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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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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有些人从来不写,这些人从来不为创作冲动感到激动,向他们讲述缪斯,就像 在使用修辞格,就像一个离奇的幻想。但是对我们这些以词语为生的人来说,我们 的缪斯是真实的,它是我们的一切,就像语言的黏土,我们靠它们来进行雕刻。一 个人写作时( 那是真正的写作) ,就好像众神在给他发送超光信息一样。真正的诗 人,在他的头脑成了钢笔或者思想处理器这样的工具之后,处理着那些不知从哪泉 涌而来的发现,并且将它们表述出来,那个时候的那种喜悦之情,无法用言语表达。 然而,我的缪斯逃掉了。我跑到我其他世界的家中,四处寻觅着它,但是在装 饰着艺术品的墙上,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唯有寂静发着回响。我传输到我最喜欢的 地方.望着太阳落进被风吹斜的大草原,夜晚的迷雾遮住了永埔星的乌黑峭壁,但 是虽然我挖空了我那堆满无穷尽《垂死的地球》的垃圾文的头脑,我的缪斯还是一 丝声响也没有。 我在酒精、在闪回中搜寻着它,重又回到了天国之门的多产日子,当时灵感持 续不断地在我耳朵里嗡嗡直响,打断我的工作,把我从睡梦中叫醒,但是在这些重 现的日日夜夜,她的声音沉默,混乱,就像来自被遗忘的世纪里的损坏的音频磁碟。 我的缪斯逃走了。 我如约传输到泰伦娜・绿翼一翡的办公室。泰伦娜已经从硬传部首席编辑晋升 到了出版人的职位。她的新办公室占据了鲸逖中心超线尖塔的最高层,屹立在那, 仿佛栖息在银河最最高的铺着地毯的山峰尖顶;惟有略微偏振的密蔽场的无形圆屋 顶在头顶上拱起,地毯的边缘终止在六千米的垂势上。我心想,其他作者会不会有 往下跳的冲动呢。 “是新作吗? ”泰伦娜问。这星期,卢瑟斯主宰了这个风尚宇宙,“主宰”是 个非常正确的字眼;我的这位编辑穿革戴铁,锈迹斑斑的长钉绕在她的手腕和脖子 上,巨型弹药带从她的肩膀横跨过左胸。弹药看上去像是真的。 “对。”说完,我把装着手稿的盒子扔在她的桌子上。 “马丁,马丁,马丁,”她叹着气,“你什么时候会把你的书传输给我,而不 是费尽力气的打印出来,大老远的亲自把它们送到这来呢? ” “亲自把它们送过来,会让我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我说,“尤其是这篇。” “哦? ” “对,”我说,“你为什么不读读呢? ” 泰伦娜一边笑,黑指甲一边敲着弹药带的弹药筒。“马丁,我知道,它肯定达 到了你的最高水准.”她说,“不读我就知道。” “请读一读。”我说。 “真的,”泰伦娜说,“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当着原作者的面读他的新作, 总让我感到不舒服。” “这部作品不会的,”我说,“你只要读读前几页。” 她肯定在我的口气中听出了点什么。她微微皱了皱眉,打开了盒子。她读了第 一页,翻阅着稿子的其他部分,那眉头皱得更紧了。 第一页仅仅只有一句话:“然后,十月的一个美丽清晨,垂死的地球吞下了它 自己的内脏,最后一次痉挛,死了。”其余的两百九十九页空空如也。 “你在开玩笑吗,马丁? ” “不。” “那是狡猾的暗示吗? 你打算开始写新系列了? ” “不。” “马丁,我们已经预料到了。我们的故事策划员为你想了好几个系列的点子, 都很激奋人心。萨博威兹先生觉得你可以为全息电影《腥红复仇者》(美国“DC漫 画”创造出来的漫画人物。)写小说,这肯定棒极了。” “你可以把・腥红复仇者’贴在你自己的法人屁股上,”我由衷地说,“我和 超线玩完了。和你那称之为小说的咀嚼前稀粥玩完了。” 泰伦娜的表情没变。她的牙齿不再是尖的;今天,它们变成了生锈的铁,和她 手腕和脖领上的尖刺相配,“马丁,马丁,马丁,”她叹了口气.“你快给我道歉 改正,好好说话。不然,你就不知道你会怎么玩完。不过这可以等明天再说。回家 清醒清醒,好好想一想吧,怎么样? ” 我朗声大笑。“八年来我一直清醒的很,夫人。我仅仅花了片刻时问,就意识 到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写这些废柴……今年环网出版的书没有一本不是彻头彻尾 的垃圾。哈,不过,我打算下你们这艘贼船了:” 泰伦娜站起身。我第一次注意到,在她那模拟帆网的皮带上,挂着一根军部的 死亡之杖。我期望那是个设计出来的赝品,就像那装束的其他东西一样。 “听着,你这可怜虫,你这无能的雇佣文人.”她满脸鄙夷地说道,“超线拥 有你全身上下所有东西。如果你再敢胡说八道,我们就让你去哥特罗曼工厂工作, 给你取名叫迷迭香.山雀。现在给我回家,清醒清醒,继续写你的《垂死的地球。 卷十》去吧。” 我微笑着摇摇头。 泰伦娜微微眯起双眼。“你还拿着我们一百万马克的预付薪水呢,”她说, “只要一句话,我们就能没收你那房子的所有房间,除了你用作茅坑的该死的筏子。 你尽可以坐在上面,等大海将你灌个满头屎。” 我最后一次笑起来。“那可是设施齐全的清理单元,”我说,“还有,我昨天 把房子卖了。预付结余款现在应该已经到账了。” 泰伦娜拍了拍死亡之杖的塑料把手。“你知道,超线已经买下了《垂死的地球 》的版权。我们只要叫别人写书就行了。” 我点点头。“他们尽可拿去。” 我的前任编辑终于意识到我是来真格的,她的语气变了。我感觉到,如果我留 下,对她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弊。“听着,”她说,“我确定我们能解决的,马丁。 前几天我跟总监说过,你拿到的预付款太少了,超线应该让你自己构思故事……” “泰伦娜,泰伦娜,泰伦娜,”我叹了口气,“再见。” 我传输到复兴之矢,然后来到吝啬星,在那登上一艘回旋飞船.经过_ 二个星 期的旅程,来到阿斯奎斯,来到悲王比利那人满为患的王国。 对悲王比利的素描:威廉二十二世皇族殿下,流亡之温莎的至高无上之王,看 上去有点像摆在热炉子上的蜡人。他的长发仿若溪流,软绵绵地垂到萎靡的双肩之 上,而额头上的皱纹如涓涓细流,流淌进那巴塞特猎犬似的眼睛周周的皱纹支流, 接着又朝南部流淌,越过皱纹线,来到颈部和下颌的垂肉迷津。据说,比利王会让 人类学者想起金沙萨这个偏地上的忘忧玩偶,会让禅灵教回想起泰秦寺着火之后的 慈悲佛陀,会让媒体史学家冲向他们的档案,核查一下远古一个叫查尔斯・劳顿 (英国演员。其表演异常丰富多彩,各种类型的角色和各种经历的人生他都能演得 得心应手。特别是他那副娃娃脸臃肿又稚气,说变就变,忽阴忽阳,能将角色复杂 的内心活动揭示无遗。因此,称他“千面人”也是毫不过分的。)的平面电影演员 的照片。但这些相关人等对我毫无意义;我看着比利王,想起的是我那死了好久的 导师巴尔萨泽君经过了一星期花天酒地之后的样子。 悲王比利那忧郁悲观的名声应该说是言过其实了。他经常笑;仅仅是他点太背 了,他那独特的笑声让大多数人觉得他是在哭泣。 容貌与生俱来,无法改变,但是殿下大人呢,他的整个人格都会让人想起“弄 臣” mpanel(1); 或者“牺牲品”。他身上所穿,如果能用“穿”这词的话,是某种接近乱七八 糟的东西.他公然反抗机器人仆人的审美观和色彩感,以至于一些天他会故意让自 己和环境不协调。他的外表不仅仅局限于服饰上的混乱――威廉王永远周旋于衣不 遮体的状态下,纽扣大开,丝绒披风破烂褴褛,带着磁性,吸引着地上的碎屑;他 的左袖打着两条饰边,而右袖――反过来一一就像蘸到了果酱里似的。 明白了吧。 尽管如此,悲王比利悟性十足,对艺术和文学充满了勃勃激情,自从古老旧地 的真正文艺复兴日子以来,无人能与之匹敌。 在某些方面,比利王就是个脸儿总是积压在糖果店橱窗上的胖孩子。殿下大人 热爱、欣赏美好的音乐,但是自己却不会创作。他是芭蕾舞及一切优美之事的鉴赏 家,但又是个木头人。比利王,一个屁股着地摔倒的连续剧人物,一个笨拙的漫画 人物。 他是一名热情的读者,一贯准确的诗文评论家,辩论术的支持者,他的羞怯中 混杂着言语表达的结巴,使得他无法向别人展示他的诗文才华。 比利王,一名终身学士,现已步人六十岁大关,他住在这摇摇欲坠的宫殿中, 住在这两千平方英里的王国里,就好像这是他另一身乱蓬蓬的皇家衣氅。趣闻丰富 :有个著名的油画家,是比利王门下之客,他发现殿下大人双手扭在身后,低头走 着路,一只脚迈在花园小路上,另一只脚踏进烂泥中,很明显正想人非非中。画家 向他的主子致意。悲王比利抬起头,眨巴着眼睛,左右四顾,似乎刚刚打了好长一 个盹,现在醒了过来。“打扰一下,”殿下大人对着发呆的画家说道,“你――你 ――你可不可以告――告――告诉我,我是在朝宫殿走呢,还是在远离宫――宫― ―宫殿? ”“殿下大人,您是在朝宫殿走,”画家说。“哦,真――真――真好,” 国王叹息道,“那我就是吃好饭了。” 贺瑞斯。格列依高将军揭竿谋反_ ,,阿斯奎斯这个偏地世界就在他的征服之 列。 但阿斯奎斯不会有多大危险,有霸主军队――军部的太空舰队给它撑腰。但流 亡之摩纳哥的皇族统治者还是把我叫了过去,他这个蜡人似乎比以前更加熔融了。 “马丁,”殿下说,“你听――听――听说北落师门(南鱼座中最亮的一颗星, 距地球24光年.)的战――战斗了吗? ” “听说了,”我说,“没啥好担心的。北落师门恰恰就是格列侬高想要攻击的 对象……弹丸之地,仅有几千殖民者,但矿藏丰富,而且离环网至少有――多少来 着? 二十个标准月的时间债吧。” “是二十三个,”悲王比利说,“那你觉――觉――觉得我――我们没有危― ―危险是吧? ” “不是不是,”我说。“我是说,霸主派军队从环网实时传输到这,仅仅需要 三同时间和一年不到的时间债,速度远比将军从北落师门回旋到这快多了。” “也许吧,”比利王沉思着靠在一个地球仪上.然而那球体在他的重压下开始 旋转,比利王直挺挺地跳起来,“不――不过,小――小心起见,我还是打算开始 我们的逃――逃亡。” 我眯起眼,惊讶万分。虽然比利以前说过,要把这流亡的王国重新迁址。他几 乎唠叨了两年了,但是我从没想过他会把事情进行到底。 “太――太――太……飞船已经在在帕瓦蒂准备好了,”他说,“阿斯奎斯同 意给――给――给……提供给我们去环网的运输舰。” “但宫殿怎么办? ”我说,“图书馆呢? 农庄和土地呢? ” “当然,捐掉,”比利王说道,“但图书馆的东西会和我们一起走。” 我坐在马毛沙发椅的扶手上,揉揉我的脸。十年来,我一直待在这王国里,我 从比利的门客,变成了导师,知己,朋友,但我从不会假装理解这混乱的神秘人士。 我刚刚抵达这里时,他就立即召见了我。“你――你――你愿――愿――愿意―― 加――加入我们小小殖民地的有――有――有才华的队伍中吗? ”当时他问我。 “愿意,殿下大人。” “你――你――你还会写――写――写《垂――垂――垂死的地球》这样的书 吗? ” “如果忍得住我就不写,殿下大人。” “瞧,我读――读――读过,”这小人说道,“很――很――很有趣。” “多谢夸奖,大人。” “胡――胡――胡说,塞利纳斯先生,、显然是有人把它删――删――节r , 留下了那些最为劣质的部分,这真是天大的曲解,正是这样我才觉――觉―一觉得 有趣。” 我笑了。我感到意外,我突然发现自己将会喜欢上悲王比利。 “但――但――但是《诗篇》,”他叹了,口气.“那――那――那本书,也 许足近两个世纪环网出版的最俸的诗――诗――诗文了。你是如何经过那平庸的编 辑之手,把它发表的,我永远也搞不清楚。我为我的工――王――王国买了两千本。” 我微微低下头,自从二十年前我那中风后的日子以来,我第一次找不到合适的 字眼了。 “你还会写《诗篇》这样的诗――诗――诗么? ” “我来这,就是要试试看,殿下大人。” “那就欢迎,”悲王比利说,“你可以住在城――城――城堡的西侧大楼。就 在我办公室边上,我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现在,我扫了一眼那紧紧关闭着的大门,扫了一眼这矮小的君主一一即使微笑 时――他的眼睛看上去仍像是濒于泪水边缘。“海伯利安吗? ”我问。他曾多次提 到这个原始的殖民世界。 “对。机器人种舰已经到那好几年了,马――马――马丁。就像是开路先锋。” 我惊讶地扬起眉毛。比利王的财富不是来自王国的资产,而是来自投向环网经 济的大笔投资。虽然如此,如果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偷偷摸摸实行再度移民的计划, 那巨大的开销肯定令人咂舌。 “马丁,你――你――你记得为什么原来的殖民者要把这星――星――星…… 世界命名为海伯利安吗? ” “当然。大流亡前,这群殖民者是土星的一个卫星的居民。没有地球的补给, 他们就活不下去,于是他们迁移到了这个偏地上,把这个星球以他们的卫星名字命 了名(此处指土卫七,它的名字也叫“海伯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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