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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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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暴徒们向前紧逼,我不再挣扎。他们盯着我苍白的身体,自顾自地嘟哝着。我 感觉到我的心在猛烈跳动。“很抱歉,我冒犯了你们的法律,”我开口道,“但是 没有理由……” “安静,”阿尔法说,然后他看着手掌上带着伤疤的毕库拉――被我叫做泽德 的家伙,阿尔法对他说道,“他不是十字形的人。” 泽德点点头。 “让我解释一下,”我再次开口道,但是阿尔法反手就给我一巴掌,让我哑口 无言,我的嘴唇流着血,耳朵嗡嗡作响。和我把通信志掷在地上让它闭嘴相比,他 的举动没有多大的敌意。 “我们如何处理他? ”阿尔法说。 “不追随十字架的人,必得命享真死,”贝塔说道,人群搅动,向前走近。许 多人手上拿着利石,“不是十字形的人,必得命享真死。”贝塔说,她的口气中带 着得意的终结之言的音调,就像一而再、再而三的表述,就像虔诚的连祷。 “我追随十字架! ”我大声疾呼,这群人在那牵拉着我的脚。我一把抓住脖子 上的耶稣受难十字架,挣扎着,反抗着许许多多手臂的压迫。最后,我终于把小十 字架举过了我的头顶。 阿尔法举起手,人群停了下来。在这兀然的静寂之下,我听见大裂痕萨那三千 米之下的流水声。“他真的带着十字架。”阿尔法说。 德尔向前探过来,说道:“但是他不是十字形的人! 我看见了。他跟我们想的 不一样。他不是十字形的人! ”那声音中充满了杀人的口吻。 我咒骂着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愚蠢。教会的未来就全靠我活下来了, 可我却想当然的把毕库拉当成迟钝、无害的孩子,我就这么把教会给丢弃了,也把 我自己丢弃了。 “不追随十字架的人,必得命享真死,”贝塔重复着。这是最终的判刑。 七十只手举起了石头,我叫了起来。我知道我下面的这句话,要么是我最后的 机会,要么是最终的定罪:“我到悬崖下去过,我膜拜了你们的圣坛! 我追随十字 架! ” 阿尔法跟这群暴徒犹豫起来。我明白,他们正在和这新的想法搏斗。对他们来 说,想明白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追随十字架,我希望成为十字形的人,”我尽力抑制住内心的波澜,“我 去过你们的圣坛。” “不追随十字架的人,必得命享真死。”伽玛喊道。 “但是他追随十字架,”阿尔法说,“他在屋子里祈祷过了。” “不可能,”泽德说,“三廿又十在那祈祷,他不是三廿又十的人。” “在这之前,我们知道他现在不是三廿又十的人。”阿尔法说,在他处理过去 的概念时,他微微皱了皱眉。 “他不是十字形的人。”德尔塔二号说道。 “不是十字形的人,必得命享真死。”贝塔说。 “他追随I-字架,”阿尔法说,“难道他不能成为十字形的人吗? ”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强烈的抗议。趁着他们乱作一团、你推我搡的时候,我想甩 掉紧紧拽在我身上的手,但是他们仍然牢牢抓着我。 “他不是三廿又十的人,也不是十字形的人,”贝塔说,现在那声音听上去少 了点敌意,更多的是脑子迷糊掉了。“他怎么不应该命享真死? 我们必须拿起石头, 割开他的喉咙,让血流出来,直到他的心脏停止跳动。他不是十字形的人。” “他追随十字架,”阿尔法说,“难道他不能成为十字形的人吗? ” 这一次,随着这个问题过后,沉默来袭。 ’“他追随十字架,他已经在十 字形的房间中祈祷过了,”阿尔法说,“他不必命享真死。” “除了三廿又十之外,”一个我没认出来的毕库拉说。我的手一直把十字架举 在头顶,胳膊又酸又疼,“所有人都命享真死。”这无名的毕库拉结束了他的话。 “因为他们追随十字架,在屋子里祈祷,并且成为了十字形的人,”阿尔法说, “难道他不能成为十字形的人吗? ” 我站在那,紧握着小小十字架的冰冷金属,等待着他们的判决。我害怕死亡― ―我感到恐惧,但是我很大一部分意识似乎已经超然物外了。我最大的遗憾是,我 不能把那座大教堂的消息发送出去,告诉这个没有宗教信仰的宇宙。 “来,我们得就此谈谈。”贝塔对这群人说道,然后他们拉着我,静悄悄地迈 着步子,同到了村子。 他们把我关在我的茅屋中。不可能用上狩猎脉塞,好几个毕库拉守着我,还把 茅屋中我的大部分财产清了出去。他们拿走了我的衣服,仅仅留给我一件他们编织 得很拙劣的长袍,让我裹住身子。 我坐在这里的时间越长,我的愤怒就越强烈,我的内心也越来越焦虑。他们拿 走了我的通信志,摄影仪,磁碟,芯片……所有的一切。我曾经把一个未曾打开过 的板条箱扔在了故址上,里面装着医学诊断设备,但是这东西不能帮我记录大裂痕 的奇迹。如果他们打算毁掉他们拿走的东西――那他们就是毁掉了我――就不再有 大教堂的记录了。 如果我能有把武器,我就可以杀掉守卫,然后…… 哦,上帝啊,我在想什么? 爱德华,我会做什么? 即使我能幸免于此――回到 济慈――安排好行程回到环网――谁又会相信我呢? 由于量子跃迁带来的时间债, 经过脱离佩森的“九年”时间,一个先前因为谎言而遭到放逐的老头,现在仅仅是 带着同样的谎言回来了――哦,我的上帝啊,如果他们毁掉了数据,就让他们一同 毁掉我吧。 第一百一十日:三天后,他们决定了我的命运。 正午刚过不久,泽德,以及被我称为西塔一号的人,过来抓我。他们带我来到 外面,来到日光之下,我眯起眼躲着光线。三廿又十站在悬崖边缘,围成一个宽大 的半圆。我满心以为他们会把我扔下悬崖。然后我注意到了那堆营火。 ‘我曾 设想过,毕库拉太过原始,他们已经失去了造火、用火的技术了。你瞧,他们从不 用火取暖,他们的茅屋也总是一片漆黑。我从没有见过他们烧菜做饭,甚至难得碰 上一只树栖生物的尸体,他们也不会烧一下,只会狼吞虎咽。但是现在,大火正熊 熊燃烧着,是谁点燃的呢? 唯有他们。我朝那望去,看看是用什么东西烧的。 他们正在烧我的衣服,我的通信志,我的野外记录,盒式磁带,视频芯片,数 据磁碟,摄影仪……所有存储信息的东西。我朝他们尖叫,试图扑向大火,我对着 他们破口大骂.这些词汇自打我过了孩提时在街上玩耍的时候,就从未再使用过。 他们没有理我。 最后,阿尔法向我走近。“你将成为十字形的人。”他轻轻地说道。 我根本不在乎。他们带我回到我的茅屋,我在那哭了一个小时。门口没有守卫。 一分钟前,我站在门口,思索着要不要跑向火焰林。然后,我想到了跑向大裂痕, 那样距离更短,但是也更为一击致命。 mpanel(1); 我什么也没做。 很快,太阳将会落山。风已经吹起。很快。很快。 第一百十二日:仅仅过了两天吗? 那是永恒。 今天早上,它拿不下来了。它拿不下来了。 医用扫描仪的图像晶片就摆在我眼前,但是我依旧无法相信。但是,我必定得 信。 我现在是十字形的人了。 他们就在日落之前来到我这儿。所有人。我没有挣扎,随他们带我来到大裂痕 边缘e 他们在藤蔓上非常灵活,比我想象得到的还要灵活。多r 我这个累赘,使他 们慢了下来,但是他们耐心得很,给我点出哪里是最容易的立足点,哪里是最快的 路线。 我们走在通向大教堂的最后几米的路上,此时,海伯利安的太阳已经坠入低云 之下,但是还是可以在西面的墙缘上看到。夜晚的风吟比我预期的还要响亮;仿佛 我们陷在了巨大的教堂风琴的管子里了。音符一开始是低音的怒吼,那音调如此之 低,我的骨头和牙齿也在同情似的发出共鸣,而后,低音渐渐变成刺耳的厉叫,接 着不费吹灰之力便滑变成了超声波。 阿尔法打开最外面的门,我们穿过了前厅,来到了中心大教堂。三廿又十在圣 坛和它高高的十字架旁围成一个大圈。没有连祷。没有歌声。没有仪式。我们仅仅 是静静地站立在那,伴着风儿咆哮着穿过外面的长笛般的圆柱物,回响在这个刻进 石头中的巨型空屋――回响,共鸣,声音越来越高,最后我急忙用手罩住耳朵。流 水般、水平的太阳光线自始至终充盈着整个礼堂,注入了琥珀色、金色、青色的深 深色调,然后又是琥珀色――这些颜色太过浓重,使得天空耀光四射,它们就像衬 在皮肤上的油彩。我望着十字架,看它捕捉到光线,紧抓着它们,把它们存在自己 的一千块宝石中,似乎――即使太阳落山后,窗户褪变成黄昏的灰暗之色,它仍然 会紧抓着它们不放。 仿佛巨大十字架吸收了光线,正在把它辐射向我们,辐射进我们。然后,连十 字架都变黑了.风儿平息了,在这突如其来的朦胧中,阿尔法轻声说道:“带着他。” 我们走到一块宽阔的石头岩脊上,贝塔站在那,手拿着束火把。我看着他把火 把递给挑选出来的少数几个人,心里纳闷,是不是毕库拉仅仅把火留作仪式之用呢。 然后,贝塔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我们沿着刻进石头中的狭窄阶梯,往下走去。 一开始我蹑手蹑脚地往前进,内心充满恐惧,想紧紧抓住光滑的岩石,搜寻着 任何可以让我安心的根茎或石头的突出物。我们右侧的陡坡是如此的峻峭,一望无 底,那近乎荒诞。沿着古老的阶梯往下爬,和紧抓上面悬崖的那些藤蔓比起来,更 是糟了去了。在这,在这狭窄、古老光滑的石板上,我每挪一步步子,就要往脚下 望一望。失星而落,起初看来,似乎很有可能,然后,似乎是躲也躲不了的。 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停下来往回爬,至少回到大教堂这一安全之地,但是 三廿又十的大多数人正站在我身后的狭窄阶梯上,看样子他们是完全不可能靠边站, 让我过去的。除此之外,比起恐惧来,我内心还有一种更为强烈的东西,那就是恼 人的好奇心:阶梯底下到底有什么呢? 我在那停了许久,朝上面三百米高的大裂痕 的唇缘看去,云彩已经消失了,群星显露出来,流星尾迹的每夜芭蕾在黑色夜空的 衬托下,显得分外明亮。然后我低下头,开始低声吟念《玫瑰经》(《玫瑰经》: 正式名称为《圣母圣咏》,于十五世纪由教会正式颁布,是天主教信徒用于歌颂圣 母玛利亚的一种敬礼.是一种编排好了的经文。),跟着火把,跟着毕库拉进入危 险的深渊。 我曾无法相信阶梯会带我们所有人一路来到大裂痕的底部,但是它真的做到了。 午夜过后的某个时刻,我曾经想到,我们会一路下降,来到河面旁,当时我估 计,我们会在第二天中午才能到达,但是我又错了。 日出前不久我们便抵达了大裂痕的底部。两侧,悬崖之壁直插九天云宵,中间 是一条天空隙缝,群星仍然在其中闪耀。我一步一步朝下蹒跚而来,精疲力竭,慢 慢明白已经没有阶梯了,我向上凝视,蠢头蠢脑地想着,群星在白天是否依然可见。 在索恩河畔的维勒风榭,我曾经爬到一个井里,那时我还是个小孩,但是当时在井 里的确可以看得见星星。 “到了,”贝塔说。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听到的第一句话,那声音被河水的 咆哮声盖过,几乎听不见。三廿又十停下脚步,站着一动不动。我猛然跪下,倒在 一侧。我绝不可能重新沿着我们刚才下来的阶梯往上爬了。一天内不行。一星期内 也不行。也许永远不行。我闭上双眼,想要睡去,但是我紧张的内心被不断撩拨着。 越过深谷的地面,我向外望去。河流比我预期的要宽,至少有七十米,流水声盖过 了其他细微之声;我感到自己正被.一头庞大猛兽的咆哮折磨至死。 我坐起身,望着对面悬崖壁上的一小片黑暗。那是一片阴影,但是比所有的阴 影都要黑,比起点缀在悬崖壁的一块块参差不齐、斑驳的拱壁、罅隙、圆柱,这阴 影更为匀称。它是一块方方正正的黑暗,每一条边至少有三十米。那是悬崖壁上的 一扇门,或者是洞。我挣扎着站起身,沿着我们下来的这块峭壁,向下游望去;对, 它在那。那是另一个人入口,贝塔和其他人现在正在向它走去。在星光照耀之下, 入门朦胧可见。 我发现了海伯利安的迷宫的一个人口。 “你知道海伯利安是九个迷宫世界之一吗? ”曾经有人在登陆飞船上问过我。 对是那个名叫霍伊特的年轻牧师。我说我当然知道,但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我感 兴趣的是毕库拉,而不是迷宫,也不是它们的创造者――其实我更感兴趣的是自我 造成的放逐的痛苦。 有九个世界拥有迷宫。一百七十六个环网世界中的九个,另外二百多个殖民星 球、保护星球中的九个。自大流亡以来,八千多个已勘探到的世界――不管如何草 率地勘探――中的九个。 现在有一些行星考古历史学家,投身于迷宫的研究中。但其中不包括我。我总 是认为这些迷宫是无益的主题,模糊,虚幻。现在,我正和三廿又十一起走向一个 迷宫湛江在咆哮,在震动,在威胁,要用它的浪花把我们的火把弄熄。 迷宫,是在七十五万多标准年前,被挖掘……开挖隧道……创造出来的。细节 必然一模一样,它们的起源也必然得不到解答。 迷宫星球都是类地行星,索美尺度(索美尺度:表示一个星球对原人类来说的 可居住程度。)至少达到7 .9 ,它们总是绕着一颗G 型恒星旋转,但也总是限制 在地质结构死寂的世界上,比起旧地,这些星球更像火星。隧道本身建得极深―― 一般最少也有一万米,但常深达三万米,它们就像行星地壳下的地下墓冢。在离佩 森星系不远的自由星上,遥控装置在迷宫内勘探了八十多万公里。每个世界上的隧 道都是边长三十米的正方形,这种雕刻技术,霸主仍然无法企及。我曾经在一本考 古日志上读到,肯普霍策和魏因斯坦两人假设过一种“熔化隧道”的办法,可以解 释为何隧道的墙壁极其光滑,为何墙内毫无突出物。但是他们的理论没有解释,建 造者和他们的机器来自哪里,为什么他们要把几个世纪的时间投人到这显然毫无目 的可言的工程任务中。每个迷宫世界――包括海伯利安――都被探测过,也被研究 过。但从来没发现过什么东西。没有开挖机械的迹象,没有矿工生锈的头盔,哪怕 一小片碎塑料或者腐烂的粘性包装纸也没有。研究人员甚至连入口和出口的隧道都 没有鉴别出来。如果有重金属或者珍贵矿石的痕迹,那可以很好地解释这种极端努 力的目的,可是连一丝痕迹都没有。没有迷宫建造者的传说或者人工制品残存下来。 这些年来,这神秘之事略微激起过我的兴趣,但是从来没有让我牵肠挂肚过。直到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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