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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万分不情愿地着手去见塔克顿太太的工作。尽管金乔鼓励我,我还是不觉得那么 做有什么好处。首先,我就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工作,我怀疑自己是否能适当表现该有 的反应,而且心里也一直有做戏的感觉。 金乔却用她所能表现的最惊人的效率,在电话中向我指示: “简单得很,那是一栋纳许式的房子,跟他平常的作风不大一样,是他近哥德式的 幻想作品之一。” “那我又凭什么理由想去看呢?” “因为你要写一篇有关建筑家风格改变所带来的影响的文章。” “听起来好假。”我说。 “胡说,”金乔精力十足地说:“碰到学术性的题目,就必须提出最难令人相信的 理论,而且要由最不可能的人,用最严肃的态度去写。我可以引很多胡言乱语给你听。” “所以你去要比我去适当多了。” “你错了,”金乔说:“塔克顿太太可以在‘人名大辞典’里查到你的名字,而且 留下良好的印象,可是她在那里面就查不到我。” 我还是不大相信,只是一时词穷,无以为对。 我跟布莱德利先生面谈之后,金乔和我曾经一起见面讨论过。我觉得这次碰面很不 可思议,金乔却不觉得。事实上,她觉得相当满意。 “这么一来,我们就有把握自己不是胡思乱想了。”她指出:“现在我们确实知道, 有一个专门替人除掉眼中钉的组织存在。” “用超自然的力量除掉!” “你的思想太顽固了,都是西碧儿戴的那些假护符骗了你。要是,布莱德利先生是 个假星相学家,你还是不会相信。可是他既然是个卑鄙又实实在在的小法律骗子――至 少你对他是这么形容――” “事实也差不多。”我说。 “那么整件事就有头绪了,不管听起来有多不可思议,可是‘白马’的那三个女人 确实掌握了一些东西。” “要是你那么肯定的话,又为什么要我去找塔克顿太太呢?” “以防万一啊,”金乔说:“我们知道塞莎・格雷‘自称’她有什么本事,知道跟 金钱方面有关,也知道三个受害者的姓名,现在我们所希望知道的,是更多有关她们顾 客方面的往来情形。” “要是塔克顿太太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他们的顾客呢?” “那就只好从其他方面调查了。” “可是我很可能把事情弄砸。”我悲哀地说。 金乔说我不该把自己想得那么糟。 于是,我就这么来到凯洛威园的前门。它外表看来一点都不像我想像中的纳许式屋 子,从很多方面来说,都像是一座小型城堡。金乔本来答应替我找一本有关纳许式建筑 的近作,可是到现在还没拿来,所以我只好装备不足地来了。 我按了电铃,一个看来精神不太好,穿着羊驼呢外套的男人打开门。 “你是伊斯特布鲁克先生吧?”他说:“塔克顿太太正在等您。” 他带我走进一间陈设华丽的起居室,但却给我一种很不协调的感觉。东西全都很昂 贵,可是却显得没什么格调。墙上有一、两幅好画,可是也有很多很糟的画。有很多黄 色的织锦,就在这时,塔克顿太太来了,我便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我不知道自己来的时候到底抱着什么期望,可是却感受到一种完全不同的情绪。这 儿一点也没有邪恶的气氛,塔克顿太太也只是个很平凡,将近中年的妇女,不特别有趣, 我想,也不见得有多好。唇上虽然涂着厚厚的唇膏,却看得出嘴唇很薄,脾气也不好。 下颚略向后缩,眼睛是浅蓝色的,看起来好像在评判所有东西的价值似的。她是那种舍 不得多给挑夫和衣帽间侍者小费的女人。世界上有很多这种女人,只是多半不及她穿戴 打扮得那么漂亮。 mpanel(1); “伊斯特布鲁克先生吗?”她显然对我的来访相当高兴,显得有点滔滔不绝,“真 是‘太’高兴认识你了,没想到你会对这栋屋子有兴趣!我当然知道屋子是约翰・纳许 建造的,因为先夫告诉过我,可是没想到像‘你’这种大人物也会对它有兴趣!” “喔,你知道,塔克顿太太,这栋屋子和他平常的风格不大一样,所以我――呃― ―” 她替我省了继续说下去的麻烦。 “我对建筑那些的实在很外行,希望你不介意我太不懂” 我当然不介意,甚至还求之不得呢。 “那些实在都太有意思了。”塔克顿太太说。 我说其实我们专家反而对自己所研究的题材很厌烦,很不感兴趣。 塔克顿太太说她不相信是真的,又问我愿意先用茶还是先看看屋子。 我说也许先看屋子好点。 她带我四处看看,大部分时间都愉快地滔滔不绝,倒也省得我对建筑方面多表示意 见。 她说,我来得正是时候,因屋子就快卖掉了――“先夫既然过世了,我一个人住实 在太大了,”――虽然她才向掮客登记了一星期,不过她相信已经有买主了。 “要是屋子空了,我就不大想让你来看了。我觉得真的要欣赏一栋房子,必须有人 住在里面,才能表现出它的味道。你说对不对?伊斯特布鲁克先生。” 老实说,我还宁可这是一栋没人住、未经装饰的房子,可是我当然不能那么说。我 问她以后是否还住在附近。 “还没决定,不过我会先出国旅行一阵子,享受一下阳光,我最讨厌这种阴沉的天 气了。我想我大概会在埃及过冬天,我两年前去过,那里真是太棒了,不过我相信‘你’ 一定非常了解。” 我对埃及并不了解,也实话实说。 “我想你一定是太客气了,”她愉快地说:“这是餐厅,是八角形的,对不对?” 我说她说得很对,并且夸奖房间的比例设计得很好。看完房子之后,我们回到起居 室,塔克顿太太按铃叫仆人送茶点来。送茶点来的,就是那个精神不振的男仆。茶盘上 一个大型的维多利亚式茶壶,看来需要好好擦拭一番。 塔克顿太太目送他离开房间时,叹了一口气。 “这年头的仆人真拿他们没办法,”她说:“先夫去世之后,服侍他将近二十年的 那对佣人夫妇坚持要走,说他们要退休了,可是我后来听说他们又另外找了工作,待遇 非常高。我觉得给佣人那么高的薪水实在很可笑,想想看,光是他们吃的和住的就要花 多少钱――别提他们的衣服了。” 没错,我想,的确很吝啬,那对眼睛,还有薄唇――确实代表着贪婪。 想让塔克顿太太开口说话毫无困难,她不但喜欢说话,尤其喜欢谈她自己的事。不 用多久,我就对她有了相当的了解。 我知道她五年前嫁给鳏夫唐玛斯・塔克顿,她比他年轻“太多,太多了”。她和他 在海边一家大旅馆相识,当时她是桥牌局的女主人。他有个女儿,在附近念书――“想 跟女儿把话说清楚,对男人来说实在太不容易了。可怜的唐玛斯,那么孤独……他前妻 几年前去世之后,他一直非常想念她。” 塔克顿太太又继续谈她自己――一个优雅仁慈的女人,对这个逐渐衰老而又寂寞的 男人产生了怜悯之心。他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却始终对他忠心耿耿。 “不过当然,到他真的病重的时候,我自己连任何朋友都没办法交往了。” 我不由得想到,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些不受唐玛斯・塔克顿欢迎的异性朋友?所以他 才会立下那样的遗嘱。 金乔替我查过他遗嘱中的条文。 除了留遗产给老仆人、一对外孙之外,他太太当然也有份――很充裕,但却不会多 得过份:有一笔信托基金,足够她一生享用了。至于他高达六位数字的不动产,则完全 由他女儿唐玛西娜・安在二十一岁或结婚时继承。万一她在二十一岁之前去世,就把她 那份遗产留给她继母。看来,他好像没有其他家属了。 我想,这是个很大的诱惑。塔克顿太太是个爱钱的女人……她一直念着这一大笔钱。 我相信在她嫁给这个老鳏夫之前,自己一定一直没钱。后来,也许她想到,与其跟一个 又残废又老的丈夫长相厮守,还不如盼望他早早过世,她仍然可以享有年轻和巨富。 但是看到遗嘱之后,她也许相当失望,她盼望的不只是一份平庸而固定的收入,她 希望有大笔钱旅行,购买漂亮的衣服、珠宝……或者单纯地享受有钱的快感――让钱在 银行里堆积如山。 可是,结果那个女孩子却继承了所有钱!那个女孩子成了富有的女继承人,她很可 能不喜欢她的继母,由于年轻,又不顾一切地表现出来。她就要继承那笔巨富……除 非…… 除非?这个理由够了吗?我真的相信那个褐发、美丽,那么从容地谈些陈腔滥调的 女子,会向“白马”求助,让一个年轻女孩送命吗? 不,我没办法相信…… 可是,我还是得做我的工作,于是我突然开口: “我好像跟你继女见过一次面。” 她有点惊讶地看着我,但是却没什么兴趣。 “唐玛西娜?是吗?” “是的,在查尔斯。” “喔,查尔斯!对,有可能……”她叹口气:“这年头的女孩子真难管!好像谁也 管不了她们。她爹在世的时候就很担心,我当然更没办法。她根本不听我的话,”她又 叹口气,“你知道,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差不多已经长大了,做了继母――”她摇摇头。 “继母本来就不好当。”我同情地说。 “我给她零用钱――尽一切力量对她好。” “我相信。” “可是一点都没用,唐玛斯不准她对我没礼貌,可是她一直很任性,跟她住在一起 实在很困难,所以她坚持要搬出去住的时候,我多少松了口气,不过我很了解唐玛斯心 里的感觉。她跟一群要不得的人黏在一起。” “我――多少看得出来。”我说。 “可怜的唐玛西娜!”塔克顿太太伸手理理一绺褐发,然后看着我说:“喔,对了, 你大概不知道,她一个月以前死了,脑炎――太突然了。我想年轻人大概比较容易得那 种病,真――真叫人难过。” “我知道她去世了。”我说着站起身来。 “谢谢你,塔克顿太太,这么大方地让我参观你的房子。” 我们握握手。 我走了一步,又转身说: “对了,我想你大概知道‘白马’吧?对不对?” 她的反应毫无疑问――惊慌,纯粹的惊慌,不但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浓妆之下 的脸孔也马上变得苍白害怕。 她尖声说:“‘白马’?你指的是什么‘白马’?我一点都不知道。” 我故意表现出惊讶的神情,说: “喔,对不起,是我弄错了,那是马区狄平村一家很有意思的旧酒店。前几天我和 朋友去过,改建过了,不过气氛仍然很够。我‘好像’记得有人提到你――不过也可能 是你继女,或者其他同姓的人。”我顿了顿,“那地方――很有名。” 我对自己最后这段话很满意,我从墙上的一面镜子发现,塔克顿太太正在打量我的 背影,她显得非常、非常害怕,我可以看出她过几年的模样――那不是一幅讨人喜爱的 脸孔。   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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