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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在中美,几乎每所大学都成立了天人研究系:自从那五个人返回中美时起,这就成 了流行。但多数人把这当成个笑话。天人系基本上是宗教学的私生子,实际上搞的是天 文学或者计算机。大家把所有夸夸其谈、不称职的家伙都往这儿塞。安・阿伯的上界系 是懒虫拉里成立的――而且在大部分上课时间里,他都在雄辩地论证其虚假性。想想看, 在飞跃界的脚底下猜测飞跃界头顶有些什么东西!连那些游客都回避这个话题。超限界 是存在的――也许它包括宇宙的大部分空间――不过那可是个棘手、危险而又模糊的东 西。拉里曾说过,超限界的存在是飞跃界经济发展的主要动力……但所有关于超限界的 理论都是些靠不住的道听途说。拉里声称,他把天人研究提升到了看手相的层次,这是 最让他自豪的事情之一。   可现在……这个贸易商显然经常深入天人的地盘。要是政府没有封锁消息,它绝对 会让旅行团黯然失色。而这家伙就是呱呱的买主。哈米德几乎下意识地伸手拍了拍他的 宠物。“你……你觉得船上有天人吗?”一个钟头以前,他还在为可能要跟呱呱分开伤 心呢,可跟这个情况相比,那点儿烦恼简直不值一提。   有那么几秒钟,他还以为拉里会耸耸肩,回避这个问题。但老家伙叹了口气,“如 果我们关于天人的知识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是正确的,那就是:天人在这么深的地方根本 无法思考。就算是在飞跃界,他们也会解体、死亡。一句话,只有死路一条。我认为拉 芙娜&尖爪是类人智慧生命,但它很可能比一股来自上界的人危险得多……它的那些招 数,那些装备……”拉里声音越来越小,现在他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在桌上那个四十厘米 的雕像上。那东西泛着绿光,像是用一整块无瑕的绿玉雕成的。等等,绿色?刚才那玩 意儿不是黑色的吗?   拉里忽地把眼睛转向哈米德:“祝贺你,你的麻烦比你想像的还要有趣得多。说说 看,为什么一个外来者,而且是个高级贸易商会想买呱呱呢?”   “……唔,它这个品种肯定很少见。我跟不少游客谈过,他们谁也认不出呱呱到底 属于什么种族。”   懒虫拉里点了点头。太空可不是个小地方,呱呱说不定来自爬行界的另一个星球。   “它小的时候,很多人都研究过它。你也看过那些文章。它的大脑跟黑猩猩差不多 大,但大部分都用在震膜上,还有处理它听到的声音。有人说它是语音功能的终极形式 :全是嘴,没有心。”   “啊!就像一个学生!”   哈米德对这种拉里式的嘲讽置之不理。“看这个。”他拍拍呱呱的肩膀。 mpanel(1);   肯定是被超声波仪器迷住了,它的反应很慢。最后,它抬起头问:“干吗?”年轻 女人的声音,语调也很正常。   “有些人觉得它不过是只鹦鹉。它录音回放的本事比高保真录音机还棒。但它也有 自己喜欢的句子,说这些句子时还常常使用不同的声音――基本上都用得很得体……” 哈米德指指靠在拉里脚边的电暖炉,“嘿,呱呱,那是什么东西?”呱呱把头向前伸, 绕过桌角,眼睛盯着那些烧得红红的线圈。这个炉子和哈米德公寓里用的那种不一样。   “那是什么……东西……”呱呱好奇地把头朝火光伸过去。太急了点儿,鼻子碰上 了电炉的安全网,“烫!”它往后一跳,鼻子埋进脖子上的毛里,一只前腿还指着电炉, “烫!烫死了!”它坐下来,小心翼翼地舔舔鼻子,“天啊!”它瞥了哈米德一眼,像 在责备他,眼里还带着算计的神色。   “相信我,呱呱,我没想到你会碰那玩意儿……为这事儿,它肯定会报复我。它的 幽默感只到打埋伏暗算我为止,但这方面,它执著得要命。”   “嗯,我还记得动物协会对它的研究报告。”藤山冲哈米德笑了,嘴咧得大大的。 哈米德一直觉得拉里和呱呱脾气像极了,简直跟一家人似的。听了拉里两堂课以后,呱 呱连咯咯的笑声都同那老头一样了。   拉里把电炉往后移了移,然后绕过桌子。他弯下腰,平视着呱呱的眼睛。现在他一 副对呱呱关怀备至的样子。这种态度对他自己很有好处:’他眼前可是满嘴的尖牙,而 且对方已经开始演奏《定时炸弹之歌》了。过了一会儿,音乐停了,呱呱闭上了嘴。 “我真不敢相信,这里头没藏着类似人类的智慧。真的。我见过不少新生,刚开学的时 候还不如它呢。一个没有智力的动物弄那么多声音出来干吗?”他伸手揉了揉呱呱的肩 膀,“肩膀痛不,亲爱的?里头说不定会长出双手来吧。”   呱呱把头一扬:“我喜欢飞①。”   哈米德时常想起海因莱因小说里的场景;地球老家的科幻小说在美国思想与文学课 里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如果呱呱的岁数还小,它准会在成年前就死掉。它骨头里的 钙和肌肉力量水平已经开始退化了,跟三十岁的人差不多。”   “嗯,是啊。我们知道它跟你一般大。”二十岁,“我猜,它也可能是某个具有自 我意识的生物一部分。但那种东西通常要么是大脑受损的天人,要么明显是些人造物体。” 他回到桌前坐下,嘴里没腔没调地吹着口哨。哈米德在椅子里不安地扭了扭身子。他来 找拉里是想让他帮自己出点儿主意,结果却听到这么些事儿。没什么好吃惊的,拉里就 是这样的人,“我们知道得太少,还得多打听点儿消息才行。”拉里说。   “唔,我猜我可以尽力从虫子那儿多挖些东西。但不知道怎么才能让那些游客也帮 帮忙。”   拉里轻快地挥挥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要问问那只罗斯林马尔的虫子,不 过总的来说,那些游客穿越了九光年才到了咱们这个偏僻地方,到了现在,他们带来的 数据库就跟你去南太平洋度假时带的那种便携式数据库差不多……全过时了。至于联邦 政府,当然压根儿什么都不知道。嘿嘿,要不然,他们就不会来找我了,说明他们已经 一筹莫展了……不,我们需要直接连入本界区之外的资料库。”   拉里说话时的态度漫不经心,好像他说的只是再弄部电话,而不是要查清中美眼下 最棘手的难题似的。他沾沾自喜地对哈米德笑笑,但哈米德打定主意不接荐。最后,拉 里问:“你没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今天大学里,特别是道德楼里挤满了警察?”   “是啊,挺奇怪。”如果我没那么多心事的话,本来应该觉得奇怪的。   “你知道一个叫斯卡德尔・弗里尼米斯里尼坦的吧?他算是游客中态度比较郑重的。 这家伙带来了一件真正来自超限界的东西。这几个月,他一直不肯出手,希望用别的东 西来交换他想要的本地产品。政府那些人――这个问题上我还是得替他们说句好话―― 一点儿也没让步。最后他只好拿出他的秘密武器。那玩意儿现在就在这间屋子里。”   哈姆的眼晴移向摆在拉里桌上的雕像(它现在成了蓝绿色)。老头子点点头:“这 是个安塞波②。”   “他们肯定不会管它叫安塞波吧!”   “不会那样称呼,可实际上它就是那个。”   “你的意思是说,这么多年,大家都说什么在爬行界超光速是不可能的,其实全是 谎话?”你的意思是说,我花了一辈子时间想办法奉承那些游客,全是白费劲?   【①英语中,痛和飞读音相近。】【②常出现在科幻小说中的一种星际间即时通讯 工具,其信号发送速度可以超过光速。】   “不全是。瞧瞧这东西,颜色变个不停。我敢打赌,它的大小和质量也在变。这是 真正的天人制造:虽然不是智慧体,但也绝不是由人设计、再拿到超限界制造的那些玩 意儿。斯卡德尔说,别的游客手头都没有这样的东西。我相信他的话。”   一个天人创造的物体。哈米德简直着了迷,同时也感到一丝恐俱。关于这种事儿, 大家都只听说过一些抽象理论,而且还是在那些疯子开的课上。   “斯卡德尔还说,这东西‘联着’罗斯林马尔的商用网。从那儿,我们能跟飞跃界 任何登记过的地址联络。”   “即时通讯。”哈米德的声音细得都快听不见了。   “差不多。要想了解宇宙的动态,总得花些时间。当你以相对速度运动时,总不免 会遇到一些比较微妙的问题。”   “它的局限性呢?”   拉里笑了,“问得好。斯卡德尔自己也承认这东西存在局限性。要想让它正常工作, 你必须把它放在离界区分界线十光年以内的地方,我打赌,整个银河系里最多只有二十 个星球满足这个条件――我们中美就是其中之一。还有,它的能耗大得吓人。斯卡德尔 说,要让这个宝贝动起来,咱们的太阳会变暗半个百分点。街上的人不会看出有什么变 化,但从长远角度看,说不定有些害处。”拉里停了一会儿。他故意对某件事情轻描淡 写的时侯,这种停顿经常出现,“从你的角度来看,哈米德,这东西还有一个很大的缺 陷。它的带宽小得可怜:每分钟不到六比特。”   “啊?发送一个比特要花十秒钟?”   “没错。斯卡德尔在罗斯林马尔那头预留了三种协议:一个美国信息交换标准码; 一个通讯位置图,使用一种英语演化出来的分支语言:还有一个人工智能系统――据说 只要多用,它就能中途猜出你想说什么。第一个纯属笑话,是斯卡德尔开的无聊玩笑; 第三个嘛,我看最多是他一厢倩愿的想像罢了。但有了位置图,你就能在一天之中发送 一封信――五百个英文单词左右吧。而且这是双向的,所以很可能你的信件还在发送过 程中就会收到一部分回答。挺棒的,对吗?反正比等上二十年要强多了。”   哈米德心想,自从一百年前第一次与外头的人接触以来,这大概是最轰动的新闻了。 “那……呃,教授,他们干吗把它给你呢?”   拉里环顾着他这间地洞一样的办公室,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嗨,嗨。我们星 球伟大的总统先生也是去外头又回来的五个人之一,这没错。但真正在飞跃界有熟人的 却只有我一个。你瞧,联邦政府对这笔买卖非常紧张。斯卡德尔想用这东西交换我们受 精卵库里的大部分存货,这可是个了不得的道德问题:‘决不允许出售未出生的婴儿, 让他们面对成为奴隶或更加凄惨的命运。’现在,制订这条规则的人自己想这么干:他 们太想要这台安塞波了。但如果这是个假货怎么办?比如说,它或许只是联着斯卡德尔 驳船上的什么数据库。这么一来,他们就白白损失了一些基因多样性,说不准还真把一 些孩子给卖到地狱里去了。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到手的却只有一个会变色的装饰品。”   “所以,斯卡德尔把它借给联邦政府一星期,政府又把它借给了我――基本上不附 带任何条件。我可以联络联络老朋友,跟他们讲几个黄色笑话,当然同时还会让太阳变 暗一点儿。一个星期以后,我写份报告,告诉他们这东西是不是真能跟外头联系上。”   我还不了解你吗?“我敢打赌,你肯定另有打算。”   “当然。你来之前,我主要想调查调查资助斯卡德尔的那个基金会,看看他们是不 是像他说的那么干净。现在嘛……从道德的角度讲,你的事儿没那么重要,但却很有意 思。我想可以两件事同时进行。我会用斯卡德尔给的账户在网上搜索一番,看能不能找 到听说过呱啦啦或者这个拉芙娜&尖爪的人。”   哈米德从来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他也不知道原因何在:是他天生不讨人喜欢 吗?或者应该归咎于他的离奇身世?决定找藤山帮忙的时候,他心里想的只是提一堆问 题,希望有助于理清自己的头绪。可现在,拉里似乎准备大大地帮他一把。这让他不禁 有些疑心,同时又满心感激。最后,他喃喃地说了些感谢的话。   拉里耸耸肩:“对我来说没什么麻烦的。我很好奇,而这星期我又有法子满足我的 好奇心。”他边说边拍了拍桌上的安塞波,“不过有件事我倒真能帮帮你:至今为止, 中美虽然时不时地受骗上当,但还没有谁对我们直接使用武力。这也是旅行团系统的优 点之一:游客相互监督,不乱来,这对所有游客都有好处。拉芙娜&尖爪是个未知数。 它要真是个高级贸易商,很可能会直接动手抢走它想要的东西。如果我是你,就会尽可 能跟呱啦啦待在一块儿……等会儿我问问虫子,看能不能把他的驳船移一艘到大学上空 来。这样,只要你别跑太远,有人找你的麻烦,别想逃过他们的眼睛。   “嘿,瞧见没有?瞧我是怎么帮你的!我一点儿也没解决你原来的问题,反而让你 多了整整一……呃,一船的烦心事儿……”   拉里往后一靠,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过,对于你最初提出的那个问题,我确实 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最后证实拉芙娜&尖爪值得信赖,你还是得自己拿主意,要不要同 呱呱分开。我敢说,随便哪个认为自己能思考的家伙――包括天人在内――都会为自己 和自己所爱的人着想。我――噢,该死!你干吗不去问你爸?这些事儿干吗不去找侯赛 因?自从你离开家,他的心都碎了。”   哈姆觉得脸上发烫。他爸爸从来没说过藤山的好话。谁能想到他们俩竟然会谈到他? 早知如此,他今天绝不会来找拉里。他想站起来,冲这老头大声嚷嚷,让他别管闲事。 但他没这么做。他摇摇头,轻声说:“这是我跟他之间的问题。”   拉里看着他,仿佛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追问。哈姆知道,只要他再说一个字,所有痛 苦便会喷涌而出。但过了一会儿,老头叹了口气,看着趴在桌子后的呱呱,对它说: “嘿,呱呱,好好照顾他。”   呱呱正上下打量那台电炉,听了这话,它抬头看看拉里:“当然,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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