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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   (一)   杨小玉奉了龙琪的命令带着乔烟眉到酒店各处看看。昨晚她在为乔烟眉安排住处前, 再一次问龙琪“你确定要把她留下吗?”之前她们已经探讨过了。   “是的,我要把她留下。”龙琪的态度很坚决。   “她可是个危险人物。”杨小玉提醒。在龙琪面前,她的洒脱、她的佻达,至少减 了一半。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规中矩,不像是秘书倒像是对方的孝顺女儿。这到底是钱 的作用,还是人的魅力,那就只有她本人知道了。   “通常来说,危险人物都是有用的人物。匹夫无罪,怀璧有罪。”   “你是说……她怀中有璧?什么璧?”   龙琪看着她的秘书,杨小玉则在揣测她的意思。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杨小玉只好 又问:“那你是说……”   “我没说,一直都是你在说。”   “哦!”   杨小好像领会了,又好像是没领会。但无论如何,她也得打点精神好好“应付”这 位天外来客。   乔烟眉则一脸新鲜地跟着杨小玉四处转着,时不时地还会发出一声赞叹。其实龙琪 大酒店大体上跟别的星级酒店没什么区别,就是个豪华与舒适。如果说有特点的话,那 就只有一点,这一点很快就被乔烟眉看出来了,“喂,你们这里的服务生都是男的喔?”   龙琪大酒店几乎所有的服务生都是未满20岁的男孩子,青春明朗,眉清目秀,笑容 灿烂。他们活泼的身影为整个酒店增添了一份独有的阳刚与明媚。   “不光是服务生,我们这里除了中层以上的干部,另外包括厨师、乐师、按摩师等 等都是男的。而且,不够帅的不要。”提起这个杨小玉神气活现。   “清一色帅哥?有点意思,但为什么呢?现在都在用美女揽客。”   “因为老总是女的呗!她要在她的势力范围内营造一个现代的母系氏族社会。” mpanel(1);   “挺好啊!”乔烟眉乐道,“如果中国有一半的女人能作到这一点,那离真正的男 女平等就不远了。”   杨小玉笑了,“想不到你还是个女权主义者。”   “那当然,男权当道便如一党专制,造就了绝对的腐败。”乔烟眉微笑,“你想女 权有天风行天下,世界将会怎样?”   “那还用说?”杨小玉俏丽的双眉一挑,“首先,世界著名的杂志《花花公子》将 更名为《花花公主》,每期都是性感美男的裸照,我要去竞争当总编。”   “你这个色鬼。”乔烟眉嘲笑道,“不过那样也挺好,让男人们也尝尝以色示人滋 味。让他们每天尽琢磨如何美体修形,吸引女人。连坐在电车上都敷着面膜保鲜。而女 人们这时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男朋友的保质期只有一星期。”   “还有──”杨小玉继续幻想,“所有的选美活动,比如环球小姐、香港小姐等, 都将改为环球先生和香港先生;连T 型台上也全是走着猫步的靓丽男生,其中尤以袒胸 露腿的内衣模特为最多。每天一打开电视,全是俏丽活泼的甜媚男生,一脸温柔地告诉 大家:面容一洗白,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帅哥太多不能浪费, 我要拥有一个丈夫,数个情人,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乔烟眉咯咯笑道:“最好是拍了一部名为《篱笆、男人、狗》的巨片,深刻剖析了 新中国妇女在建国一百多年来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及男人们在新时代的处境,主题歌我都 想好了,就用《爱上一个不回家的女人》。”   杨小玉乐了,说:“女人们到那时就不用打扮了,天热时可以光膀子,而男人在答 应女人的求婚时,最常问的一句话是:有没有足够的钱让我美容。”   乔烟眉顺着她的话,故作深沉地说:“时移世易,女人以前是为悦己者容,现在是 为悦己者穷。”   “于是,”杨小玉说:“这个世界,终于又回到女人手中。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开 丽春院连锁店了,每天大红灯笼高高挂。”   “喂,你小子别白日做梦了!”乔烟眉拿手指扎了一下陶陶然的杨小玉。   “那可说不好,指不定晚上睡上一觉第二天一睁眼,哇,变天了!”   乔烟眉大笑。两个女孩子在想入非非中越聊越热乎,简直是一见如故。   或者,这并非异想天开,不久的将来还真会梦想成真。   酒店很大,她俩逛了两个多小时后,觉得有些累,杨小玉提议到茶吧坐坐。茶吧在 顶楼,装修得很古典,放的也是《魂断蓝桥》这类的怀旧金曲,连这里的服务生,也都 是上了年纪的鬓边有些白发的男子,他们说一口流利的英语,风度翩翩,彬彬有礼颇有 点欧洲中世纪的骑士风范。   “我真的有点喜欢这里哦!”本身就带点古典韵味的乔烟眉看得眉飞色舞。   “那想好做什么了吗?我马上去安排。”   “好像没有什么适合我做的,服务行业不是我的专长。”   “你可以做你的老本行。”杨小玉口气淡淡的。   乔烟眉吃了一惊。她的本行是医生,但对方是怎么知道的?她现在的身份可是骆如 桃。   “我知道你叫乔烟眉。”杨小玉还是淡淡的。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的这副表情是 最可怕的,就像是戏未开锣前的空场,你根本预测不到将要上演的是一出什么戏。   乔烟眉也镇定下来,龙琪上赶着找她,决不会是因为她手下缺员工。再怎么笨,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句话,她也应该听过。   “你们找我做什么?”对方不明说,她却不能不问。   “因为你现在需要一份工作。”杨小玉避重就轻。   “这不用你操心,我自己会找的。”乔烟眉神色冰冷,刚才融洽的气氛完全没有了。   “这里最好,你没得选择。”杨小玉也没了笑容。   乔烟眉站起来,她从不受人要胁,“我倒要试试。”   “你出不了这儿的大门。”杨小玉稳坐钓鱼台。   “凭你?”乔烟眉问。   “当然,我是少林弟子。”杨小玉十分倨傲。   “那,又怎么样呢?”乔烟眉拿出一个小包包,从中抽出一根细细的银针,在杨小 玉面前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吗?是中医针灸用的银针,我们家祖祖辈辈用这根针救 了无数个人,你要不要试试?”   “呀,给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最近我有些牙疼,疼得还挺厉害,吃药也 不管用。”杨小玉见竿儿就爬。   “行。我们乔家包治百病。把你的鞋脱了脚抬起来放我身边的椅子上。”   杨小玉真的把脚从桌子下伸过去放在乔烟眉旁边的椅子上,她俩面对面坐着。乔烟 眉看也没看就将银针扎进杨小玉的脚掌面。   “喂,你不用消毒的吗?”杨小玉急了。   “古时候哪有酒精,你省省吧。”乔烟眉笑得更像个淑女,“你最好别乱动,小心 针跑了,万一顺着血管跑到心脏里,那可怪不得我。”   “天哪,我怎么会上你的当呢。”杨小玉这时才有些后悔,“我牙疼,你怎么扎脚 呢?”   “天地之间的距离远不远呢?可天上下雨地上会湿。笨蛋,血液是流动的。怎么样, 好点儿没?”乔烟眉问。   杨小玉感觉了一下,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果然好点儿了。”   乔烟眉笑了,“杨小玉,刚才我要是把针稍稍扎偏一点儿,你这条腿就完了,也不 光是腿,人的脚上有几十个穴道,分别与五脏六腑相连……”   杨小玉呆呆地看着乔烟眉──会吗?不会吗?她问着自己。   小方这时走进茶座,直奔杨小玉而来,“你们龙老板呢?”   “有事吗?”杨小玉抬起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有点儿小事,问你也一样。”   “坐。”杨小玉单腿立起来,另一只脚却在地上摸索鞋子。   “不用了。”小方摆摆手。   “那你想问什么,说吧。”杨小玉突然笑了,因为她的鞋子找不见了,她得拖延一 下时间。她说,“对美男的问题我一向知无不言。呀,你今天这件衣服真的很漂亮,很 适合你的气质。你的发型也不错,真是我见犹怜,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家最好的 美容院,那儿的理发师都是从香港请来的,有他们打理,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新时代无 可争议的新人类偶像派超人气警察──”   哇,好啦,鞋子终于上脚了,杨小玉停住了嘴巴。   旁边的乔烟眉却笑了。这年头女人好色并不稀奇,但好色到这么明目张胆连警察也 照单全收的,除了我们杨小玉还会有谁?   小方则已经习惯了杨小玉这种态度,他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你知道你们老板跟 她丈夫的感情好吗?”   杨小玉这次没有调笑,认真地想了想,“方队长,在回答之前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 问题?”   小方点点头,来而不往非礼也。   “你爱过吗?”   小方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对方这个问题与他的问题之间有什么联系,但看杨小玉的 神情,相当严肃,于是他说:“应该爱过吧,我有女朋友,我们已经认识7 年了。”   杨小玉笑了,摇了摇头微笑,她轻轻地说:“爱一个人不需要7 年,只需要一秒。”   小方又愣了,一秒?太草率了吧?那剩下的一辈子呢?   杨小玉看着他,“剩下的一辈子在回味。”   “回味?”小方十分不解,有什么好回味的?又不是吃麻辣火锅。   杨小玉竖起大姆指,“一秒的沉醉是一生的沉沦。这才叫真爱。”   啊?小方一头雾水。   看着对方那副不开窍的样子,杨小玉笑了,“好吧,你已经回答了我,现在该我回 答你了,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小方也省悟过来,他不是来听爱情启蒙课的,他是来质询一个问题的。   “我问你们老板跟她丈夫感情好吗?”   杨小玉沉吟片刻,然后相当认真地,“这么说吧,他们俩个是一对君子。”   ──君子之交淡如水。   小方这时并没有理解其中的含义,所以这句至关重要的话被他忽略了,因而,他很 久都从文室的迷案中徘徊着出不来。   “你知道你们龙老板以前结过一次婚吗?”小方盯着杨小玉突然问道。这才是他这 次来真正想要说的──他终于揪住对方的狐狸尾巴了。   杨小玉眼中突然像长出一根尖针,“我需要知道吗?”   “但我一定要知道。”小方盯着杨小玉。他正在一步步走向真相,他就是专门来刺 激龙琪的,受惊的狐狸一会有所行动。接下来,他马上要去火车站,上官文华已经查到 龙琪的前夫叫侯钧,也是个警察。10年前去了另一个城市,离这里两个小时的路程。   “再见!”该说的说了,他得走了。   “站住!”乔烟眉叫住了他。口气阴森。像数九天门缝里渗进来的冷风。   小方回过头,他早就看见乔烟眉了,只是今天他没空跟她过招,想不到,他不找她, 她反倒找上门来。“你是乔烟眉吧?”他单刀直入。有些人,他觉得用不着客气。   “你也知道我?看来我的知名度不小哦!”乔烟眉笑了笑,冷笑。   “你在公安局早就挂上号了,两年前,在一起连环谋杀案中,你杀了三个人,是吗?”   “没错!”   “你居然就这么承认了,知道我是谁吗?胆子不小哦。”   “干吗不承认?”乔烟眉将冷笑换成微笑,“在报社时,我们总编给我反复灌输的 一个重要理念就是:你可以夸我,你可以骂我,但你千万不要不理我。这年头讲究出名 出位,不管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总之有名就好。名则生财。”   小方倒吸了一口气,“乔烟眉,你还知道这世上有廉耻二字吗?”   乔烟眉笑得很特别,“廉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今的警察包娼聚赌收黑钱五毒 俱全,不说别的,只要晚上去各大酒店、夜总会、桑那城转转,就会发现门口停着的车 几乎有一半以上是你们公检法的。方队长,你们在那里是夜夜执勤还是夜夜笙歌?什么 是廉耻?你和你亲爱的同行们先照照镜子,再解释一遍给我听。”   小方一时无言以对。   “本来嘛,作婊子就作婊子,干嘛非要立牌坊,这么着我倒又想起一件事来。”乔 烟眉笑意闪动,“有个刚分配工作的小警察,有天晚上他喝多了,回家路过一家地产公 司,老板一见,吓坏了,忙说:老大,您看中了哪套房子,随便拿。他又走过一家家具 店,老板一见是个警察,还是个喝醉的警察,也吓坏了,赶快说,您想要什么,我给你 送去,并且终身保修。他又路过一家饭馆,饭馆还没开张,只老板一个人在,这个老板 是个年轻姑娘,实在没什么给他的,只好以身相许。有句广告词叫什么来着,人头马一 开,好事自然来。到你们这儿应该叫:警察喝醉酒,什么都会有。”   话刚说完,杨小玉哈哈大笑起来。   小方看着乔烟眉,他只不过说了一句,结果让她给数落了一通,而且句句刺心。   “这只是个别现像。乔烟眉,你的一双眼睛为什么只看到阴暗面?”   乔烟眉逼近一步,脸色一变,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为什么?因为警察是消毒水, 是给社会消毒的。所以你们不能有阴暗面,否则,老百姓还会有安全感吗?”   “可你知道吗,我们警察的工作是多么辛苦和危险──”小方火了。   “我只知道你每天吃饭,所谓粒粒皆辛苦,可又有哪个农民跑到你们警局说自己种 地很辛苦?同样,作医生也死人,比如白求恩大夫。水均益不也常去炮火纷飞的地方采 访吗?他是记者。”乔烟眉突然凶相毕露,阴森森地道,“辛苦和危险是警察这个行业 的特点,你选择了这一行你就要时刻准备着付出。天下三百六十行互为因果,没有谁活 得不辛苦不危险。而你们的警察的工资在公务员中算是最高的,这都是纳税人的钱,你 知道吗?”   小方看着乔烟眉,只是看着,然后,走了。──从来也没有人敢跟他说这些话,这 些真话。他感到愤怒,更感到些许失落。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警察的形象已经不是那么 光辉了。   但,有什么办法呢!想要别人夸你漂亮,首先你得长得差不多点儿。   没有人会说谢霆锋是丑男,就算不喜欢他;也没有人会说葛优是帅哥,就算喜欢他。   “你的口才不错嘛!”杨小玉诚心诚意地夸奖道。   “小意思。”乔烟眉微笑,“我是医生嘛,顺便给他降降火!告诉他别太把自己当 回事。”   杨小玉大笑,“嗯,好,佩服,真的,我一直以为我嘴上功夫练得好。我给人当秘 书,舌头要练得特别柔软灵活,以便随时随地能说出阿腴奉承的话,否则饭碗就不保了。 现在看来,你的口才更好。”   “不客气,我只是有感而发,对了,你的牙如果真的疼,回头我真的给你扎一针。”   “啊,什么叫真的给我扎一针?”杨小玉吃惊了,“那你刚才──。”   乔烟眉笑得古怪,“我的少林弟子,你还练武呢,眼力劲先就差了点儿。告诉你吧, 我那针根本没扎进去。扎针要消毒的,谁知道你脚上带着病毒。再说你连袜子都没脱, 我怎么看穴位呀。”   杨小玉哭笑不得。“可我的脚背上真的感到一阵凉意。”   “那是我滴了一点冷水。”   “可我的牙疼的确减轻了。”   乔烟眉微笑着,“那是心理作用。杨大侠,求你别再问了,不嫌丢人的。你还保镖 呢,感觉那么迟钝。”   杨小玉算是服气了,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你小子是打哪儿变出来的?行,你厉害,你说吧,你到底想去哪个部门,我们老 板可是诚心诚意想留你。”   “刚才我已经想好了,我准备去中餐厅,我是中医嘛,精通药理,可以帮你们做做 药膳,这行当现在挺火的。”乔烟眉说。   “终于开窍了,你怎么想通的?”杨小玉哂笑。   “子曰:食色,性也。不管是什么女人,当她们推开龙琪大酒店的门,一下子看见 这么多漂亮小男生,我想她们的脚已经挪不动了。”   “你的脚现在是不是已经挪不动了?”   “何止是脚,我的心已经不跳了。”   杨小玉微笑,“你他娘的还说我好色,我看你也差不到哪儿去!”   “世人谁不贪财好色,重要的是看你敢不敢承认。”乔烟眉意味深长地。   杨小玉闻言微笑点头。──敢承认的就算不是君子,也绝不是伪君子,至于不敢承 认的,那就不用说了吧。   真小人如火,火性赤烈,人遇之则避,为害不大;伪君子如水,水性温润,人遇之 则近,近之则溺,后果堪忧。   这个乔烟眉……还有点儿意思。   我们的方队长这会儿已经上了火车。临上车前,他给侯钧打了个电话,约好在海滩 见面。   侯钧个子不高,既黑且瘦,双目炯炯,射出一种逼人的光华。他大约三十六七岁, 两鬓间却已生出丝丝白发。   他跟小方握了下手,既是同行,也不用多说,在吸完一支烟后,他开始讲述──   我出生在贵州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爷爷手上有几亩薄田,土改时便被定为地主。 后来几乎每次运动都要遭批斗。爷爷熬不过,自杀了。然而在那个特殊年代,连地主这 个成份也是世袭的,爷爷走了,还有爹妈,爹妈也快被折磨不行了时,他们让我逃跑。 我家总得留下一个活口吧。   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跑了出来,跑了几天几夜后,稀里糊涂地上了一列 火车,车上全是穿军装的红卫兵,我跟他们混了些时日,又迷迷糊糊下了车,一路乞讨 为生,曾被收容过好几次,甚至还蹲过几天大狱。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处,要往何方。   后来,在某一天,我漫无目的地沿着一条马路走,一直走到了海边,又在沙滩上走, 一直走,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一所房子。这所房子真是漂亮啊,全是用洁白的石头砌成 的,墙壁上爬满翠绿的藤蔓与红红的花儿。   不知为什么,一见到这所房子,我就哭了,饥饿、劳累、无助、茫然、困顿……让 我的眼泪就像倾盆大雨。   我哭着哭着,房子里出来一位姑娘,高高的个子,长长的发辫,白皙的皮肤,还有 星星一样美丽的眼睛,衬着碧海蓝天与洁白的沙滩,恍若天使。   她走到我面前,轻轻问:“你是不是迷路了?你找不到妈妈了吗?”   她的声音很好听,很亲切,像我梦里听过几千几万次的一个声音一样。我蹲在她面 前嚎啕大哭,结果是,她牵起我的手,收留了我。   那年我13岁,她19岁。   她告诉我,她家的人全被下放了去了西北,因为她有病,所以才被允许留下来,一 个月15元钱的生活费。   她孤苦伶仃,我无依无靠,我俩从此相依为命。   白天太阳好的时候,我们会把所有的衣服拿出来洗干净晾起来,让五颜六色的衣服 在风中招展。晚上,我们在海滩看星星,看远处的点点渔火,听风从耳边掠过。天冷的 时候,我们呆在家中,她教我学英语,给我讲故事。   这种日子过了7 年。国家的一切开始恢复正常,她家的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我也 参了军。服役三年后,我分配在公安局。参加工作的第一天,我就去向她求婚,这是我 今生今世要做的头等大事。但她拒绝了,她的家人也反对,因为,她有先天性心脏病。   我不管,我不管她有什么病,就算是刀山火海,就算是天高地远,就算是万劫不复, 我也要跟她在一起。她是南极,我是指南针,我的心一定得指向她,爱情是我的宗教, 我已经是虔诚的信徒了。   在我的坚持下,我们结婚了。婚后,我们依然住在海边的石屋中,我们在院子里种 了很多美丽的百合花,花开的月夜,跟天堂一样美。   白天我会去上班,下了班,我就陪她去拾贝壳,要不就划船出海,我们都喜欢大海, 她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就是《海的女儿》。她说小人鱼为了心爱的人变成了海上的泡沫, 但她的灵魂会永生。   我不想要永生,我要的是今生──有她的今生。没有她,我的今生也终将灰飞烟灭。   但,现实总是那么残酷,她终于要离开我了。   就在那天我过完生日后,她说她想去海边走走,我便陪她去,我们沿沙滩漫步,海 鸥在我们身边飞翔……   后来,龙琪说她累了,我便抱着她坐在沙滩上,她的呼吸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渐渐地没了声息……   远处,夕阳正浸入大海,海面一片鲜红……   “什么?你是说……龙琪她,她已经死了?”小方目瞪口呆。   (二)   “她就死在我的怀里。”侯钧说,“那一刻,我随着她体温的一点点冷却而心事成 灰。我们的生命原本是一体的,她的离去让我的灵魂在悄悄断开,痛是那么惨烈。”   说到最后,侯钧泪如珠串。可见多少年过去,漫漫时空仍难以稀释他心中那份浓得 化不开的爱恋。   用情若斯,可见“情”之一字的真谛,只可惜深情之人总是情深缘浅,如龙琪与侯 钧,阴阳相隔,任上天入地,亦是无可奈何。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生离死别。   “龙琪死后,我再也无法面对以往的一切,人去楼空,情何以堪。便申请调到现在 的城市。”侯钧叹息道。睹物思人,更痛十倍。   听着这种故事,小方的心中十分地不好受。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这一趟到底来的 对还是不对。   可他是警察,有些事他必须知道。   他硬着心肠问侯钧:“龙琪真的死了吗?”   侯钧,点头。   小方更不明白了,“龙琪既然死了,那现在龙琪集团公司的总裁又是谁?”   侯钧盯着远处的水鸟,淡淡地问道:“你就是为这个来的吧?”   小方点头。   “现在的龙琪是我妻子龙琪的妹妹龙珏。她比龙琪小7 岁。当年她从西北回来,没 有工作,她姐姐去世后,她便顶了她姐姐的名字上了班,那时人事档案什么的都挺乱的, 也没人过问,就李代桃僵了。她们姐妹又长得很像,只不过,龙琪柔情似水,龙珏清冷 如冰。”   原来是这么回事!   侯钧又说:“因为妻妹跟妻弟是一对双胞胎,妻妹大,所以取名珏,意思是两块合 起来的美玉。”   龙珏,嗯,挺好听的名字。小方心里一阵翻腾,突然间,他心念一动,想:不知道 那个冷冰冰的龙珏柔情似水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这样想着,心“咕咚”一跳,血涌上来,脸不由红了。侯钧看着他,觉得这个年轻 的同行有点莫名其妙。只好说:“我们是同行,你想知道什么我都配合,具体原因,我 也不想问。不过我想跟你说句题外话,龙家的人都很正直,尤其是我那小姨子龙珏,心 地十分单纯。”   她还单纯?她要单纯,国家就不用花巨资搞什么污水净化了。哼!   不过──小方心念一动,她既然比真的龙琪小7 岁,那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啊,她那 天说她40岁嘛,这样一来,她也就是个33岁。我说那么年轻,活像20岁,而且那么漂亮, 简直就是不同凡响,一见就让人发眩,还让人心跳。文室怎么能配得上她,哼!   心思动到这里,小方的脸不由又红了,红得发紫,像个茄子。杨小玉真是个天才。   “喂!”侯钧拍了拍小方的肩膀,这个年轻的同行表情太奇怪了,“你不是感冒了 吧?”   他见他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紫。   “啊──”小方这才从深思中反应过来,“啊?什么?哦,谢谢!”   傍晚,他又登上返回的列车。一路上,看着外面呼啸而过的景物,他忽然有种莫名 的惆怅。──他还不知道,此行的结果,恰似一颗种子落进了他的心田,慢慢在生根发 芽。   “你是不是还在查文室的案子?”一进局里,小方就被欧阳明请进局长办。欧阳明 50岁了,为人很随和,跟年轻的小方倒颇为投缘,两人挺聊得来,据说小方能当上刑警 队长他在其中也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平时两人也是熟不拘礼。所以小方见局长问及,也 不隐瞒,干脆地说:“在查。”   “今天上午的例会上你们不是结案了吗?”欧阳明问。   “那不是上边追着让结案吗?我都不知道咱们现在还是不是法治社会,有些案子常 常会因为某些人的一个电话就没下文了。”   “慢慢来,慢慢来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欧阳明笑眯眯慢悠悠地说,这是个老好 人,对上打哈哈,对下没架子,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就是“对对对,是是是”,所以不 少人认为欧阳局长实在是生不逢时,若早生个几十年,在敌占区当个维持会会长,一边 应付日本人,一边敷衍国民党,一边周旋共产党,左右逢源,三方平衡,一把稀泥抹个 干净光滑。那才能物尽所用,人尽其材。   小方见他又是老一套,哼了一声,然后就沉默了。一支烟都快吸完了,还不吱声, 欧阳明好性子,也不见怪,只敲敲桌子,“发言。”   小方愣了一下,“发什么言?”   “文室的案子。”   “噢,那个案子……”小方刚开了个头,又没下文了,欧阳明看着他,发觉他眼神 有点游离,这孩子,中邪了?他心里嘀咕。正想着,小方回过神来,“我觉得,这个案 子很不简单,我想再查查。文室去找龙琪,文室死在酒店,文室坐的电梯出事了,看起 来好像很简单,但细想想,怎么会那么巧?所以我想查下去。”   欧阳明不说话,一般情况下,他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领导在很多情况下是不方便表 态的,这就需要下边的人去领会精神,而且不光是领会精神,更要贯彻执行,还要执行 好。   小方进一步说:“我会做得比较隐蔽。”   “哈哈,今天天气不错。”欧阳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小方看过去,只见局长朝他扬下巴颏儿,小方顺着那方向,发觉局长办的门拉着一 条缝儿,好像有个人影闪了一下,他站起来把门关好。公安局也怕隔墙有耳吗?   “两年前,”欧阳明扔给小方一支烟,“有家叫龙华公司的牵头搞了个‘某某杯新 星大奖赛’,参加的全是些年轻漂亮的姑娘,赛后,这批姑娘通过某家劳力输出公司去 了新加坡。可是半年后,这些姑娘的家人陆续来报案,说姑娘不见了。我们就通过国际 刑警组织请新加坡警方协助调查,新加坡警方经过多方查证后说,没有那批姑娘的入境 记录。不久后泰国警方却与我们联系,说在他们的红灯区发现了那批姑娘中的一部分, 而另一部分,至今下落不明。也就是说,有人借劳务输出的名义来贩卖人口。而那次 ‘某某杯新星大赛’的幕后老板据说就是陆星,举行大赛的地方是龙琪大酒店。”   小方沉默。   欧阳明又说:“陆星这两天又在筹备一个什么时装慈善秀,估计他现在正忙着选地 方呢。”   “你是说让我查文室的案子,顺便也……”小方看着说话者。   欧阳明点头,“你去最合适了。”   什么最合适?陆星是他未来大舅子,不就此避嫌反而专门派他去?小方看着局长弥 勒佛一样的笑脸,灵光一闪──噢,或许正因为他是陆星未来的妹夫,陆文辉的女婿, 别人不方便办的案子,他可以办,别人顶不住的压力,他可以试着顶一顶。──原来裙 带关系也可以被这样“利用”。   可是万一,我跟陆星是一伙的呢?   “您老人家就不怕吗?”   欧阳明笑眯眯地说,“你可是个好警察。”这话就跟哄3 岁小孩似地──给你糖, 别哭。   这个贼老头。小方看着局长的笑容,“那我现在去吧。”他请示。他还真是个好警 察。   欧阳明点头。“对了,你未来岳父刚来过电话,说陆薇好几天没回家了,问你见了 没?”   噢,小方这才想起有日子没见陆薇了。   陆星此时被龙琪的行政秘书拦住了,“对不起,您预约了吗?”   “我?!”陆星惊疑之下,自得地一笑。在这个城市内,他想进谁家的大门,都是 长驱直入!他傲慢地掏出一张名片,那名片上有五个字──反贪局陆星。   行政秘书看着这张名片笑了,“反贪局这三个字在当今就像是江湖中的惩恶扬善赏 罚令,很让一部分人屁滚尿流。但可惜,您的这个势力范围,只限于官场,我们这是商 场。对不起,您还得预约。”   “是吗?这么厉害?你们这里真的就没一点儿事,不怕?”   秘书微笑,“有求则苦,无欲则刚。“   陆星笑了,“刚?什么钢?有道是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不管什么钢与铁,只要进 了这个‘炉’,那只能是绕指柔。”   “炉?”秘书微微一笑,学着对方的口气,“什么炉?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尽管是 三昧真火,不也炼出了孙猴子的火眼金睛?”   “噢!”陆星闻言一怔,开始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番这个小秘书,“厉害,当今 社会,有钱就是厉害。”   秘书摇头,“不是钱厉害。”   “不是钱?那是什么厉害?”   秘书微笑道:“是人厉害,因为钱是人赚的。”   “好,说的好!”陆星点头感叹,早就听说过龙琪的谱儿大得惊人,相当的人根本 就不放在眼里,知道她为人傲慢,却想不到竟然如此傲慢,更想不到的是她手下一个小 秘书也如此蛮横。没办法,陆星只好准备离去,“小姐,那下次见。”   这时秘书做了个手势,“干吗下次,就这次吧。陆局长,您请!我们老板在等您。”   “噢?”陆星对这个突然的转变感到意外。秘书则笑道,“龙总安排过了,说只要 是反贪局的陆局长,不论什么时候都请进来。刚才,是我想跟您开个玩笑。”   是你这个黄毛丫头在跟我开玩笑还是龙琪想给我个下马威?陆星愠怒。秘书看着他 的脸色笑道:“知道陆局长要来,还知道你是位大美男,更知道你一向风度翩翩,所以 我们一块儿的小姐妹都想见识一下你的风采,于是我就假公济私了一回,不信你回头看 看。”   陆星一回头,果然,这层楼上的办公室门都开着,各家门口,都站着一个或两个的 女人,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陆星是个很帅的男子,高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略带卷 曲的头发,加上剑一般英挺的眉和星辰一样明亮的双眼,再衬托着他的家世背景和身份, 足以成为所有女孩子的梦中情人。他深知自己的魅力,但这么专门性地作为魅力偶像站 在女孩子们的面前,还是第一次,他有点脸红了。秘书看着他,低低地说:“还不快进 去。”   龙琪看到陆星进来,好像是要站起来却没有,满面春风地说,“欢迎,请坐。那位 小兄弟你也坐。”   跟陆星一块儿来的还有一位年轻人,拎着包,对陆星亦步亦趋,陆星坐下,他却仍 然站着。他年龄不太大,衣着城市化,但他的皮色及表情像是刚从玉米田里走出来的, 憨厚质朴。听到龙琪让他坐,红着脸忸怩地坐在陆星身边。龙琪看着他微微一笑,刚走 上社会的年轻人都是这付青涩的样子。她让秘书给客人倒茶,秘书放好茶后,出去了。   “这位小姐叫什么名字?”陆星看着秘书的背影。   龙琪看着陆星,“怎么啦,对我的秘书有兴趣?是不是被她在门口捉弄了?”   “刚才的事你知道?”   “她也不是第一次了。”龙琪的话中并无责备,反而有点昵爱的意思。   陆星想起刚才的事,笑了,“对,你还没告诉我她的名字呢?”   “你叫她小丸就行了。”龙琪说。   “小丸?像个日本人的名字。”   “她就是日本人,全名山口丸子。我嫌拗口,就叫她小丸,没想到叫开了,同事们 都叫她小丸。刚不是播过一部叫《樱桃小丸子》的动画剧嘛,有不少人又管她叫樱桃。”   “噢,日本人来给你打工?”跟陆星一起的那年轻人惊奇地。   “这有什么稀奇的,日本国也不都是亿万富翁啊。”龙琪喝了口茶,“我这里的西 餐厅全是外国人。丹麦的面包师,意大利调酒师,英国的薰肉蔬菜色拉那也是最正宗的, 还有马来和印度的厨师专做咖喱饭。我的茶座还有来自奥地利的琴师弹肖邦的《小夜曲》 呢!我这里是国际大家庭,只要有一技之长,我都欢迎。国家正在开放嘛。我的员工都 会点儿英语。”   “听见没,这就叫品位。”陆星对身边的那位年轻人说,年轻人则正以钦佩的目光 看着龙琪。   “对了,找我有何贵干?”   陆星说明他的来意,他想租用酒店的大厅举行一场服装秀。   龙琪听了一会儿,说:“噢,你昨天找我就是为这?”   陆星点头,“怎么样?”   龙琪想一想说:“需要很大的场地吧?我们的大厅在市内的同行中不算最大的。”   “可你们的声誉是最好的。”陆星说,“这次我邀请的全都是名人,想来想去非你 们莫属。”   龙琪摇头,“是本月10号吗?不行,我的大厅已经租到月底了。这样吧,东楼的演 歌台可以给你。”   “我要大厅。”陆星很坚决。   “租出去了,那边定金也付了,我们不好失信于人吧。”龙琪说,她的口气并不坚 决,而是有些婉转。对于生意人,“婉转”的意义就是九曲回肠,峰回路转,以便讨价 还价。   陆星笑,“我出两倍的价钱。”   跟商人沟通,直接提钱就行了。   龙琪摇头。   “三倍。”   “不行。”   “五倍。”   “……”   “十倍。”   龙琪笑了,拿笔在本上大概划拉了几下,“我考虑考虑。”   陆星笑着说:“我还就是看中你这块风水宝地了,这样吧,十倍的基础上我再翻一 番。”   龙琪放下手中的茶杯,笑意中带着成就感,“你先去财务部付定金,然后跟公关部 部长何苏琳碰一下头,具体再商量一下。就是本月10号是吧?”   陆星微笑,一切都是有的商量的,不是吗?只不过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什么一诺千金,哼!千金虽贵,但出得起千金的人何止一二。所以,承诺就逐渐贬 值,被买断被改变。中国人喜欢将一切东西都标上价钱。而真正尊贵的东西是无价的。 只要标上价格,无论多高贵,它也将一文不值。一诺千金──就是中国的道德水准与价 值取向。   他叹了口气说:“当今的政策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我今天算是知道这一部分人 是怎么富起来的了,一句话,惟利是图。”   龙琪笑一笑,“我是商人嘛,商人的本性就是惟利是图,我要不惟利是图那岂不是 很不敬业?用你们官府的话说那就叫──渎职。”   陆星微笑,“那也忒过了点,你这跟提着板斧拦路抢劫有什么区别!”   龙琪也笑,“不要那么多牢骚嘛,商业社会嘛,利来利往,赚钱务实。”   陆星摇了摇头,“赚钱是没错,但你可不要忘了一句话:金钱是万恶之渊。”   他本来是开玩笑的,龙琪却当真了,脸色为之一变,“谁说的这话?这还是人话吗?”   “哟,还真生气了,这可是一句名言。”   龙琪哼了一声,本不欲作这种无聊的口舌之争,但想一想有些政府官员就这德性, 既掐着你的脖子要你出钱,又摆出一付万般皆下品的清高的样子,没的叫人恶心,于是 看了一眼身后的杨小玉。   这厮早就一旁跃跃欲试,她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慢慢地说道:“陆局长,我听过一个 故事:有这么一个绅士,年轻、英俊、浪漫、温柔、富有。他对一个女士说:我很喜欢 你,你如果陪我一晚,我将给你100 万美金。在原来的故事中,他本来是跟一个女士这 么说的,但现在我们假设他同时跟三个女士这么说。而这三个女士呢,分别是你妹妹, 对,你妹妹叫什么名字?陆什么?”   “别把我妹妹拖下水。”陆星抗议。因为他见杨小玉开金口了,他早听人说过杨小 玉伶牙俐齿指东打西指桑骂槐,话无好话,辛辣伤人却又堵得你无话可说。于是心中生 出三分忌惮之意。   “打个比方嘛,什么要紧。说叫什么名字?”杨小玉笑意盎然。   “她叫陆薇。”美女当前,陆星让步。   “好,一个是陆薇,一个是我们老板,还有一个是──我们就假设她是贫困山区来 的女大学生,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种,而且呢,她父母生病,给她断了生活来源。那, 陆局长,以你的人生阅历,你认为这三个女人谁会答应那个绅士的要求,陪他一晚?”   噢,陆星想了想,“陆薇肯定不会,她不缺钱,她犯不着呀。你们老板呢,一向生 财有道,恐怕也看上不那区区一百万吧?有些东西用钱卖了可用钱买不回来。但是,对 于剩下的那个女学生,还真就说不准了。”   “为什么?”   “她需要钱。我真不是小看她,但人嘛,有啥也别有病,没啥也别没钱,没钱还偏 有病,你说能怎么着?先捞钱嘛,毕竟生存是第一位的。廉耻,再说吧。”   龙琪笑一笑,“贫穷使男子潦倒,饥饿使妇女堕落。如此一来,金钱怎么会是罪恶 之渊?”   陆星一时语塞。   杨小玉看着他的表情,不依不饶,“陆公子是政府官员,自己好好算一笔账,若一 个国家有95% 的人是富裕的,那这个国家就富了;若有95% 的人是挣扎在贫困线以下的, 那这个国家肯定就……”   “肯定就穷了。”陆星身边那个年轻人接过话头。   “不。”杨小玉摇头,看着对方,“就完了!”   那个年轻人看着她,两眼俱是惊奇,又不无佩服,他仔细聆听着──   她说:“一个政府治下的百姓有95% 都在贫困线以下,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前途?陆 局长,家园富足岁月静好,是每个人都盼望的,而奠定这一切的基础是什么?是钱!我 们的国策不是全了奔小康吗?你总不会说我们的政府是让自己的百姓一个个掉进金钱的 万恶深渊吧?”   陆星见对方以之之矛攻其之盾,早已没话可说,忙道:“行行,我说错了,龙老板, 杨秘书,我向你们道歉,金钱不是万恶之渊,是万善之渊。”   见对方认错认得有些勉强,杨小玉便说:“若说金钱是万恶之渊,那陆局长又何必 作这场时装秀?不也为了钱?”   陆星一下正色起来,“我是为了钱,可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山区希望工程筹一 笔款子。眼看冬天了,有些村里的学校破得连门窗也没有。”   “说来说去还是钱哪,有钱好办事,有钱才能办好事,对不对?”杨小玉哂笑。   “对,我认输,我收回刚才那句话。”陆星微笑,他的笑容宛如蝴蝶的翅膀,十分 感人。他这个人的个人魅力的确不可抵挡。   “这么乖,是不是想让我捐点钱?”龙琪也见好就收。民不与官斗。   “不光捐,还要多捐。你带个头,好不好?你是商界老大嘛。”陆星态度相当诚恳。   龙琪想一想,“行,就当是报你的救命之恩吧。从此咱们两不相欠。”   她的话半真半假,陆星则是认真地站起来作了个揖:“多谢。”   刚才他付出高昂的场地费,现在又让龙琪捐款,顷刻之间他就捞回来一点了。   “谢什么,不过是分了点儿万恶之渊给你。”   陆星闻言苦笑,“怪不得有人说女人是不能得罪的,在女人面前说错一句话,她会 记恨你一辈子。”   “不至于吧,一句话让我记你一辈子,美坏你呢!”龙琪高傲地。   听了这话,看着对方不可一世的冷傲,陆星不由心里一动──精明强干如她,会不 会也有一个记挂一辈子的人?   “哎,对了,龙总裁,像你们这样常年跟金钱打交道的人还有没有感情?”   陆星就是这样的人,他想知道的事,他会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龙琪见他问得坦白可爱,微微一笑,“有啊。”   “那,你的最爱是什么?”陆星兔子一样竖起耳朵,他身边那个年轻人也竖起耳朵, 甚至包括杨小玉。中国人对他人隐私之喜好,犹如饿狗对粪便。改不了。   龙琪这时笑一笑,“我最爱的是钱,爱钱也是爱,也算一种感情。是不是?”   陆星对这个回答大为失望,但,他又为这个巧妙的回答而叫好──商人不爱钱,那 岂不是违背天理?这个女人,不光有生意头脑,口才也绝好,若能让她记挂一辈子,也 算是另一种成功。他看着龙琪,只见她脸上若红若白,似在想着一件什么事。   “今天就到这儿吧,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陆星起身告辞。   “啊──”有点心不在焉龙琪听得陆星告辞,才从冥想的世界中走出来,“小玉送 客。”   陆星走后,小丸进来收拾杯子,她看到龙琪手边有个咖啡杯,过去放到盘中。   “等等──”龙琪叫住。   小丸愣了一下,“那是昨天方队长用过的,我给忘收了。对不起。”   其实也不是忘了收,只是龙琪一直把那个杯子放在手边,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收。 这时只见龙琪拿起杯子,若有所思。   “拿去吧。”她给了小丸。   小丸看着她,她眼神中似乎有一种恋恋不舍之意。“我洗过再给您送回来好吗?” 她建议。   龙琪摇头,“算了,这是待客的杯子。回头记得消毒。”   小丸出去掩上门,见龙琪还在那里发怔。   杨小玉推开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然后掩上门。   陆星跟一同来的那年轻人在等电梯,他兴奋地说,“今天收获大了,不光生意谈成, 还听了一堂课。你觉得的呢?”   年轻人想了想,似要做一个重大的决定似地说:“陆局,我有件事想跟龙总谈一谈。”   “那你刚才干吗不说?”陆星既惊讶又有点生气。“叫你有话就说嘛,不要总是这 么害羞,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你都多大啦,24岁啦,我在你这个年龄已经是一乡之 长了。”   原来他是从基层上来的。   年轻人说:“谁能跟你比,再说,我们道路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你入了政府机关,就得沿着仕途往上爬,难道还有第二条路?”   电梯门开了,陆星问:“走还是不走?你准备怎么样?”   龙琪正一个人发呆,听见敲门声,以为是杨小玉,谁知进来的竟是陆星和他的跟班。   “还有什么没商量妥的吗?”她不由诧异。   “是我们这位羊博士,他说有事想跟你谈一谈。”陆星说。   噢,原来这个小伙子叫羊博士。   “我妈一直希望我能好好念书,一直念到博士,然后留洋。”羊博士说。   龙琪笑了,“去外国见识见识也好,学点儿东西,为我所用。对了,你找我有事?”   “我……我想跳槽。”羊博士说。   龙琪闻言一愣,陆星更是大吃一惊,对着羊博士问:“你说什么?”   博士只犹豫了一秒,“是的,陆局长,我想我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我学得是金融 贸易,跟政府机关毫不搭界。我想我在这里可以边实践边学习。”   “你,什么意思?”陆星一时转不过弯来,对于一个中国人,能有一份国家机关的 正式工作,那真正是至高无上的身份。多少人打破脑袋想进来都进不来。这羊博士可不 是疯了。   陆星看着羊博士,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别人都说你念书念成呆子了,我还 不信,今天我可真信了。你是我要回来的,别的大学生分配进机关得花不少钱,我一分 钱也没要你的,现在倒好了,你炒我。”   “对不起。”博士垂下头,“陆局长你的大恩大德我以后一定要报……”   “行行行了。”陆星打断对方的话,“现在我跟你再说一遍,你那可是一份国家的 正式工作。你念到硕士研究生不就为了一份正式工作吗?”   博士垂头不语。龙琪一旁听得笑了,对博士说:“你要来我欢迎,但你可真得想清 了,我这地方可没什么正式不正式,一律以能力裁决。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中国早该这样了,以能力来决定未来的命运,而不是以关系。”博士突然抬起头 大声说,双眼却看着杨小玉。她刚进来。   龙琪看着他那张年轻的脸,这也是个较早觉醒的人,知道在未来的社会能力将高于 一切,但她说:“道理是这样,但你还是要想清楚,企业跟行政就是泥饭碗跟金饭碗的 区别。”   “我想过了,真正的金饭碗,不是在一个地方吃一辈子的饭,而是在什么地方都能 吃到饭。”博士说,他又说,“政府单位也不一定永恒不变。”   龙琪看着他,沉思片刻:“好吧,不过,在我这里,你得从头做起,你会英语吗? 口语流利吗?”   博士点头。   “好,你先到茶座作侍应生,一个月300 元。愿意吗?”   “愿意!”博士这次回答的很响亮。   “行!”龙琪说,“现在你就去人事部报道吧。小玉,你带他去。”   博士显然对龙琪这个提议感激莫名,忙向杨小玉问:“你就是杨秘书吧?你是不是 学金融的?”   杨小玉哂笑,“怎么?看上我啦?”   博士大窘,杨小玉推了他一把,“走吧你。”   博士出去了,陆星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太快。   龙琪微笑,“怎么,是不是也想留下来?”   陆星说,“还真想。”   “可以,你长得不错,气质又好,当见习门童吧。”龙琪微笑道,“不过没工资的。”   “为什么?”   “避免你掉进那金钱的万恶之渊。”   陆星笑了,她还记得呢!不过这一仗,他的确是输了,连他的手下都跑去跟了龙琪。 唉,难道政府的铁饭碗真比不上商界这只泥饭碗?   “对了,陆局,你喜欢旅游吗?”陆星都要走到门口时,龙琪突然问。   “怎么,想请我去旅游?先说好了,我可是个旅游专家,一般的地方休想打动我。”   龙琪笑了,“我保证,这条旅游线路,你绝对是第一次。”   陆星见对方笑得颇为神秘,不由向往起来。“到底什么地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龙琪在这边侃侃而谈,上官文华却在那边又查出了她的另一隐情。上官拦住刚从局 长办出来的小方给汇报说:“下午我去了龙欢的学校,小家伙碰伤了,我给他输了血, 结果发现,他的血型是A 型,文室的血型在验尸时确认为是B 型,而龙琪则是O 型……”   这么一来,从医学的角度上讲,龙欢应该不是文室的儿子。   (三)   “走,先去办公室。”小方拿钥匙。这会儿已经下班了,警队已经没人了。小方倒 了杯水给了上官,自己又倒了一杯。“说吧,接着说。怎么回事?”   上官边喝水边说:“你去见侯钧的时候,我去了龙欢的学校。当时他们正在上课, 我就坐在操场的秋千架上等着。好不容易快下课了,下课铃没响倒听到救护车尖锐的呼 啸声从校园里穿过。我一下敏感起来,我是警察呀,我当时以为出什么事了,赶快找人 问,原来正是龙欢出事了,那小家伙上课溜号跑出去玩双杠给掉了下来,流了很多血。 校长拨了120 ,让送医院,于是我就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医院的医生说龙欢失血过多,要输血。当时血库存血不足,一群老师纷纷换起袖 子,奋勇献身。但经化验,他们都献不成,只有我,我合适。我是A 型血,我就为龙欢 输了300CC 的血。   “学校的老师们这下可感动了,围住我,使劲地夸,好听的形容词基本上都被他们 用完了。正热闹着,龙琪来了,带着二十多号员工,还有那个杨小玉。一色儿的黑西服, 墨镜,那阵势,跟黑社会差不多了。   “她一来,老师们都围她那儿去,据说她每年往学校投资不少。老师们说明情况, 又跟她夸了我,说我是龙欢的救命恩人。龙琪倒是没为难老师们,还安慰他们,说小孩 子太调皮,摔打一回,给他点教训也好。   “但当她看到我的时候,整个脸就变色儿了。她回头不知跟杨小玉说了句什么,杨 小玉便带着两个员工挟持着我,我觉得纳闷,他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袭警? 我也没反抗,我倒要看看,龙琪到底要怎么折腾。万万没想到,她们竟然是带着我给我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做一回体检。包括CT,血糖,脑电图,最后证明我一切正 常而且十分健康。完事后龙琪对我说:对不起,你既然给我儿子输血,我就得知道你的 身体是否健康。还好,你的身体很健康。这是我的幸运,更是你的幸运。我很气愤,就 问她我要是身体不好呢?她说,你身体不好还给人输血,这不是害人吗?害人者死!   “她简直肆无忌惮。我也懒得跟她计较,我只问她,既然你不放心别人,那你干吗 不早点来?她则告诉我,她不能给龙欢输血。这话让我起疑心。于是我一回来就调出文 室的验尸报告,又让化验科的小刘帮我验一下龙琪的血型,我从她衣服上捡了根头发。 结果,查出了这个秘密。”   “她的头发?”小方皱眉,“你确定那根头发是她的吗?”   “放心吧,我从医院出来时,她正蹲下系鞋带呢,我就假装包掉了,拿包时顺便从 她头上揪了一根,那头发还沾着头皮呢!”上官挺得意。   “什么?”小方的心突然随着上官的话猛跳了一下,跳得很疼,他生气地,“这是 你干的事吗?我从不觉得你会用这种旁门左道。”   上官自己也觉得有点理亏,无力地解释道:“她没发觉。”   “没发觉你就可以揪人家头发吗?”小方嚷嚷起来。   上官为他的态度吓了一跳,不就一根头发嘛,至于嘛,以前比这特别的手段还使过 呢,“我这也不是为了破案嘛。再说对方是个嫌疑犯,万一搞不好还真是个凶手呢。你 说过的,为了结果,可以用点特别的手段。”   “噢?!”一听到凶手这个词,小方的脸色不知为什么突然给变了,“你刚才说什 么?”   上官被他的表情弄得有点儿不知所措,“没说什么。”   “噢,那算了,下不为例。”小方显然有点儿心不在焉。   但只要队长不追究,上官也就心安了,现在做什么事不得用点非常手段?她又请示 道:“那下一步咱们……”   “你待命,我先去酒店看看。”   “现在?”   “现在。”   “等等。”上官叫住小方,“方队,问你个事。   “说吧。”   “那个乔烟眉在庄竞之身边那么久,你一点儿也不怀疑──”   小方明白上官的意思,笑了,“像老庄那么风流成性的人,你以为他会去贩毒?”   上官也笑了。   “对了,”她说,“阿庄那个礼品盒上的指纹跟那天电梯中留下的指纹是一样的。 这就证明,那些指纹确实是龙琪的。而且电梯中只有她的指纹。”   陆星告别龙琪从大厅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包。这个包来的时候是博士给他拎着, 回去时,他却得自己拎着。所以这时他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还偏偏地,一出门他又遇 上了他很不喜欢的小方。   小方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其实人与人之间也是讲缘分的,有些人呢,虽然从没给过 你什么好处,但你一见他,就很喜欢,愿意跟他来往;而有些人呢,尽管对你很不错, 可你就是讨厌他,理都不想理。也说不出是为什么。   小方与陆星就是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互相反感的两个人。   “你来干什么?”陆星跟小方一开口说话就没好气。而他更气的是他那个笨蛋妹妹, 什么人不好喜欢,偏偏喜欢上这么一个家伙,风流、风度、风趣全无,尤其那双眼睛, 贼亮贼亮,活像吃了兴奋剂的猫,看谁都像是贼耗子。   “那你又来干什么?”小方对他也没好声气。   “我是来谈生意的。”   “你是反贪局局长,中央三令五申不许机关干部下海做生意,你不知道?”   陆星倒吸了一口气,“方队长,你别管得太宽了。”   小方冷笑,“你既然叫我队长,我又怎能不管。”   陆星这时笑了,“好,很好,方队长,我妹妹陆薇好几天没回家了,你管管吧。你 可是他的男朋友。”   “你还是她哥呢!”小方寸步不让。   “哥没男朋友亲。”陆星冷笑,“有你这个男朋友在,别说我这个哥了,就是我爹, 现在在我妹子心中也早退居二线了。”说完,陆星走了。   小方看着他的背影,发觉他跟陆薇长得很像,连走路的姿势都有点像。唉,总归是 亲戚,何况陆星说得很对,陆薇对他确实是好的不得了。   这时,手机响了,“喂,小方啊,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搞的,小薇又跑到哪里去了? 手机关机,呼她不回,嗯?你让她回家看看,告诉她就说是她父亲请她回家一趟。”   是市长陆文辉的。   看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陆薇,而不是找龙琪。可她去哪了?   因为家庭的关系,陆薇从小就像公主一样,被人宠着,捧着,娇惯着。   刚大学毕业时,她一脑门子热血,嚷嚷着要当教师,要教育强国。在中学代了两月 的课,就烦了,转到报社当了记者,一篇稿子没写,闲事倒管了两箩筐。什么农民上访、 厂长贪污、医生收红包,只要有人反应到报社,她就要管。结果呢?总编亲自求她,让 她不如去信访办高就。明摆着新闻界是混不下去了,她又去一家公司应聘居然做了副总, 保镖秘书前呼后拥伺候着,半年后,这家公司被查出偷税漏税。没法子,她又立志要做 一个律师,做一个惩恶扬善的代言人,但当她面对一堆枯燥的专业书时,她的律师梦也 就做到头了。正好,电视节目主持人又开始流行,陆薇的心又动了,去电视台接了一档 少儿节目,这回倒是做得比较长久,但收视率又太差。她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收拾起东 西去一家期货公司做了经纪人,当然,也是兔子尾巴。总之吧,凡是中国现有的行业, 她几乎都尝试过,虽然均以失败告终,但丝毫不影响她高涨的情绪,因为对她来说,换 个工作就像小学生换个坐位一样方便。她还将继续她的尝试。这不,前一阵子,她居然 吵着要去夜总会当坐台,体验一番“另类”生存。   这活儿能随便体验吗?小方坚决反对。但反对无效。陆大小姐想做一件事,那是非 做不可的。与其让她偷偷去做,不如给她找个安全的地方。小方于是把她带到一家叫 “红月亮”的夜总会。   红月亮的老板叫魏彪,江湖人称彪哥,几年前因为哥们意气替人出头弄出人命,本 来该判十年,但小方作为警方的证人为他出了有利的证词,所以他才被判了三年刑。他 很感激小方,出狱后,就成了警方的线人。因为这层关系,小方就把陆薇给他照顾,但 并未说明陆薇的身份,是陆薇不让说,说一穿帮就没意思了。小方也不愿意给彪哥太大 的压力,只跟他说是乡下的亲戚想找口饭吃。   彪哥见是小方领来的再看看陆薇的模样,说没问题,还给她取了个洋名叫COCO。陆 薇就此开始了她的“坐台”生涯。   这件事,小方可没敢让陆薇的家人知道。所以一听陆薇不见了,他马上就来到红月 亮。他得在陆星知情以前,赶快销毁“罪证”,否则……后果自己想像。   夜幕刚落,红月亮的生意还不很好,夜总会一般要到午夜才会真正热闹起来。这会 儿客人不是很多,错错落落坐着几个,小方一眼看过去,发觉杨小玉竟赫然在座,而且 坐的时间好像不短了,桌上的两个空酒瓶,她的酒量不坏。   “杨秘书,幸会。”   杨小玉眼皮一抬,小方已坐在她对面。“查案呢?”她问。   “干吗非得查案,我们就不能出来轻松轻松?”   “哄鬼吧你,我可是这儿的老客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杨小玉的神情有些萧条。   小方心里一动,她常来?   “说说看,到这儿跟谁约会?”小方笑着问。   杨小玉笑一笑,“不是约会。”   她说的是“不是约会”,而不是“没有跟人约会”,那她一定是在这里见一个人。 小方迅速分析。   “不是约会是什么?接头?台湾特务?”   “跟接头差不多吧,不过那个人可不是台湾特务。”   “唔,”小方恍然大悟状,“一定是个有妇之夫。”   “有妇之夫”本来是小方随口说的,不料杨小玉一口承认了,“对,是一个有妇之 夫。不过是他老婆批准我来的。”   批准!小方揣忖了一下这个词,马上问:“是龙琪让你来的?”   除了龙琪,杨小玉的行动还用得着谁批准呢?如果龙琪是老子天下第一,杨小玉绝 对是自命为第二。   杨小玉笑了,是欣赏的笑,“你真不愧是神探,怪不得我喜欢你。猜对了,加10分。 我是来见文室的。”   小方初获成功,步步为营,也不顾及对方的态度,他告诉自己,得脸皮厚点,脸皮 厚吃个够,他问:“可他已经死了,你还来?”   “本不应该来,但今天正好路过,顺便进来坐坐,歇歇脚,同时呢,睹物思人。”   “睹物思人?”小方给笑了,“你不会爱上你们老板的丈夫吧?”   “哈,”杨小玉大笑,“老虎爱上鸭,怎么可能,不过嘛,我还真有些想他。因为 ……”   “因为什么?”小方逮着个话缝儿,赶快见缝插针。   “因为他借我的钱还没还呢!我就算不想他,也想我的钱哪。”   “噢!”小方心惊,但却大笑,“你吹牛吧,文室还用得着跟你借钱?你们老板从 手指缝里漏出一点就够他花的了。”   “你不信?”杨小玉认真了,拿出一张纸条,“瞧见没,这是他的借据,上个月刚 借的。”   小方接过来,果然是张借据,上面很简单地写着:今借到500 元。落款是文室。   “他缺钱?”   “你们警察的工资够高了吧,他又要房有房要车有车,我们老板每个月还给他3000 元津贴。”   是这样?“是不是他家里困难?”   “拉倒吧,他什么时候顾过他家里的人,他家的人有什么事从来都是直接找龙王爷。”   “龙王爷?龙王爷是谁?”小方问。   “就是我们老板嘛,我们私下里都叫她龙王爷。而且是会放屁的龙王爷。”杨小玉 显然是喝得有点多,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怎么叫会放屁的龙王爷?”   “她就算是放屁,我们也得当圣旨听着。”   小方笑了。可是文室有什么必要非得借钱呢?他的心思又回到主题上。   “文室他常跟你借钱?”   “何止是我,我们酒店所有的中层干部,都让他借遍了,而且是月月借、年年借。 虽然让人有点烦,但他是老板的丈夫老板总是会及时替他还债,所以我们从来都没驳过 他的面子。想一想他的脸也够厚的,不光跟人借钱,连在外边吃饭、打的都要找龙琪给 他报销。这吧也就算了,他每次出差,也要龙琪给他报账。”   “出差不是单位给报销吗?”   “单位报的是他的正经差旅费,他找龙琪报的是他在车站捡的那些别人扔了的车票。”   噢??小方沉思,隐隐约约间,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   第四章   作者:金英( 公共作品)   夜已深。   红月亮的客人已经稠得像锅里的饺子,柔和而粘腻的灯光下,人影幢幢。   杨小玉已经走了,小方还坐着,他等陆薇。   他刚才问过领班,领班说陆薇是晚上11点的班。领班有30多岁,气质很硬,不像吃 这行饭的,她身边倒是有个蛮有意思的女孩子,小方刚来那会,那女孩就围着小方的桌 子转了几圈,只可惜身边有杨小玉在,否则她早“粘”过去了。现在杨小玉不在了,马 上走过来给小方上茶上点心,还说:“你一定饿了,我看你坐了好久了,放心,不用你 掏钱,我请客。”   小方上对她的热情有点招架不住,说:“你忙你的去吧,叫你再过来。”   她当然不肯走,反倒问小方,“你是COCO什么人?”   “我是她的远房表哥。”   “是表哥啊,哪种表哥?”她问。   小方笑了,“表哥就是表哥,表哥还有好几种吗?”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女孩子, 聪明全写在脸上,长得也不坏,他暗暗想。   “至少有两种,一种是可以结婚的表哥,一种是不可以结婚的表哥。喂,你跟COCO 是哪一种?”小女孩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很热衷。   小方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玛姬。”   “什么?马驮着鸡?”小方故意。   “你讨厌啦,老土。这是英文名字,应该是这么拼,唉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你不懂英语吧?”   小方笑,他的英语流利着呢!   “你笑什么?”玛姬被小方笑得有点心虚,“哎,说真的,刚才跟你坐一块儿那个 姑娘是谁?”   小方看着她急切的脸,不由好笑,“你猜?”   “她长得很漂亮,看上去很有身份,不会是你女朋友吧?”玛姬边想边说。   想哪去了,小方还是笑,“你见过她没?”   “见过,隔个十天半月的,她就会来一次。不过没说过话,都是别人招呼的。对了, 我以前可没见过你哦,你是干什么的?”   “你看呢?”   “你是个好人。”   小方微微吃惊。“你认识好坏人?”   “我是干什么的?我的眼毒着呢。你一进来我就看见了,你呢,有点拘谨,还有, 看女人的眼光很正,不是色眯眯的。”   “噢?”这丫头还真有两下,小方想。看来什么地方都能修炼成精。   玛姬继续分析,“你跟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但凡来这里的人,都是不要脸 的人,人一不要脸,就能得到很多很多。”   噢?这话就更有点意思了。   玛姬继续道:“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张脸,为了维护这张脸,我们不可以出卖良心, 不可以偷东西,不可以骗人,不可以坑害朋友,总之有很多很多事都不可以做。但你若 是不要这张脸了,你就会无所顾忌,什么都可以做,坑蒙拐骗偷,再比如这里的女人, 可以轻易地得到钱,而这里的男人,可以轻易地满足欲望……”   小方看着玛姬,觉得她的话中似有所指。“那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   玛姬笑了,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但她却说出了一句让小方吃惊的话,她说: “你是COCO的哪种表哥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那就是,你并不喜欢她。”   小方真的是吃惊了,他跟陆薇认识7 年,恋爱也谈了7 年,他不喜欢她?这时,杨 小玉的一句话突然浮出水面──爱一个人不需要7 年,只需要一秒。   一秒?!   难道一秒真的能抵得过7 年?杨小玉还说:一秒的沉醉是一生的回味。   那会是什么样的一秒呢?竟然值得用一生去回味?想到这里,他的大脑中竟浮上龙 琪的影子,他刚见她的一刹那,头晕目眩,浑身发麻……   哦,不!小方摇了摇头,不会是这样。   玛姬看着他,继续,“你只是以为自己喜欢COCO,但你的心里并不是真的喜欢。”   “何以见得呢?”对于自己和陆薇的情事,小方此时很想听一听旁人的意见。   玛姬说:“你是专门来找她的,但我们坐了这么久,你一句都没提到过她。什么叫 朝思暮想念念不忘?你对她就没有。”   玛姬盯着小方,小方让她看得心里发慌,忙问道:“COCO跟你说过什么?”。   “她没说什么,只说她心里有一个人,她很喜欢喜欢,我以为那个人就是你呢。你 是吗?”   小方不知该怎么回答,正无可奈何时,彪哥出现了。   “嗨!”他拍拍小方的肩。“去,拿个果盘来。”他又指使玛姬。玛姬乖乖跑开了。 他是个1 。80米的大汉,魁梧英俊,很是帅气。惟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眼神过分的凌 厉,就像夜色中饥饿的豹子,让人望而生畏。   “这丫头跟你说什么?我见你们聊得挺热闹。”   “噢,她问我喜欢的人是谁。”小方开着玩笑道。   “总不会是她吧?”   “不可以吗?”小方调笑。   彪哥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我来找COCO。”小方转入正题,说明他的来意。   “COCO没在吗?应该到了,往常这个时间她都会在。”彪哥四下里看着,“我这两 天去了一趟缅甸,没看着场子。”   “去缅甸有事?”小方的注意力瞬间就转移了。   “帮朋友看了批玉器。”彪哥说得很轻松,但事实恐怕不止这些吧?   “喂,注意点,我可是用自己队长的名誉替你保证的。”小方提醒他。   “你放心,过于犯法的事的我是不会做的。”彪哥自己说漏了嘴,马上掩饰道, “你知道做线人很难的,要不跟他们一起,我怎么会知道内幕,对不对?”   小方不吭声,对线人,既不能太拴得紧又不能太放任,这个分寸,太难把握。彪哥 看小方的脸色不对,马上说:“你听没听过扈平这个名字?”   扈平!   太听过了,简直是如雷贯耳。前年,东南亚的国际刑警组织曾给局里寄过他的资料, 请他们留意这个人。   扈平现年28岁,是北方某省的农民,改革开放初期,他开过小煤窑,廉价雇用四川 贵州的打工仔,很捞了一票。后随着南部沿海开发的劲风闻风而动,南下炒股、办期货 公司,顺便与东南亚的一些不太规矩的江湖人士来来往往,大捞偏门。但这家伙是个滑 贼,尽管几个国家的警察局都有他的记录,却没有切实的证据。现在,他做得更大,入 了瑞士籍,在法国开着一家注册资金15亿美元的跨国公司,做正当生意。当然,属猴的 他仍免不了会毛手毛脚。   “他来咱们这儿了,”彪哥轻轻地说,“都来半个月了。”   什么?小方的脑袋轰的一声,都是一群猪呀,这么大一条鱼撞进来,刑警队的人居 然没有一点反应。   “这也不怪你们。”彪哥有那么一点点兴灾乐祸,“我也是听那边的弟兄们说的, 说他好像在东南亚惹上大麻烦了,那边的黑道合力围剿他,他有相当一部分产业在那一 带。”   既然是这样,那他来这儿干什么?   “听人说,他来以后,一直住在龙琪大酒店。”   又是龙琪大酒店!乔烟眉现在龙琪大酒店,陆星马上要在龙琪大酒店举办一场时装 秀,扈平又一直住在那里,这里边有什么关联吗?   小方边想着,边抽出一支烟,彪哥看着桌上烟灰缸中成堆的烟头,忙按住他的手, “别抽了,来杯酒吧。”   彪哥叫过侍应生,让端瓶红酒过来。提起红酒,小方一眼瞥见杨小玉留下的酒杯还 有她印在酒杯上的唇印。   “你认不认识杨小玉。”他突然问道。   “认识,龙琪的保镖,人称冷面杀手。”   “冷面杀手?她杀过人?”小方吃惊。   “那倒没有。”彪哥笑道,“这里面有个典故。杨小玉不是常跟着龙琪上电视嘛, 我一个兄弟也不知是怎么鬼迷心窍竟看上她了,痴心得不得了,每天去酒店门口等着见 她一面,有一天晚上,很晚了,杨小玉也不知是去哪儿来,回来得迟,让一帮混混碰上 了,想非礼,我那兄弟一看机会来了,英雄救美,二话不说,一头就冲上去了,这边杨 小玉误会了,还以为他是混混头儿呢,一脚把他踢了个马趴,然后三下五除二,几个混 混全让她给收拾了。从那以后,我那位兄弟再也不敢瞎想了。而杨小玉呢,就落下个这 绰号。”   小方哈哈大笑,暗恋杨小玉,还不如直接养只老虎呢。   “这事很让道上的弟兄们笑了一阵子,杨小玉的拳脚功夫也确实是好,听说她还有 个哥哥,比她还厉害。”   “她有哥哥?”小方惊异。   “听说是有。”   但杨小玉自己说──“我爹就是少林弟子,一身好功夫,可惜我没兄没弟,爹只好 把一身武艺教给我,边教边叹气,说是亏大了。”   她说她没兄没弟。她有可能在说谎。   “噢,对了,”彪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听人说,杨小玉是个同性恋。”   “是不是真的,你兄弟追不上人家就给人家胡编吧?”小方有点信不及。虽然上官 也说过这样的话。   “无风不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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