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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一刀,生个自己 --- 病房里的年夜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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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的年夜饭 眼看快过年了,我嘴里还插着那根卡着喉咙的胃管,那滋味,不说像上刑,但 手术所有的痛苦加起来都莫过于这根胃管无穷无尽的刺激,呼吸、咽唾沫、说话, 无时无刻不感到一种难言的障碍。上帝对人体的创造是最完美不过的,少一样或多 一点都是麻烦。我身上少了胃,却还要多根管子,这一少一多,便添了双倍的麻烦。 而芮医生答应,过年前一定拔掉管子,所以,我对过年的盼望,只盼着能快点解除 “枷锁”。 手术后的第四天、第五天,我已被胃管折磨得心烦意乱,几乎快熬不下去了。 一直盼到大年夜,早上,芮医生一上班就来我病房,笑嘻嘻的。芮医生的笑容果然 解救了我,一眨眼,我像吐出一根粗大的鱼刺,浑身舒服,再透彻地猛吸一口气, 刹那间,人像飞了起来。我好像从未体会过这种腾云驾雾的“舒服”。其实,拔掉 管子,只是回复一种常态,这使我有所觉悟:原来,一个人能保持常状,就是莫大 的幸福啊。 而“常态”像一棵树,树欲静则风不止。我们往往经不住“风”的煽动,喜欢 迎风摇摆、凭风起舞,更年轻时,甚至喜欢“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哪里会 懂得“树静”这种常态的可贵。自从走出婚姻的“常态”,我感受过感情失衡的痛 苦和沮丧,尤其逢年过节,看人家老老小小、团团圆圆,自己却孤孤单单、落落寡 合,连最起码、最平常的生活,对我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因此,对“常态”的渴望, 是这些年内心的一大课题,特别是一年忙到头,到了除夕日,眼看新年伊始、春风 又度,而内心的“课题”仍是白卷一张,深感岁月蹉跎,心绪会惆怅万端,惆怅过 后,便是更深的无奈:因为无能为力;因为生活不是童话;因为这就是命运。 又到除夕。 今年的除夕越加特别了,我仍在一天二十四小时地补液,虽然过了“上甘岭” 时期,医生总算允许我少许地喝一点白开水、喝一点米汤了。但一年一次的“年夜 饭”总得吃啊,姐姐和姐夫决定把母亲接来医院。姐姐和姐夫都是“新疆知青”, 他们退休办回上海,使我和母亲多年冷清的“年夜饭”才有了新的气氛。而我得病, 也很是时候,有姐姐、姐夫帮忙,我得到了从未享受过的照顾,尤其手术后的一周, 我像个婴儿,需要别人喂水喂饭、洗脸洗脚,有好几次,我在半夜的昏睡中,感觉 到姐姐在用温润的棉球,一遍遍地沾湿我干裂的嘴唇,我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贪婪 地吸吮着那清清的水星,我干涩的眼眶湿了。我们姐妹聚少离多,姐姐1964年去新 疆,我1968年去黑龙江,见一面就是十年八年的,但每次见到姐姐,我总要找点事 情依赖一下姐姐,或让她改件衣服、或请她织双毛袜,我知道,衣服、袜子都大可 不必麻烦姐姐的,我只是需要找回做妹妹的、总算有依赖的感觉。独当一面的生活, 似乎顶天立地的,但内心常有虚弱、疲惫的时候,渴望能倚傍亲人,渴望做女儿、 做妹妹。但父亲早逝,母亲年老多病,哥哥姐姐都远在外地,想倚傍也够不着。倒 是这次狠狠地生一场大病,哥哥、嫂嫂,姐姐、姐夫都围着我转了,母亲说,她都 忌妒了。我理解母亲的话。手足之情确实给了我极大的满足,躺在病床上被姐姐、 嫂嫂悉心照料着,我大大地做了一回妹妹啊。这真是生病的一大收获。 mpanel(1); 病房里的年夜饭,只能因陋就简,在医院食堂预订几份炒菜,朋友也送来饭店 配售的冷盆,拼拼凑凑也有一小桌。但病房里没有可以团团围坐的餐桌,只能从配 餐室借来送饭的活动小推车当台面。开饭前,儿子先把我的病房装饰一番,把一只 超级的中国结悬挂在窗框正中,据说,这是豫园商场里最大号的中国结,然后,又 把一串红灯笼,密密地套在输液的铁架上,我的床头与床架,也嘟嘟噜噜地吊满大 红大绿的吉祥物,我尤其喜欢一个筛粮的簸箕和一扎金黄的玉米,五谷丰登,朴素、 喜庆,带来了土地和乡村的丰收气息。儿子这一通忙上忙下的,使小病房顿时春暖 花开、喜气洋洋。姐姐夸奖道:“你儿子不愧是学艺术设计的,今年的年夜饭,看 来,我们主要吃气氛了。”过了那么多年,说真的,在病房守岁的这个除夕,确实 最有气氛,母亲、儿子、姐姐、姐夫、外甥女紧密地围在病床边有说有笑,我虽然 不能吃不能喝,但我“吃”到的气氛,使我快乐无比。我知道,这样的气氛、这样 的快乐,是我生命的源泉,病魔虽来势汹汹,我能抵御,我不会屈服。 没有不散的宴席。姐姐送母亲回浦东,儿子要赶去奶奶家拿压岁钱。病房里只 剩下我了。我已经完全习惯了最后“只剩下我”的局面,这仿佛就是我的生活。 窗外的鞭炮声已此起彼落,新的一年将临。而新的一年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有 预感:新的一年,为争取一个新的生命,我的生活也会是全新的。 2002年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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