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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邹涛站在窗子前,外边是郁郁葱葱,满眼翠绿,而房间里却显得压抑,冷清, 桌面上的萧条和房间里的冷落是前所未有的,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他所处的困境。   他冲了一杯咖啡,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苏航。自从苏航走了,就再没有人每天按 时把冲好的咖啡放在他的桌子上,使他每天早晨一走进办公室,首先闻到的就是那 浓香的咖啡味。   苏航走了,再没有回过银行。肖永声说她去了谢浦源那里,备受谢浦源赏识, 以丰厚的酬金聘请她做他的私人秘书。邹涛的心里好一阵子不舒服,他本来很重视 苏航,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和谢浦源搅在一起,并且她明明知道自己怀疑谢浦源, 一度还帮助他收集谢浦源的资料,转眼之间她却投奔了谢浦源,成了他的心腹,他 百思不得其解。感觉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促使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也变幻莫测。   通过美国银行调查黄中账户的消息已经反馈回来。朋友告诉邹涛,黄中的账户 已经关闭,关闭的时间是2004年9 月16日,也就是王杰自杀后的第三天,但在账户 关闭的前几个月,曾经从泰国A 公司的账户上划过来一笔1000多万美金,在账户上 停留了几天,便又全部划走了。邹涛分析,这笔美元从时间到金额与信用证案件的 时间极为吻合,很有可能就是信用证的那笔款项,通过泰国的A 公司转到黄中的账 户上,然后再划到境外另一个账户上去,从而使这笔诈骗来的美元在国外行成为合 法款项。   更有一个惊人消息,孙大宇告诉邹涛,经法医和医院的医生对艳红的脑伤做了 进一步的会诊,他又和香港警署取得联系,通过夏雨涵所治疗的香港医院,双方医 生对艳红和夏雨涵的脑伤进行了全面鉴定和技术分析,两边专家一致认为,艳红和 夏雨涵的脑部创伤从部位到力度,到撞击的手法,乃至创伤后导致昏迷不醒的情形 完全一致,应该是出于一人之手,为一人所为,而夏雨涵的死亡是因为没能得到及 时的治疗所致,如果她和艳红一样马上被送进医院,应该也没有生命危险。   孙大宇对邹涛说:“如果这样推论,那么伤害艳红的就应该是另有其人,而不 是江威。就像江威所述,他到了艳红寓所的时候,艳红已经被害。”   对于案情的这个突破,邹涛已经相当兴奋,最起码在孙大宇的心里可以证明江 威是无辜的,是被人陷害的,昭雪也就指日可待。   但是,由于这个推理还只限于在推测阶段,仍然没有关键的证据证明江威无罪, 所以,江威还不能得以释放,必须继续取证。   案情的脉络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合理,但仍然是老问题,没有得到最具有说服 力,最关键的犯罪证据,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一切都还没有和谢浦源搭上关系,即便 是抓到了钱成,如果钱成不作为污点证人进行指控的话,仍然没有谢浦源的事情, 即便是确定了银行资金的被盗,但目前也没有具体账目指明是谢浦源所为,也就是 说,在这个复杂的案子里还缺少一个最关键的环节,邹涛必须要把罪证拿到手。也 可能这就是法律的公正和威严。直觉,推理永远不能成为判定罪犯的证物。   高民一直没有动静,邹涛已经断定高民和谢浦源没有瓜葛,充其量就是谢浦源 为了拿到贷款,在他身上使了美人计。邹涛思考如何和高民正面接触,开诚布公, 打开窗子说亮话。   然而,就在这时,邹涛在电子信箱里突然接到一个神秘的电子邮件:“高民取 出保险箱内的软盘,已有人盯上货物。”署名为空谷幽兰,带着一阵悠远的清香。   邹涛对此条信息,将信将疑,从信息的语言上分析,发信人不但知道高民,而 且还知道邹涛的信箱地址,能是谁呢?   邹涛迅速在网上搜索了一遍,想找出这个“空谷幽兰,”的踪迹,但他搜遍了 各个网站,如同大海捞针,也没有找到这么一个网名。此时,邹涛想起了江威,他 叹息了一声,“如果江威在,他是电脑专家,必定会有办法。”   邹涛对这条信息仍然持怀疑态度,无法确定它的真实性。近来被人暗算的事情 太多了,他唯恐稍有不慎,再次落入陷阱。但是,他又绝对不能放弃这条至关重要 的消息,他再去暗暗品味信息里的话,“已有人盯上货物。”此人实际在明确地告 诉他,要尽快采取行动,其他人也想得到高民手里的软盘,是谁迫不及待地要得到 王杰留下的软盘呢?当然是谢浦源,只有他和谢浦源同时想得到王杰留下的软盘, 而一个是要拿到证据,另一个是要销毁证据。   邹涛感觉形势急迫,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已无暇去顾及是谁发的信 息,眼下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高民,让他交出软盘。邹涛觉得事不疑迟,他猛然 想起了那个其貌不扬但很能干的侦探,他亲自给侦探拨了电话,责令他立刻找到高 民。   邹涛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一口浓烟从他的嘴里冒出来。自从开始柯利卡的调查 以来,他的烟瘾是越来越大,脑子在飞速地旋转,嘴里也在喷云吐雾。人人都说, 抽烟对身体不好,对环保不好,但对于思虑过度的人,如果没有烟,那灵感,那直 觉就都要烟消云散。   他低声自语道:“也可能案子就要接近尾声了,距离21号已经不远,高民把软 盘取出来了,江威已经稽查出被窃取的资金账目,钱成不但活着,而且去了南非, 无论柯利卡是什么也要暴露出来了,所有的事情都露了头,就看如何收场了。”   邹涛和扬娟交换了情况,唯独没说他要去见高民,他怕扬娟会阻拦他,他不想 让扬娟为他担心。   邹涛走后,扬娟沉思在椅子里,她久久地凝视着窗外一片树叶在随风摆动,根 据邹涛分析,形势越来越严峻,已经箭在弦上。   而袁靖稽查出来的账目向廖学铭汇报,廖学铭是一压再压,袁靖只好直接找扬 娟汇报。廖行近来的行为的确令人费解。无论是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心,都没有 理由,只能用三个不太恭敬的字来形容,除非是“中风了”,否则无可解释。 mpanel(1);   扬娟把廖学铭近来一系列不可思议的行动联系起来。她的心越发地沉重,本来 前一段时间邹涛准备把问题向廖学铭汇报,从而得到他的支持。扬娟发现,廖学铭 从美国回来之后总有些心不在焉,精神萎靡,扬娟便把邹涛拦住了,打算再缓一缓, 但随着事态的发展,江威出了事,廖行的行为越来越让她感到疑惑和担心。江威的 被抓,邹涛的停职,都无法解释出他的动机,尤其在邹涛停职的问题上,廖学铭居 然没有召开党委会议,就一个人擅自对总行进行了不切实际的汇报,酿成了极其被 动的局面,再加上稽查账目的问题,就更让人不能理解。   扬娟的两道秀眉毛在额头上拧成了一个V 字形,她紧抿着双唇,她不能再想下 去,她感到,如果非要想出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那将是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果。   扬娟很晚才回到家里。一到家里,就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从皮包里取出一 个软盘插入电脑敲打起来。   阿姨上楼,催促她去吃宵夜,她答应了一声,把文件发送出去,然后,伸了伸 发酸的胳膊,看看墙壁上的挂钟已经是午夜11点钟了,感到了一丝疲倦。   扬娟下楼来到餐厅,看见叔叔还在餐厅里等她,“叔叔,您还没有休息?”扬 娟坐下看了一眼餐桌上摆的宵夜。   “你不是也没睡吗?”扬市长打量了一眼她疲倦的样子。   “噢,我赶了一份材料。”  扬市长把热气腾腾的馄饨推到她面前说:“你 快多吃点吧,是你最爱吃的,我让阿姨特意为你做的。晚上也不回来吃饭,你肯定 在外边什么也没吃。”   扬娟趴在餐桌上吃了几口馄饨,“嗯!真香!我还真饿了,晚饭只吃了一口面 包。”   扬市长心疼地瞟了她一眼,心疼地责怪说:“我就知道你没吃,一忙起来就什 么都不顾了,和我年轻时的脾气一样。”扬市长有些自豪地说。   扬娟扭过头对着叔叔嘻嘻地笑了,“谁让您是我叔叔呢,小时候我是和您长大 的,当然像您了。”她的笑容里带着浓浓亲昵的感情。   “唉!”扬市长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说:“你爸爸去世得太早了,他要是看 见你现在这么能干,一定会很高兴的。”扬市长又昂起头,“不说了,娟子,近来 你们行出了不少事情,而且还很轰动。”   扬娟收敛起笑容,“叔叔,您对江威和邹涛的事情怎么看?”   “我不是你们行的人,我不好说,不过……”扬市长停住话。   “不过什么?”扬娟又盛了一碗馄饨放在自己面前,看着扬市长,想知道他的 想法。   “不过,江威怎么会犯那样的错误?太低级了,也太土了点。”扬市长不可想 象地摇摇头。   扬娟突然转了话题,“叔叔,您还记得谢浦源和我们贷的那1 个多亿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怎么了?”   “噢,邹涛和谢浦源为这事闹得不好。”扬娟尽量做出无所谓的样子,“邹涛 办事板上钉钉,脾气又固执,这个您知道。邹涛又让江威和肖永声调查了他门公司 这几年的经营材料,泰国一些人对他有些反映。”   扬市长探索地看着侄女,“你是说邹涛和江威曾经调查过昌隆公司的材料,在 泰国也有一些说法。”   扬娟用餐巾纸擦拭了一下嘴角,随便搭了一句,那样子仿佛是在和叔叔聊家常, “是,邹涛也是为了对国家资金负责嘛。”   扬市长说:“谢浦源的贷款不合规吗?”   “那倒不是,如果那样就不会贷给他了。”扬娟把椅子拉近扬市长,“叔叔, 您知道,现在国有银行成为死贷流失的资金已经不容忽视,银行内部人员与外界勾 结盗窃国家资金的现象越来越猖獗,去年的犯罪案件就有30多起,牵扯责任人将近 400 人,在房贷上虚构贷款合同,搞假案揭的现象也屡见不鲜,北京就有这样一个 案例,内外勾结诈骗房贷7 个亿。”   “嗯!是很复杂,一个国家在经济腾飞的同时,经济案件随之上升,这在各个 国家都不是特例,但要看我们如何去防止它了。”扬市长重重地叹了一声。   扬娟说:“现在一些犯罪分子把眼睛盯在了银行上,开始打银行的主意,银行 里有的是钱,而负责管钱的人,未必个个都是奉公守法,铁面无私,钱对现代人来 讲似乎诱惑力特别大,使很多人在这上面丧失了意志。”   “是呀,职业道德,职业操手是很重要的。”   扬娟抓住这个机会,俯过身子说:“叔叔,您可不可以去找公安局的胡局长把 江威暂时保释出来。”   扬市长一抬眼睛反驳地说:“这怎么可以?告诉你,违反原则的事情,我可不 干。”他又仔细地看着扬娟说:“你为什么要把江威保释出来?”   “您别误会,我不是让您去走后门。”扬娟放低声音说:“我跟您说,孙大宇 已经查出艳红所受的伤势同邹涛爱人在香港所受的伤势完全一样,作案的手法也完 全相同。”   “噢!会有这回事?一个在香港,一个在海丰。”   “是,这就说明应该是一人所为,如果按照这个推理的话,犯罪嫌疑人就不是 江威,在邹涛爱人受害的时间内,江威在海丰,并且……”扬娟看了一眼扬市长, “您刚才不是也说,这个错误也太低级,太土了嘛。”   “你是说……他是被人陷害的?”扬市长抬眼尖锐地看着她。   “您不觉得江威和邹涛的两件事情发生得太紧凑了吗?”   扬市长说:“不是江威和邹涛的事情发生得太紧凑了,应该是你的婚变和江威 的事情发生得太紧凑了。”扬市长停顿了一下,“邹涛的事情是因为江威的事引发 而成的,而你的事情刚刚在银行里掀起了风波,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还不错,你 没有被压垮,我当时真为你捏着一把汗,担心你受不了感情和外界舆论这两重的压 力。”扬市长疼爱地拍拍扬娟的手。   扬娟把头低下了。   “有些事情从表面上看很意外,很不可想象,甚至无可解释,但如果我们透过 现象看本质,任何事物的发生都有它潜在的因素,不可能是孤立形成的。”扬市长 意味深长地看向扬娟,眼睛里分明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叔叔,我明白您的意思,您也要明白我的意思。您知道我是作为总行稽查人 员来到省行的,我们银行马上要进行计算机程序的全面升级,这关系到我们全行账 目是否正确无误,资金是否有所流失的大事,江威是我行最好的计算机专家,我们 不能缺少他。”扬娟急切地望着扬市长。   沉默了好长时间,扬市长抬起头,“你遇到很大阻力吗?”   “是!”   “很困难?”   “是!”   “只有你一个人?”   “不!不是我一个人。”   “你应该依靠组织,组织会理解你们的。”   “当然,我会的。”   扬市长点点头,“你打算让他公开回到银行?”   “不!我想……”扬娟站起身,绕到扬市长的身后,扶着椅子的靠背,思索地 说:“我想秘密把他保释出来……”   “让其他人以为他还在监狱里。”扬市长接口说,“甚至有意让一些人以为他 还在监狱里。”   “是!叔叔。”扬娟惊喜地喊道,眼睛里放出亮光,一把抓住叔叔的手。   扬市长站起身,慢慢走向楼梯口,他走上两阶楼梯,手扶着栏杆,稍转回头, “你让我想想。”   扬娟的眼睛凝视着扬市长的背影,她突然感到叔叔老了,步伐已经没有以前那 样矫健,声音也不是那样中气十足,头发也白了,她的心里升上了一层隐隐的感伤。   邹涛很快就从私人侦探那里得到了高民的消息,别看侦探长得其貌不扬,吊儿 郎当,还真有点神出鬼没的劲头,不愧是当过几年警察,到底与常人不同。   侦探跟踪了高民几天,大概已经摸清了他的行踪。他没有离开海丰,也没有与 任何人联系,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住在家里,而是住在一家四星级宾馆,娇娇每天 大部分时间都和他在一起,晚上就和他在饭店里过夜。但高民现在还和华丽夜总会 一个叫阿紫的女人泡在一起,每天晚上都在那里呆到后半夜才回饭店。高民真的如 同他自己说的那样,开始过起了醉生梦死的日子,每日里不是泡在酒吧,就是长在 夜总会,嘴里喝的是酒,身边抱的是女人,完全是一副胸无点墨,花天酒地的浪荡 公子的样子。   侦探还告诉邹涛,他发现似乎还有另外什么人在盯着高民,虽然没有动作,但 却盯得很紧。邹涛掌握了高民的行踪,并且推测出另外盯着他的人必定是谢浦源的 人,信息里面说得很清楚,“已有人盯上货物。”但邹涛不明白为什么谢浦源只是 采取跟踪,而迟迟没有动手。他想,或者就是娇娇在和他谈判,用收买的方法逼高 民就范,应该说谢浦源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愿意动硬得,更不愿意惊动警察。   邹涛从目前高民和娇娇的行踪断定,高民还没有把软盘交给娇娇,他还在犹豫。 邹涛决定不能再耽搁下去,必须立刻采取行动,否则,一旦高民把软盘交给娇娇, 整个事件的情形就会变得无法抑制的恶化。   邹涛决定单独去会高民。目前,肖永声和扬娟在行里都有重任在身,他不想把 他们拖到这危险里面,横生枝节。他知道此次行动风险很大,谢浦源对高民紧追不 舍,他同高民一旦接触,谢浦源就会立刻接到信息,必定会在他与高民之间采取动 作,遏制他们的接触。所以,邹涛觉得自己此次去面见高民,必须速战速决,立竿 见影。形势已经不允许他再三番五次地做高民的思想工作,伸明大义了。   华丽夜总会是一座外形如同花岗岩一般的建筑物,呈长方形,颜色深灰,四周 被高高的杨树包围起来。在门前的上方镶嵌着一只老鹰的雕像,整个建筑物缺少一 种生气,不像是娱乐场所,反倒像是一座古堡。   邹涛开车在停车场里转了一圈,在众多的汽车中没有发现高民的汽车。他想, 高民可能还没有来,也许时间还早,凡是到这种地方来的人,都是夜猫子。   邹涛晃晃荡荡地走进夜总会,他为了隐蔽自己,一改平日的装束,穿了一件肥 大的老板裤,浅格子的西装,没扎领带,脸上还戴上了一副浅茶色的金边眼镜,还 真有点大款的意思。他在夜总会里转了一圈,就凭他这副打扮和派头,马上就有小 姐上来招呼,以为来了不同寻常的大老板。邹涛向小姐询问阿紫,小姐瞄了他一眼, 极为扫兴地说:“阿紫已经有人陪了。”   邹涛接口说:“是高老板吧?我去找他。”说着,转身就往里面走,仿佛很熟 悉的样子。   小姐一把拉住他,“不是,高老板今天没来,阿紫陪得是别的客人。”然后陪 上笑脸,贴住邹涛,“老板,我来陪您吧。”   邹涛摆摆手,“改天吧,我还要找高老板谈生意呢。”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小姐瞥了他一眼,一脸的不高兴。   邹涛知道高民没有来,他来到大门口坐在汽车里,摘掉了眼镜,燃上一支香烟 在黑暗中等待高民露面,他透过汽车玻璃向四周环视,除了霓虹灯的闪烁,不是男 人们走进去,就是男人们搂着花枝招展的女人走出来。邹涛向四周巡视了两遍,并 没有发现侦探所说的可疑的人,他摇了摇头,“是呀,高民没在这里,自然谢浦源 的人也不会在这里,他们正跟在高民的后面忙呢。”   邹涛歪过头笑了一下,感觉这螳螂捕蝉,鹰抓兔子,猫和老鼠的故事,还蛮有 一番滋味在里面,难怪这世界上永远存在着阴谋与反阴谋,间谍与反间谍,非法与 正义的较量。   邹涛一直在汽车里面等着高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夜总会的大门口,生怕自 己一不小心没看清楚,使高民成了漏网之鱼,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 邹涛的香烟是抽了一支又一支,烟雾从摇下的玻璃窗冒出去,形成了一条雾气茫茫 的纽带。   街巷里开始冷静,街道两边的店铺也纷纷打烊,只剩下一些在夜间活跃的场所 还依然灯火通明。邹涛仍然坐在汽车里,仍然在静默中等待着高民。已经过了午夜, 高民还没有露头,显然是不会来了。邹涛把头压在方向盘上,心里一阵紧张,不知 道是高民偶尔没来?还是已经把软盘交给了娇娇?还是遇到了不测?   第二天晚上,邹涛又是一身同样打扮,按时来到夜总会门前,他把汽车停在一 处更加便于监视大门的位置,熄掉了引擎,默默地坐在里面,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 地过去。他仍然坐在车里,仍然喷云吐雾,仍然一直等待到午夜之后,但高民仍然 没有露头,他一直等到连夜间活跃的夜总会都熄灭了灯火,他依然坐在汽车里一动 不动。高民已经两天没有到夜总会来了。这更加大了形势的危险系数,也可能高民 已经和谢浦源达成了协议,也可能软盘已经到了谢浦源的手里。邹涛的心里更加紧 张,脸色更加萧瑟。   第三天的晚上,邹涛再次来到夜总会,他这次比前两天来得稍晚一些,并且还 在裤子的口袋里装了一个微型录音机。   他走进夜总会,又遇到上次那个小姐,小姐带着讨好地笑容迎上来,“老板, 您来了。”   邹涛搭讪道:“怎么样?今天阿紫小姐该有空了吧?”   “是,阿紫在呢。”小姐瞟了他一眼,嘴角一撇,“只是在陪人家的老相好高 老板。”   邹涛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伸手捏了捏口袋里的小录音机, 他想:“高民今天终于露面了,看来软盘还在他的手里,否则他现在就不会在这个 地方了。事不疑迟,今晚一定要拿下高民,绝对不能再把他放走了。”邹涛心里暗 暗思忖,伸手拉过小姐,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一百元的钞票塞进她的手里,压低 了声音说:“我要和高老板谈笔生意。”说着把小姐轻轻向里面推。   小姐手里捏着钞票,心里早就明白了邹涛的意思,她一边嘴里说着:“高老板 今天来得蛮早的,只要高老板一来,阿紫就不接别的客人了。”一边把邹涛带进一 条狭长的夹道里。夹道里的灯光比前厅暗了许多,昏昏黄黄,影影绰绰。两边都是 包房,每间包房的模样大同小异,但名称各不相同,小姐走过一间包间时,瞟了房 门一眼,又对邹涛使了一个眼色,邹涛心领神会,知道高民就在里面,小姐径直向 前走去,邹涛在包房门前站定。   邹涛把手搭在门把手上,转身向夹道两头巡视了一眼,夹道里静悄悄的,只从 其他房间里传出男女的说笑声。在确定夹道里没有可疑的闲杂人等之后,邹涛用手 指轻扣了两下房门,稍一停顿,他不等里面反应,刷地推开房门迅速闪进房间里, 然后,反手把门关上。   在并不明亮的房间里,高民怀里正搂着一个女人。女人的手臂勾着他的脖子, 嘴唇贴在他的脸上。在听见敲门的同时,高民心里陡然一跳,感觉这声音咄咄逼人。 他抬起头,猛然看见一个戴着黑眼镜的男人闪进屋里,心里砰砰地跳了起来,脸色 立刻变了,下意识地把女人从身上一把推开,站起身来。   事实上,高民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的戒备之中,他不敢住在家里,怕暴露自家 的地址,给妻儿老小带来麻烦,而是每天住在饭店,沉迷于酒色。娇娇每天缠着他, 使他行动不便,但娇娇有时候也出去好像在办什么事情。娇娇没说,高民也没问。 高民每天到夜总会来找阿紫,娇娇也不拦着,只是对他说,让他和自己去一趟清凉 岛,高民虽然嘴里答应,而是一拖再拖。   其实,高民已经对娇娇起了疑心,他唯恐娇娇是谢浦源派来的眼线,高民已经 确定王杰的幕后指使人应该是谢浦源,似乎这才合乎情理,符合逻辑。然而,让他 大为恼火的是,从一开始,娇娇便用美人计拉他下水,使他在贷款上助了他们一臂 之力,他们就已经拿到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娇娇如今每天守着他,实际上已 经把他给软禁起来了。   高民在表面上沉醉于酒色,而在心里一直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判断,到目 前为止,银行里还没人知道他手里有王杰的钥匙,也就没人知道他手里有一张软盘。 他也知道,自己目前已经被谢浦源的人盯上了。他思前想后,权衡利弊,如果把软 盘交给警察,唯恐招惹来杀身之祸,甚至牵连妻儿老小。如果把软盘交给谢浦源, 也可能人不知,鬼不晓,但他还不想这么做,在他那还没有完全泯灭道德、正义的 内心里,他还不想去帮助一个蔑视和践踏国家法律的犯罪分子。虽然他没有与犯罪 分子作坚决斗争的勇气,但他也不想与犯罪分子同流合污。   高民还在直挺挺地站着,“你是谁?”他上下打量着问。   邹涛进屋之后,迅速扫视了一眼屋内的情形,但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高民,他从 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不由分说塞进还在发呆的阿紫怀里,拉起阿紫的胳膊把她推 出了房间,然后反手把门从里面锁上。   高民向后退了两步,一手紧紧抓住旁边椅子的靠背,两眼惊愕地盯着邹涛,感 到四肢僵直。   “你别紧张,是我。”邹涛摘掉了墨镜。   一阵死一般沉默。   “怎么是你?”高民勉强地问,喉咙干涸,有如干沙。   “对,是我。”邹涛回答说。   高民挪动了一下身子,把手从椅子的靠背上松下来,适才的恐慌慢慢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疑虑的心情。高民抑制住内心的不安,用带着怀疑的声音问:“你怎 么到这里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极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镇静。   邹涛向前跨了一步,直截了当地说:“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的,你以为没人 知道你手里的东西吗?你以为你躲在夜总会里就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吗?”   “我在休假,在哪里是我的自由,无需去躲。”   “你在哪里休假是你的自由,可你把手里的软盘交给谁就没那么自由了。”邹 涛又逼近了一步,双眼咄咄逼人。   高民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他的心跳在加快,大脑仿佛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在听邹涛讲话,另一半在激烈地思考着自己如何脱身,“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他把脸扭到一边,眼睛瞄准了房门。   “那好,我们就把话说清楚,时间紧迫,不允许我们兜圈子。”邹涛下意识地 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王杰在自杀之前给你留下了一把银行保险箱钥匙。几 天前,你从保险箱里取出了一张软盘,想必你已经看过软盘里面的东西,不用我说, 你应该知道它意味着什么。现在,娇娇每天都在盯着你,你应该知道凶多吉少。恐 怕你也知道现在每天都有人在关注你,你应该为你自己的安全担心。”   高民没有说话,脸色阴沉,满是恐慌,眼神里充满了狐疑,显然是在说:“你 是怎么知道的?知道得这么清楚?”   邹涛微微一笑,为了缓解他的紧张情绪,摆出稳操胜券的架势,其实他的心里 也捏着一把汗,甚至害怕谢浦源的人已经知道了他正在和高民接触,会突然闯进门 来,他向锁着的房门看了一眼,转头对呆愣的高民说:“到了什么时候都没有绝对 的秘密,如果你不想让人知道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最好就什么也不要做。”   高民依然没有说话,依然那样立着,依然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邹涛。片刻, 他突然一个急转身,越过邹涛的身边向房门奔过去,试图夺路而走。   邹涛背朝着大门,猛然看见高民要跑,他哪能让高民从自己的眼皮低下溜掉? 他急跨上一步一只手拽住他的胳膊,他想,不能放过他,无论如何今天也要拿下他, 要摧毁他的心理防线,不能让他对谢浦源寄予希望,抱有幻想。   邹涛一只手拽着高民的胳膊,另一支手向他的肩胛骨处施加压力,迫使他弓下 身子,动弹不得。   高民挣扎着,变化身体的重心,以便增加自己的力量,他抽出左手,瞪大了眼 睛,把手举过头顶,准备反过身子对邹涛进行反击,就在他几乎摆脱邹涛控制的那 一瞬间,他的左手被牢牢地夹在邹涛的手臂里。   邹涛和高民扭成一团,椅子撞翻了,台灯落在地上,邹涛的腿膝盖顶住高民的 胸口,反手把他按在沙发上,高民的两臂软塌塌地被扣在身体两侧,他的脸涨得通 红,还在使劲地反抗,妄图从沙发上站起来,邹涛两只有力的手死死地按住他,不 让他动弹,眼睛狠狠地盯着他,声音威严地说:“高民,你是个聪明人,目前这事 与你无关,你最好不要陷下去,只要你交出软盘,这事和你毫无牵连,充其量你就 是违反银行规定,擅自发放贷款。你还做你的信贷处长,如果你把软盘交给了谢浦 源,这事就很难说了。你应该知道这里面的利害,事件的性质就会是另一个样子。” 邹涛说完,又狠狠地瞪了他两眼,然后松开手,直起身子,甩了一下垂到额前的头 发,心想:“所有的牌都亮在桌子上了,看你怎么出牌吧!”   高民也从沙发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使劲拽了拽扭成一团的衣服。他站起来, “你要软盘做什么?”显然邹涛的话对他产生了效果,而且没有否认软盘在他手里。   “你说呢?”邹涛昂起头又捋了一下头发,耸耸肩膀,那意思,“你是明知故 问。”邹涛根本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他讲大道理,时间和地点都不允许,而且这里不 宜久留,随时谢浦源的人都有可能发现他,那样事情就会更糟。   “我不想不明不白地死掉。”   “你应该想一想,就算你把软盘交给了谢浦源,下面的事情会怎么样?你已经 知道了软盘里面的内容,谢浦源对你的脑子会放心吗?况且你可以再备份一张软盘, 你以为你就安全了?你一定要陷入到这场危险的游戏里吗?”邹涛死盯着他,“难 道你感到寂寞?”   高民沉默了,脸色煞白。   邹涛走到高民身边,扳过他的肩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告诉你, 你没有其他路好走,把软盘交给我,这是你唯一的出路,明天这个时候,我在海边 等你。”他的语气坚定,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如同在下一道不可违抗的命令。他 紧紧盯着高民,两道锋利的眼光像两把刀子一直戳到他的心里,他慢慢地松开手, 眼睛依然没有离开高民的脸,然后轻轻地退到房门边,他拧开门上的锁,把手扶在 门把手上,又扭转过头,凝视着高民,竖起一根手指,“记住了,明天这个时候, 在海边,OK!”说完戴上墨镜,迅速拉开房门,闪进楼道。   高民凝固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的钉在门板上,胸部像痉挛似的一起一伏。他的 肩膀抖动了一下,发出了断续的笑声,接着他昂起头又哈哈大笑了两声,那声音很 难辨别是在笑还是在叫。他伸手摸着自己的脸颊,笑声立即戛然而止。他从自己脸 颊颤抖的肌肉,感受到自己恐慌的心情,仿佛听见了内心里歇斯底里的呼叫。   邹涛突然到来,如同在他的头上扔了一颗炸弹,把他的心炸开了,炸得七零八 碎,彻底击毁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他一直以为,银行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手里 的软盘,而邹涛的突然出现,使他感到情形远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酷。他的行动始终 在他们双方的视线之内,邹涛准确地掌握他的一举一动,不但动作迅速,而且语言 强硬,显然就是最后通牒。   高民感觉自己目前成了两股势力追捕的猎物,两边都不会就此罢休,邹涛绝对 不会放弃谢浦源,谢浦源也绝对不会放弃他,显而易见,谁拿到他手里的软盘,谁 就在这场较量中赢得了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高民知道,他是彻底被一个死人拉进了一片沼泽地,要想从这种境况中彻底摆 脱出来,恐怕已经很难,他必须作出选择,要么,和犯罪分子同流合污。要么,站 到正义一方来。但高民预感到无论他站在哪一方,都潜在着巨大的危险。   高民出了夜总会,他把和邹涛扭打时弄皱的衣服扔到车后座上,立刻开车上了 环路,他手扶着方向盘,脑子里想着邹涛的话。夜间的湿润给海丰市带来了清爽, 喧闹一天的城市平静下来。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高民转而向东开去,这时,他从后视镜里发现一辆墨绿色 捷达汽车尾随在他的后面。其实,这辆汽车一直在跟着他,并且是大摇大摆,明目 张胆,仿佛不是跟踪,而是保护,只不过他刚才在巨大的震惊之后,神经视觉衰退, 没有发现罢了。   高民看着后面的车子坦然自若、不慌不忙地跟在自己车后,没有半点要顾及的 样子,几乎就是在向他挑衅,他在心里骂了一句,“混账东西!狗杂种!你以为你 们是谁?”   高民的眼睛瞄着后视镜,伸手拿起手机拨了122 交通报警台,报告了自己的位 置,和嫌疑车辆的车牌号。他放下手机,禁不住暗自发笑,并呵呵地笑出了声,感 到了一种猫抓老鼠的快感。他有意将车放慢速度,围着马路转起了圈子,似乎是在 等待交警的到来。   一会儿,一辆交通民警的摩托车呼啸着飞奔而来,一阵警笛示意捷达车停车靠 边,捷达车在莫名其妙中靠路边停了下来,警察向里面看了看,要求司机拿出驾驶 证和行驶本。   高民见状心里一阵痛快,觉得这么多天倒霉的日子以来,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他脚底下一踩油门,嚓地一声把车开得无影无踪了。   --------   梦远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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