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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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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索尔喜欢抱着自己的女儿。每当她歪着头靠在他的脸颊上,他的胸膛感受到她 的温度,她皮肤的味道――这一切都会让他忘记所有极度的不公正。在这些时候, 索尔总会暂时地感到这个世界的安宁,要是萨莱也在身边,那就再好不过了。正是 因为如此,他与自己并不信仰的上帝之间愤怒的对话也会有暂时的停火。 ――这到底是个什么缘由呢? ――人类承受的各种形式的苦痛,到底有什么可 见的理由? ――很明显,索尔想,自己是否第一次在某一点上辩论胜利了。但是他 又感到怀疑。 ――一件东西无法看见,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真是别扭。要进行一项陈述,并不需要作三重否定。特别是那种并不高深 的陈述。 ――完全正确,索尔。你已经开始明白这些的要旨了。 ――什么要旨? 对于他的思索没有任何答案。索尔躺在房间里,聆听着沙漠风 声的号哭。 瑞秋说的最后一个词是“妈妈”,在她刚刚五个月大的时候,口齿含糊不清。 她从摇篮中醒来,没有――也不可能――问自己在哪里。她的世界完全由吃饭、 睡觉和玩具组成。有些时候她哭个不停,索尔想,是不是因为想要妈妈呢。 索尔去丹村的小卖部买东西,选择尿布、奶嘴,偶尔买点新玩具的时候,都会 带上自己的宝宝。 索尔离家去鲸逖中心的前一周,以法莲和另外两位长老过来和他谈话。时值傍 晚,渐褪的辉光在以法莲光秃秃的脑袋上反射着光芒。“索尔,我们都很担心你。 剩下的几周会有些难过。女人们希望能帮帮你。我们大家都想帮你。” 索尔伸手握住了这位长者的前臂。“我很感激,以法莲。衷心感谢过去的几年 中你们所做的一切。这里已经是我们的第二个家了。萨莱应该会……应该也想让我 对你们说声谢谢。但是我们周六就要走了。瑞秋会好起来的。” 坐在长凳上的三人面面相觑。阿弗纳问:“他们找到疗法了? ” “没有,”索尔说,“但是我找到了希望的理由。” “希望是个好东西,”罗伯特小心地说。 索尔笑了,他灰色的胡须中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最好是这样,”他说, “有时候那就是我们惟一能拥有的东西。” 《民星访谈》开镜时,瑞秋坐在索尔的臂弯里,摄影棚的全息摄影机调整焦距, 为她拍了一张特写。“那么你是说,”节目主持人德文・白俊,这张环网数据网排 名第三的明星脸说道,“伯劳教会拒绝让你回到光阴冢……霸主在授予签证过程中 一直故意拖延……这些事情都令你的孩子最终注定要……灭亡? ” “的确如此,”索尔说,“去海伯利安的旅程不可能在六周之内达成。现在瑞 秋只有十二周大。伯劳教会或环网当局再稍稍拖延的话,都会杀死这个孩子。” 摄影棚里的观众开始躁动不安。德文・白俊转向最近的遥控成像仪。他粗犷友 善的脸填满了监视器的画面。“我们的嘉宾不知道他能否挽救自己的孩子,”白俊 说道.他富有感染力的嗓音里充满了微妙的情感,“但是他所要求的仅仅是一个机 会。你们认为他……和他的孩子……是否值得拥有这个机会? 如果你认为值得,那 么请联系你们当地的星球代表和最近的伯劳教会堂。距离你们最近的教堂的号码现 在已经出现在屏幕上,”他义转身对着索尔,“我们祝你好运,温特伯先生。还有 ――”白俊的大手碰了碰瑞秋的脸颊,“――我们祝愿你诸事顺意,年轻的朋友。” 监视器一直显示着瑞秋的影像,直至画面渐黑。 霍金效应令人恶心、眩晕、头痛,并伴有幻觉。旅程的最初一段是乘坐霸主火 炬舰船“无畏号霸舰”,经过十天时间,抵达帕瓦蒂换乘。 索尔抱着瑞秋,忍受着这一切。他们是在这艘战舰上惟一保持完全清醒的人。 起初瑞秋会哭泣,但是几个小时之后,她就静静地躺在索尔的臂弯里,睁着深 色的大眼睛望着他。索尔记起了她出生的那一天――医师将这个婴孩从萨莱温暖的 腹部上抱起,递交给索尔。那时,瑞秋的头发比现在短不了多少,眼神也和现在一 样深邃。 最终他们在精疲力尽中睡着了。 索尔梦见自己在一幢建筑物中游荡,它的柱子如同红杉树一般粗细,头上的天 花板高得望不到顶。红色光芒带着冷酷的空虚包裹在他的四周。索尔奇怪地发现瑞 秋还抱在自己怀里。在他的梦里,瑞秋从来没有以孩子的形象出现过。这个孩子抬 眼看着他,索尔感到了和她意识层面的真切接触,就像她已经明明白白高声讲出了 什么来。 突然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深沉而冰冷,在虚空中带着回音响起:“索尔! 带 上你的女儿,你惟一的女儿瑞秋,你钟爱的女儿,去到一个叫做海伯利安的星球, 在我即将指引你之地,将她献为燔祭。” 索尔犹豫地低头看看瑞秋。这个孩子的双眼深沉明亮,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索尔感受到了她无言的肯定答复。他紧紧抱着她,向前踏入黑暗,提高声音向 着寂静中喊道:“听着! 再不会有任何献祭,不论孩子,还是父母? 也不会有人为 我们人类以外的其他人牺牲。以恭顺求救赎的时代早已过去。” 索尔聆听着。他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和臂弯中瑞秋的温暖。头顶上的某处, 冷锐的风声穿过肉眼看不见的裂缝传来。索尔将双手在嘴边做成话筒状,大声喊道 :“我说完了! 要不然放过我们,要不然就以父亲的身份加入我们,不要再白白接 受别人的牺牲了,这就是亚伯拉罕的选择! ” 石质地板下传出一阵隆隆的声音。瑞种在他的手臂间躁动不安起来。廊柱一阵 震颤。红色的暗光变得愈加的深沉,然后忽地灭掉了,只剩下黑暗。从遥远的地方 传来隆隆的沉重脚步声。一阵狂风呼啸而过,索尔抱紧了瑞秋。 他和瑞秋在开往帕瓦蒂的“无畏号霸舰”上醒来,迎面射来闪烁的光芒,他们 接下来要换乘巨树之舰“伊戈德拉希尔”向海伯利安星球进发。索尔对他七周大的 女儿微笑着。她也回应他一个微笑。 她最后和最初的微笑。 老学者讲完故事,风力运输船的主舱一片寂静。索尔清了清嗓子,从水晶酒杯 中喝了口水。在敞开的抽屉将就制成的摇篮中,瑞秋继续睡着。风力运输船一路上 轻轻摇动,大轮子的隆隆声以及主回转仪的嗡嗡声一直响着,催人人眠。 “我的天哪,”布劳恩・拉米亚轻轻说道。她正想再次开口说点什么,但是仅 仅是摇摇头,便作罢了。 马丁・塞利纳斯闭上双眼,念道:“想到此,一切仇恨被驱逐散尽.灵魂恢复 了根本的天真,终于得知那是自娱自乐,自慰自安,自惊自吓.它自己的美好愿望 就是天意:尽管每一张面孔都会恼怒.每一处风源都会咆哮,或每一组风箱都会胀 破,但她依然会欢喜(这首诗摘自叶芝的《为我女儿的祈祷》。)。” 索尔・温特伯问道:“威廉・巴特勒・叶芝? ” 塞利纳斯点点头:“《为我女儿的祈祷》。” “我想在上床前,去甲板上透透气,”领事说,“谁想跟我一起来? ” 大家都一起上去了。通道里微风阵阵,很是凉爽。这群人站在后甲板上,看着 辘辘驶过的黑漆漆的草之海。头顶的天空就像一只大碗,泼溅出群星,还被流星尾 迹划出道道裂痕。船帆和索具吱嘎作响,古老的仿佛人力工具。 mpanel(1); “我想我们今晚应该派人站岗,”卡萨德上校说,“一人值班放哨,其他人安 心睡觉。两小时换一班。” “我同意,”领事说,“我来值第一班吧。” “明天早上……”卡萨德开口道。 “快看! ”霍伊特神父喊道。 他们顺着他胳膊指着的方向看去。在星群的光辉中,五光十色的火球闪耀着, 绿色、紫色、橙色,然后又是绿色――他们四周的大草原被照亮,仿佛无声的闪电 划过一股。群星和流星尾迹在这突然的展现之下,逊色不已,显得毫不重要了。 “爆炸? ”牧师斗胆问道。 “是空战,”卡萨德说,“在月地轨道间。是聚变武器。”他马上从甲板上走 了下去“巨树,”海特・马斯蒂恩说,他指着爆炸中移动着的一点亮光,那仿佛是 漂浮在焰火中的一丝余烬。 ”。 卡萨德回来了,拿着动力望远镜,递给众人。 “是驱逐者吗? ”拉米亚问,“他们开始入侵了吗? ” “几乎可以肯定,是驱逐者,”卡萨德说,“但我也几乎可以肯定,这只是一 次侦察奇袭。你们看见那一团亮光了吗? 那是霸主的导弹,被驱逐者的冲击侦察机 反爆了。” 望远镜传到了领事手中。现在,闪光看得清清楚楚,火焰的一片扩展云。他可 以看见那一个小点,以及至少两架侦察机长长的蓝色尾迹,它们正逃离霸主的追捕。 “我觉得不是……”卡萨德开口道,然后,他顿了一下,船只,风帆,草之海, 在反射的光芒下,发着明亮的橙光。 “哦,上帝啊,”霍伊特神父低声说道,“他们击中了巨树之舰。” 领事拿着望远镜扫到左边。火焰渐增渐长的光晕肉眼便能望见,但是在望远镜 中,“伊戈德拉希尔”千米长的树干和树枝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稍纵即逝,因为 它熊熊燃烧了起来,长长的火舌舔向空中,密蔽场失效了,氧气剧烈燃烧着。橙云 舞动,消退了,撤军退守了,树干再一次清晰可见了,那是它最后的时刻,它发着 光,就像垂死的火炉中最后一块长长的余烬,四分五裂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生还。 巨树之舰“伊戈德拉希尔”连带它的船员,以及全数克隆人,半有灵性的尔格 驱动器,都死绝了。 领事朝海特・马斯蒂恩转过身来,姗姗来迟地把望远镜递给他。“很……很抱 歉。” 他小声说道。 高大的圣徒没有接望远镜。他本来也在仰头望着天空,现在慢慢低下头,拉上 兜帽,一声不吭地走了下去。 巨树之舰的死亡,以最终的爆炸画上了句号。十分钟过去r ,不再有闪光惊扰 这黑夜,布劳恩・拉米亚开口说道:“你觉得抓住他们了吗? ” “驱逐者吗? ”卡萨德说,“很可能没有。侦察机生来就是以速度和防御见长 的。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在几光分远的地方了。” “他们是故意向巨树之舰射击的吗? ”塞利纳斯问。诗人的语气听上去非常冷 静。 “我觉得不是,”卡萨德说,“只是碰巧选中的目标。” “选中的目标。”索尔・温特伯重复道。学者摇摇头。“我想在日出前好好睡 上几个小时。” 其他人一个接一个下去了。现在甲板上只剩F 卡萨德和领事两人了,领事说道 :“我应该在哪站岗? ” “你可以巡视,”上校说,“从梯子底部的主通道那,你能看见所有的客舱门, 以及通到炊事厨房的入口。到上面检查侧舷舱门和甲板。让灯点着。你有什么武器 吗? ” 领事摇摇头。 卡萨德把死亡之杖递了过来。“密光束状态――大约宽半米,射程十米。慎用, 除非你确信有入侵者。那块厚板滑在前面,就是安全状态。现在开着。” 领事点点头,确信自己的手指头远离开火按钮。 “两小时后我回来跟你换班。”卡萨德说。他查了查自己的通信志。“等我站 岗结束.就是黎明了。”卡萨德看着天空,似乎期盼“伊戈德拉希尔”再次现身, 继续它萤火虫一般的飞越长空。然而,那儿只有群星闪耀。东北的地平线上,一团 黑暗正在移动,风暴即将来临。 卡萨德摇摇头。“真是糟蹋。”说完便走了下去。 领事站在那里等了片刻,聆听着风儿穿越船帆,索具的吱嘎声,轮子的隆隆声。 过了一会儿,他走到栏杆前,盯着黑暗,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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