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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不远,我们就住在保尔街上。她的父母崩溃了,没有信心,也没有力量。” “您愿意我抬她去溶洞吗? ” “她母亲不会同意的。我带她去上教理课时,她已经……而且,也不可能,看 看这满身的插管。” 我走进病房,来到床前,看到她胸口上放着的唐老鸭画册,随着她插着氧气管 的呼吸而起伏。 “只为了寻求点安慰,”老人哽咽道,“我把书翻到她昏迷前正读的那一页上 :好像她还会醒来……” 他的话抽泣声打断.他的眼中干干的,痛到极致,也就不再有幻想,不再有希 望。 他的眼泪流干,力气也用尽了。他看了一眼手表,说:“我得回去一趟,今晚, 要烤一炉面包,该回去和面了。我的儿子失去了勇气,什么也不能帮我打理。您能 呆一会儿吗? 她能感觉到,有人在她的身边。” + 我点了点头,看到床头柜上有 一只印有圣母像的塑料壶,只有半壶水。 “我每天中午都去泉边汲水,每十五分钟,用水蘸一蘸她的嘴唇,如果您想起 来了,每过半小时……” “放心吧。” 他看着我,扬起了眉毛,我坚定的神情让他感到意外。他结结巴巴地感谢我, 又俯下身去,隔着许多的管子,亲了亲他的孙女。 “我很快就会回来,亲爱的。有这位先生陪你,他是个好人。您可以自我介绍,” 他低声对我说,“我肯定她能听见。” 他拿着厚呢大衣,走了。我坐在尚留有他体温的椅子上,捧着小姑娘的手,她 的手上布满了针孔和血肿。我默默地请求卢尔德圣母让我能同娣安娜对话,让我能 接通她的“信息分子”,能够发布命令让它们行动起来。 我在心中默念着耶稣的经文:“小姑娘,听话,起来吧。”夜色降临了,她的 手依旧冰凉。我什么也接收不到,没有回应,没有交流,没有感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除了她那微弱的脉搏。我试着找回我在救治枫树时体内的那股电流,那种兴奋。但 是,我已不再是那时的我了。 每过一刻钟,我都用泉水蘸湿她的嘴唇,我在她的额头上画一个十字,喃喃地 祷告着:“父啊,让她醒过来吧,让她活下来,让她康复,让她长大,让她和其他 孩子一样健康……” 为什么我的祷告没有任何回应? 那么,我血管中流的这腔血,还有这么多月的 培训又有什么用处? 我同七月时一样――甚至还少了点自信。原想这番努力会增加 信念,结果却种下了疑问。他们不让我为人治病,为的是“提高灵性”,结果却扼 杀了我心中的纯朴信念。就拿这七千个被显神迹的人们来说,无论是否被教会认同, 他们都实现了不可能事件。为了让我掌握耶稣所拥有的知识,结果,我的本能,却 被知识取代了。我原本是个卑贱的小人物,他们却要我保持庄重,他们淹没了我的 激情,折断了我的翅膀,让我无法飞翔。如今,我的思想被规范化,可向人展览, 但是,它却再无吹灰之力。为了得到梵蒂冈的认可,他们对我清洁消毒,以符合时 代的要求。我成了一个活着的圣物,一个招之即来的无害装饰品。对他们而言,我 体内流动的耶稣的血,就如水管中流动的圣母的泉水。 既然如此,我什么也不需做,只要在我的血管里安装个出口,把血液装瓶,送 去罗马申请称号就够了――我就呆在这儿。尽管我什么也做不了,至少,我可以在 这儿陪伴一个濒死的孩子,看着她在我的眼前死去,却无能为力,就因为我不再相 信我自己。 我拿起唐老鸭画册,接着她翻开的那一页读下去,还向她解说图上的情景。唐 老鸭和它的侄子们渐渐取代了圣父,我的内心平静了下来。 仪器突然发出嘀的一声鸣响,吓了我一跳,接着又是第二声,我抬头看见面前 的荧光屏上,一条平线起了波动,峰值越来越靠近。 娣安娜动了动嘴唇,我丢开书本,看到她睁开了眼睛,又立即闭上,头转向一 侧:顶灯刺眼,我冲过去关上。当我转过身来时,只见她盯着我看,我跪在她的床 前,双手捧住她的头。 “你是耶稣吗? ” 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我,像看到了圣诞老人,甜甜地笑了。我迎着她的 目光,却无从答起。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昏迷中感应到了什么,还是我的外形与 教理讲义上相似。 “我的腿发热,浑身又麻又痒,好难受呀! ” 她突然揭开了床单,拔去了插管,下床了。我惊呆地看着她,只见她的小身体 在黄色的睡衣里瑟瑟发抖,她摇摇摆摆地向前迈出了一步,又一步。身上的贴片片 片脱落,连接仪器的管子也随之纷纷坠落。绳索松开了,她像个梦游者一样,在房 间里转着圈,我用双臂圈着她,以防她摔倒。 “到处都在转。”她喃喃道。 mpanel(1); 我抱住她,把她举起,她是那么轻,那么软。我把她放回床上。 “别动,娣安娜。” 我边在走廊里狂奔,边在口袋里翻找零钱。我冲到售货机前,巧克力块,饼干, 炸土豆片……我按下所有的按钮,机器坏了。我跑到护士值班室,没人。走廊的另 一头,传来说话声,我飞奔过去,只见一个医生正在查房。我喊叫,让他去看看娣 安娜。他问我娣安娜是谁,我指了指她的病房。有一名女工推着推车从电梯里走出。 “餐厅在哪里? ” “地下室二楼,怎么啦? ” 电梯又下去了。我推开紧急火警出口,冲下楼梯,猛捶锁着的门,用肩膀撞开, 抓过一只托盘,掏空了冰箱,在托盘上堆起十二个烤鸡块,二十块奶酪,一打酸奶 ――用来充填她那被显神迹后大开的胃口。 当我返回时,只听铃声大作,医生在跑动,一名护士推着仪器,差点撞翻r 我。 我扔下托盘,紧随着他们朝娣安娜病房跑去。 她依然保持着我五分钟前放下的姿势。 两眼大睁,身体在电击下战栗。她的面部表情凝固不变。再一次电击,荧光屏 上呈现的仍旧是一条直线。医生们摇头,收起抗纤颤仪。我推开他们,抓住小姑娘 的双肩摇道:“是我,娣安娜……别怕,你的病好r ,回来吧! ” 他们抓住我,向后拉扯。有一只手伸过去,抹下了她的眼皮,另一只手除去脑 电波仪的连线。 “您是她的家人吗? 先生? ” “不是,但是,是我……” 我突然止住,看着四周面孔的表情,由同情变成怀疑。 “是您拔掉这些插管的? ” “不是,是她自己! 她要起来。” 回答我的是死一般的宁静。护士们吓得直往后退。 “她已经瘫痪一个月了,先生。” “我知道,但是……” 我闭上了嘴巴,转过头,不再向他们解释。我的保镖们一拥而上,把我围在中 间。 我听到四周一片议论声,我垂下眼睛,看着地上的圣母塑料壶,被混乱的人群 撞翻在地,流尽了壶中的最后一滴水。 “了不起呀! 我们未来的救世主在卢尔德被人指控对病人实施安乐死,再也没 有比这更棒的新闻了! ” 欧文把电话拿离耳边,他被古柏曼的电话铃声吵醒,在编剧那一阵高过一阵的 咒骂咆啸声中,想理出点头绪来。 “这是您的主意,把他送到这个狗不拉屎的穷乡僻壤! 别指望我来收拾残局, 欧文! ” “我没有指望过您,我会在总统面前负全部责任。” 突然间,古柏曼的火气又转向他自己:如果亲自陪他去,也许能避免此事。欧 文也有同样的自责。两人放弃罗马之行都各有其难言之隐――一个身为犹太人,不 想在天主教廷面前,以耶稣的保护者自居;另一个害怕自己死在这片充满神迹的圣 地上,对整项计划不利――在密封机舱里的十一个小时的飞行,对一个有脑部肿瘤 患者来说,并非是件好事。 “现在该怎么办呢? ”古柏曼平静了一些,问道,“可以赔偿死者家属,给目 击者一笔钱,给医院一大笔捐款,把事情压下来:只要别把消息捅到罗马去就行。 但是,吉米不能再留在那里,以他目前的心态,也不宜去见罗马教廷。” “他的反应如何? ” “您想呢? 恩特瑞杰想让他沉睡,他拒绝。他不说话,也不愿见任何人。主教 急得直揪头发,找不出借口来推迟会面日期――而罗马那一方面,反馈却十分良好, 有一位红衣主教亲自给吉文斯打来电话,说吉米的档案已经直接递到了教皇科学委 员会里……我们只差两步就成功了,他妈的! 现在怎么办? 让他回来? ” 欧文说,给他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他挂断电话,看了看床头钟,又去冲了个 淋浴,穿好衣服,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拨通了法国银行的电话。接线员放着音乐, 让他稍等。耳边响着巴赫那忧伤的前奏曲,他把前额抵在那间浑似候诊室客厅的玻 璃窗上,眼睛盯着路灯的光晕,看着大型货车拉着一箱箱死鱼,开过华盛顿的美丽 街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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