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三部 第03章
<< 上一章节 下一章节 >>
3 中国诗人吴侨之,大流亡三百年前死于最后一次中日战争,他也理解了,并记 录在了通信志中:“诗是现实的疯狂产婆。它们所见的,不是现实之物,也不是可 能之物,而是必将实现之物。”后来,他死前的那周,他把最后的磁碟交给了他的 情人,吴侨之说:“词语是真理弹药带的惟一子弹。而诗人就是狙击手。” 瞧,起初有了词语。人类宇宙慢慢编织,词语便被赋予了血肉。惟有诗人能扩 张宇宙,发现通向新真理的捷径,就像霍金驱动器在爱因斯坦时空的屏障之下一穿 而过。 作为诗人,我想,一名真真正正的诗人,就是要成为人类的化身;接手诗人的 衣钵,就是要携带圣子的十字架,就是要承受人类圣母的分娩阵痛。 成为真真正正的诗人,就是成为上帝。 我试图把这想法解释给天国之门上的朋友听。“尿,屎,”我说,“屁眼直娘 贼,天打雷劈屎天打雷劈。辰。嘘嘘尻。天打雷劈! ” 他们摇摇脑袋,笑笑,走了。很少有人能够理解伟大诗人的行为方式。 黄褐云下起酸雨,打在我身上。我涉过齐腿的烂泥,清扫着城市下水道中的榨 血草。第二年,老泥巴死了,当时我们正忙着工程,要把第一大街运河开拓至中池 泥滩。 发生了一起事故。他当时正爬在一个粘滑的沙丘上,想要拯救一朵硫磺玫瑰, 不让滚滚前进的灌浆机将它毁掉,然后发生了淤泥震。随后不久,戚蒂结了婚。虽 然她仍旧兼任着窑妇,但是我看见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绿海啸卷走泥滩市之后不 久,她就难产而死。而我则继续写诗。 也许你会问,只有右脑半球的九个词语,华丽的诗文是如何写出来的呢? 答案 是:我根本就不用词语。诗仅次于词语。在根本上这是真理。我处理“物自身” (康德哲学将世界划分为显象与物自身,我们只能认识事物的显象,即事物对我们 的显现,而非物自身。),暗影背后的物质,编撰强大的概念、明喻、内在联系, 就像工程师盖楼一样:先构造出品须合金骨架,然后玻璃、塑料、彩铝才会出现。 慢慢的,那些词语回家了。我的脑子开始重训重组,那进行得相当完美,真是 不可思议。左半球丢失之物在别处安了家,在损坏区域重新夺回了首席位置,就像 拓荒者回到了被火烧火燎的草原,而草原却被火烧得更肥沃了。以前一个简单的词, 比如“盐”,都会让我期期艾艾、气喘吁吁。我的脑袋会在虚无中深挖一气,就像 舌头舔向没牙的牙床一样。而现在,词语和词组慢慢涌了回来,它们仿佛被遗忘的 玩伴名字,又出现了。白天,我劳作在污泥场,夜晚,我坐在我那四分五裂的桌子 旁,在那酥油灯嘶嘶的照射下,撰写我的《诗篇》。马克・吐温曾以他自己惯于的 方式发表过意见:“正确的词语和几乎正确的词语,它们的区别,就是闪电和闪电 虫(也就是萤火虫。)的区别。”他是在逗趣,但这并不全面。那段时间,在天国 之门上我开始撰写着我的《诗篇》,我发现,找到正确的词语,相比接受几乎正确 的词语,两者间的区别,就好比一个是被闪电击中,一个单单是观看闪电表演。 于是我的《诗篇》开始了,成长了。我把诗写在循环利用的榨血草纤维制成的 薄纸上,那是他们成吨成吨地生产出来作为草纸用的;我用廉价的标签笔潦草的写 着,那笔是在矿工共同而店里买的。《诗篇》初具规模。随着词语回来,就像三维 拼图的碎片各就其位一样,我发现我还需要一个形式。我回忆起巴尔萨泽君的教学, 试着用了用弥尔顿的叙事长诗的韵律感十足的华贵。信心回来了,我又加入了拜伦 的罗曼蒂克的感性,同时加入了济慈对语言的称颂。我把所有的这些都搅了进去, 还掺了少量叶芝那才华横溢的犬儒主义,加了一撮庞德((美国作家,他的诗作对 现代文学的发展都产生了深远影响,如未完稿的《诗篇》、他的评论作品包括《阅 读ABc 》、他向文学杂志大量投稿并且对艾略特,詹姆斯・乔依斯和海明威等作家 产生影响。))的晦涩、故弄玄虚的傲慢。我把它剁碎,切丁,加入了另一些佐料, 比如艾略特游刃有余的比喻,玳兰・托马斯的位置感,德尔莫・施瓦茨的末日感, 斯蒂夫・藤恩的恐怖笔调,萨姆德・布列维的清白宣告;丹东对绕弯子般的韵律结 构的喜爱,吴侨之对自然的崇拜,以及埃德蒙・吉菲里拉的玩世不恭。 当然,在最后,我把整个大杂烩扔掉了,我以我自己的风格写下了《诗篇》。 如果不是昂克这个贫民窟里的恶霸,我也许还会在天国之门这个星球上,白天 挖掘酸液运河,夜里写着《诗篇》。 那天我休息,我带着我的《诗篇》( 那可是我手稿的惟一稿!)到公共大厅的公 司图书馆做些研究,然后昂克和他两个心腹从小巷里闪了出来,叫我立即把下月的 保护费交了。我们在天国之门大气保护体没有寰宇卡;我们用公司的临时单据或者 地下马克还债。但我什么都没有。昂克要求看我的塑料肩包里的东西。我想也没想 一口回绝。 我就此犯了错。如果我把手稿给昂克看看,他顶多也就把它扔在烂泥中,威胁 几声.捆我几记耳光。就像你想象的,我说了不,结果把他给惹火了,于是他和他 那两个尼安德特(尼安德特人:旧石器时代广布于欧洲的猿人。)式的同伴撕开了 我的包,把手稿扔在烂泥中,然后,跟众人知晓的一样。把我打了个半死不活。 凑巧的是,那天有一艘属于保护体空气质量局的经理的电磁车,从低空开过, 经理的老婆,正独自前往公司住宅商店,然后她命令电磁车下降,叫她的机器人救 回了我,并取回了我剩下的《诗篇》,然后亲自驾车带我来到公司医院。通常,只 有担保劳动组的人才会获得医疗救助,即便获得了,他们也只是在简易生物诊所里 得到治疗。 但是医院不想拂经理老婆的意,于是我被接纳了( 当时我仍旧昏迷不醒) 。我 在康复槽中慢慢复原,人类医生和经理老婆则同时看护着我。 好啦,这老掉牙的故事还是长话短说吧。海伦娜――也就是经理的老婆,在我 浮在康复营养液中的那段时间,读了我的手稿。她非常喜欢。我在公司医院从容器 中移出来的那天,海伦娜通过传送去了复兴星球,她把我的稿子给她妹妹菲利亚看 了看。 后者有个朋友,而那个朋友的爱人认识超线出版社的一名编辑。第二天我醒来 时,我断掉的肋骨已经长好了,我粉碎的颊骨治愈了,淤伤不见了,我有了四颗新 牙,左眼的新角膜,以及一份与超线的合约。 五星期后我的书出版了。一星期后,海伦娜和他的经理离了婚,嫁给了我。这 是她第七次婚姻,也是我的第一次。我们去了中央广场度蜜月,一个月后归来时, 我的书已经卖掉了十亿册――四个世纪以来这是第一本打人畅销榜的诗文书籍。我 成了百万富翁,比百万多多了。 泰伦娜。绿翼一翡是我的第一任超线编辑。是她出的主意,把书取名为《垂死 的地球》( 搜寻档案发现,五百多年前有一部小说也叫这个名字,但它的版权已经 失效,书也绝版了(杰克・万斯(Jack Vance)于1950年写过同名科幻小说。)。) 是她出的主意,仅仅发表《诗篇》的部分篇幅,也就是旧地满怀乡愁的最后日子。 是她出的主意,删掉了其中大部分章节,她觉得读者会对这些部分感到厌烦――包 括哲学章节,对我老妈的描述,对早期诗人表示出敬意的部分,我耍玩试验性诗篇 的地方,还有更多的私人章节――其实是一切,只剩下关于最后日子的质朴宜人描 述,清空了所有的沉重负担,感伤平淡,萦绕人心。出版四个月后,《垂死的地球 》已经卖掉了二十五亿本硬传,观局数据网上有删节的电子版,还被买断了全息电 影版权。泰伦娜指出时间恰到好处……旧地死亡带来的原始休克性创伤已经造成了 一个世纪的否认,就好像地球从来没存在过一样,随之而来的一段时间里,重新唤 起的兴趣以旧地怀旧教徒的出现而达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现在环网的每个世界上 都能找到这些人。涉及最后日子的一本书――即便是诗文书籍――恰如其时的展开 了攻势。 对我来说,作为霸主名人的最初几个月,比起我早年从旧地的宠儿变成天国之 门的受人奴役的中风受害者,这一转变更加让我晕头转向。最初的那个月,我被一 百多个世界预约并雇用;我与马尔芒・韩俐一起出现在“全网时刻! ”电视节目中 ;我会见了首席执行官赛尼斯特・佩若特,还有全局发言人特鲁里.费恩,以及二 十多名议员;我与女性笔会星际社交界,与卢瑟斯作家协会进行了会谈;我在新地 大学和剑桥第二被授予荣誉学位;我得到了款待,接见,拍照,评论( 亲切地) , 给我写传记( 未经认可) ,被奉为名人,连载,敲诈。忙得不可开交。 mpanel(1); 对霸主生活的素描:我家有三十八间房间,位于三十六个世界上。没有门:那 些拱形的人口其实是远距传送门,其中几扇挂着私密窗帘,遮住了光,而大多数则 门户大开,以供观察、出入每个房间四面环窗,至少两面墙上有传送门。在复兴之 矢上的豪华餐厅里,我能看见青铜色的天空,看见火山山峰下的山谷中那铜绿的城 堡――宜内孛要塞。宣扭头,我就能透过传送门,目光穿过正式生活区那昂贵的白 色地毯,看见埃德加。爱伦海的浪涛砸向普洛斯彼罗角的尖塔――那是在永埔星上。 我的图书馆面朝北岛星球的冰川和绿色天空,在那只要走十步路,爬下一短截楼梯, 就能来到我的塔楼书房,这是一问惬意的露天房,四面环绕着偏振玻璃,让人全方 位尽享库什帕特卡拉柯冉的顶峰之色――那是天津四丙的一座山脉,距离詹弩共和 国最东面的殖民地有两千米远。 我和海伦娜共享的巨型卧室在树枝中轻微晃动,那是神林这个圣徒世界上高达 =三百米的世界巨树。卧室通向一间日光浴室,后者孤独地矗立在希伯伦的贫瘠盐沼 中。当然,我家的风景不全是旷野:媒体室通向掠艇台,后者位于鲸逖中心弧塔的 第一百三十八层楼上;我们的庭院则坐落在一块阶地中,俯瞰着新耶路撒冷熙熙攘 攘的老城市场。我屋子的建筑师,是传说中的米隆・德哈维的学生,他在房子的设 计中注入了不少淘气的把戏:楼梯往下通向塔楼房间,这当然是其中 ,但同样 滑稽的还有:高山城堡的出口通向卢瑟斯纵深蜂巢最底层的运动房;或者是来宾盥 洗室,那房间有马桶,浴盆,水槽,淋浴间,却是坐落在无限极海紫罗兰色的海洋 世界的一艘露天无墙筏子上。 起初,在不同房间内穿行时,感觉到的重力改变令人难以忍受,但很快我就适 应了,我会在潜意识里准备好卢瑟斯、希伯伦、天龙星七号的重曳,我也会无意中 预料到大多数房间小于一标准重力的自由感觉。 我和海伦娜住在一起的十个标准月里,很少会待在自己家中,我们更喜欢和朋 友们在世界网的圣地,在度假生态建筑,在夜总会游玩。我们的“朋友”是以前的 远距传输器迷,现在管他们自己叫‘‘北美驯鹿群”,那是旧地的迁移性哺乳动物, 现已灭绝。 鹿群中有其他作家,几个卓有成就的视觉艺术家,中央广场知识分子,全局媒 体代表,几个激进的基艺家和整形基因拼合者,环网贵族,有钱的远距传输器怪物, 闪回瘾君子,几个全息电影和舞台导演,零星的几个演员和表演艺术家,好几个改 邪归正的黑手党先生,以及一堆名人……其中包括我自己。 人人喝酒,使用刺激和自动植入物,嗑电,还买最好的毒品。精选的毒品是闪 回。 这显然是上流社会的堕落:一个人需要全套的昂贵植入物来进行全面体验。海 伦娜一定要把我整得服服帖帖的:给我装上生物监控器,感官添加器,内部通信志, 神经分流器,催化器,后脑皮层处理器,血液芯片,RNA 绦虫……我的老妈绝认不 出我的内部。 我试过两次闪回。第一次是一次滑翔――我朝我九岁的生日宴会滑去,并且直 击目标,体验了第一次爆发。全在那:拂晓时仆人在北部草坪欢唱,巴尔萨泽君勉 强取消了课程,于是我和阿马尔斐在白天开着电磁车兜风,飞速穿越被颜色抛弃的 亚马矗盆地的色沙丘;其他旧式家庭在黄昏时分抵达,举着火把列队前来,他们包 裹着的晶晶亮的礼物在月光和万火之下闪烁着光芒。九小时后我从闪回状态中站起 身,脸带微笑。而第二次幻觉几乎要了我的命。 我四岁,哭着,在无穷无尽的房间中寻找着我的老妈,房间里带着灰尘的味道。 机器人仆人想要安慰我,但我甩掉了他们的手,跑进了阴影滋生、沾染煤灰的走廊。 我违反了我知道的第一条规则,闯进了老妈的缝纫间,她的密室,她每天都会引退 到那,待上三小时,然后出来时带着柔柔的笑意,苍白的衣服边会悄悄地划过地毯, 仿佛幽灵的一声叹息在回响。 老妈坐在阴影中。当时我才四岁,手指割破了,我朝她冲过去,扑向她的怀抱。 她毫无反应。那端庄的手臂仍然靠在躺椅上,另一条则软软的摆在椅垫上。 我往后退去,被她那冷漠的木头人形状吓住了。我没有爬上她的大腿,而是拉 开了沉重的天鹅绒帘子。 老妈眼睛惨白,眼珠望着头顶。嘴唇微张。嘴角淌着口水,在她那漂亮的下巴 上闪烁着。从她金色的发丝中( 束起扎成她喜欢的贵妇人造型) ,我能看见刺激电 线的冷钢之光,以及头颅插口的黯淡光辉,那里正插着插座。两边的小片骨头异常 惨白。她左手边的桌子上,有一支空空的闪回注射器。 仆人走过来把我拉走了。老妈眼皮从来没动一下。我一边尖叫,一边被拉出了 房间。 我尖叫着醒了过来。 也许是因为我拒绝再次使用闪回,加速了海伦娜的离开。但我很怀疑。我只是 她手中的玩偶:一个原始人,几十年来,她认为我对生活的无知理所当然可以供她 消遣。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由于我拒绝使用闪回,让我度过了许多没有她的日子; 花在重现中的时间是实时的,闪回使用者死的时候,经常是花在毒品的口子比他们 真正清醒的时候还要多。 起初,我拿植人物和技术玩具作消遣,这些东西已经把我排除在了旧地家庭成 员之外。第一年,数据网总能带给我乐趣――我无时无刻不在搜寻信息,生活在一 种疯狂的全面接口下。我沉溺在这些素材中,就像北美驯鹿群沉溺在刺激和毒品中 一样。 我能想象巴尔萨泽君安眠在他那熔化的墓穴中,而我则为了这全能植入物带来 的短暂满足,放弃了长久的记忆。后来我才意识到我损失惨重――菲茨杰拉德的《 奥德赛》,吴侨之的《最后的三月》,以及其他二十多部史诗,它们在我的中风中 存活了下来,现在却烟消云散了。许久之后,我终于摆脱了植入物,再次煞费苦心 把它们全部记住。 我这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惟~次,我开始关心政治。日日夜夜,我经由远距传 输器电缆,或者躺在那连进全局,关注着议院的一举一动。有人曾估计,全局每天 会处理一百条霸主现行立法,在我拧进感觉中枢的那几个月里,我一条也没错过。 我的声音和名字在辩论频道变得名闻遐迩。没什么议案太微不足道,没什么问题太 简单或者太复杂,我全投身了进去。每秒钟都会有投票,这样一个简单事实给我带 来了错觉:我办成了什么东西。最后我意识到,定期接人全局仅仅意味着:要么是 不出家门半步.要么是成为行尸走肉,于是我放弃了对政治的魂不守舍。一个人, 经常忙于接人植人物,对公众会有一种可怜的看法。我无需海伦娜的嘲笑,就意识 到,如果我把自己关在家门里,我会变成全局的寄生虫,沦为环网中数百万懒汉之 一。于是我放弃了政治。但那时,我又发现了新的热望:宗教。 我加入了宗教。见鬼,我还帮着创立宗教呢。禅灵教成指数状扩张,我是忠诚 的信徒,出现在全息电视访谈节目中,心中带着大流亡前穆斯林朝拜麦加的虔诚, 寻找着我的神秘之地。此外,我爱上了远距传输。我从《垂死的地球》的版税中挣 得了差不多一亿马克,海伦娜的投资管理得相当好,但是有人曾算过,由远距传输 器组成的家,例如我的,每天要花费五万马克,而且这点钱仅仅是为了让它维持在 环网中。此外,我从来没有规定我传送到三十六个世界上的家的次数。超线出版社 给我发了一张金制寰宇卡,我大手大脚地使用,传送到环网中不大可能的角落,然 后在奢华的住处一连住上几星期,租上几辆电磁车,去寻找孤星世界偏僻地区的神 秘之地。 我一个也没发现。海伦娜和我离婚的同时,我退出了禅灵教。当时,账单已经 堆成了一座小山,我不得不变现了大多数股票,变现了长期投资。海伦娜拿走了她 的份额,我只剩下这些了( 当时我不仅天真,而且还在热恋中,她叫她的律师草拟 了结婚契约……我真蠢。) 。 最后,我开始缩减开支,削减我的远距传输,把机器人仆人炒掉,即便如此, 我还是面临着财政危机。 于是我去见泰伦娜・绿翼一翡。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