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很快我就恢复了平静。他的双眼正看着我，而我也完全没想过要移开目光。尽 管如此，我还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因为我实在忍不住，也因为他就像他自 己一直所描述的那样令人惊叹。而我必须看清楚他，真真切切地看个清楚，就算他 是我毁灭之前最后看见的东西。 他的皮肤是淡淡的金黄色，与他紫罗兰色的双瞳是绝妙的搭配，而他的头发是 真正的黄鬃长发，卷曲而凌乱，长及肩膀。他有一副颜色几乎跟双瞳一样的彩色眼 镜，此刻被向上推到了发际线上，露出一双眼睛瞪着我，金黄色的双眉稍稍皱起。 也许他正在等我恢复理智吧，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 很快我就注意到他穿着一件黑色天鹅绒夹克，上面镶着贝石雕纽扣，正是编年 史《梅瑞克》之中描述的那一件。所有小贝石雕几乎都是红纹玛瑙，外套本身窄腰 宽摆十分华丽。他的亚麻布衬衣领口敞开，灰色的裤子和黑色的靴子都不是很显眼。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的脸：方正整洁，眼睛很大，形状完美的嘴唇透着性 感，下巴刚硬。所有五官比起他自己的描述，比例更匀称，更迷人。 事实上，他在书中对自己的描写根本无法体现出真正的他，因为，虽然他拥有 天赐的英俊外表，但是，是他心中的烈火使他如此明亮逼人。 他注视着我的眼神没有敌意，只是用一只手压住我的胸膛让我站稳。 我从内心的最深处诅咒自己，因为我居然长得比他高，他得抬着头看我。也许 仅仅为了这一个理由，他也会非常乐意地灭了我。 “信，”我结结巴巴地说道，“信! ”我轻声念叨，可是尽管我的双手四处翻 找，脑海中也拼命回想，就是没法子从外套里面取出信来。 我害怕得全身都在发抖。 我就这样站在那里发着抖、冒着汗，只看到闪亮的指甲晃过，他手伸进我的夹 克取出了信封。 “这是给我的，是吗，塔奎因・布莱克伍德? ”他问道。他的话里带着一丝法 国口音，仅此而已。他忽然露出了微笑，那样子就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任何人。 他太有魅力、太友好、太年轻了。可是他的微笑就像出现时一样飞快地消失了。 “是的。”我回答，仍然语无伦次，“信，请读。”我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 “在您……做决定之前。” 他把信塞进自己的内袋里，转身看着斯特灵。斯特灵头晕眼花地坐着，说不出 话来，眼神涣散，双手抓着书桌前椅子的椅背。那椅背就像是他的挡箭牌，虽然我 知道它根本就没有用处。 莱斯特又注视着我：“我们不吸塔拉马斯卡人的血，小兄弟，” 他说道，“不过，你，”――他看着斯特灵――“你差点就遭到了你该受的报 应。” 斯特灵呆瞪着前方，显然答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奥利弗先生? ”莱斯特问他。 又一次，斯特灵只是摇头。我看到他浆得笔挺的白色衣领上有几点血迹，只觉 得羞愧难当，全身都因羞愧而深深刺痛，一时间连口中鲜血留下的微弱余香都丢到 了九霄云外。 默默地，我开始胡思乱想。 斯特灵几乎因为我的饥渴而死去。斯特灵还活着。斯特灵现在处境危险，是来 自莱斯特的危险。看啊，眼前的莱斯特就像一团火焰。是的，他看起来是个人类， 可是，人类怎么可能如此迷人、如此充满力感，他继续掌控着局面。 “奥利弗先生，我在跟你说话，”莱斯特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很专横。他抓着衣 领把斯特灵提起来，粗鲁地把他拖到客厅远处的角落，扔进一把铺着绸缎软垫的扶 手靠背大椅中。 斯特灵看起来糟透了――谁不会这样呢? ――明显仍然眼神迷离，无法聚焦。 莱斯特在他旁边的天鹅绒沙发上坐下。 这一刻，我猜我大概被完全遗忘了。 “奥利弗先生，”莱斯特说道，“我在问你，你为什么闯进我家里? ” “我不知道，”斯特灵回答，他先是抬眼瞥了瞥我，然后才看着身前审问他的 人，而我则不由自主地奋力探寻他的意识，想知道他眼中的莱斯特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吸血鬼，一身褐色却光洁的皮肤，双眼透亮，眼神无可否认十分锐利。 莱斯特天神般的美丽就像毒药一般令人迷醉，再加上吊灯洒下的灯光，组成的 画面是无情? 还是壮丽? 这完全取决于看的人的心情。 “不，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来的，”莱斯特说道，强势语气中的法国口音只不过 是消遣，“你们塔拉马斯卡把我赶出了城还不满意，还得闯进那些属于我的地方? ” “我做错了，”斯特灵叹道。他紧锁眉头，紧抿嘴唇，“我不该这样做。”他 第一次直视莱斯特的双眼。 莱斯特瞥了瞥我。 他坐前了一点，伸出手去，手指滑进斯特灵染血的领口，抬头瞪着我。斯特灵 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 “小兄弟，我们吸血的时候是不会把血溅得到处都是的，”他脸上的坏笑一闪 而逝，“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这句话像冲击波一样撞在我的身上，震得我说不出话来。它的意思是不是，我 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不要杀斯特灵，这就是我的脑海中在想的事情；然后，还在瞪 着我的莱斯特忽然短促地轻笑了一声。 “塔奎因，把那把椅子转过来，”他朝着桌子示意，“坐下。你站在那里令我 紧张。该死的，你太高了。你把斯特灵・奥利弗也弄得紧张兮兮。” 我的心头大石顿时放下，可是当我照着他的话去做时，手却抖个不停，又一次 满心羞愧。终于，我面向他们俩，隔开一段礼貌的距离坐了下来。 斯特灵看着我时，略略皱了皱眉，但那完全是出于同情，而且他明显还没完全 清醒过来。被我吸掉的血并不足以引起这种晕眩。 是我的行为、吸血时对他心灵的汲取，再加上莱斯特出现并且阻止了我，然后 坐在他跟前一次次地质问他为什么闯进公寓的连续事件令他晕头转向。 “你完全可以在白天来。”莱斯特平静地继续对斯特灵的盘问，“从日出到日 落，我雇用人类守卫看守屋子，但是塔拉马斯卡最擅长贿赂守卫。为什么你就不肯 相信我在日落以后自己看护财产的暗示? 你违背了你自己的高级统领的指示。你违 背了你自己的常识。” 斯特灵点点头，他的眼睛四处游弋，似乎无话可说，然后，又用虽然虚弱但是 带着尊严的语气说道：“屋门没有锁。” “不要污辱我，”莱斯特回答，语气仍然平静有礼，“这是我的屋子。” 再一次，斯特灵似乎直迎着莱斯特的凝视。他目光平稳，说话更加流利。 “我做错了，又被你逮到。是的，我违背了高级统领的指示，这是事实。我到 这里来是因为我无法抗拒它的诱惑。也许是因为我不太相信你。尽管我读过也听过 许多你的事，但是我不相信。” 莱斯特不以为然地摇着头，又短促地轻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只有普通人才会不相信编年史，”他说道，“甚至，像这里的这位 小兄弟般年幼的吸血鬼也可能不相信。但是，我没想到，如此郑重其事地朝我们宣 战的塔拉马斯卡，也会这样。” “不论那个宣言是否有意义，”斯特灵回答，稍微恢复了力气，“我是不赞成 的。我一听说那个宣言，就立刻投了反对票。我到路易斯安那来是为了看看是否需 要关闭这里的总部。不过……我是为了接受我们的失败以及准备撤退到海外图书馆 而来。” “你把我给赶出了我的城市。”莱斯特说道，“你找我家附近的邻居们问问题。 你翻查我所有的公开财产和记录。如今，你还入侵我家，说一句因为你不相信就了 事? 这是借口，不是理由。” ’“理由是，我想见见你，”斯特灵说道，他的 声音更加有力，“我想要有跟组织里的其他人一样的经历。我想亲眼看看你。” “那现在你见到我了，”莱斯特回答，“究竟你打算怎么办? ”他又瞥了我一 眼，明亮的眼睛和微笑一闪而过。然后，他又看着椅子中的斯特灵。 “就是我们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呗，”斯特灵回答，“写下来，写成报告交给 长老们看，然后备份到吸血鬼莱斯特的档案里面――那是假设你肯让我离开这里的 情况，假设那是你的选择。” “我没有伤害过你们之中的任何人，不是吗? ”莱斯特问道，“你想想，我何 时伤害过一个真正的塔拉马斯卡现任成员? 不要把其他吸血鬼做的事算在我头上。 而且，自从你们发布那个像宣战一样的宣言，自从你把我折腾出我的家以后，我表 现得相当克制。” “不，你没有。”斯特灵静静地回答。 我大吃一惊。 “你是什么意思? ”莱斯特质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我处理这些事 情的时候一直都很有绅士风度。”他头一次朝斯特灵露出微笑。 “是的，你很绅士，”斯特灵回答，“但是我几乎不觉得你有克制。” mpanel(1); “你知不知道被赶出新奥尔良对我有什么影响? ”莱斯特问道，语气仍然和缓， “为了躲避你在梦地咖啡厅的间谍，我不能在法国区闲逛；又或者，因为你的那些 打探者可能也在附近美其名日地‘闲谈’，我不能跟夜晚出来购物的人们一起在鲁 罗亚尔漫步。你知不知道这一切对我有什么影响? 你知不知道，离开这个世界上唯 一一个我真正深爱的城市令我多么伤心? ” 斯特灵边听边挺直了腰。“不过，你难道不是一直在对我们使小聪明吗? ”他 问道。 “哦，那当然。”莱斯特耸了耸肩回答。 “还有，”斯特灵继续道，“你根本就没有被赶出去。你一直都在这里。我们 的人见过你，明目张胆地坐在梦地咖啡厅里。也许我还可以加上一句：坐在那里摆 弄一杯你根本就不喝的热牛奶咖啡。” 我惊呆了。 “斯特灵! ”我轻声说道，“看在耶稣的爱的分上，别争辩了。” 莱斯特又看了看我，但目光中没有怒火。 他又转向斯特灵。 斯特灵还没有说完，“你还在吸那些流氓的血，”他说道，“政府不关心，但 我们认得出那些模式。我们知道是你。” 我被斯特灵吓死了。他怎么能这样说话? 莱斯特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俯后 仰。 “明知道这样，你还在夜里来? ”他问道，“明知道我可能会逮到你，你还敢 来? ” “我想……”斯特灵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想，我是打算挑战你吧。我想， 就如我所说的，我犯了骄傲的罪过。” 我心想，感谢天主，他这句反省说得好啊。“犯了罪过”――真是太恰当了。 我看着他们俩，被斯特灵毫无畏惧的语气吓得不停颤抖。 “我们尊敬你，”斯特灵说道，“你却配不上。” 我倒吸一口冷气。 “噢，这你可一定得解释清楚! ”莱斯特微笑着回答，“我很想知道，你们的 尊敬体现在哪里了。如果我真的欠你们的情，我很乐意说声谢谢。” “圣伊丽莎白孤儿院，”斯特灵说道，此刻他的声音起伏动听，“那座你在它 的礼拜堂地板上沉睡了多年的建筑。我们从来没有试过设法闯进那里，或者打探那 里发生了些什么事。就如你所说，我们非常善于贿赂守卫。 你的编年史使你的沉睡人尽皆知。我们知道我们完全可以把那座建筑探个清楚。 我们可以在白天去看一看沉睡在大理石上毫无防备的你。一个再也不需要困在棺材 中沉睡的吸血鬼，就像是沉睡中等待英格兰再次需要他的亚瑟王的暗黑死亡版本― ―那是怎样的诱惑。但是，我们从来没有潜进过你那座巨大的住所。正如我所说的， 我们认为我们太过于尊敬你了。” 我闭了闭眼睛，深信灾难立刻就要降临。 但莱斯特只是爆发了另一阵哈哈大笑。 “纯属胡说，”他说道，“你和你们的人是在害怕。不论白天黑夜，你们从来 都不靠近圣伊丽莎白孤儿院，这明明是因为你们害怕我们之中那些可以像吹熄火柴 一般把你们消灭的元老。你们还害怕那些游荡寻猎的流浪吸血鬼，他们可不会因为 塔拉马斯卡的名头而对你们敬而远之。至于白天，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在里面遇 到什么――也许会是一些收了巨额报酬的杀手，把你们灭了埋在地窖的混凝土地板 之下。这完全是现实问题。” 斯特灵眯起眼睛。“是的，我们的确得处处小心，”他承认，“然而，曾经试 过――” “愚蠢，”莱斯特说道，“就单纯的事实来说，我那名声远播的沉睡在你们向 我们发布战争宣言之前就已经结束。就算我真的‘明目张胆’地坐在梦地咖啡厅里 又如何! 你怎敢使用‘明目张胆’这个词? 你在暗示我没有坐在那里的权利! ” “你靠吸食人类同伴的鲜血为生，”斯特灵平静地回答，“难道你真的忘记了 吗? ” 我快要发疯了。全凭着莱斯特脸上的微笑才使我相信斯特灵并非死路一条。 “不，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所做的事。” 莱斯特语气平静，“但是此刻，你该不会是打算用我为了自己生存而做的事来 指责我吧! 而且，你得记住，我不是人类――永远不是，而且随着每一次冒险、每 一年时间的过去，我离人类越来越远。我曾经去过天堂和地狱；拜托你牢牢记住这 一点。” 莱斯特顿了顿，似乎自己也在回忆，而斯特灵想要反驳却明显找不出理由。莱 斯特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我曾经进入过一个人的身体，又回到现在你眼前的这 个身体中。我曾经跟一个人类称为女神的生命合体。是的，我吸食人类同伴的血液， 因为这是我的天性，你很清楚，你也知道我每吸一口血都是多么小心翼翼，不让它 们受感染变质以至于不适宜人类的生命。我想说的是，你们对我们的宣战是错误的。” “我同意，那是一个愚蠢的敌对宣言。本来就永远不该发布的。” “敌对宣言，你们是这样称呼它的? ”莱斯特问道。 “我认为，那些是官话，”斯特灵回答，“我们从来就是一个独裁的组织。事 实上，我们对民主根本就不太了解。我刚才说我投票的事，是指象征性的反对声音， 而不是真正意义的反对票。敌对宣言，是的，我们就是那样说的。那确实是相当容 易引起误解的傻话。” “啊，引起误解，傻，”莱斯特重复道，“我喜欢。如果你们能记住自己是一 群自以为是喜欢多管闲事的家伙，而你们的长老比起你们其他人好不了多少，那么 你们塔拉马斯卡的所有人也许都能因此受惠。” 看得出来斯特灵渐渐放松，兴趣渐浓，但我却放松不下来。意外随时都可能发 生，我太害怕了。 “关于敌对宣言我有一个看法。”斯特灵说道。 “洗耳恭听。”莱斯特说道。 “我觉得，可敬的长老们认为，那个宣言可以召回某些被吸收到你们各个派系 中的塔拉马斯卡成员。不过，天主知道，我其实不太明白可敬的长老们在想些什么。” “噢，那真可爱。”莱斯特笑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咬文嚼字? 是不是为了这 个男孩? ” “是的，也许我咬文嚼字是为了他吧，”斯特灵回答，“不过说真的，我们塔 拉马斯卡就是用这种语言来思考的。” “呃，我们是不分派系的，”莱斯特说道，“把这写到你们的记录和档案中吧。 事实上，我觉得作为一个种族，我们拥有刚强独立的个性，相互之间存在着顽固的 差异，而且，对于友情、同伴和思想交流之类的事情有独特的灵活性。我们在小小 的聚会中聚集在一起，随后又会各奔东西。我们不太了解互相之间如何长久地和平 相处。我们没有派系。” 这番话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的恐惧稍微减轻了，而斯特灵谨慎礼貌的声音再次 响起。 “那我明白，”他说道，“但是，说回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那就是长老们为 什么要发布一个宣战似的宣言。我认为，他们诚心地相信那些曾经是我们之中一分 子的吸血鬼会因此回来跟我们理论，而我们也许能因为跟吸血鬼，例如你本人，面 对面接触而得到一些好处。我们也许因此可以把对你们的了解提升到更高的层次。” “你说的这些完全就是学究们的想当然。”莱斯特说道。 “是的。而且，不论起因是什么，不论过程如何，你肯定可以理解三个塔拉马 斯卡成员加入你们一族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每一次背叛都令我们大受打击，并且， 导致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如果有的话，也令我们十分迷惑。 我们想学习，你明白的，我们想……了解。” “哈，它没起作用，不是吗? ”莱斯特说道，态度仍是那么沉着，“你也不满 足于编年史，是不是? 它们讲述了所有前因后果，但你和那些长老想要这种面对面 的谈话。” “是的，它没起作用。”斯特灵说道。现在的他似乎已经完全恢复自信和力气， 灰色的眼睛一片清明，“相反，我们被你愈加过分的放肆行为所激怒。你竟敢在一 本编年史里面使用了梅瑞克・梅费尔的名字。伟大的梅费尔家族在这个城市和近郊 居住至今，你竟然还敢这样做。你根本就不顾后果。” 我心爱的梅费尔在我的眼前闪现，我的心被刺痛。但是，眼前的斯特灵显然又 开始鲁莽_ 『。 “放肆! ”莱斯特喊道，他瞪着斯特灵，脸上的微笑却更加灿烂，“你竟然说 我放肆! 你现在还活着，还有呼吸，完全是因为我手下留情。” “这我承认，但你就是放肆。”斯特灵坚持。 我快要晕倒r 。 “放肆，但我引以为傲。”莱斯特反驳，“不过，让我们把一件事说清楚。我 不是编年史的唯一作者。关于梅瑞克・梅费尔的编年史你应该怪你们那位多才多艺 的大卫・泰尔波，那是大卫的故事。梅瑞克想要黑色赠礼。她在成为吸血鬼之前是 一个女巫。这一点谁能比你更清楚? 那本书没有说谎，而且，是大卫决定要使用她 的名字的，我还可以补充一点，使用塔拉马斯卡的名字也是他决定的。这些跟我有 什么关系? ” “要是没有你的同意，他不会那样做的。” 斯特灵的语气惊人地自信。 “你以为不会吗? ”莱斯特问道，“还有，我为什么要在意一个凡人巫师家族 ?梅费尔，对我来说他们算什么?还有，请你说明一下，伟大的家族是什么意思，很 有钱的意思吗? 吸血鬼讨厌巫师，哪管他们有钱还是没钱。 任何读过梅瑞克・梅费尔故事的人都知道为什么。倒也不是说梅瑞克如今除了 是我们当中的一位公主以外一无是处。此外，我们的热心读者认为这一切都不过是 虚构而已，你又如何能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 我的内心因为思念我的红发梅费尔而哭泣! 他们则继续说他们的。 “感谢天主，读者们认为那是虚构的，”斯特灵说道，开始稍微激动，“而梅 费尔家族也没有意识到你披露的事实。还有，伟大的家族还能有什么意思? 当然是 指那些历经世代，珍惜爱之羁绊的家族。我在你的编年史中看得出来，你一直在四 处寻找一个属于你的家族。” “住口，我不想再听你说了，”莱斯特厉声打断他，但没有提高嗓门，“我不 是到这里来听你的评判的。你们的组织之中有堕落之人，你自己知道。我也非常清 楚。如今，我发现你也已经败坏，因为你没有服从长老的命令来到这里。你以为我 会赋予你黑血吗? ” “我才不想要呢，”斯特灵忍住诧异，“我对它没有兴趣。我只想见见你，听 听你的声音。” “现在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然后你想怎样呢? ” ’ “我告诉过你的，写下来。向长老们认错。把一切描述清楚。” “啊，你不会的，”莱斯特说道，“你会漏掉一个重要的部分。” “哪个部分? ”斯特灵问道。 “你们是一群如此令人钦佩的人，”莱斯特摇着头，“你竟猜不出是哪个部分 ?” “我们努力去做令人钦佩的人。”斯特灵回答，“我将会遭到长老们的谴责， 甚至可能会被赶出路易斯安那，虽然我猜没那么严重，因为我还有其他重要事情没 做。” 又一次，我的心被刺痛了。我想起了那个“伟大的梅费尔家族”，想起了我那 再也无法见面的红发爱人，我的梅费尔女巫。那就是他的重要事情吗? 我全心全意 地希望自己能够问他。 莱斯特似乎在估量斯特灵。斯特灵沉默下来，盯着莱斯特，也许正在使用记忆 小技巧默记他过后将要写下来的一切细节。塔拉马斯卡的人受过这方面的特殊训练。 我试图扫描他的意识，但无法进入，我也不敢在莱斯特的身上尝试，因为莱斯 特一定会发现的。 莱斯特打破了沉默。 “撤销它，撤销这个敌对宣言。”他说道。 斯特灵吓了一跳。他思索片刻，回答道：“我办不到，我不是长老。我可以把 你要求我撤销敌对宣言的事告诉他们。我只能办到这么多。” 莱斯特的目光柔和下来，飘过斯特灵落到了我身上。我和他互相对视了很久， 然后，我退让了，礼貌地移开了目光。 在我们互相对视时，我发现了一点东西。 那是我在编年史里面从来没有读到过的――莱斯特的双眼有细微的差别：一只 眼睛几乎难以察觉地比另一只眼睛大一点点，而且略略带点血色。我不知道，凡人 能否看出如此细小的差别，反正这个发现令我很困扰。 如果莱斯特认为这是一个缺陷，那么他可能会因为我发现了它而恨我。 莱斯特正在凝视斯特灵。 “我们来做个约定吧，你和我。”他说道。 “你的提议使我感到安慰。”斯特灵回答，语气跟他先前发表评论时一样，带 着温和的傲慢。 “这是个很简单的协议，”莱斯特说道，“但是如果你拒绝我，又或者，你要 跟我作对，那么我就会对付你。你肯定也明白，我从一开始就可以那样做的。” “大卫・泰尔波不会让你伤害我们的。”斯特灵的回答平静而勇敢，“而且， 另一个在你的故事中最为显贵、来自远古的元老级人物，她，最具权威者，也不会 让你伤害我们。不是吗? ” “斯特灵! ”我忍不住轻声喊了出来。 但莱斯特似乎只是权衡了片刻，就说：“我仍然可以对付你，”他说道，“我 只按自己的游戏规则办事。至于那些远古吸血鬼，别这么想当然地以为他们喜欢管 事。我认为他们想要的只有绝对的隐私和完全的和平。” 斯特灵细想了一下，飞快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在应付我，是不是? ”莱斯特脸上的诚恳是那么迷人。 “绝对不是，”斯特灵迅速回答，“相反，我见识了你的魄力。你知道我说的 是实话。给我讲讲你的这个协议吧。你想我怎么做? ” “首先，回去向你们的长老说，这个敌对宣言必须被正式撤销。它对我来说不 算什么，但是对其他吸血鬼的确是有影响的，况且，我知道如果你能以荣誉发誓将 来只做一个观察者，那么你就不会骚扰我们，对于我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我讨 厌被人骚扰。这令我愤怒并且心生恶意。” “可以。” “第二个要求延续自第一个：绝对不许打扰这个男孩。这个孩子就是你必须在 你的报告里遗漏的那个重要部分。当然了，你可以说有一个无名的饮血者袭击了你。 你知道，这是为了让一切听起来合情合理，并且对你以为你在这里可能了解到的一 切做个公正的判定。我因为这个理由而满足了你那无法遏制的好奇心，但是你必须 以荣誉保证这个男孩的匿名……还有――” 斯特灵默不作声。 “你知道他的名字，”莱斯特继续说道，“知道他住在哪里，你认识他的家人。 这一切我在阻止他对你那笨手笨脚的袭击之前就已经一清二楚。你的表情告诉我， 你已经知道他是我们的一分子。你不但必须在记录中略过他的事，还必须完全绝对 不打扰他。” 斯特灵迎着莱斯特的凝视，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 “如果你做出不利于这个孩子的事，”莱斯特说道，“或者在跟他有关系的事 情上采取对抗姿态，那么，天主为我作证，我会灭了你。 我会把你们杀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空荡荡的图书馆和满得溢出来的墓室。我会 从路易斯安那的总部开始，然后杀到全世界各地的分部去。对我来说这事轻而易举。 我会逐个把你们消灭。就算那些远古老鬼真的要起来保护你们，那也不是一时半会 就能发生的事，而我却在转眼之间就能造成极大的伤害。” 我从恐惧变成了惊愕。 “我明白你的意思，”斯特灵说道，“你当然是想保护他。感谢天主。” “但愿你是真的明白我的意思，”莱斯特说道。他又瞥了我一眼，“这家伙还 年轻，什么都不懂，我会做出决定是否留下他的性命。” 我觉得斯特灵似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至于我自己，安慰的洪流又一次冲过我的全身，然后，另一阵心灵的恐惧波浪 又紧跟而来。 莱斯特朝斯特灵做了个手势。 “我是否需要加上一句：你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再也不许侵犯我的财产? ”他 问道。 斯特灵马上站了起来，我也是。斯特灵看了看我，我再一次彻底地意识到自己 今天晚上差点就要了他的命，再一次感到极度羞愧。 “再见了，我的朋友。”我用自己所能聚集的最大音量对他说道。我尴尬地伸 手抓住他的手，牢牢握住。他看着我，表情柔和下来。 “奎因，”他说道，“我勇敢的奎因。” 他转过身。 “再见了，莱斯特。”他说道，“我想，就算我说我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恐怕也还是说得太轻了。” “确实是，不过忘恩负义的人我见得多了。”莱斯特狡黠地微笑着说道，“走 吧，奥利弗先生。你那些鬼鬼祟祟四处潜行的长身轿车之中，有一辆就停在两个街 区以外的地方等着你，这真是太好了，因为我觉得你此刻不适合走远路或者自己开 车。” “你说得对。”斯特灵回答，然后，他再也没有说话，快步穿过走廊，从后门 离开了，屋后传来他踩在铁楼梯上的匆匆而沉重的脚步声。 莱斯特也站了起来，他朝我走来，示意我坐下。他用双手握住了我的头。没有 难受的压力，也没有疼痛。他握着我的方式很温柔。 但是我太害怕了，一动都不敢动，只能默默地向上看着他的双眼，于是，又一 次看出他的一只眼睛比另一只眼睛大了零点几英寸不到的细微差别。我拼命把这个 发现的想法压制下去。我拼命让脑子里只想着：我会做您要我做的任何事情，然后， 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像是害怕有人要一拳打在我的脸上。 “你以为我要杀了你，是不是? ”我听到他问我。 “我希望不是。”我回答，声音有点颤抖。 “来吧，小兄弟，”他说道，“是时候把这个漂亮小天地留给那些对这里了解 过头的人了。而且你，我年轻的朋友，得吃点东西。” 然后，我感觉到他的手臂牢牢地抱着我。 空气呼啸着从我身边冲过。虽然我知道没有必要，但我还是紧紧地抓着他。我 们来到了外面的夜空中，朝着云彩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