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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程琳琳从两只石狮子中间穿过,朝着最远处只露出一片黑瓦的小灰楼投去一瞥。
好久没去那个“世界”看看了――“东半球”、“西半球”――那是剧院最可爱、
最亲切的一处,她始终觉得。
“大导演,有信。”看传达室的吴婶过去。昌戏,嗓门清清朗朗的。
“大婶,你也跟我开玩笑。”程琳琳取了信,笑容可掬地答一句,再也不多说
什么,只要见人,她总是微微笑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目光烁烁动人温和可亲,
说话声甜甜的,尾音优雅,时而还拖出点小姑娘的娇气。
“谁开玩笑,贴出布告了,”吴婶热心,嘴闲不住,“瞧瞧。”
传达室墙上有一张粉红色布告纸,贴出不到半天,已被风吹得象济公的破扇子。
只有墨黑的字丝毫没有逊色:
“《宝船》剧即将建组。总导演:蓝天光。导演:程琳琳。艺术指导:唐功辉。
以后再配助理导演一名。特告示。”
在“唐功辉”和“程琳琳”的名字下,不知谁,用红笔划了道道。
程琳琳看得出,这“道道”表达一种不满。这次,由她担任《宝船》剧的导演,
大家都感到意外。她借调去电视剧制作中心两年了,拍了几部片子,不算太成功,
但还是干得舒畅顺手……上星期,接到院里电话,通知她马上回剧院排戏,她还将
信将疑。
“蓝院长竭力推荐你。”周助理把这句话重复两遍。
她眼眶湿了,用一只手捂住电话,深深吸了旧气,才微笑着说,“谢谢剧院的
信任。”她习惯微笑,即使心里有着再多的苦恼。二十多年了,她一直等待着这种
“信任”,希望能独立地执导一出剧目。但“信任”来得太艰难。她等待得太漫长
了……
总算等到了。布告、剧目、名字,还有名字下那两条深红的道道。程琳琳不觉
得陌生。刚分到剧院那年,有苏联专家来排《玛申卡》,一张五颜六色的告示把整
个剧院掀动了。名单上有她:场记兼助理导演。她兴奋得又蹦又跳,象只见了麦粒
儿的小麻雀。但不一会儿,她的名字就被两条红道道划了出来,又听说,剧组工作
人员的名单要有变动,场记兼助理导演很可能不再是程琳琳。第二天,“传说”果
然证实了。她去院部责问,回答是:“群众有意见。你到剧院的时间太短……”她
一气之下,把自己的名字连同红道道从五彩缤纷的布告上抠了,还狠狠地大哭一场。
那时候太年轻。太天真,可爱又可笑。
程琳琳从传达室借了瓶浆糊,小心地把“布告”边边角角的破绽补了补。
“谁那么缺德,画得东一道、西一道的。”吴婶忿忿地嚷了一嗓子。
程琳琳只是微微一笑。她习惯的笑容,仿佛会随时地生长出来,并笑得极有分
寸。
浆糊很快干了,皱着纸,仍裂有一条条明显的小缝。那是无论如何弥补不了的,
程琳琳退后几步,看着补好的布告和免不了总要留下的那些缝隙,心里似乎有歉意,
还有了遗憾。她觉得,这很象她的心境。很象。
“不是恭维,你的《小巷深处》拍得的确不错。”平昆从院子里走出,站在程
琳琳背后,两只颇有亮度的小眼睛,睨视着补平整的布告,又连连说了两声,“佩
服,佩服!”他常常不以为然的目光里难得动情地闪出一点真挚。
“是你啊!”程琳琳仍用微笑的声音说,没有回头,“还有你佩服的?”
在戏剧学院,他们同届毕业。平昆学表演,演喜剧相当出色。程琳琳则是导演
系的优秀生。同时分来艺术剧院,他们曾象两颗新星耀眼一对,后来搞“四清”、
搞“文革”,因为“出身不好”,因为“当过尖子”,他们又同着命运地陨落了。
相比之下,平昆更清高些,就在剧院闲着,即使没戏排,什么角色都轮不上,也不
肯折腾出去配音、拍戏,他不眼馋那份“外快”,父亲是画家,留下一笔很可观的
遗产,钱,足够花的。所以,他宁愿悠哉游哉,也不去干那些纯粹为捞钱的活儿―
―什么破电视剧,压根儿瞧不上。每天,他按时画两张画,写几帖字,练练气功,
做做瑜伽,剩下的时间泡在传达室,听新闻、扯扯淡,蛮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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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佩服,”平昆两手抱在胸前,尖利的小眼睛故意眯缝着。他好似超
脱,桃园般地生活,其实,深谙世事,一切都看在眼里,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是
谁在程琳琳和唐功辉的名字下划了道道;他也知道藏在这张布告后面的全部蹊跷。
“有好戏呢,等着你导演……”看在老同学的份上,他流露出一点担心。据说,排
《宝船》将由艺术公司资助二十万,要求排得辉煌,不惜代价,且有着去香港、日
本演出的特殊任务――全部的内容,决定了这个剧组必定象剧中的“宝船”一样让
人众口睽睽。
“要是没‘戏’,我就不回未排戏了。”程琳琳微笑的眼睛里含蓄着一些感激。
自从接到周助理的电话,还没有人主动和她提起《宝船》。体味那种不露声色的回
避,她预感到,要处理好暂时还意想不到的“戏外之戏”,才是最困难的。
“好嘞,看你的。”
“那你呢?”
“看热闹呗。”
“我上马了,你也别想再清闲着。”程琳琳很惋惜平昆的怀才不遇,也常常惋
惜自己,“告诉你,有你的角色。”
“演张不三?”平昆猜到了,“我呀,也就是演演这种不三不四的主。”
“你能演出光彩。”
“当然,光彩么,这里有的是。”平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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