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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崭露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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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崭露头角 哈德莉 一九二○年,厄内斯特在密执安玩了整整一个夏天,而在圣路易斯却有一个女子在照顾 她那生命垂危的母亲。这个女子名叫伊丽莎白・哈德莉・理查逊,她现年二十八岁,长着金 棕色头发。一九○三年她的父亲自杀身亡,自那之后她便和她的母亲以及出嫁了的姊姊同住 在城西区凯特斯大道五七三九号。她的姊姊罗兰厄斯同她丈夫及两个小孩住在楼下一个套间 里。哈德莉和她有病的母亲住在楼上。从六月份到九月份每天夜里她都频频醒来为她那气息 奄奄的母亲抚摸,求情、安慰和怜悯。 哈德莉的母亲去世后,她精神上受到很大刺激以致神经有点错乱。她无心弹钢琴,追求 她的男子虽不少,她却没有心思应酬交往。她似乎愿意一辈子过独身的生活。一九一○年她 毕业于圣路易斯私立女子玛丽学院。毕业后曾在布林马尔住了一年,后来回家一直住到现 在。她觉得她深居简出,生活平淡无奇,认为自己天真纯朴,缺少生活经验。凯蒂史密斯是 她在玛丽学院读书时的同学和知心朋友。当她接到凯蒂的信时,她很高兴。凯蒂将在秋天去 芝加哥生活和工作。她要哈德莉去她家里住一段时间。她可以与肯里和朵利斯一起住。十月 下旬,哈德莉收拾好行李便搭乘火车去芝加哥。 到肯里新居来的都是年青人,哈德莉感到不很自在。肯里本人三十一岁,身材高大,智 力过人,思路敏捷,说起话来干巴巴的,有点挖苦人。与他同住的单身汉中有丹雷特,鲍比 卢斯和一个在斯丹德公司工作,个子瘦瘦,戴一副眼镜的青年。他的名字叫毕尔霍恩。战争 期间,他曾在意大利开过救护车。但是住在肯里家里的人中使她印象最深的是另一个曾在意 大利战场上打过仗的老战士。他是同毕尔和凯蒂一起从霍托海湾来的。他的名字叫厄内斯 特・海明威。不过大家习惯叫他厄尼尔、奥恩波斯、奈斯特、亨米、海明斯坦、史坦因和维 梅奇等。这些人彼此谈的是奇怪的行话。他们把食物叫做品尝,把死叫做押,把爱笑叫打哈 哈。他们各人的名字也都很古怪。例如,厄内斯特叫做卫明赫,卫马奇,最后根据拉丁文, 叫做卫米奇。毕尔和厄内斯特彼此称伯德和波德,称凯蒂做史多特或波特斯坦。总之他们名 称既古怪又复杂。毕尔・霍恩成为霍尼毕尔,还有一个很滑稽的小个子男人,他的名字哈德 莉一直弄不清,只听别人叫他做卡勃和费武。这些人把钱叫做种子,把抽纸烟叫吹筒子。哈 德莉也给自己取了一个绰号,即她在圣路易斯的爱称哈丝。 哈德莉同他们一起住了三个星期。这三个星期的生活充满了友谊和激情。她说厄内斯特 给她留下的第一个印象是:“红红的脸颊,褐色的眼睛,叉开腿坐在一架钢琴旁边的椅子 上。毕尔坐在另一张凳子上记下我和凯蒂报给他的中国人口数字。不过他都写错了。”当着 他的面,她说话有点结巴。她认为他喜欢她可能有几个原因:她的头发是红的;裙子长短正 合适;弹得一手好钢琴。哈德莉回圣路易斯以后,他们相互通讯联系,每周一封信。她邀他 到她家去做客,可他没有钱坐车。他说他收入太低,仿佛觉得自己不是个人,而是件毫无价 值的破烂货。 厄内斯特在寻找工作时碰了不少钉子。他给一个叫杜比威廉斯奥克派克人写零星广告, 又同他中学的一个同学搞合作,让他住到他新租的公寓套间去。房租不要他出,伙食自理。 他们常到街口转弯一家小吃店,一个叫基特索的希腊人开的店子,吃中饭。六角钱可以吃上 一点猪排和土豆。每到星期天,他们就到海明威医生那里大吃起鸡排来。厄内斯特对他的朋 友吹牛皮说,每天给《多伦多明星报》写一篇稿子。可是,事实上,编辑克朗斯先生从十月 份到年底只刊登了他很少的几篇文章。 十二月份,《芝加哥论坛报》登出征聘广告。该报主编理查德洛聘请一个专为《共同利 益合作报》写文章的人。该报系美国协作社团主办的通俗月刊。起薪是每周四十元。厄内斯 特立即前往应征。该刊的第十二期广告占了二十页,文章只占八页,而且大多数文章是厄内 斯特写的。他写信给他母亲,说他将用他第一次得到的工资去买些衣服穿――从上到下,从 里到外,来个大换装。并说,他将遵循她的教导,做到:天天忙于工作,把工作做好,让自 己累一点。不知不觉圣诞节来临,他没有时间上街买圣诞礼品。只好寄点钱给他的妹妹们作 为圣诞节的礼物。他祝愿全家圣诞节快乐。但他不说,祝愿新年快乐,因为他说,每一个新 年的到来,令人苦闷地想到自己又向坟墓挪近了一步。 当毕尔回纽约家里时,厄内斯特又搬到肯里・史密斯那里去住。此时史密斯已在一座十 分美丽的大厦租了一个有七个房间的套间。客厅铺设有大理石,螺旋型楼梯。史密斯的妻子 朵拉斯在纽约学音乐,要到第二年五月份才能回家。史密斯雇了一位有名厨师德拉,他邀请 厄内斯特和其他几位朋友到他家里住。厄内斯特因为有一些编辑工作需要拿回家做,所以史 密斯的邀请他欣然接受。他每天上午九时半上班,工作到中午或下午一时,然后午休到下午 四时半,再又工作一至两小时。到了月底,杂志的稿子都已齐备,准备付印了,此时厄内斯 特得了点小毛病。他喉咙痛,说不出话来,成天手里捧着伊丽斯著的《动荡的人生》一书, 在套间里踱来踱去,边走边看。 他写给哈德莉的信,她看了说,“字迹潦草,看不清,有许多折叠的皱纹,似乎曾乱塞 在口袋里”。不过,每次他都在信里给她提供了不少新消息。他告诉她和他一起工作的一位 很有趣的青年人叫弗林德;告诉她他同史密斯和尼克在天台上进行拳击比赛。他穿着一件长 长的衬衣,系上一条红色的饰带,戴上假胡子,打扮成约翰・索里万①的模样照像。他带凯 蒂史密斯外出跳舞,然后去戏院观看《乔治怀特的丑闻》。他还告诉哈德莉,说一位他在一 九一八年战争时认识的红十字会队长杰姆・盖鲍尔邀请他去作客。原来盖鲍尔已返回意大 利,他希望厄内斯特能到他那里工作。他有点动心,因为他觉得意大利阳光充足,气候温 和,比起象烂泥冲般的芝加哥来好多了。   ①英国有名作曲家。 哈德莉在回信中说,他是属于她的,完完全全属于她的。“我和你情投意合,息息相 通,”她在信中写道。“我非常地爱你,我越来越喜欢你,但愿有更好的方式来表达我对你 的爱慕之情。”她称呼他为“我最亲爱的‘亲斯特’”,并杜撰了一个新的形容词“厄内斯 特的”。在给她的回信中,他忧郁地说,希望他们能继续保持相爱。这引起她的思考。这是 说明一个惯于打单身的男子汉的羞怯的心里呢还是说明一个曾遭失恋之苦的男人的处世哲 学?她很难作出结论。厄内斯特已把他过去同阿格妞丝相爱的事告诉她,告诉她那时阿格妞 丝是如何地爱他,后来又如何地抛弃他。他是否有接受时间和环境的长期考验的思想准备 呢?她希望他有这种思想准备。如果没有,那现在就应当告诉他。她不赞成他到意大利去, 除非对他的前途有很大的帮助。或许他会到圣路易斯来看看她,因为他表示过他将有请必 到,而且希望她能邀请他。 三月十一日星期六,厄内斯特到圣路易斯看望哈德莉。他穿着一套崭新的西装。手里拿 着那件意大利的披肩和一本里面放有给《多伦多明星报》写的文章的剪贴簿。动身前,詹金 斯把他叫到一旁,劝他千万不要结婚。可是,对方的求爱仍在继续。两个星期后,哈德莉带 着一班姑娘回访他。同来的有露丝海伦和乔治,布勒克。她来时满腹疑窦。主要是弄不清厄 内斯特对于婚事有什么想法,以及他们之间年龄相差八岁可能引起的考虑。但当他们在史密 斯家的前厅见面时,疑云顿时消散了。他对她的感情仍然和从前一样,甚至加深了。露丝当 时对厄内斯特的印象是:一个漂亮的青年。身材细长,动作灵活。脸型结构匀称。长着一张 富有弹性的小嘴巴,开口笑时,总是轻快地一伸一缩。一听到幽默的话就哈哈大笑不停…… 同别人谈话时总是全神贯注,没有心不在焉的样子,这特别讨人喜欢……他对什么事都很认 真,因此也就常常容易激动。例如,谈到写作,拳击,美味的食品和美酒。总之,和他在一 起,不管谈论什么,都得到新的认识和收获。 在分区街史密斯家里居住的这群年青人个个都热心于写作。他们各有工作,晚上通晚劈 劈啪啪地打字,或到天台赛拳。他们不愿接交住地离他们太远的朋友,以五角钱出租汽车费 的距离为限。这些年轻人自得其乐,无忧无虑。从圣路易斯来的姑娘象一朵香花在这种令人 兴奋的气氛中开放了。哈德莉和厄内斯特约了凯蒂和毕尔霍恩到格朗德大道的维克多餐馆吃 面条,喝红萄葡酒。厄内斯特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热情洋溢;哈德莉象一朵绣在保加利亚 黑缎上开放的红玫瑰。后来哈德莉在给他的信中说,“真是上帝保佑,我们三生有幸,生活 在同一年代,彼此相识”。 她告别回家的前一天晚上,哈德莉同厄内斯特就她的“私房钱”谈了很长的时间。原 来,她有一小笔信用基金,大约每年可有二、三千元钱的收入。靠这一笔钱,他们可以在十 一月份到乌普兰华兹去旅行。自那以后她连续两个月给他寄去数目可观的钱到银行兑换成意 大利的货币。厄内斯特说,他从那时候起设法每天只花两个便士,束紧腰带存一点钱。他准 备去当拳击练习中的对手,挣多一点钱。他每每以自怜的口吻说,如果他母亲把花在建造夏 天别墅音乐室的钱用来培养子女上大学,那他此时一定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学生了。“你不需 要上大学学习,”哈德莉用十分钦佩和赞赏的口气说。她早已梦想他们很快能到意大利去旅 行,到圣马利诺去观光①,也许还能到米兰的大教堂,在厄内斯特身旁为他祝福祈祷。   ①意大利半岛东部一小国的首都。 可是谢乌・阿丹斯建议他们到巴黎去。谢乌是史密斯的一位朋友,就住在附近。他同他 的第二个妻子――一位音乐教师坦尼丝住在一起。他是一个执着的罗曼蒂克的人,眼睛暗栗 色,头发乱蓬蓬的,喜爱同人交谈。他四十五岁就成为一位著名的作家,写了几部好作品, 如《温斯伯格》、《俄亥俄》和《可怜的怀特》等。一有空他就到史密斯家来坐。一来就没 完没了地谈起他如何反对俄亥俄这个直线式的小城镇社会。他带厄内斯特去看他在帕洛斯林 地的城郊别墅。五月份他告诉厄内斯特,他将同他的夫人坦尼丝和一位朋友保尔・罗森菲尔 德到巴黎去。保尔将提供全程费用。他们准备住在塞纳河左岸的外国移民区里。谢乌迫不及 待地想离开美国中部,摆脱在那里的心理压迫感。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即厄内斯特离开的前一晚,他同凯蒂・史密斯和克莱勃斯到一家德 国人常去的餐馆吃东西。在那里饭一客五角钱,啤酒一杯四角钱。史密斯发呆般地看着克莱 勃斯,注意到他喝了啤酒,吃了牛肉香肠之后,脸上那种孤独凄凉的神情慢慢消散了。克莱 勃斯也想去巴黎。他装出自己是个法国人的样子,头戴一顶高帽子,走上指挥台,指挥北大 街最有名的啤酒店乐队演奏“华尔兹”舞曲。 厄内斯特和哈德莉的婚礼,要不是为了选择吉日良辰,当厄内斯特和毕尔到圣路易斯参 加周末纪念会时便可举行。不久前,哈德莉收到葛莱丝的一封“深切关怀的信”。信中葛莱 丝提到她愿意让他们到温德米尔去度蜜月。毕尔霍恩则约露丝和另两对男女星期天去马利麦 克湖划独木舟,然后在湖岸上吃野餐聊天。哈德莉对厄内斯特抽纸烟时,烟从他鼻孔喷出来 觉得很奇特。厄内斯特在拳击、钓鱼、写作……等方面技术的高超着实令他周围的人折服。 他在战争中获奖,会打桥牌,披着意大利的黑色披肩,四处奔跑……游泳,步行,打网球, 讨人喜欢的脸蛋,选择服装的知识,喜欢女人以及做家务等等无不给哈德莉留下极为深刻的 印象。她出于姑娘天真喜乐之心,在乔治和海伦布雷克那里举行的纪念会上,她让厄内斯特 大出风头。对她来说,有了他意味着结束她那单调漫长的乏味的生活。她说,“世界就是一 座监狱,而我们正在把这座监狱打得粉碎。” 厄内斯特深知结婚成家将改变他原来所过的那种生活方式。不结婚的话,春天他可以倾 听布谷鸟的鸣叫,到布莱克河沿岸旅行露营。他写信给毕尔史密斯说,在人的一生中,没有 比对河流的爱更深切的了。可是一旦他同一个姑娘谈恋爱,河流就变得枯干了,这是没有办 法的。当然,他还可以继续投身于密执安的莽莽荒原之中,等到天气暖和了,他习惯于睡在 天台上。把净洁的细砂作垫,再铺上毯子便成为舒适的天然床了。 厄内斯特和毕尔霍恩继续留下来,肯里史密斯则返回芝加哥东大街一百号他的家。他们 的一个房间里摆着一张有四根帐竿的大卧床。厄内斯特对哈德莉说,那张床可能是留给他们 度完蜜月回来后用的。哈德莉说,“我认为我们在一百号的那间小房间太可爱了”。过了一 会,她接着说,有时候她弄糊涂了,不知道如何区别她对父亲的感情和对他的感情了。但当 她的朋友乔尔吉亚・瑞德问她,是否认为订婚比结婚好些。哈德莉立即回答说,“对我来 说,似乎一切可爱美好的东西即将到来”。她在写给厄内斯特的信中说,“这真有点象通过 天文学方法,费力地去研究太阳同住在一个充满着阳光的国土里轻松愉快地生活着存在的差 别一样”。 葛莱丝催促哈德莉尽快选择结婚日期以及定做服装。厄内斯特垂头丧气地到她那里去。 “出了什么事了,”哈德莉问道,“该不是要抵押东西吧?”七月十二日周末她到芝加哥 时,消沉的气氛已经消失了。她夸奖他走起路来的精神样子,”真象警察高视阔步,有节 奏”。她送给他一部柯罗纳牌打字机作为他二十二岁生日的礼品――原先她以为是他的二十 三岁生日。厄内斯特当即用打字机把他的诗打出来。“建立起理想来,你内心就会充满着甜 蜜的欢乐,忘却了忧伤,那你……”他正在写其它的一些诗,并准备投到《代耳》或《哈里 德慕罗》诗刊去。他还写了一篇名为《一种超凡的姿态》的讽刺故事。哈德莉一口气把那篇 文章看完,心里十分激动。她似乎觉得这篇文章比起已经发出去的一百五十个邀请参加婚礼 请帖还更重要。 他们的婚礼已定于九月三日在霍托海湾的乡村教堂里举行。哈德莉准备八月份先到州边 界附近的韦思康辛小住,然后将在举行婚礼的前三天到达霍托海湾。她北上经过芝加哥时在 厄内斯特那里住了一个星期。她后来说,同他在一起她已成为他个人独霸的驯服的羔羊。她 离开芝加哥乘车去韦思康辛的那天是星期五,下午太阳火辣辣地灼晒人,他们来到一家啤酒 店幽暗、清凉的后房喝饮料,消磨了大半个下午。第二天她在写给他的信中说,“我们肯定 会这样相亲相爱的”。不过,她实在太过于兴奋了,竟把伞丢在史密斯家里,把首饰存放在 弗尔吉亚旅店的保险柜里,把一顶女傧相的帽子放在火车上海伦布莱克的卧室里,都忘记取 回了。 至此,仍有几件事要做。霍托海湾的乐队只会演奏一支曲子《抛出救生索》。哈德莉要 厄内斯特到派托斯基请个有才华的乐师和一位牧师。厄内斯特立即给奎兰写了一封紧急信。 “请找一位高级牧师,”他在信中写道。附带条件是他不能穿硬领衫,不能抽烟。哈德 莉的姊姊准备当陪嫁娘。其他一些陪伴新娘的人有海伦布莱克、露丝、凯蒂史密斯。毕尔霍 恩作男傧相。詹金斯、毕尔史密斯、卡尔埃迪加、杰克和阿特梅厄当接待员。姑娘们和查理 夫人一起,男子们同迪尔华兹一起。“从今天算起再过两个星期,”哈德莉写道,“我们就 可以朝夕相处,同在瓦伦湖上划船游玩,永远彼此相爱。” 厄内斯特在举行婚礼的前一天(星期天)抵达霍托海湾。由于缺少睡眠,他脸色苍白, 眼窝深陷。第二天他便同詹金斯和查理霍普金一起到斯特吉安河去钓鱼。这是这一年的钓鱼 季节的最后三天,也是他们三个光棍一起钓鱼的最后一次。厄内斯特钓鱼回来,哈德莉已同 露丝和布莱克从韦斯康辛回来。露丝和凯蒂用又苦又甜的百合花和含苞怒放的黄菊花装饰教 堂里的圣坛。温德米尔别墅的屋顶,门廊修缮粉刷一新,房内地板重新油漆,一切准备就 绪,只等新郎新娘入住。 举行婚礼那天,天气晴朗,空气清新温暖。派托普和鲁曼・朗期德尔开车从派托斯基到 迪尔华兹家。他们抵达时厄内斯特正在穿衣服。在这之前他出去游了泳,赤着脚走上山来, 如今正在洗去脚上的泥灰。将来,他可能在他的日记里写上一段描述当时情况的文章,“房 间里很闷热,派托普和鲁曼站在一旁,神色不安”。厄内斯特拿出一套干净的黑色礼服,干 净的丝袜子,新的吊裤带,一件硬领白衬衣。他穿好衣服站在穿衣镜前系领带。“看到派托 普和鲁曼他就想起拳击比赛和足球赛之前的化妆室。他乐于看到他们那种诚惶诚恐的样子。 他不知道,要是他即将被人吊死,他们是否也是这样呢。” 哈德莉没有按时去教堂,因为她也出去游泳,浓密的头发深没有干。哈里特・康纳尔和 他的儿子雷尔夫也从瓦伦赶来了,他们坐在教堂内最后的一排靠背长凳上。明海威医生穿着 一身浅灰色西装,里面穿背心和硬领衬衣,额头汗涔涔的。葛莱丝有庄重的慈母气派。她喜 气洋洋,身穿花长衫,腰间束着流苏丝带。三妹卡露转过身去看看哈德莉是否来了。厄休拉 低声地对她说,要她脸朝前方。四妹雷斯特只有七岁坐着一动不动,好象有什么心事。哈德 莉由乔治布莱克牵扶着走进教堂。她金黄色的头发上饰着一个花环。薄薄的白纱从肩背上垂 下,她手里拿着一束鲜花。派托斯基乐队立即奏起了流行的婚礼乐曲。厄内斯特腿有暗伤, 跪下举行仪式时感到有点疼痛难受。当牧师念完婚书,宣布仪式结束,厄内斯特和哈德莉手 牵手步出教堂,此时正是九月和暖的黄昏。他们站好队在松岭别墅门口集体照像,整整花去 一个小时,然后里兹迪尔华兹把他们请进屋内招待他们吃鸡饭。 夜幕降临,厄内斯特和哈德莉把随身带的提袋放进约翰科特斯基的福特牌汽车里准备回 家。约翰把他们送过山坡到朗费尔德农场,从那里他们再划船横过瓦伦湖到温德米尔,在那 里度了两个星期的蜜月。不过他们两人都得了感冒。厄内斯特带哈德莉到派托斯基去探望他 以前结识的姑娘们,其中包括那位五金商人的女儿。哈德莉对此十分恼怒。后来厄内斯特笨 拙地向她解释说,他原以为当她看到他为了证明爱她而拒绝这些姑娘们的爱情时,会赞扬他。 这年夏天,肯里史密斯的妻子朵拉丝私下告诉厄内斯特自己一些想法。厄内斯特后来有 意地背地里讲给唐怀德听。肯里史密斯知道后非常气愤。他决定取消让厄内斯特和哈德莉带 着那张四竿大帐床住进他家里。这样他们只好到北克拉克大街一三○○街区租一套顶楼房 间。过了不久,葛莱丝去看哈德莉,同她谈起关于感情的重要性问题。她说她与海明威医生 结婚已二十五年了。他们准备在十月一日举行一个庆祝会,希望哈德莉和厄内斯特能参加。 厄内斯特得知他母亲也邀请了肯里和朵拉丝,他便给肯里写了封短信。断然取消了他母亲对 他们的邀请,并声称他将到他家去取回他的衣服和书信,肯里立即给厄内斯特复信,并将他 留在他家里的物品开具一张清单,要他去取。这样,他们之间的友谊就此破裂。在厄内斯特 的一生中,他同帮助过他的人发生争执,反脸无情的事不光是这一次。 厄内斯特和哈德莉现在完全靠哈德莉那点信贷基金生息过日子。厄内斯特辞掉了《社会 合作》杂志社的工作,借口母公司受骗,行将破产。但他继续替《多伦多明星报》写稿,偶 尔他把稿件寄给克朗斯顿。他写了一篇讽刺结婚礼品的文章,刊出时配有杰米弗莱斯的漫画。 三个旅行用的钟, 嘀嗒! 放在壁炉架上, 逗号, 那年青人正在挨饿。 他们尽可能地把生活过得简朴、节省,以便把钱节省下来,将来到欧洲去旅行。但挨饿 之谈显然是夸大了。谢乌・坦尼西安德逊刚从巴黎回来,厄内斯特和哈德莉请他们一起去吃 饭。谢乌对于在意大利钓鱼和打网球十分理想之说表示同意,但他认为对于一个认真严肃的 作家来说,巴黎是个非常适合的地方。在巴黎由于外国货币的兑换率高,因此生活不成问 题。而且塞纳河左岸居住着许多外国移民。他说,到巴黎之后,在未找到公寓住房之前他们 可住在安德逊他们住过的那家小旅店。这家旅店地点很适中,在“扎科勃”街四十四号。厄 内斯特可把旅游欧洲的观感写成文章寄回美国给《多伦多明星报》,一定有很可观的收入。 感恩节过后一个星期,去欧洲的事基本上决定了。他们买了开往巴黎的船票,这是法国 轮船公司一艘老式的商船“利奥波底娜”号,谢乌主动给他们写介绍信。介绍他们去找住在 巴黎移民区他结识的有名外国移民。其中一个叫斯坦恩,她同一个名叫阿丽丝・杜克拉斯的 一起住在弗鲁洛斯大街。此人收集毕加索①的画以及其他现代画家的作品,她外表看起来很 凶,可她说起话来象天使一般的温柔。另外一个名叫西尔维亚・毕奇,是个精明的新泽西州 普林斯顿人。她在奥地昂开了一家取名为莎士比亚的书店。她结交有识之士,其中包括很有 名的爱尔兰人詹姆斯・乔斯②。再一个是路易斯・格朗狄尔,他在国际商会工作,在杰安古 翁路有一套公寓房间,说一口地道的法国话。目前他正协助盖・马加勒夫人翻译安德逊的 书。还有一位叫埃日拉庞德的诗人。他个子很高,是爱达荷州人。战前曾在英国住过。现在 是伦敦,巴黎和纽约诗界的权威作家。   ①毕加索,法国著名的画家。 ②爱尔兰名作家(1882――1941)。 安德逊在写给格朗狄尔的信中称厄内斯特为“一个非常出色的记者,他的超人天才不会 把他极限于报界”。在其它的介绍信中,他也写了差不多相同的话。如,“海明威先生是个 天生有为的作家。写什么都很成功”,他和他的夫人是“人们乐于结识的人”。安德逊对人 慷慨大方,但常有点言过其实。 他在介绍信中没有提到他要介绍的这个年青人只有二十二岁,是个无名小辈。搭火车去 纽约之前,厄内斯特心想把留在北克拉克大街家里未用过的罐头食品拿来报答安德逊。“这 主意真妙,”安德逊说,“把自己扔掉的东西拿来做人情送给一个同行的人。”当厄内斯特 背着一个大帆布袋,爬上幽暗的楼梯,一边大声喊叫的时候,安德逊看到在他面前来了一个 宽胸阔背,身材魁梧的年青人。这个情景至今仍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写真实话 对厄内斯特来说,他的第二次欧洲之行,使他无法抑住心头的兴奋与喜乐。他又唱又 跳,手舞足蹈高声喊叫。甚至晕船也不致于使他平静下来。有一个法国姑娘带着一个哭叫不 停的婴儿坐在下舱里。他的丈夫是一个美国兵,把她遗弃了。她身上的钱几乎用完了,剩下 最后十法郎。厄内斯特主动安排了三场拳击赛,为这个法国姑娘募捐。他的比赛对手是从盐 湖城来的一位意大利士兵享利・科迪。他们把船上餐厅的桌子移开作拳击赛场地,哈德莉当 她丈夫的助手。厄内斯特重量占优势,压倒对方,并且在最后几分钟几乎把他的对手击昏。 后来他还吹嘘说,科迪向他挑战,约他到巴黎后正式决一雌雄。 当“利奥波尔迪娜”号于十二月下旬在西班牙维哥港停留四小时时,厄内斯特心中喜乐 之情有增无减,因为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西班牙。一九一九年他乘船回国时,途经阿尔杰西拉 看到湛蓝的海水和美丽的港城,真是心花怒放。看到维哥港使他想起了密执安的小海湾,这 儿虽是异国他乡,但比起派托斯基更加迷人。撑着三角风帆的小船,乘风破浪,轻盈地飞掠 而过,海里有成群的鲐鱼,鲈鱼和金枪鱼,它们跃出海面,然后又落入水中去,发出一阵象 马从码头上跳入海里的巨大响声。沿岸的暗褐色山峰看起来就象古代的恐龙。他和哈德莉沿 着碎石路走到鱼市场。只见大青石上摆了好些已去掉内脏的金枪鱼。厄内斯特心想,要是谁 个有力气把这些鱼用船偷偷运走,就是经过上帝面前,也眼不跳,心不慌。 他们在旅途上的欢乐,是难以形容的,不知不觉抵达巴黎。巴黎给他们的印象是美丽、 快乐有趣、寒冷、潮湿、到处人来人往。他们住进扎科勃旅店,正如安德逊所说的那样,房 间整齐清洁,房租也便宜。他们每天在波拿巴特大街的小饭店里吃饭。每餐两人只花十二法 郎。葡萄酒每瓶只六十个生丁。安德逊的朋友路易斯格朗狄尔来了一封信,要他们到米梭饭 店去吃饭。路易斯二十六岁,个子矮小,颇有生气,活象一个小丑。哈德莉差点笑出声来。 后来,厄内斯特提议到他们下榻的旅店赛拳。路易斯勉强答应了。他以前曾打过拳。不过, 厄内斯特的个子等于他的两倍。他们戴上手套,就打开了。厄内斯特的拳头象雨点般的落在 路易斯的身上。打完一盘,路易斯就招架不住了。他脱下手套,戴上没有镶边的眼镜。但厄 内斯特仍在挥动拳头准备进击。突然,他左手猛一挥动,把路易斯的眼镜打碎了。他含糊不 清地说了一声对不起,连忙从地上捡起打碎了的眼镜。尽管他的行为这样莽撞,可丝毫没有 影响他个人的魅力。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路易斯帮他们找到一个居住的地方。是在卡迪那大街七十四号四楼 上的一个公寓套间。这条街的居民主要是平民。它从庞特苏里附近的赛恩蜿蜒曲折地穿过 来,然后通到铺着碎砂石的康特雷斯卡普广场。七十四号进口处的旁边有一个尖角形的建 筑,它就是工人的娱乐场。拐角处有家二流咖啡店。厄内斯特把它叫做“摩夫塔德街上藏垢 纳污的地方”。里面挤满了酗酒者,散发着一股很难闻的浓浓气味。通向海明威的住房有一 节楼梯,又黑又窄,每边都有一个小小的洗手间。卧房里摆着涂有重金水的桃木卧床。哈德 莉很喜欢盖在壁炉上的那个黑色铁炉架,可是饭厅里的椅子和桌子式样很难看。洗澡房是在 小壁橱里一个小小的地方。厨房是中世纪式的。他们在一九二二年一月九日住进那里。后来 厄内斯特写信给他的朋友们,说他们正住在巴黎拉丁区最好的地方。 自从去年冬天在派托斯基以来,他还没有认真写过文章,现在是他第一次自选题材的自 由写作。他决心重新开始写出合乎新水平的作品来,内容既真实感人,行文又简洁明快。他 告诫自己,“必须写出真实感人的话来。写最熟悉最真实感人的东西”。特别要做到没有用 文字上重叠、迂回的修饰语的那种真实简洁的陈述句。所写的话应该直接与个人的亲身经验 有关。他以前写的《匹克莱麦克卡蒂》和《狼和炸面饼圈》都是过份地夸大事实。他们在意 大利和伊利诺斯有亲身经历,但没有加以归纳概括。现在他想把他亲眼所见的东西忠实地再 现出来,也就是说他所要表达的感情通过文字表达出来。 他们在山区一家提供膳宿的人家那里度了两个星期的假,接着又到蒙太格圣特一家小旅 店小住。开这家小旅店的人叫格维斯奇,是德国籍瑞士人。厄内斯特看到这个地方和这里的 人不禁想起了霍托海湾的迪尔华兹一家。这里的生活费用不高。每天膳宿还不到五块美金。 房间清洁舒适,食品可口。房里有书籍可供阅读,到了夜晚打开窗子便能眺望天际明亮的星 星。厄内斯特十分风趣地把那个地方称之为文明社会和荒野的混合体。他在一片幽深的林木 里看到野鹿跑过的足迹。山谷里人迹罕到,这在家乡是从未见过的。道路突然拐了一个弯, 接着面前呈现出四家规模十分可观的旅店,里面住着一些红光满面正在度假的英国人,也有 面目消瘦,脸色苍白的肺结核病患者,还有一些头发梳得油光可鉴,靠有钱的老寡妇供养生 活的年轻人。 厄内斯特感到唯一的缺憾是他的一些老朋友不能同来。 他多么想把他在这儿穿长雪橇滑雪的艺术介绍给毕尔史密斯,詹金斯和杰克・庞德科斯 特。他写信给琴克・多曼・史密斯,他在米兰结识的爱尔兰战友,要他快到阿尔卑斯山同他 们一起滑雪。但琴克回信说他正在爱尔兰的卡娄某个军队里当副官。每天工作九个小时,工 资微薄。他说,自从一九二○年以来他只享受了五个晚上的假期,根本无法抽身。厄内斯特 十分扫兴,但也无可奈何。他说,要是他的朋友在那里的话,瑞士这个地方就是世界上独一 无二的游乐胜地了。 海明威夫妇回到巴黎时,十二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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