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飞满天空――开始怀念陈 我第一次见到陈是在团委办公室。他叼着根“三五”，披着件军大衣，四肢松 软地仰天躺着。看见我进来，也不多言语，说道：“同躺，同躺”。我下意识地想： “没酒”。 后来我说起这件事来。陈大笑。然后摇摇头：“是啊，可惜没酒”。 陈的酒量很好。但是每喝却必醉。我和他从认识到离别，喝过不少次酒。没有 见到他能够站着走出有酒的地方。他的女朋友有时候劝他少喝点，他满口答应。转 过身来却对我挤挤眼睛：“女孩子是要哄的”。 他的女朋友我已经不记得名字了。对他确实很好，听说当年看上他是因为他文 章写得很好。他的文章我看过。很后悔没有早点结交这个朋友。所以，他跟我提起 邀我去办期刊，我满口答应。 那年的杭州很冷。破天荒地下了很大的雪。我和陈在男生楼下印期刊。只听得 窗外雪花落地的簌簌声，还有那台六十年代 的油印机发出吱吱响动。遥遥和他的女朋友帮我们收拾已经印好的期刊。墙壁上贴 满了破旧的招贴，其中最大的一幅上用彤红的油漆刷着“革命，是我 们前进的方向”。风穿过糊窗户的纸，冲进房间，所有的人都感觉到冷。陈从军大 衣里面掏出一瓶二锅头。我喜出望外。我们劝自己的女友先回去休息。然后，两个 人借着军大衣的庇护，躺在冰冷而 干燥的水泥地上喝酒。 陈喝酒就话多。也许是太过兴奋的缘故，他说到了他的过去。他的祖父是在辽 沈起义的国民党将领。文革的时候自杀了。父亲在农村认识了他的母亲，回城以后， 在工厂当了一辈子工人。他的语气慢慢低沉下来。他从小学开始就画画。到了高中 开始画广告牌。他说：“父亲死了以后，母亲也下岗了，我很早就开始工作”。语 气十分地平 静。但是，我感觉一种无法形容的悲哀在房间中弥漫开去。陈一边喝酒，一边叙述。 他说起和父亲去上海外滩坐轮渡的情景。烟雾淡淡地笼罩在城市的上空，雨点止不 住地落在渡船的舷窗上。少年的陈看 着眼前梦一般飘荡的城市轮廓，回头呼唤自己父亲，却发现他已经倒在甲板上。陈 将那口二锅头慢慢咽下肚：“他死于心肌梗塞”。记忆中，这是我唯一一次看见他 哭泣。 毕业后，陈想去四川。他的母亲不同意。他和女友就此分手。吃过毕业的散伙 饭后，我没有见过他。 今天翻起自己的书柜。 看见那本油印的期刊。他的诗歌在第7页。名字叫〈蝴 蝶飞满天空〉于是开始怀念他和那个时候。 附： 〈蝴蝶飞满天空〉 庄生的蝴蝶出没于 竹简和石板古籍 在人们思想的空白处 翩翩飞舞 传说中国婴儿的屁股上 也有一只青色的蛱蝶 从血液和遗传里 飞出来 等满月之后 再深深地藏回去 　　 常常有天下大乱的机会 　　 民间的英雄纷纷走出家门 胸怀大志 桃花灼灼开满庭院 英雄哈哈一笑跨上青骢马 沙场桃花飞舞 落英缤纷 然后幕后的人走出来 宣布人民又获得 和平 纸和笔倒戕成为武器 书生们割去长须卷起诗篇 庄生的蝴蝶紧紧追赶 逃亡的人们 露湿芒履 进入宽袍大袖充满植物 或者香草的时代 荣辱俱忘山林住满道德 成为后世的旅游胜地 导游常常提及 一个人和一种逃亡的哲学 一只蝴蝶的幼虫 在深处暗暗结成蛹 　　 于是中国的天空化腐朽为 　　 神奇 　　 飞满了透明美丽的 　　 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