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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蜘蛛的秘密   丁卯当然是无法给老和尚通风的,因为他面前那电话根本打不出,他呆呆地盯 着话机,脑子里计划着怎么才能溜出去。   大梁离开之前,给他留了一箱方便面,还有一些水果,但再三吩咐,除了客厅 与卫生间外,哪儿也别进――当然也进不了,门都锁着呢!――更不要想着溜,不 然回来一定不客气。客厅里除了沙发茶几就只有饮水机。饮水机里的水是满的,够 他泡十天的方便面了。老扁的卫生间并不大,只有四个平方多一点,除了一个不知 通到哪里的排风之外,没有对外的窗口,看来,除了正门,哪儿也溜不了。客厅正 门的玄关下台子上有电话,丁卯试了几百次,都没打出去,可他不甘心,总得与外 面联络上,不然,这几天不好过,大梁回来后说不定更不好过,他不知道到发生了 什么事,难道因为有人隐身做了什么大案?要不然陈队长也不致于亲自”请”他!   老扁的玄关上有一把剑,没有剑鞘,那把剑很旧,但没有生锈,只是没什么光 泽,剑把上好像是大象图案,剑身还有一条条的线纹。刚进这里的时候,大梁就是 用这把剑去打那铁蜘蛛的,可丁卯想不明白的是:这样的破剑,那个李建筑师怎么 会把它挂在客厅里,而且还剑锋朝上挂在那里。从这把剑,他又想到了老扁的书房 里的铜镜、头盔和门上的盾牌,都很旧,没有生锈也没有光泽,丁卯觉得老扁很怪, 不像个建筑师,更像个风水先生,不对,应该更像个茅山道士!   “铃……”正当丁卯发呆在当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把他吓了一大跳,接着 就是惊喜,因为不管是谁来的电话,总能与人说说话了,再不开口,他都不知道自 己还会不会说人话!   “喂,老扁,大梁是不是又在你那边呀?怎么搞的,大过年的也不知道回家! 你们快点过来,他爸他爷爷都等着你们吃团圆饭呢!”丁卯刚拿起电话,就听一个 大嗓门的女人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他还没反应过来,更不要说开口了, 就听对方挂线了!   丁卯拿着话筒紧贴着耳朵,似乎还在听,可只有嘟嘟声,半天他才反应过来, 那个女人是谁?莫非是陈队的老婆?对呀,现在是大年夜,这么说他在这里关了一 天一夜了!唉,怎么回事呢?无缘无故地被关在这样一个地方,丁卯叹了口气,把 话筒放了下来。   “铃……”电话又响了起来!丁卯再次急不可待地抓起话筒,刚想抢着开口, 又听对方――还是那个大嗓门女人连珠炮似的轰炸起来:   “老扁,过来吧,大家在一起热闹点,大过年的,就图个热热闹闹,团团圆圆 的,来吧,快点哦!”   这次连珠炮之后没挂电话,丁卯马上跟上:”大姐,帮帮忙!放了我吧!”   “什么?你不是老扁?”电话那边顿了顿,接着又轰了过来,”他妈的进来了 就别想出去,想出去就老实点!少干点坏事!”“啪”电话又挂了!   丁卯半天没放下话筒,他哭笑不得地盯着玄关上的那把倒挂着的旧剑,心说这 是什么地方呀,进来了还不能随便出去,难道这里是临时看守所?他慢慢地放下话 筒,呆呆地乱想胡思。   “铃……!”电话再一次想起,把他从云里雾里的胡思乱想中拉起来,这次他 没有急着拿话筒,他想他得了解对方是谁,当铃声响了五次时,他猛地抓起电话, 还没放到嘴边,就大声问:”喂,你是谁?”   对方似乎也在说什么,明显没听清他的话,于是接着一个反问:”你说什么?” 还是那个大嗓门的女人,没等丁卯开口,她接着又问:”你他妈的怎么关在老扁的 家里?老扁呢?”   这次轮到丁卯正规开口了:”李建筑师他昨天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陈大 队长后来也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大姐,你放我出去吧,我……”   丁卯还想说什么,对方却不给他机会:”哦,我知道了。那你就老实呆着吧!” “啪!”电话又挂了!   这次之后电话不再响起,任凭丁卯如何等待,它依然寂静无声,很久之后就断 断续续地听到爆竹声,渐渐地此起彼伏,然后延绵不断,在这延绵不断的爆竹声中, 丁卯在沙发上进入了梦乡,两条颇厚的毛毯裹着他瘦小的身子,只占了半张沙发。 他的头枕着那箱方便面,双手还紧紧地抓着箱子,生怕被人抢走了似的,一袋子水 果随意地丢在他的脚边,有两个柑桔很不情愿地滚到了地上,在苍白的灯光下像两 只眼睛,无奈的打量着孤寂的房间。   龙教授的家里,两个老人坐在老扁对面的沙发上,茶几上放着那块铜镜,后盖 打开着,那个铁蜘蛛一动不动地摆在铜镜边。   “一个电子产品而已,我对它没什么兴趣。”老头之一的龙教授说:”扁子, 再说说地隐身人的事!”   他身边的另一位老人方教授马上阻止说:”不,还是先说说这蜘蛛吧!”   龙教授斜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声:”科技产品有什么好说的,每次都与我抢风 头!” mpanel(1);   “那还用说?现在是信息时代、电子时代,你以为还靠你那一套老迷信呀!扁 子,说说!”   老扁也不顾龙教授撇着嘴不开心,就把抓到铁蜘蛛的事儿一五一十地细说了一 遍。   “以前从没见过这种东西。”说完之后,老扁补充说。   方教授再次把铁蜘蛛拿起来,推了推眼镜,仰起脖子, 认真地翻来覆去地看.   “后面的线没了是吧?”   “是的。”老扁马接过话头”一时性急,忘了带。”其实那根线被丁卯偷偷藏 了起来,可老扁现在也没想到这一辙!   “那,”方教授似乎看出了门道:”是不是少了一条腿?”   老扁认真一瞧,还真少了一条脚,可他忘了丢在哪儿了,不过应该在自己的书 房里,可当时确实没看见。   “那是一条天线!”方教授肯定的说:”制作者有意把天线装了个自动脱落装 置,当它被抓着时,”方教授掏出了放大镜,对着蜘蛛看,”或者说,当它受到一 定的冲击时,这只伪装成脚的天线就会自动弹出,而不会与蜘蛛落在一起,失去信 号的它就像无头的苍蝇了,这时抓获者无论用什么方法也找不到它的操纵者了!”   “你是说它是遥控的?”老扁不解的问。   一边的龙教授冷不丁接上了一句:”你以为科技真的发达到能够制造智能生物 呀!”   “准确地说是程控!”方教授不理会老朋友的冷言冷语,”它的所有行为都是 编好了程序的,操纵者只要在电脑前像打CS游戏一样控制它,你看,它有四只眼睛, 这就给控制者一个广阔的视野。”   “四只眼睛?”可老扁只看到两只,大大的,很显眼。   “是的,四只”方教授指着那双大眼睛说,”这是个双向摄像头,靠前的是圆 的,而后边的方的,暗红色的是辅镜,四个镜头合成一个完整的立体空间画面,控 制者可以任意地观看四周的一切。”   老扁与龙教授都倒抽了一品冷气,没想到这么个小小玩意,竟有这般神奇,看 来电脑游戏用到实践了!   “它到你这里干什么来着?”方教授的目光一刻不离那只蜘蛛。   “它拿着U 盘想拷我的文件,电脑都被它打开了!”   “是吗?U 盘呢?”   “U 盘?”老扁这才想起抓蜘蛛时谁也没注意这玩意。”哎呀,看我,当时怎 么没注意呢?还真想不起来了。”   “U 盘这么大,如果没注意到,那十之八九这上边也用了什么新招招,要不然, 只要你找到它,我就能从这儿找到它的主人的根!”方教授叹了口气。   “方叔,”老扁一下子来了劲。”你是说…?!”   “我是说,”方教授自信的说,”只要能找到它,我就能拽出它曾经存过的文 件,只要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就能找到它的主人!”   “蛛丝不早没了吗!扁子,别听它吹!说说那个隐身人的事吧!”老教授一旁 不甘冷落地说。   “去,不懂就一边听着,”方教授不理龙教授,他摇了摇手上的蜘蛛,”扁子, 你说……”   老扁心里也挂着隐身人,所以他也阻止了方教授的话题,扯到了隐身人:”我 说,方叔,这蜘蛛你先拿回去研究吧,有了新的发现,一定要告诉我!”   “那当然,那当然!”方教授一听这玩意可以让他带回去,乐得不行,直手舞 足蹈。”那这样,扁子,老龙头,咱们螺丝桥喝酒去!”他站起来把蜘蛛放进了手 提包里就伸手拉龙教授!   老教授一听去螺丝桥喝酒,兴致也陡然上来:”走吧走吧,扁子,走,今晚那 边可叫热闹呢!”   老扁不想扫大家的兴,大过年的,搞得这么严肃也不好意思:”那叫上方婶和 龙婶吧!”   “你龙婶?她们早被那群老妖精抓走了,还不知道在哪儿闹呢!你是不是跟我 们两个老不死的不习惯?那打个电话给小龙人!”   三人一边起身出门,一边说话。   “还是不要打扰小龙人了吧!”锁门时老扁想到了踹门的事,”龙叔,怎么样! 我说现在大年三十也有人上门修门吧!”   龙教授一边把钥匙往腰上挂一边摆手,”别提了别提了,我还以为是你功夫见 长了呢,一个飞腿就踹翻了我三千块多钱的防盗门,没想这玩意也会是伪劣商品! 薄薄的铁皮包着烂纸板,娘的,过了年就去找物业算帐!”   “拉倒吧,都十年了,这门都用了十年了你知道不?”   方教授正兴灾乐祸地疯言疯语,猛地想到自己也在同一幢楼里,那么自己家门 说不准也是这薄铁皮包纸板,于是马上改口:”对了,对对,要不大家一起找他们 去,说不准都是这水货呢――咱们大家每家的门!”   螺丝桥街在螺丝桥的北面,紧贴着玉仙子公寓,街道并不宽,也就十多米,别 以为夹在冰清花苑与玉仙子公寓这两片全新的住宅区之间的全新的街道只这么点宽 就可以小看他,它可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历朝历代街道改造都没有改变它的原貌, 因为它是玉洁湖的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也是水州这人间天堂的一道不可或缺的古 迹。据说当年玉仙子被冰清子从蛤蟆和尚的螺丝壳里面救出来后,当地百姓自发地 在后来的螺丝街摆了一条长长的宴席。几千人一起举杯欢庆,这宴席摆了一个多月, 各地的人都闻迅而来,有钱的出钱,有物的出物,有力的出力,在螺丝桥头建起了 玉仙子庙,螺丝桥街历时两千年越来越兴旺地形成风味小吃长廊。市政府在对玉洁 湖北片进行规划时, 就特别下了一道指令:保持螺丝桥的原貌!因此当今的螺丝桥 虽然焕然一新,可它还是千年以来的原样。   三人一行从玉仙子公寓的前门出来,门卫室里的保安正在喝着酒,来自北方的 汉子到了南方,豪性依然不改,吆五喝六的大声划着拳,外面的站台上却笔直地立 着一个保安,当龙教授三人经过时,这站的保安打了个立正敬了个礼:”龙教授方 教授,新年好!”   方教授拉着老扁的手说:”怎么?我们的年轻教授新年就不好了吗?”   这话说的站岗的保安不知所措,正好门卫室内探出个脑袋来给他解了围:”嗨, 两位教授,一起来喝一杯!”   这次该龙教授打趣了:”好哇,扁子,你在外面等着,我跟你方叔去喝酒!” 他推了一把老扁,”不是我们不带你啊!是人家不请你,哈哈哈!”   那探头的保安马上打圆场:”来的都是客,一起来一起来!”   老扁看了他一眼,突然觉着这人有些眼熟,正想说点什么,只听龙叔哈哈地笑 着说道:”得了吧,改天!今天咱们俩老鬼要带贵客走街,谢谢你的好意!”   走街是沿着螺丝桥街,一边逛街,一边吃喝,爱吃什么吃什么,爱喝什么喝什 么,尽尝各地风味,看遍五花八门,从玉仙子公寓正门出来,左侧就是来自内蒙古 的烧烤店,几个民族打扮的小伙子在开了个大窗口的蒙古包里一边跳舞,一边用蒲 扇扇火,一边吆喝。蒙古包内烟雾缭绕,外边竟没有多少污染,方教授早就跑到了 大窗口边往前挤:”扁子,要不要来点辣的开开味?”   “好嘞!”老扁正呐闷呢,只听说新疆人玩烧烤,怎么蒙古人也玩起了这个呢?   三人拿着一把羊肉串在”扎啤坊”里抢了个小位子坐下,老扁心中还掂记着刚 才那个眼熟的保安:   “龙叔,刚才那个叫我们喝酒的保安是谁呀?”   这里人太多,闹哄哄的,龙教授没听见,自顾自地往自己杯子里倒酒,方教授 早在一边面带痛苦地啃上了又辣又膻的羊肉串,一边吃还一边叫:”好辣好辣!”   老扁的心中有些不爽,当他看见那个保安时,心中就有些不爽,当龙叔举起杯 子与大家碰杯时,他再次问了一句。   “呵呵!这小子呀,别以为他对你客气他就是什么好鸟,油嘴滑舌,为人圆滑, 我不喜欢他,喝吧!”   方教授也说:”我也不喜欢他,喝吧!”他嘴里还嚼着羊肉串呢,也不知他是 怎么把酒喝下去的。   “那他是哪里人?”老扁喝了一小口酒接着问!   “哦,对了,他还是你同乡呢!就他一人是土州人,能跟那些北垮子混成一片, 算他是个会混的!”   同乡?跟我同乡?这就对了,老扁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中更是不安,有股仇恨 在心中荡漾,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沿街他都只是麻木地跟着两位教授走,瓜果也罢, 鱼肉也罢,山珍也无味,海味也无味;茶水也罢,酒水也罢,琼浆也无味,玉液也 无味!到了螺丝桥街的北头,也就是玉仙子公寓的后门,龙教授才发现老扁有些不 对劲。   “扁子,你怎么啦?失魂落魄的!”   老扁回了一下神:”没什么,没什么,喝多了!”还是没头没脑的。仇恨在心 中荡漾,怎么也无法控制。闹得龙教授也开始不知所措了。   “不会是我请来的笔仙真的附在了你的身上吧?”   老扁没听清,方教授倒听了了真真切切:”什么?笔仙?老龙头呀老龙头,什 么时候真的玩起了迷信?连笔仙你也玩上了?”   “别吵!扁子,说话,说话呀,你怎么了?笔仙真的附你身了吗?”龙教授一 把拉着老扁,这一来让老扁注意到了他的话。   “笔仙?龙叔,你开什么玩笑?你忘了我是谁的孙子吧!我会怕笔仙?”老扁 突然想笑:”龙叔,回吧,我想睡一会儿,明天我们再去找方叔。”   新年第一天的钟声响了两下,老扁才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他梦到了奶奶,梦见奶奶从沂东回来了。回的不是家,而是到了木州, 而且不 是住在老扁的那套房子里,却是住在他的楼上。而那个每周六上楼的看不到的身影 的脚步声就是一个向奶奶学艺的年轻人,似乎还是老扁的一个朋友……梦境乱乱的, 又似乎回到家乡,奶奶带着自己十六岁儿子小雨在老房子的后院练功。儿子小雨穿 着的外套正如上世纪的练功服,十一粒小钮扣一直扣到顶,小立领竖着,遮住了半 截脖子,儿子小雨的头发长长的,扬扬洒洒的齐肩飘着,可那张脸,老扁怎么也看 不清……   突然梦境又换了,人声嘈杂,天在下着雨,马路边,他的摩托车被丢在一边, 儿子小雨七孔流血,腿上厚厚的棉裤在慢慢地变红,当一只脚正踢身小雨的时候, 老扁拼命扑过去,可那只脚早就收了回去。他的头上却受到重重的一击,老扁抬起 头,看到的却是那个从门卫室里探出头的那张脸,而自己的浑身,似乎被什么东西 越压越紧……   老扁猛地从梦中惊醒,一骨碌坐了起来,突然发现有个黑影从自己的身上跳开, 向窗边飘去,消失在窗帘里。   老扁并没有去拿枕边的铜镜,他认为那黑影已经走了。而且他觉得,这就是龙 教授”请”过来的所谓的笔仙,没什么好担心的,等自己静下心来,就试试用铜镜 把这玩意抓起来交给龙叔,让龙叔看清楚这个所谓的笔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再也睡不着了,梦让他想起来了,那张从门卫室里探出的脸,就是自己出车祸 时第一个对他出击的人,当时他在老扁的头上狠狠地踩了一脚,当时他还年轻,只 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可是老扁想不通,无怨无仇的,他为什么对自己下那么狠 的手!   梦还让他想起了公交车上的那个黑衣少年,上了车没见下车的那个,是多么多 么像自己的儿子小雨呀,要是小雨后来没危险,那也该有这么大了!可是奶奶一直 没说小雨是不是还平安的活着,奶奶为什么一直不提呢?   十年来的往事一幕幕从老扁的眼前浮现。   当一双双脚踢向老扁的时候,老扁拼命地爬向儿子,他只有一个念头,赶快把 儿子送到医院,可自己的头上身上的拳脚比天下的雨还密,渐渐地他就没了知觉。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发现自己正躺在温暖的床上,奶奶正坐在床前和何奶 奶说话,何奶奶是与奶奶一起长大的老姐妹,据说后来她们在一起卖艺流落到土州 的。老扁吃力地打量着四周,土砖墙的房子很旧,屋子里除了两条木板凳外就只有 一张很粗笨的木桌,何奶奶正用水烟袋吸着土烟丝,屋子里迷漫着老扁曾经是那么 熟悉的土烟味,老扁小的时候,奶奶也抽这样的土烟丝,用的也是这样的土烟袋, 后来奶奶已改抽香烟了,可那把竹筒制作的裹着黄铜的土烟袋还一直挂在奶奶房间 的墙上,老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侧边的墙,发现墙上挂着一张硬弓和一个箭壶,箭 壶里插着一些箭,老扁也很熟悉这个,奶奶房里也挂着弓箭,可一直没用过,猛地, 老扁看到了弓箭下的猎物,几只正滴血的野兔。血,老扁看到了血,他一下子想起 来了,儿子小雨耳鼻流血,腿上厚厚的棉裤也在被血渐渐染红。   “儿子!”他想坐起来,可是一点没力气。   奶奶发现他醒了,放下手中的香烟,转身轻轻地按住他,”孩子,好好睡,什 么也别想。”   “小雨呢?小雨怎么样了?”老扁盯着奶奶的脸,似乎奶奶的脸上写着答案。   可奶奶没给他答案。”好好睡,什么也别想!”   他怎么能什么也别想呢?他怎么能?儿子怎么样了?奶奶怎么能不告诉他呢? 难道儿子不行了?脑袋里又乱轰轰的,似乎又有很多拳脚在踢打,他想动,可是动 不了,发现他的身上裹满了不知名的树叶,枯黄枯黄的,褶不拉叽的没有一点生机, 树叶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往身体里侵入,浑身都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   “这是何奶奶家!”奶奶用下巴指了指那个抽土烟丝的老太太,”你先住在何 奶奶家里吧!奶奶有空就来看你!”   老扁很想知道儿子小雨到底怎么样了,可是奶奶什么也不提,站起身来就往走, 何奶奶跟着一起走了出去。不知他们在外面说些什么,老扁心急如焚,心想等会儿 一定向何奶奶问个明白,可是当何奶奶再次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没有看到奶奶,也没有看到何奶奶,连墙上的弓箭也没看到, 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坐在桌子边的凳子上发呆,他穿着兽皮马夹,厚厚的袄子, 厚厚的棉裤,老扁在床上躺着,看不清他的脚,所以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小伙子 短短的头发下的脸蛋长长的,黑黑的,黑里还透着亮,那双亮亮的眼睛动起来特别 有神,他发现老扁正看着自己,马上站起来就往外跑,边跑还边喊:   “奶奶,扁子哥醒啦!”   只听那老太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三天了,三天了,今天是大年初一,也该 可以了。”一边说着,走进了屋内,看见老扁已自己坐了起来,她脸上一下子展开 了笑容,”我就说嘛,也该可以了!”   黑陶大海碗里,不知是什么东西放在兔子肉一起,炖了一大碗,可是闻起来很 香,老扁真的饿了,不顾一切地吃了起来。   何奶奶在桌子边点起了水烟袋笑眯眯地看着,那个叫青子的男孩却一直站在一 边呆呆地瞪着眼,似乎很吃惊,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吃东西的!   吃过兔子肉后,老扁觉得身上很痒痒,那些树叶还裹在身上。   “去洗个澡!”何奶奶说,她转这脸对那男孩子说:”去,把药水倒进澡桶里!”   澡桶在另一间屋里,澡桶很大,里面还有个可以坐的位置,一个人坐进去还显 得宽敞,水里飘出一阵阵浓浓的药味,老扁闻起来却很舒服,当他泡进水中时,有 一种说不出的舒畅,慢慢地,他觉得自己的体力在恢复,他又想到了小雨,他的心 里猛地一紧,儿子小雨是不是也被这样的药疗呢,要真是这样,那一定会没事的, 这样想着,他心里渐渐宽了几分,心说等会儿,一定得问问何奶奶。   可是何奶奶没有给他答案,她总是把话题扯远。   每天吃各种不知是什么药物一起炖的野味,泡不知什么药物的澡,然后裹上树 叶沉沉地睡觉。十几天里,怎么会吃得那么多?怎么会睡得那么沉?自己还要这样 过多久?他不知道,不过他知道他必须这么做。   当正月十五奶奶再次来到时,他已不用再泡澡再裹着树叶了。   “明天起,开始跟青子干活,跟何奶奶练功。”奶奶说,”没什么大碍了,不 过这几年你的身子骨越来越差,也该再锤炼锤炼了。”   奶奶似乎很开心,那就说明小雨可能不会有什么不幸,反正问不出来,不如不 问罢!老扁想。   两个老太太一起拉着家常,不外乎都是生活上的婆婆妈妈的事。老扁没心思听, 一个人胡思乱想,渐渐地又睡了过去。   晚上奶奶留在这儿跟大家一起吃元宵,青子的爸爸妈妈都在,青子的爸爸何叔 四十多岁,个头较高,跟老扁差不多,理着个光头,隐隐能看到几条皱纹的前额油 油的发亮,八字眉,眼睛始终眯成一条线,高而阔的鼻子在国字形的脸上很突出, 乱糟糟的短须间的嘴却并不大,不过他的脖子较粗,给老扁的印象就是那种很有力 气的人,旧棉袄外裹着青的卡对襟外套,他很少说话,也很少笑,似乎很听何奶奶 的话,何奶奶说什么,他就去做什么。而青子的妈妈何婶表面看来只有三十多岁的 样子,头发盘了起来,用个网套套着,象印度人一般,瓜子脸很白晰,浅浅的眉毛 弯弯的,眼睛也是眯着的,偶尔担起眼皮来看看,眼睛很亮,配上小巧的鼻子与不 大的嘴巴,如果打扮打扮,在城里也算得上个美人!她也很少说话,似乎也很听何 奶奶的话,家务事都是她做。只有青子,话很多,十多岁的孩子一副大人的样子, 整个晚上他都是主角。从山上扯到山下,从野味市场扯到绿色养殖,似乎什么他都 懂一点。   餐桌上奶奶对老扁说:”过几天,我就回沂东老家去。扁子,从现在起,你就 住在何奶奶家!”   青子非常高兴老扁能留下来:”太好了,我带扁子哥哥进山打猎!跟我上山, 绝对没问题!绝对让扁子哥开心!”   四周全是高山峻岭,就算在冬末,也是郁郁葱葱的一片,何奶奶的家就在半山 腰,土砖砌起来的七八间草房,倚山而立,后院紧临笔直的山崖,前庭用大大小小 的石块垒了围墙,院里种着些果树,西厢还摆着袋装的稻子与人工石磨。院门外, 一条小道弯弯曲曲,很快就消失在草木丛中,在这弯弯曲曲的小路延伸出去的某个 路段的路边,会有一些水田或是山地,种着水稻、麦子或是蔬菜什么的,除了干这 么一点农活外,老扁主要是随着何叔与青子到山上打猎,夏秋时节采果子。每天早 上,都要随何奶奶一起练功,这个时候青子竟然不在场,何叔何婶也不在场,老扁 发现何奶奶教自己练的东西与奶奶教的大不一样,似乎自己奶奶教的都是一些充满 杀机的,而何奶奶教的不同,好像都是修心养性强身健体的,在这整整一年中,奶 奶都没有来看过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不过他猜想,奶奶一定会把小雨带 回沂东治疗并训练去了!   山林里与世无争的生活让他渐渐地忘了爱恨情仇,忘了功名利禄,可他想家, 想奶奶,想自己的儿子小雨,他不知道出车祸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奶奶为 什么不来看他,也不让他回家,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这天他随青子一起,背着弓箭,带着开山刀进山,到了十几里之外的狮子下巴 时,天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青子在半山坡一大块平地上生起了篝火,两人坐在一 起抽旱烟,(到了青子家,老扁也开始学会抽烟了,而且是抽旱烟。)抽罢烟,青 子摘下插在后腰的开山刀在手中把玩,老扁看他一连抖了几个刀花,便问道:   “青子,奶奶有没有教过你练功呀?”   青子又抖了几个刀花,无奈的笑了笑,”都说了多少遍了,奶奶从来没教过我 练什么功,不过听爸说,爸在小时候跟奶奶进山,奶奶总是一边做给爸爸看,一边 跟爸解说。都是些登山打猎的东西,好像没什么别的。”   “那你是跟谁学的?”   “跟我爸呀,我六岁就开始跟爸进山了,开始几次奶奶与姑妈都跟着,有一次 遇上了孤猪,爸一个人就把它引过去推下了山岗,奶奶就放心了,不再跟我们。”   老扁知道孤猪就是落了单离群的野猪,这野猪如果是一群到没什么可怕的,有 个风吹草动就争先恐后地跑个精光,一旦落了单可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就算是老 虎遇上了孤猪也不定能沾什么便宜,所以山中有”孤猪胜三豹”之说,人一旦惹了 孤猪,就算是对它头上开上几枪,它也能扑过来把人啃了才会倒下去。就算你爬上 了树,那畜生连啃带拱也能把你从树上轰下来,对付孤猪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引到 陡坡,再把它弄下坡去摔它个半死,当然如果是好枪手,你可以打它的腋下,也就 是猪前腿的小弯处,这里正好是心脏,一枪就能撂倒它,可那得两个人,正面的人 得接应,这也很危险,青子爸能带个六岁小孩子把孤猪轰下崖,何奶奶当然也就没 什么不放心的了,青子从小随爸爸打猎采果,吃得好,空气也好,身子骨练得跟铁 打的似的,虽然瘦,可长得不矮,十多岁就长得高过老扁的肩了,当老扁正式进山 后,青子爸就渐渐地不随青子一起,由青子带老扁一起打猎,今天是小寒,天阴沉 沉地,何奶奶说可能会下雪,半夜里说不定就有野猪出没在山里的庄稼地,到时候 只要在地边等着就成。   狮子下巴这片平地上有很多麦子。他们不会在这里打埋伏,因为他们生过火, 抽过烟,人气太重了,野猪是不会来的。   “过了前面那道岗,就是百里公道,那边上有许多人家,他们的地里常有野猪 来糟蹋庄稼。”青子说。其实那百里公路边三五里才会有几户人家,可在这山里来 说,已是人口密集了。   “青子,你说那边就是百里公路,公路一直通到哪里呀?”老扁突然问青子。   “这个呀,本来奶奶不让说的。”青子挠了挠脑袋说,”不过说了你不要一个 人往外跑,太远了,一天走不出去的。那里一边是土州城,一边是乾城,路从大山 里穿过,弯来弯去还不如走山岗,我跟爸爸出去卖山货都走山岗。”   “这几天会出去吗?”老扁装做不经意地问。   “是的,过两天我就得跟爸出去一趟,是去乾城,下一趟去土州,奶奶说得扛 些年货回来,要不等大雪封了山,就出不去了。”   “我跟你一起去土州好不好?”老扁不看青子,只望着远方黑坳坳的山岗,火 光映着他的背影,照的羊皮袄子一闪一闪的,”我就想买些书回来看!”   “买书呀,那你看了可得讲给我听!”青子一听去买书,很是开心,自老扁来 他家后,他们吃睡都在一块儿,老扁给他讲了很多故事,都是他从来没听过的。” 不过,我得跟奶奶说一声!”   “那就算了!”老扁装出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这样好吗?我们哪天就说进深山,然后出趟城,这样奶奶就不知道。不过得 提前准备些山货,要不回来不好交待!”   老扁一听有戏,马上应和:“好呀,多备些山货,今天就开始吧!”   “今天开始当然好,不过今天是打野猪,我们的箭都是重头箭,这样吧,我们 不去百里公路,去毛狗洞吧,那边野猪多。”   毛狗洞不同于狮子下巴,从对面看狮子下巴,一块探出山体的悬崖凭空伸出, 上面是一大片平台,下边是长满茅草的崖壁,正如中国传统的狮子舞中的狮子的下 巴,狮子下巴附近多多少少还住着十几户人家,而毛狗洞据说有个什么毛狗精在那 里挖了个洞府,把附近的人都吃光了。山里人说的毛狗其实就是狐狸,那里有了狐 狸精,就没了人气,全是猛禽巨兽,一般的猎人单身是不敢去那里的。   “你去过吗?有多远?”   “去过,到姑妈家去要经过那里,其实那里没有听说的那么神奇可怕。爸早就 说了想几家一起去打围子,这可不是山外人围兔子,是打豺狗野猪豹子,我也想打 一回。”   说走就走,两人插好刀、背起弓箭就往毛狗洞出发。   “要是有枪就好了,啪,一枪就能放倒一个!”   “奶奶说有时候枪不如弓箭,枪太响,一枪打过后,方圆十几里都打不到货! 弓箭好,射倒了一个,另一个还不一定知道呢,奶奶说只要力气大,箭比一般的枪 的威力还大!再说了,用枪的话,子弹是要钱的!”   老扁没说话,他觉得青子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他还是觉得枪比弓箭好,要不 人类就不用发展了。他看了看远处的山岗,月光下的树林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今天 是小寒,冬月十六,虽见不到圆圆的月亮,可大地还是一片光明,这样的夜打野猪 可真是好极了,要是有把好猎枪的话,那一定是能拖他好几头回来,年底就不用进 山了,只要在家附近套套野兔就够了,可青子说枪没弓箭好, 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青子,你为什么不上学?”老扁突然问道,要是青子上过学,也许就不会那 么想了。   青子从腰上摘下开山刀,在手中又一次的抖起刀花:”我上过学呀,上过五册 呢!”   “五册?什么五册?”老扁没听明白,上学怎么还有论册算的?   “就是五个学期呀。学过五册书本。”青子用一副看外星人的目光盯着老扁, 似乎老扁连人类长着一双眼睛一个嘴都没听说过,无法理解世上还有这等新奇似的。   老扁笑了笑,不和青子对视,这时青子因为眼睛没注意,抖刀花时没把住,开 山猎刀重重碰在坎坷的山路边的石头上,”叮”的一声响,声音传得很远很远,半 坡上有个什么东西一阵狂奔跑到了山岗,留下树林里一片嘈杂。  --------   红袖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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