犄角利器 　　摩知教授的义人实验室属于蝌蚂山庄的一部分。蝌蚂山庄建在金虎山南麓的一 块台地上，离桃花江边只有四五百米远的距离，是一处远离尘嚣的小世界。山庄坐 北朝南，北枕山坡，那是由金虎山余脉延伸出来的小山头，上面长满林木和一些不 知名的藤蔓植物。山庄前面是宽阔的乡村道路，再往前就是野狼河边的几处水塘。 　　山庄里面，绿树，粉墙，青砖，蓝色的琉璃瓦。这一带的房屋建筑并不多，因 而显得格外宁静。 　　山庄被围墙、刺篱和小桥分隔为三个小区，紧靠山庄牌楼的是善苑，实验楼就 建在善苑的南边。再往里走就是德苑，里面是面积不大的小能池，池子边上是作居 住用的小白楼。 　　一个星期后，斑雷博士就要搬家，住进小白楼的宽敞客房。那一天，午餐过后 不久，摩知教授亲自来迎接斑雷博士。斑雷博士系上一条漂亮黑白斑纹的裙裤，和 他的雪白绒毛融为一体，精神倍增。 　　实验楼的门窗全都开启了。离开护理室，站在走道上，一股清新空气带着浓郁 的芬芳扑面而来，浸透斑雷博士全身，他感到五脏六腑都得到了滋润。 　　斑雷博士顺从地跟随摩知教授下了楼，站在清澈见底的小能池边，可以看到水 中那些小卵石，一群锦鲤在水中游来游去，好不轻松自在。 　　院子里很安静，少有行人穿过，偶尔可见机器人出入。这些服务机器人体态样 式都比较简约，有的在修葺植物，有的在清理垃圾，有的在运送物件，很有条理地 忙碌着。自从弄清楚了七星瓢虫机器人的真实情况后，斑雷博士也不再对它们感到 害怕。 　　“这里的环境不错，肯定要比圣松大学强一些！”摩知教授无比自豪地说。 　　这让斑雷博士想起了大学校园内的建筑与人群，那是一个纷繁复杂的世界，有 静有动，动静并存，既有如入闹市街区的学生公寓，也有清静雅致的大师庭院。他 想，摩知教授所讲的“强一些”，大概只能与前者相比。 　　走过小能池时，摩知教授十分惬意地对斑雷博士说，“每天早上你都不需要闹 钟，小鸟会把你叫醒。而且小鸟们叫唤的时间与天气状态有关，天气晴好，他们会 叫的早一些；如果是刮风下雨，天气阴沉沉的，他们会让你多睡一会儿。” 　　斑雷博士虽然没法答话，但是他心里清楚，对于舒适程度的判断，人与猿猴的 标准也许是截然不同的。不过，他还是为教授的这种细微的独特体验而感到一丝共 鸣。 　　“斑雷博士，你将和我们的小孙子住在三楼靠南边的一间客房。他叫忒非，在 城里上初中，平时就住在学校里。”教授以主人身份领着斑雷博士楼上楼下到处参 观，这样那样地热情介绍，忙得不亦乐乎。“二楼有五间屋子，两间卧室、一间会 客室，还有宽大的书房，全归我和太太使用。公用的活动室和餐厅在一楼，一般性 的会客也在那里。” 　　斑雷博士不住地点头，并开始用挑剔的眼光仔细查看自己的新居。这是一间面 积三十多平方米的屋子。他很快发现，要在这样的标准客房地生活下去并不容易。 　　这里有抽水马桶、淋浴器，还有把毛发吹干的吹风机，但是，这些东西目前基 本用不着。地板上铺满了全毛地毯，标准的双人棕床，床上用品是全棉的，可斑雷 博士最感兴趣的是那张可折叠的长沙发，过去他有躺在沙发上读书的习惯。 　　墙上挂着一幅描绘街区生活的画。凝望着画面上的高楼大厦，斑雷博士又陷入 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之中。 　　“不说我也清楚。”摩知教授站在斑雷博士背后，自言自语地说，“在上个世 纪，你去世之前，一定有许多遗憾的事情，包括没来得及处理完的研究课题，是不 是？” 　　斑雷博士蹙了蹙眉头，这话可说到他心坎上去了。几天来，每当斑雷博士回忆 过去的美好时光，总有一个念头在心底泛起：自己去世前，无论是工作方面还是生 活方面都有许多不顺心的事情，他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尤其是那个没有完成的《老 子方程式》研究课题，他在读硕士学位时提出了这个课题，虽然成名于这个课题。 　　可是，十几年的时间，哪里够用啊！现在又能重新活一次，这不又有了一个可 以努力拼搏的机会吗？ 　　“你在学术研究上，一定留下好多课题……”摩知教授扶了扶眼镜，“你瞧， 我这个老家伙老是在想这个问题。唉，大概是这把老骨头越来越不管用了吧。积累 了几十年的经验，好多疑难问题马上就应该解决，可是我的体力却不支了。你瞧， 真是令人遗憾终生啊！” 　　斑雷博士怀着感激的心情转过身来，仰望着摩知教授，开始专注地倾听。他非 常想知道教授对自己未来的安排。 　　“你听懂了我的话？”摩知教授问。 　　斑雷博士认真地点了一下头。对于一位大数学家来说，学术生命……这个问题 确实是刻骨铭心的。 　　“我刚才说的这个事，也许是每一个科学工作者都难以克服的难题。如今，我 们在临床实验上取得了义人研究的技术突破。”摩知教授蹲下来，轻轻拍了拍斑雷 博士的脖子。“每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当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的思想可以 用语言记录下来，但是，留存于他大脑中的经验、灵感、判断力，等等这些资源， 是一笔多么宝贵的财富啊！我常常想，爱因斯坦留在脑子里的科学财富，一定比他 通过语言文字教给我们的多多了。” mpanel(1); 　　斑雷博士开始对摩知教授产生深深的敬意，他不得不佩服这位老教授对科学智 慧遗产问题的判断。可不是吗，如果他的《老子方程式》课题能够完成，整个地球 将很快建立一个高级动物的最优种群结构，人类与各类野生动物将共享地球资源。 　　摩知教授像是听到了斑雷博士发自心底的企盼，继续说：“现在，你的大脑信 息已经转移到猴戏王子身上，在科学之路上你将比其他人走得更远，说不定能够超 越人类有史以来的所有科学家。因为你具备了累积起来的智力资源，包括对一个世 纪前后的对比判断。当然，若干年之后，如果猴戏王子的身体机能衰退，你还可以 找到更鲜活的身躯作为载体。从理论上讲，你的学术生命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斑雷博士心花怒放，两眼放着光，仿佛置身于全球数学家大会上的报告厅里， 正接受涛声一般的掌声。 　　“不过，”摩知教授话锋一转，“应该提醒你的是，在你面前摆着两条路，当 然，任何人都有两条路可以选择――YesorNo ――做有意义的事情或者陷进邪门歪 道的深渊。” 　　斑雷博士不住地点头，表示领会并记住了教授的话。 　　“你有机会参加科学接力赛的下一棒比赛，如果你选对了方向，你最终将成为 伟大的科学家；与此相反，如果你受到蒙蔽，也许你将变成世界上最大的恶魔！” 　　摩知教授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用力，掷地有声。 　　“义…人……”斑雷博士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了这两个字，尽管发音怪怪的。 　　“什么？你说慢一点，以后我们会教你说话的。”摩知教授惊喜地睁大眼睛问 道。 　　“义…人……”斑雷博士又嘟哝着重复了一遍。 　　“你是说义人吗？啊呀，你的语言天赋真棒！是的，义人，这就是义人科学的 魅力所在。”摩知教授紧紧盯住斑雷博士的眼睛，像是忘了贾宫总裁的嘱托似的， “坦率地说，作为学者，无论是你还是我，咱们都有自己的兴趣所在。虽然我衷心 希望你能加入到我们这个研究队伍中来，运用你的数学天才助我一臂之力。不过， 你有你自己的工作岗位，咱们不能勉强啊。” 　　望着摩知教授热诚的眼神，斑雷博士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想不到，恢复 生命后自己马上就可以研究自己喜欢的项目，因此高兴极了。有了这次重归人世间 的机会，他可以继续完成自己未竟的事业，这怎么不令他兴奋呢！ 　　欣喜之余，斑雷博士用手推开通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 　　阳台上摆放着一架摇椅，是可以调节高度的那种。斑雷博士爬上去，横卧在椅 子上。啊，感觉好极了！外面是满山的树，虫鸟在高枝上鸣唱，这是大自然乐团奏 出的高音部分。从这一曲伟大的交响乐中，斑雷博士不难分辨出各种野生动物的叫 声。 　　斑雷博士在摇椅上悠闲地晃荡一会儿，转过头，发现摩知教授仍然伫立在阳台 栏杆边眺望着远方，也就下了摇椅，靠近教授站着。 　　“两百年来，蝌蚂山庄一直是我们家族的私家园林。”摩知教授带着一种自豪 的语调介绍说，“原先的祖屋只适合居住，没有用作实验室的场地。十年前，我从 国家实验室首席科学家岗位上退下时，为了继续自己的研究项目，用教授基金会资 助的经费，把这座山庄改建成了居住研究两用的实验室。” 　　斑雷博士转过头去瞧了摩知教授一眼，目光又随教授的话语回到了远方。 　　“作为学术上的领军人物，你一定知道法布尔吧？晚年的法布尔先生有个专门 研究昆虫学的荒石园，呵呵，我有我的蝌蚂山庄。”摩知教授又说。 　　斑雷博士也跟着摩知教授高兴，心想，“这老头子直怪，简直是一个纯真无他 的学术狂人！”兴奋之余，他腾跳而起，换了个横蹲的姿势。这令摇椅前后晃荡不 止，他想控制住，却触发了某个机关，一阵音乐声响过之后，阳台一侧的墙面上显 示出电脑界面来。 　　“啊呀，你都学会开启电脑了！”摩知教授一把扶住摇椅。 　　“哇……哇……”斑雷博士指着墙面上的电脑显示界面乱叫，他本是想说出 “网络”二字，却发出了怪怪的音调。 　　“哈哈，看来下星期的课程得调到今天来上了。”摩知教授拉着斑雷博士的手 臂说，“不用你哇哇乱叫，你头上的犄角会帮你做任何事情。”说着，把他的手指 引到头上的犄角处。 　　斑雷博士摸到了头上的犄角，却弄不明白教授在说什么。 　　“斑雷博士，今后每一个智化义人都将拥有一双犄角。这就是我们蝌蚂山庄研 究成功的人机信息交换系统，里面嵌入了生物级的电脑主机、输入输出器件、蓄电 池、发射天线等设备。观看这里，‘工具’按钮，用眼力将鼠标拖到这儿，对，对 ……眨一下左眼，好！” 　　显示屏上立刻闪出几大排工具软件，斑雷博士按照刚才摩知教授教导的方法， 选中了“语音会话”，发出了几个混浊的读音，从对话框中显示的“谢谢”二字才 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正式开始上课后，经过一番训练就好了。”摩知教授非常高兴，没想到斑雷 博士领会的如此之快。 　　“感觉真奇妙！”斑雷博士又说。 　　摩知教授拍拍斑雷博士的后背，提醒道：“在今后的训练中，要尽量克制自己， 少用身外之器。” 　　“为什么？”斑雷博士不解地问。 　　“从普通的数字义人升级为智生义人，主要依靠你头上的这双犄角。别看这双 犄角不大，功能可不少。首先，我们可以通过这个信息交换器上传大脑升级用的信 息，盖理鸣教授的大脑记忆信息就是通过这个交换器注入的。第二，有了这个交换 器，你通过意念就可以操控机器，凡是由电脑软件控制的机器，都会乖乖地听你调 遣。” 　　“还有第三？” 　　摩知教授脸色一沉，说：“就是终极开关。作为智化义人，你是人类创造的产 品，一定要服从主人的命令，决不能违背主人的意志。明白我的意思吗？” 　　斑雷博士摇摇头，木然地望着教授。 　　“一旦你弄得主人不高兴了，他想置你于死地，就会启动终极开关。”摩知教 授说。 　　斑雷博士后背突然一凉，想到自己如同囚犯一样被人控制，不禁悲从中来，心 有余悸。 　　这时，楼下传来《雨打芭蕉》的乐曲声，打断了斑雷博士的愁绪。 　　摩知教授用手拍拍斑雷博士的肩头，轻轻提醒道：“好了，斑雷博士，要下楼 了，差不多要开饭啦――” 　　饭厅就在小白楼楼下，靠近小能池的一栋单独的房子。斑雷博士跟着教授下楼 来，穿过一节走廊就到了。 　　在餐厅服务的是王老厨子，他已经将饭菜准备妥当。教授夫人束手站立在桌边 指点，见到斑雷博士时也不惊讶，几天前摩知教授已经陪着她与斑雷博士待了一两 个小时。不过，斑雷博士始终没有明白她眼睛里给出的信息。 　　摩知教授安坐下来后，他那位瘦高个子的夫人才坐上自己的位置。他们采用的 是分餐制，摩知教授坐了圆形餐桌的上首，夫人坐在他对面。桌上只摆了两套餐具， 斑雷博士正不知所措时，教授夫人对他说：“斑雷博士，你就不用站在这里了，也 帮不上什么忙，大厨老王会给你安排好的。” 　　“不，不，就在这桌上用餐吧。”摩知教授抬头瞥一眼斑雷博士，用手指了指 一侧的高背椅。 　　斑雷博士爬上高背椅，在他面前摆放着一个大盘子，而其他用餐者使用的是精 制的成套餐具。 　　王老厨子分发给他的饭菜有胡萝卜、黑木耳、南瓜汤和米饭，没等王老厨子离 开，他已经撒开手“叭啦叭啦”大声吃起来。 　　“慢点用，斑雷博士，要学会优雅一点。”坐在斑雷博士对面的王老厨子提醒 道。他长得矮胖矮胖的，后脑勺与肩背之间由两三圈滚圆的皮囊接合得水泼不进， 说起话来倒是蛮溜刷。 　　“是啊，你以后将经常与高级白领人士生活在一起，一言一行，都要与自己的 身份相称。”教授夫人批评道。 　　斑雷博士心头一紧，很不是滋味。不过，他发现摩知教授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便低下头继续吃起来，动作轻轻的，尽量不弄出声响。 　　“嗳！今天的汤不错哦。”这是教授夫人那尖细的嗓音。 　　“这是今年头一批上市的老南瓜，挺新鲜的。”老厨子讨好卖乖地介绍说。 　　“网上说，又有新的南瓜品种出来，还加入了香蕉、哈密瓜的香甜基因，可以 生吃的。”摩知教授不失时机地给大家推介自己新的发现。 　　“嘿，这都是您的学生们做的！”老厨子极其恭敬地说。 　　“不可能吧？我记得……没有学生从事作物品种改良研究的呀。” 　　“教授，凡是读过您书的人，都应该算作您的学生啊。我估计，这帮人要是不 读您写的那本《基因解析高级教程》，哪能开发出这么好的南瓜品种！” 　　“哦――”摩知教授故作惊讶，喜滋滋的强调说，“那可不能一概而论，仅仅 作为参考，作为参考……” 　　“你们瞧，你们瞧，每次谈起与基因沾边的事，都会心花怒放！”教授夫人尖 声叫着。 　　斑雷博士一边听他们笑谈，一边收拾盘子里的饭粒。不到十分钟，盘子里的饭 菜就被消灭干净。味道不错，餐厅环境还行，只是自己的吃相和发出的声响与这一 切都无法匹配。他偷偷拿自己的行为举止与同桌的三位真人相比，觉得颇有点难为 情。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