而光,也不再是以前惯有的吊儿郎当 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冷峻的表情。没错,是冷峻。他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 眸子里是冷冷的冰块,没有半点暖意,闪着寒光,像剑出鞘般生冷、锐利。陆楠看 着他那冷冰冰、硬邦邦的眼神,不由得生出一阵寒意,把正准备指责他的话全部咽 到了肚子里去了。   对这一切,他自己并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突然之间老了一千岁。“可惜了这 几袋牛肉干和能量棒。”万天宇干巴巴地说,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像在说别人的 事。四个人在海里拉拉扯扯的时候,万天宇和陆楠带走的牛肉干和能量棒全掉到了 海里。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已经慢慢长了一层壳,硬壳。现在不是叽叽歪歪感 情用事的时候,他想,眼下首要解决的问题是粮食问题。   他的脑中不知怎么的,闪过一句台词,那是一部美国监狱片里的台词:“在这 里,决定一切的是达尔文,不是爱因斯坦。”优胜劣汰,强者生存,既然选择已无 可避免,那么,就让它来吧。   --------   梦远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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