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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 禾 我和柳禾原本是没有任何可能性成为朋友的,如果没有后来那么多次“交道”。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22岁,大学刚毕业,我爸是教授我妈是副教授。 我没为找工作费什么心――当然我也去过招聘会,那种乱哄哄人山人海的地方,谁 能在那种地方找到合适的工作?真是见鬼了!我就去了一次,回来就哭了!我爸妈 最见不得我哭,他们第二天就给我找到了三份工作――虽然我都不太满意,但是, 我再也不肯去应聘了――就这样,我到了会展公司。原本我设想一毕业就到国贸那 边上班,在一个跨国公司做一小白领,不过会展公司也不错,虽然规模不是很大, 正在起步阶段,但是我爸说了―― 在大公司有什么好,你是新人,什么都要从最 低层做起,而且机会少,你在一个小公司,虽然也是新人,但机会多,你很容易显 山露水的,到那个时候大公司来挖你还要看你愿意不愿意呢! 我想想也对。再说,那个时候我还在和王强恋爱――他是我爸的研究生,比我 早一年工作,在中关村一高科技企业上班,忙得要死要活,就是他建议我去会展公 司,他的想法我清楚――他最不喜欢我成为像他老板那样的女人――他经常恶狠狠 地跟我嘀咕:“一个女人活成那样,再成功又有什么意思?”那个女人就是柳禾, 30岁,未婚,有国外教育背景,现任公司高级副总裁。 王强希望我先有个安稳的工作,然后我们再说其他的――或者一起到国外读书, 或者过两年买个房子买辆车结婚成家。我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人要知足”, 我看她就挺知足的,守着我爸过一辈子,她一定希望我能像她一样,安安稳稳过一 生。 其实,我的工作与其说是爸妈给找的,不如说是王强――我们会展公司有外资 背景,头儿是一个海归,我们都叫他查理,据说真名叫章海鹏,他回国创业,一来 二去认识了我爸的朋友,再一来二去认识了王强,他有心接王强他们公司的业务, 就这么着,我成了他们公司的一员。我到公司之后接手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付柳禾 ――他们是一家颇具规模上升速度很快的高科技公司,所以我们希望能够为他们做 一个“会展服务”――具体一点说,我们要在年底办一个与高科技有关的展会,我 们希望王强他们公司能够花点钱,届时我们不仅将在会场突出他们的产品,并且可 以给他们一个主题发言的机会。 我上班第三天,我们主管何杰克就派给我一个活儿,说让我给“东方雨虹”打 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把款打过来――东方雨虹就是王强他们公司的名字,我问给 谁打,他给我一张柳禾的名片――我傻乎乎地打了电话,三分钟后我就气得变了脸 色――我长这么大,还没有遇到这么可气的事儿呢! 可是,我还没找杰克告状,杰克就先找到我,他一上来就拉开兴师问罪的架势 :“你是怎么和柳总谈的?人家说你们公司的业务员太没有素质,不给打款了!” mpanel(1); 我?我说什么了?我眼睛里含着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不过是刚说了个 开头,她那边就说:“对不起,我们公司并没有准备要参加你们的会展。”我说: “可是我们主管要我跟你们催款子,说你们答应了。”她那边笑了,是讥笑,我听 得出来:“我们答应了?有合同吗?你们主管真有意思。” 即使我父亲是教授,即使我的男朋友和我的老板认识,但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 呢?我们主管一口咬定是我这个电话导致了公司重大经济损失――那是好几十万的 进项呀!几次我都下定决心要找查理解释,但是几次都开不了口――有一回我故意 制造一次邂逅在电梯的机会,但是从16层一直到一层,我还是没有说――我怎么说? 我虽然打了好多遍腹稿,但是真到了跟前,我就说不出来了。 我和王强把这事儿说了,他那几天忙得跟个机器人似的,根本没闹懂我在说什 么――末了说一句:“柳禾那人就那样,你别理她!” 我气得大叫:“她那人什么样跟我没关系,可是我现在没法在公司混了,人人 都知道我是一个大笨蛋,把我们主管谈成的业务弄飞了。” “不会的,你是一个新人,怎么可能?别太敏感。” “我要你给我们老板打电话,告诉他我是冤枉的。” “你们老板,你说查理?这么点事儿,别开玩笑了!”王强一面说一面吃,他 吃意大利面的嘴脸难看死了――他,毕竟是小地方的。 “你至于吗,为那么点事儿?再说我打电话给你们老板算怎么回事呀?你好好 想想,这是你和柳禾以及你们那个浑蛋主管之间的事,我根本不在现场,我跟你们 老板说,你们老板凭什么相信我呀?还不如柳禾直接跟你们老板说呢!”王强吸溜 吸溜地从叉子上嘬意大利面,他一点没把我的委屈放在心上! “好,一会儿我跟你上你们公司,你指给我看谁是柳禾,她非得把我这事说清 楚不可!” “哗啦”,一大摊面条滑到桌子上,王强吃惊地望着我:“齐锦,你没事儿吧?! 柳禾是我们副总裁,连我们见她都不是那么随随便便的。” 我站起身就走――这样的男人,女朋友受了委屈,一点办法都没有的男人! 我见到了柳禾――并没有长着一张寡妇脸――圆领白衬衫,紧紧窄窄的珠灰色 西服短款上衣,简简单单地敞着,里面是一件深V 型领的黑色粗纺连衣裙,裙摆刚 没过膝盖,黑色透明丝袜,一直到膝盖的长筒单靴,脖子上打着宽幅黑领带,领带 夹的位置很高,起到很好的装饰效果。头发服服帖帖地梳在脑袋后面,一张脸干干 净净地露在前面,深色眼影深色唇膏。 我递上名片――她看了一眼,放在一边,然后说:“我很感兴趣,你没有预约, 是怎么进来的?难道前台没有拦住你?” 这有何难?我是王强的女朋友,前台能不让我进?至于我进去之后敲哪个门找 谁,那小丫头难道还跟着我? 不过,我不打算跟柳禾说这些――“我知道您时间很忙,我担心您没有那么多 时间听我讲话,所以你不反对我从我认为重要的讲起吧?” 她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很深很深。我开始讲,还没有讲完,就被她打断了: “你的故事我一点都不感兴趣,你讲得太乏味了。” “不是我讲得乏味,而是这件事情本身无聊。”我不卑不亢,心想你又不是我 老板我在乎你什么?再说,平常王强受你的气还不够吗?今天我是来报仇雪恨的! “那件事情的确无聊,但至少你可以说得简短点,然后说出最重要的部分―― 你希望我们如何解决?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你认为是由于 我的缘故,使你在公司蒙受了不白之冤,所以你现在希望我给你的老板打一个电话 做一下解释,对吗?” 我点了点头,不得不佩服她的理解力。 “我告诉你我不想打这个电话,第一,这不是我的事,和我无关,你要丢饭碗, 又不是我要丢,我为什么要为你浪费这个时间?第二,即使我打了这个电话也帮不 了多大的忙,假如你的主管是成心整你的话,照我的判断,他的人品低下,他根本 没有跟我这边谈妥任何事,但是他找你来做替罪羊,以推卸责任。所以我打不打电 话,对你而言,都是一样的。你好好想想,假如这个电话这么重要,他为什么会让 你打?所以如果你不能自己为自己洗刷耻辱,你还是要被他压在下面,永无出头之 日。” 这一次,我不得不全面佩服她了――她很优秀,真的,在此之前我从没遇到像 她这样脑子清楚的女人――就在我来这里之前,我妈还在劝我:“算了,这种事常 有的,被人误解一次两次没有关系的,日久见人心啦。” 什么误解?明明是整人! “那我怎么办?我直接去找我们大老板把事情说明白?”我眼巴巴地望着柳禾, 她是光,她是电,她是我惟一的神话!那一瞬间,我甚至有点崇拜她。 “你觉得这个主意好吗?对于老板来说,他凭什么相信你呢?再说,就算他相 信你说的话,那又怎样,最多他认为你受委屈了。可是对于老板来说,他要的是能 干的员工,而不是一天到晚要他伸张正义的部下。他是老板,他要的是利润,他才 懒得给你们裁决是非曲直呢!” 我的脑子就像暴风雨中的门窗,一会儿开了一会儿关了,柳禾的话就像18级台 风,把我脑子里的小窗户吹得“噼里啪啦”摇摇欲坠。 “你是说我只能忍了?!”我以探索的口气问她――我母亲常常教育我:“退 一步海阔天空。” “你忍了这一件,后面就还有10件等着你忍――你今年多大?22岁?我告诉你, 25岁以后再忍也不迟――人的一生长着呢,你不能从一开始就忍,那样你就太委屈 自己了!” “我想不出更解恨的办法――除了,除了我能从你这里拿到定单,并且为你做 这个项目。而你只信任我,不信任我们公司任何其他人!”我的眼里一定闪耀着宝 石般的光彩。 “这确实是最解恨最有效的办法――因为你不仅可以凭这件事情摆平你的混蛋 主管,而且就此可以做进老板的视线―― 一单丢掉的生意被你捡回来了,这比做 成一桩其他生意有意义得多。问题是,你如何搞掂我?我凭什么让你做成这桩生意?” 柳禾目光炯炯,我后来知道,聪明的女人都会有这样的目光――坚定、自信、略带 一点咄咄逼人。 我滔滔不绝,侃侃而谈――最后柳禾扬了一下腕子,她戴的是一款简洁的浪琴 腕表――我一直希望王强能送我这么一块。 “你已经占用我半个小时了。这样,你在明天的这个时候还有15分钟说服我参 加你们的会展,我希望到那个时候不仅听你嘴说,还希望见到文字以及光盘。” 我差点要惊叫起来――怎么可能!但是她那边已经站起身来:“你是一个聪明 的姑娘,你需要的是勇敢――你要勇敢地表现自己的能力,不要让自己的能力被沙 土埋起来,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沙土,我们过去总说是真金子就不会被埋 没,可是你知道有多少金子被埋在我们根本不知道的地方?你愿意那么过一辈子吗?” 我说:“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啊,知足常乐!” “真的吗?这话应该是你妈妈说的,一个女人人生过半,才懂得什么叫知足, 在你这个年纪倘若就知足,你想想你能走多远?” 我晃晃悠悠地从柳禾那里出来,稀里糊涂地回到我们自己的公司――我忽然变 得无所畏惧起来――我们主管、其他同事,对于我就像空气一样,我不在意他们对 我的看法――我知道我很优秀,我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拿到一单很大的单子,我将不 仅一雪耻辱,而且,而且还会有美好的未来…… 一直到王强来办公室找我,他站在我身后,当时是深夜两点,我居然一点都不 知道――后来他默默地帮我刻光盘,做数据,复印文案,我们一直忙碌到清晨,然 后拉着手去永和喝豆浆――后来我们分手了,分手之前他对我说,就在豆浆端上来 的一刻,他有一种感觉,他觉得他会失去我的,果然,半年以后,我们互相失去。 半年以后,我已经成为我们公司的业务主管,而柳禾则是我们公司的重要客户 ――他们公司要做的事情太多,经常我们刚刚做完他们的一个新品发布会,又要接 手做他们下一个嘉年华会,甚至有的时候还要为他们做巡回展会――柳禾对我说: “齐锦,你是那种给你一个台阶你就能上去的女孩,但是你总是不善于主动找台阶。” 她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如果我一切顺当,我们怎么可 能成为好 朋友呢?王强那么讨厌她,而我―― 一个教授的女儿,我从小接受的 教育都是温良恭俭让,与世无争,我怎么可能和柳禾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一直到 我和王强分手,我的父母还认为这是由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然在我父母眼 里,柳禾是“黑”,但在我的世界里,她是“朱”――她对我说,她当年找工作的 时候,四处碰壁,她没有我那么好的运气,没有做教授的爸爸,她爸爸早过世了。 她曾经一年换过四份工作,我刚工作时候遇到的那种倒霉事,对于她全是家常便饭 ――她说她遇到的头儿,比我的不知恶劣多少倍 ――活儿全让她干,成绩全归自 己得,在领导面前还一天到晚摆一张苦脸,总是说柳禾年轻,得多带带,好像他多 辛苦似的。她母亲是一老实女人,什么事多劝她忍,可是忍来忍去,越忍就越要忍, 最后她出国留学了――谢天谢地,她申请到奖学金。 她说你知道我怎么在美国找到我的第一份工作的吗?我告诉你,假如你跟人家 说自己没经验,什么都不会,人家不觉得你是在谦虚,人家觉得你是在浪费他的宝 贵时间――我第一份工作是在婚礼上得到的,那是我一个美国同学的婚礼,在婚礼 上我遇到我的VIP (重要人物)。当时我们在聊天,他问我:“你擅长干什么?” 我反问他:“你需要我干什么?”他说:“我有一笔钱,需要有人给花掉。”我说 :“这就是我的擅长,假如你打算把这笔钱花到中国的话,你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 我的语气是那种略带顽皮的,半真半假的。 后来,他说我当时的玩笑话给他很深刻的印象,其实,他不知道那短短几句玩 笑话是我处心积虑想了半个月想出来的――我早就知道他要去那个婚礼,他是新娘 的叔叔,新娘曾经跟我提起过她的这个叔叔,我为了给他深刻印象,故意在那天穿 了一款别具一格的衣服――上身是一件紧紧窄窄的绣花绑带背心,中式的,露肩露 背的,前后绑着几根细细的红绿绳子,下面是一条黑色布裤,边边角角滚着边镶着 流苏,全是我自己设计的,专门为这次婚礼设计的。本来我想提一个蜡染的布艺小 包,但最后我放弃了――我不想让人家觉得我是一个中国古董,我必须有国际化的 元素,所以我挑选了一款金属色的手包,是那种最时髦的未来主义设计风格的,正 好和我手腕上的手镯相映成趣――我只戴了单侧手镯――绘花木制带点日本浮世绘 风格。 你知道我怎么想?我觉得第一,这是我的一次机会,我要试试我的运气;第二, 就是失败我也没有失去什么,相反我还总结了经验,再接再励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有一句谚语,人生什么时候都不会太晚,但是我想告诉你,还是早一点好,早 一点你有充裕的时间,你不怕失败,因为失败了还有机会重新再来――我见到你的 第一天,我就想这么好一个小姑娘,可千万不要不懂得这个道理,像我当初那样, 傻傻地四处碰壁,退一步海阔天空,那是你要有地方可退呀,像我当时那个年纪, 有什么地方好退的?一份工作丢了,就要找下一份,找不到就要着急,一家人跟着 急,后来在异国他乡明白了――你年轻你怕什么?你就是要找机会让自己冒出来, 你不能怨别人不给你机会,别人压制你,算计你,他为什么压制你,算计你?因为 你值得他这样做,你不是笨蛋,所以你如果不赶紧浮出水面,你就会在水下窒息。 那次长谈是在我们成都巡展之后,我们的巡展获得空前成功,但是我失去了王 强――我告诉柳禾,柳禾看着我:“他说他不喜欢你是因为你变得咄咄逼人了,不 再是以前那个安静的小姑娘了?” 我说对。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还想做那个安静的小姑娘,做一辈子?” “不。” “那么告诉他,要么他另找一个安静的小姑娘,要么接受你,说不定将来你会 比现在更安静呢,不过,那种安静是一种真的安静――你热闹过了,你懂得安静的 可贵,那种安静才是你真的需要。” 我告诉了王强,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有一点难过,但是,没关系,我才25 岁呀!   --------   梦远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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