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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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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我敢打赌不会,”索尔说,“他们所关注的不过是瑞秋而已。要是他们对你 也穷追不舍,那就回家吧。但是我保证在那些记者找到你之前,你起码有一周时间, 可以拜访完所有人。” “一周,”萨莱吸了口气,“我没办法……” “你肯定会有办法。实际上你也不得不这么做。这样我会有更多的时间和瑞秋 一起生活,当你神清气爽地回到家里,我又可以花几天时间自私地关注我的书。” “克尔恺郭尔的大作? ” “不。是我自己在写的东西,叫做《亚伯拉罕的难题》。” “好拙劣的标题,”萨莱说。 “这本身就是一个愚蠢的问题,”索尔说,“现在去整理下行李吧。我们明天 载你到新耶路撒冷,这样你就能够赶在安息日开始之前通过传送离开。” “我会考虑这件事的,”她说着,听起来不像被说服了的样子。 “赶快去收拾行李,”索尔说着,又拥抱着她。他松开手后,扳过她的身子让 她背对着窗户,于是现在她面对着大厅和卧室门。“去吧。等你从家里回来,我一 定已经想出了一些我们能做的事情。” 萨莱定了定。“你敢保证么? ” 索尔看着她。“我向你承诺,我能赶在时间摧毁一切之前想出来。我以瑞秋父 亲之名起誓,我必定能找到办法。” 萨莱点点头,数月以来,他第一次看见她如此轻松。“我去收拾东西,”她说。 第二天索尔和孩子从新耶路撒冷回来后,他出门去为贫瘠的草坪浇水,瑞秋静 静地在房里玩耍。他进门的时候,落日粉红的霞光为四墙注入海水一般温暖与恬静 的感觉,瑞秋却不在卧室,也不在她常去的其他地方。“瑞秋? ” 没有人回答,他再次检查了后院,街道也空荡荡的。 “瑞秋! ”索尔跑进屋准备给邻居打电话,但是从萨莱用作储藏东西的深柜里 突然传出了轻微的响声。索尔轻轻地打开屏板。 瑞秋正坐在一堆挂着的衣服下边,萨莱的古式松木盒子打开着,放在她的双腿 之间。地板上到处扔着照片和全息画片,都是高中时代的瑞秋,出发去念大学时的 瑞秋,站在海伯利安雕岩刻壁的山坡面前的瑞秋。瑞秋的研究用通信志躺在这个四 岁瑞秋的腿上,正低声絮语。索尔的心又被那个自信的年轻女人的声音攫紧了。 “爸爸,”坐在地上的孩子说道,她自己的声音就像是通信志中那个声音的微 弱回声,只是其中带着一丝害怕。“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我还有个姐姐。” “你本来就没有,小家伙。” 瑞秋皱了皱眉。“难道这是妈妈……还不够大的时候? 不对不对,不可能。她 的名字也叫瑞秋,她自己说的。怎么可能……” “这没什么,”他说,“我来给你解释……”索尔反应过来,起居室里的电话 铃响了,已经响了好一阵子。“稍等一下,亲爱的。我马上就回来。” 显像井上出现的全息像是一个索尔从没有见过的人。索尔没有激活自己的成像 器,他想赶快把这个人的电话挂掉。“你好? ”他匆忙地说。 “温特伯先生吗? 请问是不是曾居巴纳之域,现居希伯伦丹村的温特伯先生? ” 索尔想要断开连接,又停了手。他们的接入码并没有公诸于世。偶尔会有新耶 路撒冷的商人打进电话来,但平时环网的呼叫都极为少见。并且,索尔突然间意识 到,今天是安息日,而且已经过了日落时分,他的胃部感到一阵寒冷的痉挛。这个 时候只有紧急全息呼叫直接接入。 “什么事? ”索尔问。 “温特伯先生,”来人说,眼神空洞地越过索尔,“发生了一起恶性事故。” 瑞秋醒来的时候,他的父亲正坐在她的床边。他看起来困倦极了。双眼通红, 蓄留的胡须上面胡茬已经冒了出来,满脸的络腮胡让脸颊灰白一片。 “早上好,爸爸。” “早上好,亲爱的。” 瑞秋朝四周看了看,眨了眨眼,她的一些洋娃娃、玩具还有其他东西都在,但 这里却不是她的屋子。灯光也不同。气氛有什么不对劲。她的父亲看起来也不一样。 “我们在哪儿,爸爸? ” “我们在旅行呢,小家伙。” “去哪儿? ” “现在别管去哪儿。该起床了,亲爱的。你的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然后咱们 要换衣服。” 一件她从没见过的黑色连衣裙躺在她的床脚。瑞秋看了看那件衣裙然后又看着 自己的父亲。“爸爸,发生什么事了? 妈妈在哪里? ” 索尔揉着自己的面颊。这是自事故以来的第三个早晨了。今天是举行葬礼的日 .子。在过去的几天里他都把实情告诉了她,因为他无法想象自己怎样对她说谎; 这似乎是无可饶恕的背叛――不论对萨莱还是对瑞秋。但是他觉得自己无法再继续 这样下去。“发生了一起事故,瑞秋,”他说,声音因为痛苦而变得刺耳。“妈妈 死了。我们今天正是要对她说再见。”索尔顿了顿。他现在知道要过一阵子瑞秋才 会真正接受母亲的死亡。第一天他还不知道一个四岁的孩子能否完全理解死亡的含 义。现在他知道瑞秋能。 过了一会儿,索尔拥抱着啜泣的孩子,试图从她的角度去理解被描述得这么简 单明了的事故。迄今为止,电磁车是人类发明的最安全的个人交通工具。它们的升 降装置有可能会失灵,但是就算遇到了这种情况,它们电磁反应装置中的剩余电荷 也足以支撑空中的车辆从任意高度安全降落。自几个世纪以来,电磁车防撞装置最 基本的故障保险设计从没有改变过。但是世上从来没有万无一失。这个案子里,肇 事者是_ 对在交通线外开着偷来的电磁车兜风的年轻情侣,速度加到了1 .5 马赫, 却关闭了所有的灯盏和异频雷达收发机,以防止被侦测。他们在朝着巴萨德市剧院 着陆围地降落的过程中,碰上了万分之一的机率,撞上了特莎阿姨的古式桅轻。因 这场空难丧生的还不仅仅是特莎、萨莱加上这对情侣,车辆碎片翻滚进剧院熙熙攘 攘的中庭时,还杀死了另外三个人。 萨莱。 “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妈妈? ”瑞秋啜泣着问道。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这 么问。 “我不知道,亲爱的。”索尔真心诚意地回答道。 葬礼在巴纳之域凯孜县的家庭墓地举行。新闻机构没有入侵进墓地,但是记者 们在树上盘旋,冲挤向黑色的铁门,像是一股愤怒的风暴潮。 理查德想挽留索尔和瑞秋多呆几天,但是索尔知道如果新闻机构继续他们的攻 击的话,将会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农场主带来多大的伤害。他没有留下,只拥抱了理 查德,向那些在栅栏外吵吵嚷嚷的记者简短说了几句,就一把拖着吓得说不出话的 瑞秋逃回了希伯伦。 新闻记者一路尾随,跟他来到了新耶路撒冷,并试图要跟向丹村,但是武警阻 止了他们的特许电磁车,投了十多人入监以杀一儆百,又收回了余下的人的远距传 输签证。 mpanel(1); 傍晚,索尔让朱蒂照看熟睡的孩子,自己则走上村庄的山脊。他发现自己耳边 仍充盈着与上帝的对话,他想要向天空挥舞拳头、骂下流话、扔石头。但他抑制住 了种种冲动,相反问了许多问题,总是以这个词结束――为什么? 没有回答。希伯 伦的太阳在遥远的山脊之后落下,岩石释发出热量,泛着微光。索尔坐在一块圆石 上,手掌摩挲着太阳穴。 萨莱。 他们度过了完整的一生,尽管瑞秋疾病的悲剧一直悬在头顶。真是讽刺,萨莱 刚和妹妹在一起,刚放松第一个小时……索尔大声恸哭起来。 这个圈套,当然,是在他们全神贯注于瑞秋的疾病的时候设下的。他们都无法 直面未来,无法直面瑞秋的……死亡? 消失? 孩子在世的每一天,他们的世界都如 铰链般咬得紧紧的,谁也没工夫去想发生事故的可能性,这真是一个尖利无情的宇 宙中乖张的反逻辑。索尔确信萨莱跟他一样,一定考虑过自杀,但他们两人永远不 会离弃对方。也不会抛弃瑞秋。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会有可能只剩下他一人抚养瑞秋, 而…… 萨莱! 正在那时,索尔意识到,几千年以来他的民族与上帝之间愤怒的对话并 没有随着旧地的灭亡而消失……也没有随新的种族离散而不见……它们依然继续着。 他和瑞秋还有萨莱都已经成为了它们的一部分,现在也还是其中之一。他不会 拒绝痛苦的到来。这让他心里被决心充塞,尽管它带来尖锐的痛苦。 夜幕降临,索尔站在山脊上,老泪纵横。 早上,当阳光充满了屋子,他坐在瑞秋的床边。 “早上好,爸爸。” “早上好,亲爱的。” “我们在哪儿,爸爸? ” “我们在旅行呢。这是个美丽的地方。” “妈妈在哪里? ” “她今天在特莎阿姨那里。” “我们明天能见到她么? ” “能,”索尔说,“现在咱们穿上衣服,我好去做早饭。” 瑞秋三岁的时候,索尔开始向伯劳教会请愿。去海伯利安的旅行受到严格限制, 而要接近光阴冢几乎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只有偶尔的伯劳鸟朝圣会将人们送往那 个地方。 瑞秋生日的那一天无法和母亲在一起,这让她很悲伤,但是从吉布茨来的几个 孩子让她的伤心缓和了一点。她得到的一份大礼是一本童话插图画册,那是萨莱几 个月前在新耶路撒冷为她挑的。 睡觉前,索尔给瑞秋读了几个故事。七个月前她就不能自己读书了。但是她喜 欢这些故事――特别是《睡美人》――还让父亲为自己读了两遍。 “等我们到家了,我会把它给妈妈看。”她边打呵欠边说,索尔关掉了头上的 悬灯。 “晚安,孩子,”他在门口停下,轻轻地说道。 “嘿,爸爸? ” “什么事? ” “晚安,金丝燕。” “晚安,小雨燕。”瑞秋把头埋进枕头咯咯笑了起来。 还剩下最后两年了,索尔常常想,这和看着一个心爱的人逐渐变老并没有什么 不同。只是这更糟糕。要糟糕干万倍。 瑞秋的恒牙从她八岁生日起逐渐脱落,到两岁生日时已经一颗不剩了。她的乳 牙取代了它们,但是到她十八个月大的时候这些乳牙也有一半已经缩回了牙床。 瑞秋的头发一向是她的骄傲,现在也变得越来越短,日渐稀薄。她的脸已经失 去了熟悉的形状,婴儿的肥胖已经无法让人看清楚她的颧骨和坚定的下巴。她的协 调性也逐渐变差,最开始出现的征兆是她拿叉子和铅笔时突然显示出的笨拙。有一 天她再不能走路了,索尔早早地将她放进婴儿床,然后走进书房闷闷地喝了个酩酊 大醉。 语言对他来说是最困难的。她的词汇量迅速减少,就像父女俩之间的桥梁失了 火,切断了希望最后的连线。她两岁生日过后的一天,索尔为她掖好被角,停在门 口,说道:“晚安,金丝燕。” “啊? ” “明天见,金丝燕。” 瑞秋笑了。 “你应该说――‘不见不散,小雨燕,”索尔说道。他向她解释金丝燕和雨燕 是什么东西。 “不见不散,鱼燕。”瑞秋咯咯笑起来。 第二天早晨,她又统统忘掉了。 索尔在环网旅行的时候一直带着瑞秋――不再去理会那些新闻记者――为获稠 朝圣权利向伯劳教会请愿,为得到去海伯利安禁地的签证向议会游说,拜访任何一 个可能提供疗法的研究机构或诊所。数月匆匆而过,更多的医疗机构承认他们束手 无策。他最后逃回希伯伦,瑞秋仅有十五个标准月大;以希伯伦所使用的古老单位 来算,她仅有二十五磅重,三十英寸高。她已经不能给自己穿衣服了。她的语言中 只剩下二十五个词,其中她最喜欢的是“妈咪”和“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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