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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让那些繁文缛节见鬼去吧,重要的是,他们能让我去理解并且完成我的使命, 让我弄明白我为了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如何让基督的话语适应现代人。 我手指不停地按动遥控器,频频地更换频道,电视上,交错地播放着新闻。突 然,我坐直了身体,欧文的面孔占据了整个屏幕。 他站在白宫的标志物前,悲伤地宣布,开采号宇宙飞船,在平流层中,不明原 因地坠毁了。 我不安地看着他,屏幕上的他,看上去那么呆板,那么机械……我从他身上, 完全找不到面对面时,所能感受到的那份人性的光辉和受伤的激情,还有隐藏在他 那庄重身份之后的小孩般的兴奋。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欧文? 是屏幕上的那个眼神空 洞、用沉重的语调向宇航员家属致哀的官员,还是那个把我当做他美梦成真的爱幻 想的科学家? 也许,我对他有些益处,在同我的接触中,他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同样,古柏曼、吉文斯主教――还有小柯姆,她的勇敢和才气,甚至唬住了这群华 盛顿大人物。也许,这一切并非直接来自于我的影响,但是,他们在我身上投下的 赌注,使他们超越了自己的能力。也许,我正是为此而来。 欧文之后是沙滩气象预报,我按了消声键。风扇的转速减缓,并渐渐停了下来。 也许,我误按了遥控器的另一个按钮,这只遥控器能控制我房间里的所有设施。浴 室里雾气蒙蒙,忽然间,水池上方的镜子上,一点点地显现出一个十字架来,我屏 声静气地看着这个十字架随着浴室的雾气变浓,而变得越发清晰。两侧,有两幅图 案也在逐渐形成,一个似闪电,一个呈螺旋状。也许,这是宾馆清洁工在擦拭镜子 时,抹布所留下的痕迹。 我跨出浴缸,穿上衣服,在门上给柯姆留了个字条:请勿打扰。我来到街上。 雨停了,在57街上,车堵成了一长串,喇叭声此起彼伏。司机从林肯车中冒了出来, 替我打开后车门。我对他说不用,谢谢。我穿过马路,径直朝中心公园走去。 阳光下的枝头滴落着雨水,我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时间转了个弯,甩掉了几 个小时前的斤斤计较、讨价还价还有铁腕的法律给我带来的不快,我又找回了那份 惬意。两个穿运动衫的男孩正在枫树脚下滚成一团。 我的脚步带着弹性,在林中空场上绕着圈,悄悄地缩小着包围圈。最后几片枯 叶也落下了,新芽似乎又长大了一些。两个男孩快乐地撕打着、拉扯着,像两个登 山运动员,我心中涌起一阵伤感,一阵心烦。我不能让这棵枫树四周那无形而巨大 的能量场消失,正是这份感恩的力量,才把我同周围的一切联系起来。 他们不满地用眼角瞟着我,放开了手。 我停下脚步,微笑地告诉他们,我不是在看他们,而是看枫树。我还说他们可 以在树干上刻上他们的名字,树会很高兴的。他们捡起东西,走了。 我拥抱枫树,凑近去闻它那潮湿而香甜的气味。现在,轮到我来寻求它的帮助 了,我需要另一个奇迹,哪怕是碰碰运气,总之,我要克服心理障碍,不再蜷缩在 角落里。今天下午,让我有勇气去打探她的消息,去原谅她,去同她说永别,去看 她最后一眼。 我一口气跑回宾馆,一屁股坐在司机的邻座上,还没有等他合上报纸,我就对 他说:“64街,184 号。” 他发动车,并请我坐回后车厢里。我回头看了一眼被茶色玻璃包围的那问酒吧 ――客厅车厢,星期四的早晨,正是在那里,三王的朝拜搅乱了我的生活。我对他 说,我更喜欢呆在前面:说起话来也方便一些。一路上,我指望用他来掏空自己, 不再担忧,不再希望,也不再做准备。 兰克斯通街上,振动着“轰隆隆”的施工声,第三街上车水马龙,相比之下, 64街有着乡村般的宁静,两侧的洋槐树,冠顶相连,形成了一条林荫大道。佩特罗 把车子停在184 号房前。我一路上什么也没有记住,只记住了他的名字。此时,他 又在谈论伊拉克战争,说战后他部队的战友们一个个地投降,为了换取美国国籍。 我一边点头,一边盯着三楼。 百叶窗半开着,客厅的布窗帘下摆被穿堂风吹到窗外。同我上次来时一模一样。 佩特罗向我讲述感恩节时,布什总统秘密抵达巴格达,陪同士兵一块儿吃火鸡, 大卫军营派了一个团,立正欢迎总统。事后,士兵们私底下议论,真是失望透了, 原以为迎接的是麦当娜。然后,他又谈到他归国之后失眠、狗死了、妻子有了情人 …… “开车! ” 他的话说了一半,被卡在喉咙里。爱玛在人行道上出现了,我扭转身子,目光 追随着她的身影。只见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焦躁不安地四下看着。她穿着条浅 蓝色长裙,头戴巴拿马礼帽,一只珍珠小手袋挎在她那裸露的肩头。她同六个月前 一样,而我则变成另外一个人。 “绕楼转一圈,佩特罗,谓{ 谢。” 我心跳加速,车子绕过街角,爱玛的身影在眼前消失了。司机不再说话,以免 打断我的思路。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我请他转回184 号楼前时,慢慢滑行,像在 找停车位。他照办了。一辆出租车边鸣喇叭边超过我们,爱玛跑下人行道想拦住它, 它却加速跑了。 爱玛气恼地直跺脚。 “再绕一圈。” mpanel(1); “多美的女人啊。”他赞叹道,在同我讲了那么多隐私之后,他把我们之间的 关系也看得亲近起来。 他又拐回第三大街,我请他停车,我们车后的尾巴,从宾馆一路尾随而至的黄 色丰田车也随之刹住。 “去后面,我来开车。”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们到她身边时,我停下,您下车,告诉她,您要去对面的酒吧,而林肯车 的租用时间还没到:如果她愿意,可以免费享用。我一会儿再来接您。” “但是……我没有权利离开您,先生。” “一切后果,我会自负的,而且,还有那辆黄色丰田车跟着。我不会耽搁太久 的,这对我很重要,佩特罗,这是我以自由之身所拥有的最后一个下午了。” 他动容地看了我一眼,下车,坐到了后面。我挪到驾驶座里,把车驶上63街, 碰上红灯,好不容易等它变绿,我沿着公园边缘继续往上开,转到64街上,内心祈 祷着她没有叫到出租车。谢天谢地,她还在,正站在人行道边啃着手指甲。我把车 停在对面的酒吧前,佩特罗下车,他松了松黑领结,想摆出一点老板的派头。他假 装才看到爱玛,提议她去坐还有一小时租期的林肯车,而他要在对面的酒吧谈一笔 生意。他的表演极为蹩脚,但爱玛太心急如焚,竞毫未察觉。她匆匆地谢过他,一 头钻进了后车厢里。 “圣米歇尔教堂,”她冲我喊道,“86东街和约克大街交会处。” 我耸起肩膀,把头缩在脑后的茶色玻璃下,朝东岸开去。心想,千万别是送她 去她的结婚典礼上。这个想象在我的心里激起一阵热浪,嘴角挂上自嘲的微笑。没 有我,生活照常继续,这很好呀。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再最后一次从对讲机中 听听她的声音。然后,心安地离开,接受现实,看着她去过没有我的生活,祝她幸 福。在我的身后,将不再留下抱怨、内疚,也不再抱着空洞的幻想。 “喂,辛迪,是我,爱玛。我昕到你的留言了。不行,今晚不行,我说了,我 不行,嗯? 不是,因为今天是星期六,我有事……听着,你不会又来了吧! 我向你 发誓我没有在其他杂志社工作,我哪有时间用笔名在其他杂志上发表文章啊? 我有 些个人问题,什么,不是男朋友的事,这方面很好,别冷笑了,而且,也不关你的 ……好吧,我不挂。” 对讲机中传来她的长长的叹息声。我调高了音量,听到她揿动打火机的声音, 还有,在她深吸了一口之后,把身子放松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圈。从反 光镜中,我只能透过身后的茶色玻璃,看到一团模糊的身影。但是,自我们分手之 后,我在脑海里,一遍遍地重放她的举止,可以说,我对它们了如指掌。 “不,我还在线上。” 她紧张的语气让我喉咙发堵。显然,她的一切都没变。她的编辑问题、思路堵 塞问题,还有生活中男人们的骚扰所带来的烦恼……我调整空调的旋钮,想让风把 后车厢中她的气味送一点到驾驶舱来。一会儿,靠着车内风道的循环,通风口中, 逸出一点她的体味:浓郁、芬芳、清凉。我闭上了眼睛。一阵猛烈的鸣笛声,把我 拉回到现实的车流中。 “什么药方? 你竟敢翻我的抽屉? 我说过我很好! 汤姆情绪有些低落,我替他 开了抗焦虑药,为的是维护他的名声:他正在申请检查官的位置,出不得一点差错 的……当然啦,我信任你,问题不在这里! 听好,辛迪,九月的期刊,我初拟了十 一个题目,十天后就要出刊,你却一个也没采用……只因为我对你说了个不字,你 就这样整我,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住口吧,我并没有告你性骚扰,我还懒得告呢: 我需要这份工作,我会管好自己的嘴巴的。够了,别再玩这套把戏了! 你难道非要 包下编辑部所有的姑娘才知足? 有点人性好不好! 我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你,你还要 怎样! 当然啦,我会把我的书稿投到你那儿的! 如果我有其他路可走,我还会匍匐 在你的脚下吗? 定一个标题吧,别欺人太甚! 好吧,我八点去你家。”她挂断了电 话,冲着隔离玻璃对我大喊:“您能不能开快一点? ”并没有注意到安装在她椅子 扶手上的对讲机。 我点了点头,加大了油门。她的手机响了,她说:很抱歉,汤姆,她离家已经 一小时了,车子开不动,她就快到了。后面传来粉盒扣环的吧嗒声,她在补妆,擦 去生气的泪痕,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我很心痛,她的生活并没有多少改善。我曾盼 望,她在新的生活中工作顺利,她曾责怪因我而造成的堵塞思路也能通畅起来。我 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的主编虽是个吃喝玩乐的主,但还算通情达理,总能给她一堆 稿件去写。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她说,没有压力,她下不了笔,只有到交稿前最 后一刻,她的写作才有效率……至于十年前她就计划动笔的评论时事的书籍,她也 只是每个月抽出一个星期天来读给我听。她永远滞留在第一章上,今天从这起头, 明天从那开始,总不见进展。 我留心看路边的路标,绕过施工现场。 我很难过地看到,我的退出并没有给她带来丝毫的好处。看来,同相爱的人分 手,永远也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但一切都太晚了,我又一次失算了。如果我 不是耍了这套愚蠢的把戏,而是正面对待她,她会说,我一切都好,我很幸福,你 也一样,真好,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它永远是我最珍贵的回忆,以后 见,再联络。我会朝着未知的远方走去,心中珍藏着她那温暖的笑容。而现在,我 心中有的只是苦恼、愤怒和孤独――还有抱歉:设想一下,如果我下车,为她打开 车门,她该是何等地无地自容。她会怨恨我,怨恨我骗她,致使她在我的身后,无 意间把她的感情世界赤裸裸地暴露在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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