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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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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程琳琳缄默了。 “当然,肖白可以演王小二,她很会演戏。”蓝院长立刻退让一步。不得不退 让的。牵涉到艺术以外的事,既然明确分工,有唐副院长全权管理,他基本上采取 不介入态度。除非,事关重大,必须交党委讨论。而有关一个角色的问题,谁演谁 不演,毕竟是剧组内部的事。虽然,作为导演,他把确定角色视为重要的一环,是 排好戏的基础。但许多时候,他不能仅仅从导演角度考虑问题。毕竟是一院之长。 两比一。程琳琳只好服从。 有人劝过程琳琳:“留在电视剧制作中心多好,现在,电视最普及,家家户户 有,搞电视剧前途无量。话剧多不景气,再说……” 那省略掉的潜台词,意味很多,又不言而喻。程琳琳也劝自己,“调走算了。 对剧院,究竟还留恋着什么”?她不能回答自己。但接到排《室船》的通知,她热 泪盈眶了。心还是年轻的?心底仍酷爱着舞台?那片小小的艺术天地,曾使她着迷, 愿意奉献一生……时过境迁,二十年,她只能徘徊在舞台之外。二十年呐! 人的感情实在是个奇怪的、捉摸不透的东西。 《宝船》是出儿童剧。也许,这是程琳琳促使自己下决心回剧院的主要原因― ―可以为灰楼里的姑娘、小伙们排戏。八年前,参加剧院的“儿童剧队”的招收工 作,她跑遍了几十个大小城镇,象在大海里淘金,筛选了二十几名“中园未来优秀 的儿童剧演员。”那时,他们只有十三、四岁,都是没离开过父母的孩子,有的还 不会说普通话,送去戏剧学院代培四年。程琳琳整整陪伴了他们四年,呕心沥血, 比养大自己的儿子更辛苦几十倍。但那是心甘情愿的。舞台是神圣的,要有一批真 正的演员,才有真正的舞台。四年,朝夕相处,看着这些女孩子、男孩子长成了姑 娘、小伙儿。毕业汇报演出,几十个片段,足足演三天,把剧坛震动了,许多戏剧 家兴奋地赞叹,“我们的话剧舞台有了希望”!“我们的舞台急不可待了!”“话 剧舞台可望升起又一批新星!” 毕业四年了。真快。可这些“新星”的光彩呢?!…… 程琳琳推着车走出剧院,车轮的转动,跟着滞重的脚步,缓缓地压过细长的小 胡同…… “不吃了?” “吃饱了。”谭佳丽总算放下筷于。她的右手不由地在纤维粗糙的牛仔裤上用 力摩擦一下。谁知道饱了没饱?没有了感觉,也没吃出那五、六样炒菜都是什么味 道。她最不习惯在别人家规规矩矩地吃饭,捏在手里的两根筷子,象两条滑溜溜的 黄鳝,什么也夹不住。他呢,埋着头只顾自己吃。哼,四只眼!他父亲也是个实实 在在的书呆子,不爱说话,当然更不会客气。何况,眼睛前面挡着两块厚厚的镜片, 目光木讷。可人家是总工程师,学问高深,谭佳丽心里还是十分敬重的。“你们慢 吃”。她先退席了。 客厅兼书房很宽敞,竖在一角那只挺高级的组合音响,在轻轻放着“叽哩呱啦” 的外语。谭佳丽一句也听不懂,但还是靠着高大的书橱不得不听。书橱占据满满一 壁,木质坚硬,还隐隐透出好看的纹路。成千上万册书,层层叠叠,分门别类,又 摆放有致。真的,第一次走进他家,佳丽就被这满壁生辉的书橱吸引、打动。过去, 她没接触过这样的书香门第。她记得,家乡的小村子里,有过一个读书人,穷得连 片瓦都没有,房顶全是茅草苫着,也娶不成媳妇。但他独独有一布兜发黄的书,差 不多翻烂了,嘴里总念念有词,自称是村里最富、最阔的。听母亲说,那读书人后 来是饿死的,却死得高尚,安安静静躺在不起火的炕上,头下就枕着那一兜子书。 这故事听了心酸,听了难忘。所以,很小的时候,佳丽就有过模模糊糊的念头:读 书人可怜。后来上学了,是大队办的小学,走两三里地,她嫌远,读书不用心,只 喜欢唱歌跳舞、上台演戏,经常一个人偷偷摸摸去县城文化馆,看大门口花花绿绿 的电影广告,还溜进黑乎乎的破剧场,爬上舞台,在大幕里钻进钻出的,竟快活得 象一条甩到河滩上快干死的小鱼突然游回了河里。去县城来回近百里,搭不上车, 她一个人奔奔跑跑的,天黑了不觉得怕,饿了也不觉得累。野惯了,一点不受约束, 一切自自然然的,心气也极分明,喜怒都执着,喜欢的拼命喜欢,不顾一切地喜欢; 讨厌的彻底讨厌,咬牙切齿地讨厌。母亲常常叨唠她,“小土疙瘩,主意到比天还 大。”佳丽真是说一不二的。那年,听说艺木剧院来招演员,在省城呢,她不和任 何人商量,跑到邻村舅老爷家,跪着借了车票钱。路上折腾两天两夜,也没想到该 带块毛巾、带把梳子。找到借艺校招考的那间教室,程琳琳等老师见了她,都以为 是个街上讨饭的小姑娘,脸灰扑扑,头发乱篷篷,一件花褂予在挤火车时,不知被 什么蹭脏了,背上黑得一道道的,腿上的布鞋走破了,露着脚丫子…… mpanel(1); 时隔八年,谭佳丽已出落得不凡,披肩发潇潇洒洒的,得刮目相看了。她被另 一个世界改变着。 谭佳丽承认自己的变化――在灰楼里是最明显的。不仅外表,不仅是那一头潇 洒的披肩发,……佳丽稍稍离开书橱,脚下踩着柔轻舒适的地毯,心里忽然一阵阵 烦躁。她是怎么走近这一切的?客厅、书房、音箱里听不懂的外语。其实,并没有 走近。她总感到陌生。是书橱太高大、太渊博,而她太渺小、太浅薄?没想过。不 愿想。无所谓。干嘛那么认真。她好象不再象从前,有那么分明的“喜欢”和“讨 厌”。心底模糊了。为什么?问谁!佳丽突然想走。情绪无常,时而这样,时而那 样。怎么啦?反正,她回答不了自己。 他进来了,两片眼镜擦得很亮,仿佛怕挡了视线,不能把她的漂亮看得更清晰、 更真实。 断断续续地读。许萍一只手捧剧本,强迫自己读,一只手得托住两只膨胀着愈 发庞大的乳房。没想到,断奶也那么痛苦。胀着疼,一根根毛细血管都抽搐了,一 跳一跳的,而浓浓的奶汁好象在发酵,不断生出一种气体护涨着胸部。更痛苦的是, 聪聪一看见妈妈,闻到乳香,小手就伸张着扒许萍的衣服,小脑袋使劲往她怀里拱。 好几次,她解开了衣扣……衣襟被奶汁泪湿,凉洋津、粘乎乎地贴着火烫的身子。 有点发烧了? “别把孩子送走,求求你。”他哭丧着脸。又无可奈何。 “我要去排戏,谁带孩子?” “请保姆。请两个。怎么样?” “不怎么样,请一百个我也不放心。” “还有我妈呢。” “不行。小聪聪不能交给你妈,百分之一百带坏了。” “妈不同意……天天跟我吵。” “那你!……” 许萍把剧本“啪”地甩在床上,真想大哭一场。她又气、叉恼、又恨,气他, 恨“四合院”,还是恼自己?小灰楼里的姑娘,她第一个出嫁,住进这四合院。当 初,议论纷纷的,谁都知道,这四合院房子虽陈旧,象普通的大户人家,其实根基 深厚,很有钱。公公是个老中医,开着私人诊所,一心就医。婆婆却是个吃吃玩玩 的“白相”,精明又厉害,当家理财,管制着整个四合院。其他两个媳妇,见婆婆 象耗子遇着猫,说话不敢粗声大气,吃饭也不能上桌,和佣人们凑在厨房里一起吃。 这是“家规”。许萍守了一年规矩,但生下聪聪,她要求上桌吃饭。婆婆破例答应, 对另外两个媳妇说,“小许和你们不同。”所谓不同,大概有两则,一是许萍为四 合院生了孙子,总算添了条根,二是许萍有点小“资本”,她是艺术剧院的演员, 名声在外,总比那两个当工人的媳妇光彩些。有朝一日,立遗嘱分财产,就凭这两 则,许萍的名份下也会优厚些。可是,遗嘱也好,财产也罢,那都是遥远的事。眼 前,许萍只想着争取排戏。结婚、生孩子,一混就是两三年。演员的艺术生命短促, 总共有几个两三年呢?! “再歇一年,就一年,等聪聪再大一些。”他搂着她,“再给你买条金项链, 24K的, ”他有钱养她、供她、打扮她。他只需要她安分。身边有个年轻轻的女演 员做妻子,漂漂亮亮的,他就心满意足。何必辛苦着,去“死气白咧”地争取个小 角色演演,上一场才几元钱补助?不够去咖啡馆坐一坐的。“要不,你自己说,喜 欢什么?” “喜欢演戏,就喜欢演戏!再歇下去,就完蛋了!”许萍推开他,大声嚷嚷。 她可以冲他任意撒娇、发脾气。他迁就她,爱抚她,当作星星、月亮,她幸福过, 满足过,也被人羡慕过。找个有钱的,有依靠了,有享受了。但她心里并不安宁, 虚虚的,总象缺了什么。 “急什么。有什么可演的,你要是真演出了名,我就没老婆了”。他象看守那 笔遗产一样看守着她。 “你,你把我当什么。花瓶。!”许萍早想发作,拎起花架上刚买回的一只青 瓷花瓶要甩。 “碎了我不心疼,要是让妈妈听见……”他夺了花瓶,“摔这个吧,没声儿。” 他撸下手腕上一块新的西铁城表。 许萍转身倒在床上,嘴里咬着枕套的荷边放纵地大哭。但哭声却被枕套噎在了 喉咙里。 肖白用凉水洗了脸,对着嵌在化妆盒里的小镜子,仔细照着自己,刚接到电话, 是那部影片的导演打来的,说两个外国记者要来剧院找她。 “干嘛来剧院?”肖白在电话里小声说,“你不是来过,小灰楼太破了,怎么 接待外国记者?” “那有什么?真实。没有比真实更亲切的。”导演说。满不在乎。 亲切吗?这小屋的白墙已变得灰黯,还裂着一道道纵纵横横的缝隙,象一张布 满皱纹的、苍老的脸。天花板上还有一截裸露的电线搭拉下来。“是小瘪三的裤腰 带。”肖白只要一抬头看到这根挂着灰尘的电线,心里就苦笑着嘲讽。有一次,还 梦到这截烂电线在她插电炉时不知怎么起火了,烧着了小灰楼,烟雾弥漫,把她吓 醒了,还真象呛着了直咳嗽。一场恶梦。可怕。看上去,她总是平平和和的,怎么 会梦到火烧小楼?是凶是吉? 梦醒了,就有胡思乱想。好在,肖白能克制,不让自己随便瞎想。这是父亲要 求的,“人要踏实,少些想入非非。”父亲是中学校长,一辈子谨谨慎慎,兢兢业 业,自己虽未成就大事,但一心一意要求着子女们功成名就。在家,肖白是最小的 女儿,十四岁要离家读戏剧学院,母亲舍不得,父亲却坚决,并且每星期必有一封 长信寄来,用恭恭正正的小楷书写,一番番关照、叮嘱,八年没间断过,订起来, 可成一厚本教科书了。虽然,肖白不会完全照“书”上的做,但“书”上的谆谆教 导,象个无形的罩子约束她、规范她,也造就了她内心的城府。而在表面上,她清 清爽爽。厚得体体,让人只觉得舒服、无可挑剔。40 镜子里,是一双微笑着含蓄又温和的眼睛。从不化妆,保持着自然、年轻的美。 访日期间,日本一家报纸评论到肖白时说道:“这位来自中国的少女,象凤、象水、 象云,自然质朴,一尘不染。”肖白喜欢这段评价,希望自己确有风云流水般的神 韵。也许,刻意追求这样的风格,是她第一次上银幕便一举得名的“奥秘”。 做人大概和演戏一样,是有着“奥秘的”。有人似乎天生拥有这“奥秘”而事 事遂心如意。 肖白刚移开镜子,门外就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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