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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初入宫廷崭露头角 第 2 节 辞别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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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辞别双亲 安德海高高兴兴上路,而他的娘却痛断柔肠,望着儿子远近的背影,她泪水涟 涟。 安德海回到了家里,他几乎闭门不出,他不愿见任何人,哪怕是爹娘他也不愿 说上一句话。娘做好了饭,喊了几声,也不见他出来,爹娘认为儿子不在家,便先 吃饭了,当他们吃完饭后,才发现儿子躲在柴房里不愿出来。等爹娘刚一出门,他 溜到灶前,盛了一大碗饭,胡乱扒了几口,又回柴房间声不响。爹娘的心似刀割一 样,安邦太自叹命运不济,更叹儿于命不好,十几天来,沉郁的空气笼罩在安家的 上空,弟弟安德洋发现爹娘和哥哥的脸色不对劲,也不敢多问,吃饱了饭便到学堂 去了。 安德海不知道如何摆脱这困境,他似乎活着就是为了做一件事:等待内务府来 人把他带进京城。 转眼间到了腊月初二,这天,天格外的冷,天上飘飞着鹅毛大雪,雪花有梅花 那么大,北风呼呼叫,吹得窗户纸直响,那雪漫天遍野飞舞着,不一会儿,路面就 被雪盖满了。庄户人家谁也不出门,在家里捂着被子睡大觉。安德海不愿和爹娘打 照面,抱了一床破棉被到柴房里躺着。他望着四面透风的墙人了神,几片雪花钻进 了柴房,落在安德海的身上,他想抓住雪花,可这雪花刚到了他的手心里便全化成 了水。他拉了拉破棉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砰砰砰砰砰砰……” 安德海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伸了个懒腰歪头又睡了。 “大哥,大哥,快开门。” 安邦大听得真真切切,是二弟安邦杰的声音,夫妻俩不知出了什么大事,连忙 迎了出来。只听安邦杰急促地讲道: “大哥,村东头来了个官差模样的人,怕是京城内务府派人来接德海的”。” 1 听到这句话,安德海猛地从柴堆上跳了下来,撒腿就往外跑。外面雪下得正大, 娘见儿子只穿了一件小棉袄,回屋取了件旧棉袄追了出来,安邦太、安邦杰也一起 跑了出来。村东头已围了些人,这乡里乡间的,前后庄的人谁不认识谁,如今来了 个陌一生人,这人又是差人打扮,人们看新鲜似的围拢了过来。 安德海远远地便望见那官差正牵着一匹马,向围拢过来的人打听着什么,有三 五个人指着安家比划着。安德海兴奋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腿发软,眼发昏,他 觉得心一下子好像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奔跑过去,一手抓住那差人的手,语无伦次 地说着: “我,我,我叫安德海。” 那官差笑了笑,随安德海而去。爹娘和二叔也赶了过来,娘把旧棉袄披到了儿 子的身上,她明显地感到儿子一直在剧烈地发抖。她摸了摸儿子的手,热乎乎的, 她明白了,儿子是太高兴了。安邦杰拉过差人手中的缰绳,把马牵到了草棚里。官 差随安家人到了安德海的家,他四处一搭眼,便明白了刚才这个叫安德海的少年为 什么这么激动。差人走进屋里,安邦太为他掸去身上。的雪,又让妻子给客人倒上 一碗热水。这时,安邦杰才想起来问了一句: “请问官差可是京城内务府派来的?” “正是,本差奉内务府总管之命,前来送公函一份。” 那官差边说边从内衣的口袋里掏出公函,递给了安德海。 “恭喜了。” 那人转身便要走,安家上下几个人没有一个不挽留他的,可那人只言公务繁忙, 无暇多留,便上马离去。差人刚走,安家可热闹了,安邦杰的妻子带着几个孩子来 了,邻居大婶来了,隔壁二叔公也来了,大家七嘴八舌问长问短,安德海小心翼翼 地打开公函,可他只读了几天的书,那白纸上写的黑字,他认不得几个,看来看去, 只看出了“安德海”以及“内务府”几个字,急得大家团团转。此时,安德海如在 油锅里一般,他坐卧不宁,大冷的天,竟满头大汗。 mpanel(1); “赶去找先生来念一念,看看写的什么来着。” 还是二叔安邦杰沉着冷静,经他这么一提醒,安德海揣着那公函掉头便跑。雪 还在下,早已将路面盖住,安德海顶着迎面扑米的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学 堂。他只想着早一点知道公函的内容,在雪地里竟辨不清了方向,他定了定神,抹 一把脸上的雪和水,才辨认出学堂已经过去了,他又折转身子,奔向学堂。 这几天雪太大了,天又极冷,先生便放了几天假,学堂里空荡荡的。 “先生,先生,快开门。” 安德海急促地叫着门,可院子里没有回应,安德海一摸门栓,糟了,门是锁着 的。原来,这先生不是本村人,他是个落魄秀才,在家乡怕人笑话,便到汤庄子来 教书混口饭吃。这几天学生不来上学,他趁有空便进了县城,买点日用品,不巧他 前脚刚走,安德海后脚便赶来了。安德海心想:这先生平日里从不出门,今个儿大 雪的天,他竟不在家,这是不是不祥的兆头?不,如果不是被内务府挑中了,他们 又怎么会送信来呢。想到这里, 安德海的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雪似乎小了点,东南方向空中一片灰白,白中透出微微的光亮来,啊,天放晴 了。渐渐地,雪停了,可天气变得更冷了。安德海呵着手,跺着脚,在先生家门前 等啊等,约摸等了两三个时辰,他几乎冻僵了。刚才,安邦太见儿子没回来,也赶 到学堂,他见先生不在家,便劝儿子回家暖和暖和再回来,可儿子固执地坚持今天 非等到先生不可,安邦太没说服儿子,只好自己先回家了。安德海在雪地里踏来踏 去,突然,他的眼前一亮,那不是先生吗?先生戴个大皮帽,穿了件厚厚的棉袍, 手里拎着许多东西,正往这边走呢。安德海连忙迎了上去。 原来,先生是打算到县城买东西,今夜不赶回来的,反正城里有的是客栈,住 一宿歇歇脚,明早好好地逛逛集市。谁知,他刚出村头,迎面而来一匹马,骑马的 人见到先生,下马问路: “敢问先生去汤庄子怎么走?” 先生擦了擦老花镜上落的雪花,定神一看,是位官差模样的人,便给他指了路。 那差人扬鞭催马,飞驶而去。先生心里犯嘀咕了: “这大雪的天,路上少有行人,这策马之人去汤庄子定有要事,虽然自己不是 汤庄子人,但毕竟也在这生活20年了,也算自己的第二故乡,对汤庄子也挺关心, 这差人去庄子里究竟有何事呢?” 先生边赶路边琢磨,他一拍脑门: “对,一定是京城内务府里来人带安德海走,听说内务府每年腊月里要添一批 新太监,今天是腊月初二,没错,准是为此事而来。” 安德海曾两次求学于先生,第一次仅几天便辍学了,第二次,他顽劣秉性显露 了出来,教几个小同学编顺口溜,扰乱学堂,先生一怒之下撵走了安德海。但先生 一向宽宏大度,为人仁厚,更何况安德海只是个孩子,先生早就不再记仇了。所以, 这会儿先生又为安德海着想了: “若真是内务府派的官差,必定是送公函而来,汤庄子没有几个能读懂公函的, 安家与汤二掌柜素来不和,那么,安德海肯定要去学堂请自己读公函。” 一想到这里,先生转身就想回去,可一算算路程,离县城仅有几里地了,已经 换进城墙根了,既然来了,还是买点物品再回去吧。就这样,先生在城里买了些物 品又匆匆赶了回来。先生也是在很远处就望见了学堂前站着一个人,从个头来看一 定是安德海,先生暗想,果然未出自己所料,便加快了步伐,来到了学堂前。 “先生。” 安德海刚一开口,先生就摆了摆手,示意安德海进屋再说。 两人一起进了屋,先生将皮帽脱下,又脱了罩在棉袄外面的厚棉袍,他发现安 德海一直发抖,便把自己的棉袍披在了安德海的身上,还关切地问了一句: “大冷的天,你一直就站在外面等的吗?” 安德海点了点头,他从怀里掏出那份公函,呈给先生。不知是冷的,还是紧张 的,他的手、脚都在发抖,嘴唇也在发抖,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似安慰他稳定情 绪,经先生这么一拍,他果然好多了。先生扶了扶老花镜,把公函拿得远远的,一 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内务府函告: 钦定六十名查监,今责令南皮县汤庄子安德海务于腊月初七赶赴京都刑慎司初 选,腊月初十入宫应选,不得有误。 内务府 ×年×月×日 安德海一字不落地听完了,他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仰天大笑,笑着不由分说 便往外面跑。他边笑边跑,一口气跑到了家,他倒在床上一个劲地笑。 刚才,前来问长问短的大爷、婶子们因等得着急了,便陆续走了。现在,家里 只剩下爹娘和二叔安邦杰了,他们一见安德海大笑不止的情态,便明白了八九分。 爹和二叔也跟着笑了起来,娘起初也在笑,但她笑着笑着却抹起了眼泪,天很冷, 泪水落到她的手上,冰冷冰冷。 安德海向家人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公函的内容,他们也听得津津有 味,邻里们来了一批又一批,大家也在津津有味地品评着此事: “我说嘛,德海这孩子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有心计,有出息。” “你们还记得吗?这孩子出生那天,天上打着雷,那闪电呀,真像把天撕开似 的,大风大雨中,孩子出世了,这个不同寻常哟’。” “安老大,这是你们安家几代人行善积德,忠厚老实的回报。 人呀,还是应该多做好事,给儿孙积点福。” 人们似乎都在赞叹着安家养了个好儿子,仿佛安德海这一进京就成了什么大人 物似的,都在争先恐后地表达着自己的见解。 他们在赞叹之中又不约而同地回避着一个问题,即安德海是个阉人。人们越回 避,安德海越敏感,他好像听腻了赞颂之辞,他想来点刺激: “大爷、婶子,你们可别忘了,我安德海不是考中的举人出去做大官,我是到 京城宫里去当公公。不知哪一天我死后,你们可让我进祖坟?” 人们冷不防安德海来这么一句,顿时间都哑言无语,一下子,屋里的空气紧张 了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说什么是好。最后,还是二叔安邦杰出面打了 个圆场。 “瞧,这小小的年纪,就想到什么死呀,活呀的,海呀,好好地混,混出个人 样来,咱汤庄子的人也跟着风光风光。” 人们又都笑谈了起来,有的人生怕安德海再冒出一句什么不得体的话来,便搭 讪着走开了。屋里只留下安家四口人,弟弟安德洋尚年幼,好像并不清楚哥哥远行 的含义,吃过晚饭便早早地睡了。爹娘和安德海坐在坑上,豆油灯在墙角边发出微 弱的光来,昏暗的灯光下,安德海看见爹的头发已大半变白了,连胡子也开始花白 了,爹一个劲地抽着旱烟袋,娘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眼角间布满了很深的皱纹。安 德海见娘用手捏着腰,便挨紧娘坐下,他轻轻地给娘捶着腰,娘冲他笑了笑,安德 海发现娘的笑脸E噙着泪水,安德海轻轻地为娘抹掉了泪水。 爹叹了一口气,开口了: “海呀,你长大了,眼见就要离开爹娘,一个人去闯了,出外不比在家,凡事 你要小心着点。” 安德海从小长这么大,爹很少训导他,在他的记忆中,他没挨过几次打,即第 二次失学后,拜“汤包子”为师,向他学“绝招”,爹气极了,扬起手边的锄头向 他砸来,可是他及时躲闪开了,结果打到了“汤包子”身上,为此还闹了一场不小 的风波。安德海从心底里依恋爹娘,即使他有时心里不服,嘴上也从不表现出来。 现在将要离家远行,爹的训导他句句听从。 “海呀,为人做事要凭良心,可千万不能做亏心事,做了亏心事是要遭报应的, 咱们老几辈人都是忠厚老实的人,你在外面要给咱安家争口气。” 娘也仔细叮嘱着儿子,安德海在心里默默地记着母亲的话, 他也认为母亲说得很对。至于后来他人宫后一系列的丑闻,正上母亲的愿望背 道而驰,安德海有时夜里惊醒,还时常玩味临行前母亲的叮嘱。 腊月初七就要赶到京城, 这汤庄子离京城300多里地,就是骑快马也要走上两 天,所以,安德海最迟腊月初四就要动身。其实,只有初三一天的准备时间。娘想 给儿子赶制一套新棉衣,一大早,爹就揣着几十个鸡蛋,(这些鸡蛋还是二叔及大 爷、大婶等人凑起来的),又带了些家里仅有的碎银子赶集去了,他必须早早地赶 到集镇上先把鸡蛋卖掉,然后再去扯点蓝布回来。安邦太一路脚底生风,不消三个 时辰,便把蓝布买回来了。娘请来二婶、邻家大娘,她们几个妇女裁的裁,缝的缝, 扯的扯,密密麻麻缝制棉衣。安德海虽然不会“游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线”的诗句, 但他也多少能体会出做娘的疼爱之情,他用双手支着脸,望着娘出神。娘在低头盘 扣于,她先把一个长条斜纹布一边脚上,然后双手一捏,缝成了一个圆而细的布绳 子,然后剪开这根布绳,用七八寸长的一段布绳打着布扣子,布绳在她手中飞舞着 不一会儿,一个布扣子便打成了花结。娘的手又粗糙又大,但盘起花扣来却灵巧无 比,安德海心想,娘年轻时一定很灵巧。娘一边盘扣子,一边不时地抹眼泪,安德 海觉得好像自从昨天上午差人来后,娘就一直在哭,她只是掉泪,并不时发出一点 哭声。这无声的泪水好像打到了安德海的心上,安德海的心头也酸酸的。 她撩起衣襟擦眼泪,安德海看得真真切切,娘的棉袄上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补丁, 那棉袄内村都露出了棉絮,那棉絮好像也是好多年没换新的了,已经变得又黑又硬。 安德海在这个家生活了14年,似乎从来就没注意过家里的陈设,他即将远行,禁不 住环视这又低又黑的小草屋,屋里四壁空空,房顶上的草秸向下悬着,那草秸由于 年久未换,早已变得又黑又枯,土炕上堆放着几床旧棉被,士墩上两只紫红木箱是 唯一的家具,这个家真是太寒伦了。 黄昏时分,几个妇女便赶制出了新棉衣,她们纷纷离去,家里只有安邦太夫妻 和他们的大儿子。安邦太猛抽了几口旱烟,发话了: “后天海儿就要上路,谁陪他进城呢?这路上少说也要走两大,吃的东西倒好 解决,做些干饼带着就行了,可住的问题怎么办?总不能连人带马的住在野外吧。 住客栈可贵得吓人,咱家的几吊铜钱和那些碎银子,上午买布已花完了,他二叔家 孩子又小又多,也挤不出几个钱来。今个早儿,我已经让他二叔去马家庄了,看看 他二姑能不能挤几个钱来,万一她们也不宽裕,后天可怎么上路?” 安邦太盘算着儿子一路上的花费,越想越为难。娘开口了: “还是向先生借一点吧,他没家没院的,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人又心好, 借几个钱总还可以吧。” “借,你凭什么还?开春虽说能收几斤麦子,但这些日子已经借了一些债,留 下半年的口粮,借的债都不一定能还清,再借了怎么办呀?” “内务府既然已经来了公函,海儿总不能不去吧!” 爹娘你一言,我一语,为安德海上路的盘缠而愁眉不展。安德海也在盘算着这 事,不过他考虑的比爹娘还要多,除了这几天一路上的花费,他还想给这个穷家留 下几个钱,另外,到了京城总不能空着双手去拜见表舅王毅顺和当太监的三爷吧。 可这一系列事情,哪一桩也离不开钱,安德海深信,有了钱,鬼才肯为你推磨,没 钱呀,驴也不给你推磨。安德海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有了,这金山、银山正等 着自己去上呢! 自从上次汤二掌柜在村头遇上安德海,挖苦了几句,又为安 德海出主意、督促进京之后,安家一直也没什么动静。汤二掌柜是又气又喜, 气的是安德海自阉可破费了他不少银子,喜的是万一进京之事告吹,那一亩地可又 回到了自己的手中。昨天晚上,听家丁说京城内务府派了公差送了封什么函,汤二 掌柜一猜便知,是为安德海进京而来的,这会儿他正考虑着如何打发安德海。 依安德海的为人看,汤二掌柜这次是跑不掉的,安德海趁机非敲他的“竹杠” 不可。汤二掌柜此时正考虑着对策呢。 “老爷,安德海在门口等着呢!老爷是见还是不见?” “不见,告诉他,我不在家,刚出门,去汤宝的姥姥家了。” 汤宝的姥姥家离汤庄子足足有200多里地, 汤二掌柜心想,只有用这话才能把 安德海挡回去,安德海后天一大早便要上路,谅他不可能等上两天。 “老爷,安德海说老爷您一定在家,他说,你若不见他,他便闯进来了。” 安德海怎么知道汤二掌柜一定在家的?他不是凭空猜想的,他也猜不了这么准, 他是动脑子判断出来的。安德海一路上便意想到汤二掌柜不肯见他,想了一路,有 “门”了。汤二掌柜如果不肯见他,只能推托说出门了,可这昨天的大雪帮助了他, 汤家日子过得富裕,昨天下了一天的大雪,他们不愁吃,不愁穿,不出门什么都有, 所以,汤家上上下下,哪怕是连一个仆人也没出门。汤家门前的厚厚的一层白雪连 一个脚印也没有,安德海这便断定汤二掌柜一定在家。 “家丁,快给我通报一声,我要见二掌柜,不然,我翻墙头进去了!这雪地上 连一个狗蹄子印也没有,你们老爷根本没出门。” 安德海在门外大喊大叫,汤二掌柜觉得实在是躲不过去了,便给自己找台阶下。 “谁在敲门?还不快去开门。” 他故意提高了嗓门。 “老爷,是安德海,他要找老爷您,我告诉他您不在,刚才您不是出门了吗?” 家丁也故意提高了嗓门,他们都是说给安德海听的。 “我是说出门去看望汤宝他姥姥,可刚一出屋肚子疼得要命,刚喝了杯热茶, 躲在炕上歇着呢。既然安德海来了,那就快让他进来。” 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地“唱双簧”,给自己找台阶下,安德海为了达到目的, 也装作不知道。 “哎啃,大侄子,大冷的天,快请屋里暖和暖和。” 汤二掌柜满脸堆上了笑容,安德海一看便暗自高兴:汤二掌柜是有些惧怕自己 的。 汤二掌柜为何让着安德海几分呢?大家也都明白。汤安两家过去结过怨,为了 一亩地之争,怨恨越来越深。本来,汤家仗势欺人,根本不把安家放在眼里。可自 从夏天里,安德海自阉,这情况可就大有变化了,汤二掌柜生怕有朝一日,安德海 人宫得了势,那还不把汤家踩到脚底下?不如趁早花几个钱,缓和一下两家的紧张 空气,所以,半年前,汤二掌柜主动送了20两银子给安家,并把强占安家的一亩地 归还安家。前几天,他又出资派人去京城催办安德海进京之事,一来一去,可真花 了汤家的不少银子。如今,安德海真的进京了,缺少银两,他还能放过汤家吗? 只是汤二掌柜与安德海都是心照不宣罢了。 “二掌柜,少侄是来向您老告辞的,过了明天我便启程去京城了。” “哎呀,真是天大的喜讯,我说怎么这几天我的左眼皮总是 直跳呢,原来是有好事。大侄子这一去,定是前途无量,日后飞黄腾达了,可 别忘了咱汤庄子,有时间也常回来走走。” “二掌柜说的是,我怎么会忘了,在汤庄子做的哪一件事我也不会忘。” 汤二掌柜听出了安德海话中有音,这弦外音是在敲打自己呢,可汤二掌柜又实 在不情愿再“出血”,于是他避而不谈钱财。 之事。安德海心想:你躲了和尚,躺不了庙,今天,我非让你“出血”不可。 “二掌柜上次花费了不少银两,我才能把信送到表舅手里,这钱嘛,日后我一 定归还。” “说什么还不还的,这不太见外了,区区小钱,不值一提,只盼小侄出头之日, 给咱汤庄子争个脸面。” “还,一定要还的。到时候,我连本带利一起还,你说‘区区小钱不值一提’, 我也觉得那几十两银子你不好意思收,那好说,今天我再借一些,这就不是‘区区 小钱’了。” 安德海此来目的就是讨钱,他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了,没讨到钱,他怎么可能罢 手呢!汤二掌柜在心底连连叫苦: “妈的,这小子可不能小瞧他。这才14岁,说话办事就么逼人,等他再过几年 长了经验,还不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汤二掌柜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不知小侄还缺多少银两?” “到现在,我手上连一个铜于也没有,二掌柜看着给吧。” 这下,可难倒了杨二掌柜,如果说安德海直截了当地开口要多少两银子,汤二 掌柜老老实实地拿出便是,现在倒好,安德海不报数目,让汤二掌柜看着办。拿多 了吧,他实在是不舍得,那简直是在抹他的脖子;拿少了吧,万一触怒了安德海, 出了钱买不到人情,反而买来个仇人。多少为恰到好处呢?汤二掌柜试探地问道: “小侄一路盘缠倒是花不了几个,不知小侄可作其它打算?” “专为路上盘缠,我是不会来向你开口的。” 果然不出汤二掌柜所料,安德海此来定是狮子大开口――胃口大得很!汤二掌 柜心想,反正豁出去了,万一将来安德海混好了,还能亏待自己?便咬了咬牙,从 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300两银子,怎么样?” 一听这句话,安德海顿时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原来并没料想汤二掌柜竟然肯出 这么多银子,最多七八十两罢。但是,安德海很快便使自己镇定了下来: “二掌柜说话要算数,明个儿我来取。” 安德海也知道汤家没有这么多现钱,必须今天到钱庄去取,所以补充了这么一 句。 安德海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家里,他看见爹娘还在发愁,便说: “钱两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明天一早我便可以变出300两银子。” 爹娘诧异地望着儿子,还以为他在说胡话。安德海看出爹娘不相信他的话,便 不再说什么,他心想,今天不信不要紧,明天不由得你们不信。 第二天一大早,安德海便钻出被窝,他透过窗户往外一看,呀,天晴得真好, 太阳已经出来了,照在白皑皑的雪上,分外耀眼,好像天气也返暖了一些,坐在坑 上,不穿棉袄也不觉得冷。安德海穿好衣服,撒腿就往门外跑,弟弟安德洋看见了, 吵着闹着要跟大哥出去。安德海最疼这个弟弟,今天又是去办高兴的事,他便答应 了弟弟。他把弟弟的棉袄小扣一个个又重新扣紧,抓了一条破布,给弟弟围在脖子 上,小哥俩走了。爹在草棚正在 喂羊,娘在厨房做饭,他们根本不知道两个儿子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德海,德洋,快起床吃饭。” 娘端上热腾腾的煮山芋。她掀开儿子们的被窝,傻了,儿子们不见了。夫妻俩 在大门口叫喊了一阵,仍不见儿子回来,忽然他们想起昨天大儿子说的话,难道… … 安德海拉着弟弟的手,一路小跑来到汤家,汤家的大门居然敞开着。两人进了 汤府,汤二掌柜正坐在客厅里,桌上摆放着白花花的银子。兄弟俩可从来没见到这 么多的银子,他们简直看呆了。安德洋拉着哥哥的手,直往后退。安德海一把拉住 了弟弟,让弟弟问汤二掌柜好。汤二掌柜点了点头: “这是300两银子,大侄子可要再点点看?” “不用了,包起来吧,日后我有了钱,一定归还。” 汤二掌柜用一个钱搭子装好了银于,递给安德海,安德洋望望银子,又望望大 哥,他不敢相信,这么多银子全归大哥了。安德海生怕弟弟多嘴,背上银子便走了。 “哥,这么多银子全是你的吗?” “嗯,你高兴吗?” “高兴,高兴极了。哥,你真有本事,搞了这么多银子。” “不是哥有本事,是汤二掌柜怕未来的‘安公公’。” 安德洋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夏天里大哥要受这么大的罪,原来当公公能挣这 么多的钱。哥俩又一路小跑回到了家,安德海把钱搭子往炕上一放,然后抖底把银 子全倒了出来,他对着小山一般的白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爹娘见儿子们回来了, 便连忙到厨房里去端早饭,娘端着两碗山芋,爹拿着几个黑面窝窝头,他们刚一踏 进门坎,被炕上的白银吓愣了: “哪来的?快说,哪儿来的?” 爹焦急地追问着,安德海笑眯眯地望着弟弟。安德洋便抢着说: “是汤二掌柜给的。” “什么,是汤家给的?” 娘不相信小儿子的话,又追问大儿子。 “一点不假,是他给的。” 爹娘似乎明白了一点,他们并不赞同儿子的做法,可眼下正缺钱用,也只能如 此了。安德海执意要给爹娘留下100两银子,自己带200两进京。 “海呀,这借人的钱,早晚要还的,家里用不着,你全带上吧。” 娘是个老实本份的人,从不贪别人的一个铜子,如今儿子拿了汤家的这么多钱, 她的心里不踏实。 “娘,哥说这钱不是给他的,是给未来的‘安公公’的,当公公真好,等我像 哥这么大,我也割小鸡当公公。” 安德洋天真地说。 “啪”的一声,一个重重的耳光落到了安德洋的脸上: “孽种,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一个当公公还不够,还要出第二个,把你爹娘杀 了算了。” 爹打了小儿子,自己蹲在炕边哭了起来,他哭得好伤心。安德海看了看弟弟的 小脸,脸上分明留下爹刚才打的手指印,可见爹真的生气了。安德海安慰爹: “弟弟小,他是说着玩的,爹不要生气了。” 他又转身拉过弟弟,开导安德洋: “当公公,挣大钱,吃得饱,穿得暖,好是好,可咱们俩不能都当公公吧,等 哥挣了大钱,足够你吃穿的,还用得上你去挣吗?你要好好地读书,等长大了,娶 个媳妇,生一大堆孩子,也 为咱安家留个后。” 安德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爹娘见大儿子如此明理,又破涕为笑。一家人说 着谈着,已到中午,这时,二叔安邦杰把二姑也接来了,安家人忙活着打点行装, 准备明天一大早送安德海上路。娘和二姑做了些油饼,二姑从马家庄带了几十个鸡 蛋来,她们把鸡蛋放在油饼的夹层里,可香啦,馋得弟弟围在灶前不肯离去。 “娘,路上两天哪能吃得完这么多油饼!” 安德海想少带一点,多给家里留一点好吃的,可娘执意要儿子把几十张油饼全 带上。娘俩推来推去,二姑帮了娘的腔: “海呀,两天吃不完,这三九严寒天,又不怕馊,等到了京城,想吃咱自家烙 的油饼也买不到,你还是全带上吧!再说你二叔把你送进京城,他还要赶回来过年, 他回来路上也要吃呀。” 这两天,安邦太夫妻商量过,还是让安邦杰送儿子进京最合适。他这个二叔虽 不识字,但聪明过人,胆大心细,办事周到,于是,送安德海进京的任务就落到了 安邦杰的身上。忙忙碌碌的初四过去了,明天是初五,安德海必须启程了。 初五一大早,汤庄子的男女老幼几乎全到了安家,围得安家水泄不通,就是20 多年前,安邦太成婚时也没这么热闹过,乐得弟弟安德洋跑来跑去,仿佛他们家是 在办喜事似的,可安邦大夫妻一言不发,安邦大蹲在院子里抽旱烟,一袋又一袋抽 个不止。娘和二姑坐在炕上抹眼泪,安德海穿上了新棉袄、新棉裤。新棉鞋,又戴 上了昨晚二姑给他赶制的新棉帽,这全身上上下下全是新的,就像一个新郎棺的妆 束,娘不禁哭得更狠了。安德海上来拉拉娘和二姑的手,娘一把将儿子揽在怀里, 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安德海任娘的泪水打在自己的脸上,他鼻子一酸,伏在娘的怀 里也痛哭起来。二婶和邻家大婶忙劝慰他们,好不容易,他们才止住了泪水,二叔 催促着赶快上路。 安德海扶着娘下炕,他觉得娘的手冰冷,娘的嘴唇在发抖。 “娘,你冷吗?外面天冷,就在这炕上呆着吧,不要出去了。” “不,娘不是冷,娘的心在发抖,儿呀,你这一去,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呀,你 想娘不?” 安德海知道娘最疼他,他这一走,何时能回,自己也不知道。事实上,安德海 这一走,唯一回来的那一次便是给娘送葬。 娘和二姑拉着安德海的手,一齐出了家。安德海刚跨出院子,便不由自主地回 转头来,再次看看这熟识的破烂小院。他看见爹走在他们的后头,一直低着头,不 过,从爹红肿的眼泡上看来,爹是刚擦干了眼泪。他们一行走,谁也不说一句话, 默默地送安德海到了村口,邻家大叔将两匹马牵到村口,二叔把安德海扶上马,稳 了稳马鞍,他自己又上了马。他们正准备扬鞭,只听一声惨叫: “儿呀,我的儿。” 安德海坐在马鞍上往人群里一望,只见娘坐在雪地里,哭得死去活来。他再也 忍不住了,一咕碌跳下马来,跑到娘的身边,紧紧地抱住娘,娘的泪水就像大河决 了堤,一个劲地往外涌,爹也颤抖地走过来,三个人抱成一团,哭得送行的人心都 碎了。 二姑、 二婶及其他人也不住地抹眼泪,一时间,汤庄子哭声冲天,真有点 “哭声直上干云霄”的那种场面,人们沉浸在骨肉分离的痛苦之中。 二叔生怕初七赶不到京城,跑过来,拉起安德海就走,娘狠命地抓住儿子不放, 一使劲儿子棉袄上的一颗纽扣被扯了下来。 安德海与安邦杰催马扬鞭而去,娘坐在雪地里,紧紧地攥着那颗纽扣。 十几年后,安老太太病逝,人们在人殓时,发现老太太的手中紧紧地纂着一颗 纽扣。 -------------- 书 路 扫描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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