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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难忘的一夜
躺下,仍毫无睡意。捧一本书定定神,还是丰子恺的散文集。
出院回到家,床头一直放着安忆借我的《丰子恺散文集》,我没问过她,为什
么单单要把这本书拿来陪我养病。也许,安忆只是信手拈来?不,这不像安忆,她
从不会随意地待人接物,尤其对家人、对朋友、对书籍,她更是用心细致。把丰子
恺散文一篇篇读下来,我似乎明白了读这部书用来养病的好处,丰子恺先生对生活
风趣的眼光、田园的心态,以及他作为父亲的舔犊之情,如春风化雨,总能让人会
心地微笑,读着、读着,心里自会滋养出有灵有性的东西。而对于有病的人,微笑、
春风和灵性,比药物更重要。
可今晚又不能入眠,是我的胃突然出了问题,丰子恺先生的文章、漫画再幽默,
好像都帮不上忙了。
自从手术以来,我仅剩的那一块胃,除了能感觉它体积小盛不了东西以外,没
有了以前那些隐痛等不舒服,就像一座熄灭的火山,沉寂了,安静了。有时,朋友
来电话问候:“你心情怎么样?”我的回答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心情了,只有
‘胃情’。胃好,我一切都好。”不是玩笑,真的,只要不闹胃,我会觉得每天都
幸福。可今天不知什么原因,躺下不多一会儿,胃突然像烧着了一样,好像有东西
在作怪,一股灼热的涡流在腹部打旋,又时而上升,烤着胸肺与气管,热热地憋在
喉咙口。我害怕了,我以为那种烧灼感,一定是胃部出血的缘故。难道,前两次化
疗没能杀死那些残存的“癌细胞”,它们又开始闹腾了?!难道,是我的胃在提醒
我、警告我,你不能不听医生的话,不能自作主张地停止化疗!
别想那么多了,得赶紧先把灼热制住啊。
但身边没有胃药,也不知道应该吃什么药。我惟一能做的,就是让“气功”助
我一臂之力。我立刻侧身躺成一个弧度,然后深呼吸,把充足的空气吸入体内,停
在丹田处,然后再缓缓地呼出,好像“用力呼吸”能保治百病、救助一切。在住院
时,哥哥曾教给我这个办法,他说这是气功的基本动作,能缓解情绪、能催人入眠。
回家,我也翻阅了有关“气功调摄养生”的一些资料,老子《道德经》所说“虚其
心,实其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以及庄子的“吐故纳新”,《内经》的“呼
吸精气”,就是以呼吸锻炼为主的一种流派。
可我一遍遍地吐纳,怎么呼吸,都压不住来势凶猛的“灼热”。我只得下床,
把南妮送来的一盘由“菩提功研究会”录制的、练静功的音乐带放进录音机,希望
能依靠入静的佛家修持法来抑制“灼热”,虽然,我这是“临时抱佛脚”,走投无
路的时候,抱,总比不抱好吧。也许,我太恐惧、太急切,而情绪的撩拨,使得胃
里的那股“灼热”火上加油了。胃病的俗称,为“胃气痛”――胃是表达情绪好坏
最敏感的器官之一,“胃”和“气”是紧密相连的。我猜测,这些日子为决定“化
疗”还是“不化疗”,我思虑过度,我忧心忡忡,是极度紧张的情绪和沉重的精神
压力,把胃“烧”着了。我不得不警告自己:“必须快刀斩乱麻,当机立断,要做,
马上去医院做第三次化疗,如果铁了心不想做,那么,不管什么人的话,一概不听!
不能让这件事再折磨自己了。”
我翻身下床,站到窗前,把眼光送到黑沉沉的夜幕深处。我看到一颗小小的星
星,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向我微微地眨眼,好像明白我缭乱的心绪,便用无言的相视
送来最遥远的安慰。我立刻闭上眼睛,感受眨眼的星星,感受习习的夜风,同时用
力呼吸,渐渐地吸入星空的安然与恬静,渐渐地让心融化在宁谧的夜空里……我不
知站了多久。我只感到身体像只摇篮在轻轻晃动。我觉得窝在胃里的那团“火”在
一圈圈地缩小。
火辣辣的灼热感终于在天亮时分消失。我几乎在窗前站了一夜。
这是手术以来最难忘的一夜,
2002年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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