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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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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希莉曾经带我去和海豚说话,那是我们第一次重逢,当时是在群岛上。 我们早早起来观赏破晓的风景。树屋顶层是个完美的地方,从那里能望见东方 苍灰的天空逐渐蜕变为清晨。高空卷云逐渐泛出涟漪,当旭13从平坦的地平线飘升 而起,大海都仿佛熔化了。 “我们去游泳吧,”希莉说。从远方地表传来的光线覆满她的皮肤,将她四米 长的影子横洒在平台之上。 “我太累了,”我说。“等会儿吧。”昨晚我们都没睡觉,一直躺着说话、做 爱、聊天、再次做爱。在清晨的刺眼阳光的照射下,我有点空虚,并隐隐觉得有些 恶心。我感觉到脚下岛屿在微微移动,这让我有些眩晕,就像酒鬼感受到的失重。 “不要,我们现在就去。”希莉说着,抓住我的手,拉我往前走。我满心烦躁, 但懒得跟她理论。希莉二十六岁,在第一次重逢时比我大了七岁,但是她冲动的举 止总让我想起仅仅十个月前,我从节日晚会抱回的花季少女希莉。她纯真无邪的聪 慧笑容还跟原来一样。她不耐烦的时候,绿色的双眼总是闪耀着如剑的目光。她赤 褐色的头发也没有改变,又长又密。但是她的身体已经发育成熟,完全出落成一个 女人应有的完美体形。她的胸部依然高耸丰满,几乎和青春期女子的一样,上缘有 几点雀斑,白皙肌肤透明得隐约可以看见交织的微蓝色静脉。但是不知怎的,我觉 得它们和以前大为不同。她大为不同了。 “你要跟我一起走,还是想坐在这儿发呆? ”希莉问。我们走到最下层甲板时, 她已经脱下了长袖外套。我们的小船还在码头上拴着呢。在我们头上,小岛的树帆 已经展开,准备接受清晨的微风。过去几天里,我们每次下水希莉总要坚持穿着泳 衣。而现在她什么都没穿,胸部在凉风中微微挺立。 “我们不会追不上小岛吧? ”我问她,抬头眯眼看着呼啦作响的树帆。早些天, 我们总要等到中午赤道无风的时候才下水,那时小岛会在水中停滞不前,大海变成 一面闪闪发光的镜子。而现在,三角帆藤蔓已经开始扯紧,厚重的叶子鼓满了风。 “别发傻了,”希莉说,“我们随时都可以抓住一条龙骨根,然后跟着它回来。 要不然也可以抓一条捕食藤须。快来吧。”她扔给我一个滤息面具,然后把自己的 那个戴上了。透明的膜层让她的脸看起来油光可鉴。她从脱下的长袖外套中拿出一 个厚厚的大金属牌,牢牢系在脖子上。那块金属在她肤色的映衬下显得极其黯淡, 让人看了不太舒服。 “那是什么? ”我问。 希莉没有揭开滤息面具回答我。她将通信线在脖子上系好,然后把耳塞递给我。 她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翻译芯片,”她说。“我还以为你对这种小玩意儿 都无所不知呢,梅闰。谁下水慢谁就是海参。”她一只手握着胸间的芯片,一步步 走下了小岛。她绷直脚尖踢着水花,潜入深处,我看到她臀部苍白柔滑的曲线。数 秒之内她就成了深水里一个白色的小点。我套上自己的面具,紧紧按着通讯线,踏 人了水中。 俯望小岛底部,它就像是投下水晶般光芒的天穹里一颗暗淡的污点。我十分小 心地避开粗壮的捕食藤须,尽管希莉已经充分向我展示,它们所吞噬的,只是那些 浮游生物,跟废弃舞厅之中散射阳光的灰尘一般大小。除此之外,它们对体积略大 一点点.的东西根本毫无兴趣。龙骨根则像几百米长、长满节瘤的钟乳石直插入紫 色的深海。 小岛在移动。我能看见那些拖在后面的卷须微弱的纤维性颤动。在我头顶上方 十米处,一股尾波反射着阳光。突然,面罩的凝胶像周围的海水一样紧紧包裹了我, 登时我感觉快要窒息了,然后我放松了些,空气又自由地流进了我的肺部。 “再潜深一点,梅闰,”希莉的声音传来。我眨了眨眼睛――一个慢动作眨眼, 面覃随着我的眼睛自动校正了一下位置――然后我看见二十米之下的希莉,正抓着 一条龙骨根,不费吹灰之力在更冷更深的洋流上方飘行,就连光线也无法穿透那些 洋流。 我联想到身下数千米深的海水,那里可能会出现的东西,未知的地界,人类殖 民者尚未一探究竟的地方。想到黑暗和深海,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缩紧了。 “快下来。”希莉的声音在我听来就像是昆虫在嗡嗡叫。我转身。踢着水。这 里的浮力没有旧地海洋的浮力大,但是要潜到那么深还是要花费一番力气。面罩帮 我减轻了深度和氮气给大脑带来的不适,但我的皮肤和耳朵还是能够感受到压力。 最后我停止了踢水,抓住一条龙骨根,笨重地把自己拉向希莉所在的深处。 我们在晦暗的光线中并排漂流着。在这里,希莉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幽灵, 她的长发缭绕,仿佛一团暗酒红色的祥云,身体上苍白的条纹在蓝绿色的光线中闪 闪发光。水面看起来遥不可及。尾波的V 字形扩得更开,数十条藤须都一齐漂起来, 这意味着小岛现在航速加快了,漫无目的地向其它捕食区域游移,驶往遥远的水域。 “我们这是要去……”我小声地说道。 “嘘,”希莉说。她摆弄着大金属牌。我于是听到了一些声音:尖啸、颤音、 唿哨、猫的呼噜,还有回荡的哭声。深海突然间充满了奇异的音乐。 “老天爷,”我说,希莉已经将我们的通信线连接上了翻译器,这个词变成了 无意义的唿哨和嘟嘟声,被放了出来。 “你好! ’’她呼唤道,经过翻译的问候从发射器中传出,四处回荡;一阵高 频的鸟叫逐渐变频至超声波。“你好! ”她又喊了一声。 过了几分钟,一群海豚游过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们在我们身边翻滚,大得 出奇,大得惊人,光滑的皮肤在摇曳不定的光辉下看起来非常强健。有一只大海豚 朝我们游近,距我们不足一米远,最后转了个身,白色的腹部弯曲着绕过我们,活 像一堵墙。他游过的时候,我看到那深色的H 艮珠旋转着打量着我。他宽阔的尾鳍 卷起一股强“你好,”希莉说,但这个飞速游动的家伙已经消失在模糊的远方,现 在唯有突如其来的寂静。希莉手指一点,关掉了翻译器。“想和他们说说话吗? ” 她问我。 “当然。”其实我有些犹疑。经过三个多世纪的努力,人和海洋哺乳动物之间 依然不可能进行真正像样的对话。迈克曾经告诉我,旧地不同孤儿群之间的思维模 式有相当大的不同,他们共同知道的事情寥寥可数。一个大流亡前的专家曾经撰文 说,如果想和海豚或者小鲸说话,那么结果就跟和一个一岁大的人类婴儿说话差不 多,徒劳无益。双方似乎都享受着交流,内容也好像是对话,但双方都不可能对对 方有更深的了解。希莉又把翻译芯片打开了。“你好。”我说。 天地沉默了一分钟之后,我们的耳塞都嗡嗡作响,海洋回荡着震颤的啼泣。 遥远/没有尾鳍/问候的声调? ,电流脉冲/围绕我/好玩? “这是什么鬼玩 意JL? ”我冲希莉问道,翻译器又颤出了我的问题。希莉躲在她的滤息面具后,吃 吃地笑着。 我又试了试。“你好! 这是来自……嗯……地表的问候。你好吗? ” 那只大型的雄海豚……我觉得它应该是雄性……转了个弯像鱼雷一样冲向我们。 他一路摇摆着拍水而来,尽管那天早上我记得戴上了脚蹼,他的速度依然是我最快 速度的十倍。霎时间,我以为他是要过来撞翻我们,于是我蜷起双腿,紧紧抓着龙 骨根。然后他从我们身边游过,浮到水面上呼吸去了,而希莉和我则被他汹涌的尾 波和高频叫声搅得七荤八素。 没有尾鳍/也不能吃/不游泳/不玩/不好玩。 希莉关掉翻译器,游近了一点。她轻轻抓着我的肩膀,而我用右手握着龙骨根。 我们在温暖的海流中漂流,我的双腿挨着她的。一群小小的深红色斗鱼在我们头顶 上摇动,海豚深色的身影转着圈,越游越远了。 “够了吗? ”她问。她的手掌平贴在我的胸膛。 “再试一次,”我说。希莉点点头,又将芯片扭开。洋流拂过,又把我们推到 了一起。她双臂滑过抱住我的身体。 “你们为什么要放牧群岛? ”我向那群在粼粼波光中绕圈的宽吻海豚问道。 “你们和小岛在一起能得到什么好处? ” 现在有声音/老歌/深水/不是大声音/不是鲨鱼/老歌/新歌。 mpanel(1); 希莉的身体完全贴在我身上了。她的左臂紧紧环抱着我。“大声音是指鲸。” 她轻声说。她的头发呈扇形丝丝散开。她的右手往下移动,好像对自己摸到的东西 感到奇怪。 “你们想念大声音吗? ”我向那些阴影问道。没有回音。希莉双腿滑过,夹住 我的臀部。水面像一个大碗,扣在距离我们头顶四十米的地方,光线在里面搅拌。 “旧地海洋的哪一点最令你们怀念? ”我问。我的左手将希莉拉得更近,顺着 她背部的曲线滑下,她臀部翘起,迎接我手掌的抚触,我紧紧拥着她。在那些转圈 的海豚眼里,我们看起来一定像是个单一的生物。希莉略略上浮,紧靠着我,我们 融为了一体。 翻译芯片的线缠在了一起,在希莉的肩膀上方漂流翻滚。我伸手想关掉它,但 是中途停了手,因为突然间,耳中嗡嗡地响起我问题的答案。 怀念鲨鱼/怀念鲨鱼/怀念鲨鱼/怀念鲨鱼/鲨鱼/鲨鱼/鲨鱼。 我关上芯片,摇摇头。我没懂。我没懂的事情太多了。我闭上眼,和希莉一起 顺着洋流和我们身体的节律,轻轻地动着。海豚游到我们附近,他们呼唤的韵律带 着古老挽歌那哀恸、缓慢的颤音。 希莉和我走下山岗,赶在第二天日出之前回到节庆现场。整整一个昼夜,我们 都在山坡上漫步,在亭台与身着橘黄色丝袍的陌生人一同进餐,一起在希瑞海冰冷 的水域中洗浴,永不停歇的音乐直传到接踵而至的无尽的岛屿队列,我们随之翩翩 起舞。 我们饿了。我在日落时分醒来,发现希莉不见了。随后,在茂伊约的明月升起 之前,她回来了。她告诉我说父母已经和朋友一道乘慢速船屋外出,那会花上好几 天时间。他们将家用掠行艇留在了首站。现在我们每天的生活就是从一个舞会到另 一个舞会,从一处篝火到另一处篝火,然后回到城市中心。我们计划飞到西部,去 菲瓦荣附近她家的庄园。 时间很晚了,不过首站广场依然有不少饮酒狂欢者。我非常愉快。当时我才十 九岁,正在热恋,而茂巍约0 .93的重力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我随时都可以飞起 来,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们在一个小摊前停下买了油炸面团和两杯黑咖啡。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 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船员? ” “嘘,我的朋友梅闰。先把你可怜的早餐解决掉。等到了别墅,我就能做一顿 可口的饭菜,结束我们的斋戒了。” “不,我是认真的。”我对她说,用脏兮兮的小丑服袖子擦了擦下巴上的油脂。 “今天早上,你说昨晚你立马就知道我是从船上来的。为什么? 是根据我的口音么 ?还是我的服装?我和迈克看见其他人都是这么穿的。” 希莉笑了,把搭在前面的头发往回拢。“你得庆幸,是我把你认了出来,梅闰, 亲爱的。要是我叔叔格列仙或者他的朋友发现你,你可能就要倒大霉了。” “哦? 为什么? ”我又拿起一个炸面圈,希莉付了钱。我跟着她从益渐稀少的 人群中穿过。尽管到处都是涌动的人潮和音乐,我依然感到疲惫正慢慢爬上我的身 体。 “他们都是分离主义者,”希莉说,“格列仙叔叔最近在议会发表了一起演说, 要求我们起来抗争,而不是被吞并进你们的霸主政权。他说,我们应该在被你们的 远距传输器毁灭之前抢先干掉它。” “噢? ”我说,“他有没有说怎样做到这一点? 我上次听说你们的人所拥有的 飞行器都还飞不到环网呢。” - “他没说,没有那样的飞行器,我们还不是照样过了五十年,”希莉说, “但是从这点可以看出分离主义者能有多么激愤。” 我点点头。辛格船长和霍敏议员都向我们简要讲述过茂伊约所谓的分离主义者。 “通常殖民地的军国主义者和顽固守旧派都会联合,”辛格说过,“那就是远 距传输器完工之前,为什么我们要减缓工程、开发星球贸易潜力的另一个原因。环 网不需要这些乡巴佬过早地跑进来。像分离主义者这样一类群体的存在则是我们为 什么要把你们船员、建筑工人和那些该死的地面上的人隔离开的另一个原因。” “你的掠行艇在哪儿? ”我问。广场很快就人去楼空了。大部分乐队都已经打 包好他们的乐器,准备回家过夜。熄灭的提灯七零八落地扔在长满小草的鹅卵石地 上,穿着节日盛装的人群就在它们中间躺着,鼾声大作。只有一部分围了一圈人的 地方还保留着欢快的气氛,人群缓慢地随一支吉它独奏曲起舞,或是酒醉一般地自 吟自唱。我寺刻认出了迈克- 沃朔,一个衣服扯得破破烂烂的傻子,面具早就不见 了,两个女郎芹拥右抱。他正在努力教他的崇拜者跳“哈瓦・纳吉丽雅”,可惜那 圈人虽然全神贯注地学习着,却都手蠢脚笨,一旦有人摔倒,其他人就全都乱倒一 气。迈克抽打他们,于是在一阵嘻嘻哈哈声中,他们又重新站起来跳舞,笨拙地跟 随着他低沉的嗓音手舞足蹈。 “就在那儿,”希莉说,指向会众厅背后停泊的一短排掠行艇。我点点头向迈 克挥手.但是他正忙着和身边的两名女郎打情骂俏,根本注意不到我。我和希莉穿 过广场,隐没在古老建筑物的阴影中,忽然传来一声大叫。 “船员! 转过来,你这狗娘养的霸主杂种。” 我身体变得僵直,转过身,双手握拳,但是身边没有一个人。有六个年轻人从 大看台楼梯上走了下来,在迈克身后围成一个半圆。打头的男人高大瘦削,帅得惊 人。他约摸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长的金色卷发从绯红的丝服上披散而下,更映衬 出他的体格。他右手握着一把一米长的剑,质地似乎是回火钢。 迈克缓缓地转过身。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也能看见他正在打量自己的处 境,眼神清醒。他身边的女人和他自己那伙人里的一对年轻人哧哧笑起来,像是听 到了什么笑话。迈克脸上又浮现出一个醉鬼的笑容。“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先生? ” 他问。 “我是在跟你说话,你这婊子养的霸主杂种,”人群的领导人说。他英俊的脸 上拧出一个冷笑。 “贝托尔,”希莉轻声对我说,“我的表弟。格列仙的小儿子。”我点点头, 从阴影中走出来。希莉抓着我的手臂。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对我母亲出言不逊了,先生,”迈克含混不清地说,“我 和她怎么惹着你了么? 要是这样,我赔你一千个不是。”迈克深深地鞠了个躬,帽 子上的铃铛几乎扫到了地上。他自己的那伙人鼓起掌来。 “你站在这儿就惹我窝火,你这狗娘养的霸主杂种。你他妈那一堆肥肉都污染 空气。” 迈克滑稽地扬了扬眉毛。他身边一个穿鱼形服的人挥了挥手。“嗳,算了吧, 贝托尔。他不过是……” “闭嘴,费里克。我是在跟这个肥猪崽子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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