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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功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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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手功略 作者:kaika 那儿没有人,只有起初的虚无和随后的妄想…… 刚刚粉过的新墙上,已经有各种小广告挤在一起。“搬家清洗”,“管道疏 通”,“老中医”,“一针灵”……一个身影在这些广告中找着什么。背影在一 处停下来,掏手机,凑近墙上的纸片,一边开始断断续续拨号。拨完号,将电话 移到耳边,一边下意识地左右张望。即便在他左右转头的瞬间,我们仍不能看清 这人的模样。 等了许久,似乎电话没有通,背影开始找其它纸片。他离开的地方,墙上那 张纸片有这样的黑体字:“平价杀手”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一 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在擦拭墙上的镜框。从左到右,有不少镜框。服务生擦 得很仔细,不时发出咯咯叽叽的声音。 镜框挂得很齐,但不是个个一样。边框从厚到薄,花纹从繁到简,颜色从发 黄到发青,镜框中的照片也是如此,里面的人物的服饰来自不同的年代。每张照 片下,有蔓草围着的姓名和生卒年月。如果细心观察,可以看出,每个张照片的 两个数字都相隔不太久远。 服务生擦到右边第二个镜框,最右边镜框中的胖脸忽然打了个喷嚏,喷了唾 液的镜里,一张若有所思的脸。十秒种后,两只手把一副墨镜戴到这张脸上。 “就是轮,也该轮到我了。” 戴墨镜的胖子转身出去。服务生在最右边那面镜前看着自己的脸,若有所思。 服务生将那些唾液擦掉,又注意到左边镜框的一些什么。 右边第二个镜框,是一张比较新的照片。在照片下方,“户卅”字样下的 “XXXX-XXXX”中前后字体和大小有些不一样,服务生将抹布转了一面,在那儿 擦了擦,后面手写体的数字果然被抹去了。服务生似乎对此习以为常,接着去擦 其它地方。 照片里面的人看上去是坐在一个餐厅里。 餐厅。那个照片里出现过的名叫户卅的人朝着门坐在最靠里的桌边,正端着 杯子喝着什么。面前的一堆碗盘,也不知道内容。他的身影似乎没有照片里挺拔, 头发也有些乱。 “你每天就吃这个?有点修行的意思。”在他对面的是那个服务生,只是换 了身休闲的便装。 “你还想跟赏金区比?在这边,这一家已经是最好的了。对吃的这么挑剔, 跟名字一点不配,真的乌鸦可不会挑肥拣瘦。” “就跟你真见过似的。说正经的,这回也一样,想上榜的人都在找你。” 这家餐厅不大,进深却长。一溜五六张桌子,旁边就剩过道了。正是中午。 街上满是太阳光。行人不多,车也少。从里面看,门外就一直亮亮的,门里就显 得较暗了。 户卅一个人坐着,对面没有人。户卅脸朝着亮亮的门洞,象在等什么人。 户卅盯着门口的眼睛暗了一些。门口出现一个影子,门里更加暗下来。影子 走了进来,屋子又恢复原来的光线,但仍只能看见走过来的人的剪影,一个女子 的剪影。在通过门框的一瞬间,女子的裙在逆光中接近透明。 “户卅?” “是。” 一些苍蝇飞起来,女子在户卅对面坐下。由于背光,女子的面孔仍然不能仔 细分辨。 “十年了。 我还一直记得你离开的早上我哭的那个样子。 十年,多长的日子啊。 可对我来说,就是昨天。 你可以忘记十年前,我为什么就不能忘记昨天? 所以我找你,是来告诉你,你可以放心了。 我已经忘记你了。“ “说是一直在找我,还说什么十年前的事情,她终于决定原谅我了。”户卅 一副摸头不着脑的表情,向对面的乌鸦说。有提鞋箱的孩子进来,问每个人擦鞋, 没人理他,又出去了。 “你真的忘记她了?” mpanel(1); “什么忘记,我就没见过她。” “会不会你真的忘了,可能是在那之前,在你那什么……。” “不可能,年纪就对不上,二十多的样子,十年前还是孩子呢。” “会不会加了假面滤镜?” “如果她是认真的,就该用真面目出现。” “那就是开玩笑。” “可我一下子没答上来,倒弄得象是真的欠了她似的。” “你可以这样跟她说……”乌鸦一本正经。“十年前的事,……” “……十年前的事,我确实忘记过。 十年,多长的日子啊。 可对你来说,就是昨天。 你可以记住昨天,我为什么就不能记起十年前? 所以我找你,是来告诉你,你可以放心了。 我已经记起你了。“户卅在乌鸦位置上说。他的对面,显然不相干的另一个 女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餐厅已经在打扫,除了他们的桌子,全把椅子倒放 到桌子上去了。 “这样你就不会再觉得欠了谁点什么了。”乌鸦继续跟户卅出主意。 “我可不想被当作神经病。” “我想到一个可能,那个女孩子,一定是看了一晚上的古代电影,满脑子的 王家卫什么的,就以为自己也在电影里,一开口就是电影里的对白,倒把你唬得 一愣一愣的。对了,那边就是大学区,难免有些怪怪的女孩子。我可不喜欢王家 卫,对白太罗嗦了。我喜欢的是塔伦蒂诺,因为他的对白更罗嗦。”乌鸦看着里 面墙上镜子里的自己。“你挑的餐厅还真有特点,可是你知道这儿少点什么吗? 少一个后门。……喂喂,你说的是这样一位吗?” 餐厅的光线仍然是正午的状态。乌鸦可以从里面墙上的镜子里看到门口。乌 鸦的眼睛暗了一些。门口出现一个影子,门里更加暗下来。影子走了进来,屋子 又恢复原来的光线,但仍只能看见走过来的人的剪影,一个女子的剪影。在通过 门框的一瞬间,女子的裙在逆光中接近透明。 “户卅?” “是。” 一些苍蝇飞起来,女子手中的枪开火了。 “如果有些事必须忘记,你会选择十年的时间,还是一秒钟的电击?”屋顶, 户卅看着下面蚁一样的人群。 “十年的时间,太过奢侈了。一秒种的电击,又太随便了。两种我看都过于 残忍,是我的活就赖掉不选。”乌鸦绕着满地白点的鸽子棚转了一圈。“自打你 老兄隐退,我代理的杀手走马灯一样的换,都没有象和你这样有生意外的来往, 只用鸟传递消息,危险少很多。最近他们都忙起来,好象是很统一的行动,所以 说还是避一避的好……” “可这里是保护区。杀手们不会在这里动手,如果他们只是要拿分值。但我 发现她用的是火力很强的原型枪,枪枪致命。” “这么说来,她不属于那些分值猎手。也难说,可能是先把你诱到赏金区再 动手。” “不管怎么样,也只能回到赏金区搞清楚。看来再也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了, 对手可以在赏金区用记数枪,也可以在保护区用原型枪。……我想到一些东西, 也许所有同时出现的怪事都互相联系。不知道与刚才那个关于十年前的全息邮件 有何关联。” “也有道理。十年的事,突然决定忘记,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准备杀了你。” “现在唯一知道的只是邮件署名,一个Z 字母。” “要是十年前,这里倒还清净。算了,离开这里吧。”大群鸽子掠起,两人 身上顿时堆了些白点。 二 一票人随着厚重的门的开启缓缓鱼贯而入,进门的一瞬间,他们的上衣被穿 堂而过的风扯起,猎猎作响。在室内众人回首观望下,几个人向一张绿色的长桌 走去,各自宽衣落座。每个人的下巴都被桌子映得绿绿的。 “小姐点菜!”“随着这一声喊,周围的喧哗才到达我们的耳际。风机的嗡 嗡声,碗碟的碰撞声,服务员的吆喝声,客人的催促声……。而刚入座的几位看 上去其实也是衣着平常,举止随便。桌子换上了桌布,乱烘烘码起足够多的碗碟 杯盘。 “现在的新手太滥市了,哪样活都敢接,价压的越来越低。” “我们这批上年纪的真整不赢这些小子。” “没有那么好的精力了。可还记得我们接的第一个活,等了三天三夜,那阵 子也是咋低的价都干,使不完的劲。” “这阵子的家伙也很跌价。新出的枪又快又准,仿造的比正牌货还正牌货, 可还记得以前拿点三八就接大活计。” “发展的真快。以前的家伙讲究的是手调,练一手好枪法可不容易,现在全 是自动挡,幼儿园的娃娃都可以当枪手了。”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昨晚的新闻看了没有?” “你是说那个中学?” “太惨了。” “应该是第三回了,今年的。” “这帮小子,在我的面前说什么上年纪,听着这么别扭。” “哎况叔,是不是当年也是因为校园枪击事件,才推动了游戏共存计划?” “是啊……,当年,舆论纷纷指向电视和游戏,各种人士就在争论,要怎么 个控制游戏不好的影响。其中一边促成政府出台了游戏分级制度。而另外一边提 出一个新的理论,大致意思是把不会危及真实性命的游戏引入真实环境,作为人 们的发泄管道。当时是在南镇作了不公开的实验性试行,当地真正的犯罪率果然 减少了。然后就发展到现在这样的情况,除了保护区那些被删掉ID的人,每个人 都在游戏,每时每刻都可以游戏。” “我看现在重新滥用原型枪的事件越来越多,闹腾半天,感觉象又绕回去了。”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街灯过早的亮起。路口交通灯的红灯显得比别的时候 诱人,而绿灯则相对暗淡。 “讲的是一个杀手和一个妓女的故事。” “你该不是要讲你自己吧?是跟哪个妓女?” “我说的真的是昨天看的那个电影。我也没料会是杀手的故事。封面上印的 是那种古代战争的场面,谁知道内容不是一回事。” “你经常干这种事。” “好多包装都这样。” “也会偶尔碰到一些奇怪的好片。” “那个杀手一开初相当有杀人的天分,就是那种,你知道那种生来就是这块 料的感觉。后来果然成了一个相当专业的杀手。随着杀人变成用钱计算的勾当, 天长日久的他就觉得杀人是一件枯燥的事,慢慢失去欲望,就象片子里那个妓女, 作爱变成了职业,变得不可能再有感觉。” “然后杀手碰到了妓女。” “男女主角当然要碰到,不然电影怎么演。没了杀人欲望的杀手变的象一个 蔫掉的男人。他去找妓女可能是证明一些什么,刚好妓女也不想活了,就要杀手 杀了自己,可是又不想付钱。而杀手也莫名其妙的想不付钱就上妓女,反正情节 变得非常混乱没有条理,最后好象大概是妓女挑起了杀手的怒火,杀手杀掉了妓 女。” “真是个烂故事。我从来不看这种电影。” “我只看一种片子,动物的记录片。比去看全息动物馆好。” “为什么?动物馆不是更清楚吗?” “去动物馆看首先你就已经知道那都是已经灭绝的东西,虽然可以摸到那些 毛,可以闻到那些气味,但你还是要很小心不去注意那些牌子上的灭绝年代。看 片子就可以很放松的不担心什么,因为都是当初拍的。” “我最不习惯的是在电影厅看。老是看到其他观众跑到场景里。记得一次是 一个抢劫的片子,一个抢匪对着倒地的警卫胸膛将所有子弹射完的镜头,一群观 众蹲在警卫四周瞪着眼看弹仓转动子弹射出的细节,真受不了。” 众人的进餐开始进入慢条斯理的状态。而杯中的酒则开始加速减少。窗外, 夜色已经很纯粹了。 “说到灭绝,游戏真实共存计划开始的时候,有人说电影消亡的时候来临了, 但现在看来,电影没有消亡,只是失去了它的荣耀罢了。以前演电影的那些人被 称为星,是人们注目的焦点,象现在的赏金榜的上榜人物一样。” “我倒觉得不再处于荣耀地位的时候,拍出来的作品才真值得一看。” “那时候电影人大多进入游戏行业,先后出现了一批大制作。但后来的潮流 表明掺杂在现实中的冒险更被人迷恋,而且成本更低,那种投入巨大的虚拟游戏 不再热门。随后就是彩票巨头和游戏巨头的联合,就是现在的大赌局。从那开始 又有一批人回去拍电影,作品大多抱着对现在的这种趋势的不满和疑问。你看的 那片子也许就是那些人拍的。” 几个人在门口分手,其中两个人朝一个方向走去,从背影看,其中一个有些 年纪了。 “这些天你好象对这些旧事感兴趣起来。” “我在作一些准备工作。所以想更了解赏金榜的形成过程。” “其实一开始的规则还很复杂,分捕手和猎物两方。经过多次改进才形成现 在的简单形式,捕手就是猎物,上了榜,既表明你的捕猎的成功战绩,也意味着 成为其它捕手的目标。而你这次的目标就是那个榜首?” “所以才仔细的准备,可以说我现在比那个榜首还了解他自己。” “这次会有几成把握?” “天知道。和以前一样,准备的再充分,也会发生意想不到的遇外。” “也许你太专注于准备工作了,经常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谁说不是,已经有几次很好的机会我都犹豫了。可能是越深的了解一个人, 就越想知道更多,一次次将行动推后。渐渐的变成纯粹的观察,没有了杀机。” “你应该掌握分寸。不了解你的对手,就没办法杀他,但太了解,你又会杀 不了他。” “所以我必须尽快了结这活。” 在街角两人分手,年长者在街口右转,另一个继续走过空荡的十字路口,消 失在路口那边街灯稀少的黑暗里。在他的后面,每隔一些时候,路口的红绿灯就 自说自话的换一下颜色。 三 “你喜欢我,这我知道。可是我还是要杀了你。” “这次好一些了,但还是要注意重心,重音放的地方。可是我还是要杀了你。 可是我,还是要杀了你,杀了你,不要这样,要这样说,杀了你。好了,从头来 一遍。” 户卅站在门口,有些疑惑的看着里面。教室中间,老师在手把手指导女学员 的举枪姿势,四周的镜子前,另一些学员席地而坐,看上去象是和另一些人背靠 背。 “这是认证班教室吗?”他问为他开门的那位职员。 “是认证班,是这儿。最新一期,刚刚开始的,要报名还来得及。我们这个 班是全市唯一的A 级ACT 认证班。”她翻出一份简介之类的卡片递给户卅。 “ACT ?不好意思,我找的是KKL 班的钟老师。” “KKL ……那不是我们这里,杀手班在七楼。六楼只有我们的表演班。”她 泄气似的接过递还的简介,侧身让户卅先出门。 “都说你失踪了。”钟接了一杯水,递给正端详墙上各种认证样本的户卅。 “这不是又重新出现了吗,俗话说的水漂烂皮鞋。我说这些认证到底有什么 用呢?” “靠。也只有你才会这样问。一个有名气的杀手自然不需要这种狗屁认证。 所谓认证就是为还不是杀手的人准备的杀手身份,至少一开始是这样。当然我们 要让他们觉得一旦通过了我们的课程,就能做到真正杀手能做到的事情。现在的 情况更进了一步,越来越多的认证杀手危及到原有的无名杀手的市场时,他们中 的一部分人也只好来考一张认证。当然一个已经是杀手的人要通过考试要比学完 我们的课程的新手要难,所以即便是你,我想也不能保证能百分之百通过考试, 除非老老实实学一遍课程。不用你说,我也觉得很荒谬,但你也看到了,很热闹 吧。” “比下面的什么表演班红火多了。一点也不奇怪,记得当年我们也探讨过这 样的可能。这张认证这么难考,那我不如找做假证的搞一张认证证明我不是杀手。” “你不是那样做过吗?抹去过去的一切……咱不说这些。”钟的古典眼镜镜 片反着光,虽然很近,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说的是那次脑部电击?我现在不再怕提起那事。而且,我来找你,也是 想问问你,十年前,我做脑格式化之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户卅坐回沙发, 看着茶几上的烟灰缸。一只细的半截烟蒂没有完全被捻死。 “十年,很久的事了。很难想象我们已经认识了十多年。不过以前的事,既 然忘掉,何苦还要找回来呢?” “性命相关,有人好象为十年前的事回来寻仇了。” “好吧……,十年前,你失踪了三个月,据传言说是一个跟系统中心有关的 案子。重新出现后你象变了一个人,非常容易失控,杀戮变成一种嗜好。最后一 切都难以控制,在有关机构建议下你去做了脑部记忆区格式化,换了新ID. 一切 才恢复正常,当然可能因为强电刺激,你的功力有很大长进,当然知情的人并不 羡慕,那样的代价,确实大了些。” “有没有恢复记忆的可能?” “格式化不同于自然的失忆,抹去的非常完全,相关区域的记忆体仿佛做了 重新的分区和低级格式化。不过……也许可以想法查一下旧ID的记录,通常停用 的ID会保存一些最后的信息交换记录,传说这样废弃的ID为了以防万一会有一个 备份,只不过这样的档案即使存在,也属于绝密,会保存在A 区。” “传说中的死亡禁地?”户卅开始看钟递来的那些陈旧的资料。一位佩带教 员胸卡的女子进来绕过桌子交给钟一些文件。钟对她有些故意的过分的严肃。 “你们的老师都比下面的漂亮。对了钟,其他人的情况如何,我们那一伙?” “剩下的多数都转向其它行业。也有象我这样做相关行业的,比如莫甘在做 射击场教练,汉阳在对街那边一家装备店干,远平去了南市,当一个特种中介, 昔马和芒尹还在原来的地方,都不大亲自干了。还是你最得意,三联冠榜首,功 成身退。” “还不是落个丧家之犬的下场。小瞳还好吗,你们有小孩了吧?” “都两岁半啦!这样吧,到家去喝一杯,顺便看看阿瞳有没有办法帮你弄些 关资料。” “现在我的各路尾巴不少,还是不添麻烦了,这事过了再去拜访。至于档案 我会想办法。” 四 “ID卡,改分软件,电子药,杀手功略,真人游戏,生活片,……” 户卅走过广场时,一个衣着随便,动作懒散的人凑过来,嘴里嘟囔着,眼睛 并不看他,看上去象在自言自语。户卅径直朝大楼入口走,但开始变慢脚步。 大楼前拉着黄色的隔离带,入口紧闭的金属门上,豁然一个很不规则的大洞, 外翻的边沿被拉成颤颤巍巍的细丝。 户卅矮身从大洞钻过,仔细地不碰到那些混乱的针尖。但还是在钻过之后发 现手背挂了一道长的白道,有红色逐渐渗出。 里面仿佛是遭受过地震或台风的崭新废墟,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拍摄上述情景 的室内布景。柜台倒在碎玻璃里,隔断和展架也东倒西歪。到处是空白的展示屏, 断了电源的广告人偶定格在各自的最后动作。顶上的天窗成了主要光源,仿佛是 舞台上分割区域的聚光灯柱。近处一个光柱里,散着一些踩瘪的包装盒,似乎是 电影旧片的包装,“I NEVER PROMISED YOU A ROSE GARDEN”,其中有一个这样 的盒子。 “市场搬哪去了?”户卅回到门口,问藏在柱间阴影里的那个懒散的人。那 人随便看了他一眼,象是没有听到。 “认识叫九头的吗?以前这个市场的。” “市场三个月前就没有了。不是搬了,是不再有市场了。想要货的话,我可 以帮你,或者来一份这个报纸,你要的东西上面都可以找到。”他翻出一张报纸 卡。“不贵,五百分一份。” 户卅打开报纸卡,报纸的平面在他眼前展开,由透明变得清晰。这份报纸有 很强烈的地下出版物气氛,文字夹杂大量暗语,图片则黑暗而怪异,似乎排版者 严格遵循一个设计原则:尽可能的让阅读变得困难。最后几页果然有一些产品清 单和联系方法,当然,那些地址和电话用通常的办法是找不到的。那其实是在多 年的过滤审查扫描程序的促进下,发展出的一种全新的语言。在头几页有对榜上 人物的“最新资料”,都未注明来源。户卅看到自己那张餐厅内的照片,苦笑了 一下。他仔细看了看榜里其他人物,但好象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东西。 “你手头有DEMO枪吗?”户卅刚要离开,又想到什么。 “DEMO枪?有。不如来一把最新的正式版3000吧,DEMO又不能加分,还只有 二十发。” “二十发够了。”户卅接过枪,随便看了看,装进兜里。“多少钱?” 那人突然嘘了一声,转身从大包里扯出一支弩弓。户卅看向他瞄准的方向, 那儿有一只鬼眼鸟在盘旋。 “等一下。好象是来找我的。”户卅按下了弩弓。 鬼眼鸟落到户卅脚前,金属的鸟爪在地面上刺起两串火花。果然是独眼的那 只。鸟嘴里叼着一枝折断了的黑羽毛。 户卅摘下羽毛,盯着看了一会,又闻了闻。 “急事,先告辞了。”户卅将鸟抛到空中,自己向另一边跑去。 “还是带支好枪吧!”那人朝户卅的背影喊道。但户卅已经跑远。过了一会, 粗旷的引擎声传来,那人方想到什么。他大骂着跑出去,向林中升起的轻便船挥 拳顿脚。船上的人挥挥手,喊了声什么,但似乎也发现引擎声太大,于是低头按 了个什么钮,失真的扩音器响了起来“借用一天,用完还你!”那人泄气地摇头, “谁知道你还能不能活完今天。” 三五个少年隔着街在对射,以巷口和电话亭为掩体。一艘大嗓门的轻便船贴 着地沿街掠过去。射击缓了片刻,又接着开始。台阶后的一个少年举着手站起来。 他的头盔闪着黄光。射击再次停止,闪黄光的少年垂头离开。其他人接着对射。 一个宽些的街的路口,更多的少年。他们的服装较为正式,分了红白两种颜 色。人数较少的白衣似乎已被围困到街角开始撤退。三个少年被围住。在围上去 的红衣的扫射下,他们头盔的绿光变成了黄色。三个白衣少年都扔了武器,但有 大半红衣并没有停止扫射,白衣朝空隙冲出跑开,其中一人在奔跑中头盔爆闪了 一下,黄灯变为很浓烈的红色慢慢熄灭。少年靠着墙,滑坐到地上。引擎的大嗓 门声传来,红衣们放弃了追捕剩下的白衣,纷纷应声朝正要转弯的轻便船瞄准射 击。 一个偏僻的街角,户卅把发着巨响的船停下,改为步行。街道上,虽然到处 可见爆炸产生的虚拟残烟和武器装甲的碎片,但建筑并不受损坏,也没有被熏黑, 只是墙上偶尔出现不同颜色屡次涂抹覆盖的互相漫骂的脏话。户卅尽量走人不多 的小巷,但还是不时碰上持简单武器对殴的少年。一个肩部徽章闪着微弱橙红色 光的少年躺在斑马线上,跑过的对方少年不时上去踢几脚,又接着追逐别的目标。 刚洒过水的路面上,斑马线黑白分明。少年的身体不断被踢得改变朝向。一直走 了很远,户卅眼前仍浮着那洁净斑马线上的少年还在动弹的手臂。直到经过一家 银行门口时,重物坠地的声音才使他重新看到眼前的景象。坠楼者头部触地,显 然没救了。而他右手紧握的重型分值枪的屏幕还在闪烁,那是一串已经没有意义 的数目:“000000”。户卅呆立的片刻,已经有数艘直播船赶到,记者们象持械 者般操着器材涌出。户卅在混乱中离开。 “……是什么使他赌上性命呢?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将生命也当成一次 性的用品匆忙的用完扔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宁愿放弃生命也不原做一个没有ID 的保护区居民呢?这是鹰台记者秭水在现场为您做的报道。” 这时,那间满是照片的大屋子里,那个胖子正在跟着歌剧的音乐不出声地张 合着嘴巴。眼睛陶醉地眯着,不时深受感动地用手帕拭着脸上的汗珠。“下一段 是我最爱的部分。”他对对面的人温和地说。“我总是在这部分的伴奏下完成我 的工作。”说着,他戴上手套,打开一只箱子,开始把里面的东西陈列在桌面上。 他的对面,乌鸦被白毛巾塞住了嘴,绑在椅子上。桌子上那些逐渐增多的东 西的反光映在他脸上。随着东西一件件放到桌面上的声音,他的眼睛睁得越来越 大,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胖子从不同角度和位置欣赏着他摆放的那些东西,不时做些小的调整。拿起 其中一些试试刃口。最后,他好象终于满意了,但那段歌剧的唱段也结束了。他 不以为意,而是走了出去。片刻后,一个宽肩膀小个子进来,胖子跟在后面。小 个子站在那桌东西面前审视着,象是胃口不大好的就餐者在审视一桌子菜。他总 感觉有些不对的地方。最后他说:“音乐!” 胖子连忙去关了音响。正唱的另一首过于舒缓的咏叹调嘎然而止。胖子回到 小个子身后,必恭必敬立着。 站立良久的小个子终于发话。“老大,是否动手?”他对手中的电话问道。 监视器的画面中,小个子绕过桌子走向绑在椅子上的人。守监视器的光头摇 摇头,又去看其它监视器。他好象发现了什么,凑近左下面的一台。但随即又放 心地靠到椅背上,并往下坐得更舒服些。上面中间的监视器里,小个子正从桌子 上拿起一件夹具模样的东西。 成排的监视器中,不同的画面似乎是各处通道口。各种坐姿的守卫者百无聊 赖。警报突然响起,各处的守卫者开始做各种准备活动,看上去他们比刚才的等 待状态还觉得无聊。终于,其中一个画面里出现了新的身影。随后,那儿就只剩 那个新出现的人了。 守着监视器的光头边看边紧张的搓手,赶紧找到另一个画面,那儿的守卫者 朝画面走过来。光头回头看头一个屏幕,那里空了。再看第二个画面,守卫者抽 出武器瞄准。光头舒了口气。但随即那个守卫者飞出了画面。光头赶紧去看上面 一排的一个屏幕,那儿有一排人在楼梯口往下瞄准着。光头抹了把汗,但那个画 面却黑掉了。他盯着旁边一个画面的空空走廊,手在电话旁犹豫一下,拿起来拨 号。上面最中间的屏幕里,胖子拿起电话,交给小个子,小个子极不情愿地接过 来。这时候,所有的画面闪了一下。 画面重新出现时,换成了同一个画面:一个正在看着监视器的光头背影。光 头吓了一跳,从椅背上坐直。这时他看到屏幕里出现另一个背影,伸手拍向坐着 的光头的肩。同时光头自己的肩果然被拍了一下。他尖叫着纵起身来。 带着更大的嗓门和黑烟,破车跌跌撞撞地专拣狭窄的步行街钻,虽能暂时避 过追踪的大尺寸快船,但好几次几乎被空中绕过来的追兵堵在宽一点的路口。 “我从没想过被人取ID卡的时候会感觉要割掉身上的什么东西,幸亏你赶到 了,最后5 秒种。” “ID卡已经成为我们的一部分了。不过你的鼻孔这么窄,真要取出来还是难 为那位老大。” “那算什么老大,身手倒是好象和你有一拼。那一刀伤的厉害吗?” “还不算太深。要在以前……老了,看来的确是。虽知道他们的规矩,还是 没想到他真的不顾光头的死活。我说你以后怎么办?” “我早就想过,如果有这么一天,就去保护区开个餐厅,至少大家藏身的时 候可以吃到好一点的东西。对了刚才你被射中,ID追踪程序肯定在减分的同时启 动了。以后你的行踪更要小心了。” 五 “本来只是例行的突击检查,按以前的惯例,重要的货可以在他们进来之前 很快转移。但是那天见鬼了,临转移的时候,通道给堵上了。混乱中,商户门关 上了大门,与联检队对峙。以前也偶尔局面失控,但一般都会达成妥协,最终化 解。但这次不知道那里钻出来一群激进的家伙在里面使劲,事情恶化,联检队在 南门用了强力牵引炸药,北门也随后冲破,整个市场被做了大清洗,所有载体消 磁的消磁,钝化的钝化,曝光的曝光,除了有些复古的油墨制品,所有的载体都 成空白的了。最后核实的被列入违禁品清单的货其实根本没有多少。后来有消息 说,通道就是那帮来历不明的激进分子堵的。显然,是他们利用市场搞的一次阴 谋。” 九头狗领着户卅穿行在迷宫般的地下通道里。最后,他们进到一个封了上口 的废弃深井,跳上摇晃着的简易升降铁笼。 “欢迎光临地狱。实际上这里是垃圾的天堂。设备都是大公司淘汰下来的废 品拼成的怪物,还有足够吃十年的垃圾食品。这里比穴居族最深的窝还深百米, 事实上,不再属于赏金区或保护区的覆盖范围,这里是我们自己的天下。”九头 摊手示意的方向,户卅看到一片如同屠宰场的景象。 户卅跟着九头绕过那些分类码放的旧头盔,旧传动手套,旧传动靴,旧防护 甲,旧人型教练,穿过几排水冷式散热架,进到一间只有显示器在亮的房间。正 忙活的人和九头打了招呼,又各自干自己的,而戴头盔的几个则毫无反应。他们 的皮肤大多洁白透明泛着微微的蓝色荧光。 “你需要快一些的坐骑。”九头用脚把一道屏蔽门前面的食品盒子拔开,打 开门。“看看我珍藏的宝贝。”户卅眼前一台醒目的设备应声启动,座椅缓缓展 开。户卅坐进座椅,座椅的角度和高度自动适应到户卅的尺寸。户卅将头部贴到 椅背的感应点处,做了几个转身和抬手的动作,座椅和扶手的跟随十分流畅敏捷。 “很不错的手艺。” “那当然,我当成马子一样,从来不让别人碰的。你是例外。” “别的马子也不让碰吗?刚才的座椅角度完全是个女孩的嘛。” “不信就算了。别忘了让你用是有条件的。既然敢去A 区,刚才说的那事还 不是小菜一碟?” “说的轻巧,我不是没听说那两个O 区潜入者的下场,那对孪生兄弟都是在 这椅子上给刷掉的吧?” “我绝对不认识那俩家伙。他们的臭水平哪能跟你比?再说历史上已经有很 多潜入O 区的记录,而你的A 区,简直就没人朝那边打过主意,哪怕是动一下这 样的念头。”看到户卅按下了联接键,九头不再罗嗦,他打开的前面墙上的指示 屏,看了一下运行情况。指示屏的LOGIN 滚动条还未走到底。“进入之后先在外 围熟悉一下环境,你很久没使,系统有了很多新的补丁,可以在随身档里找到资 料升级要点。”九头关门出去,屋里的灯随之熄灭,只剩指示屏微微发亮,似乎 使夜航机舱中的仪表盘,在表明前方的位置。户卅调了调靠背触点,避开肩部那 个伤疤。蒙上眼罩的时候,户卅有一些下意识的厌恶的感觉,但很快就消失了。 网路上丝毫感受不到现实中那些激战和追逐。人们在这里扮演着与现实截然 不同的角色。在现实中,他们好斗,易怒,满口粗话,嗜杀成性。不是某个战队 的首领,就是某个游猎的捕手。而到了网路世界,他们却彬彬有礼,和蔼可亲, 或者是在某个公司的白领,或者是某家银行的职员。扣扳机的食指现在扣着咖啡 杯的细柄,紧盯瞄准镜的眼睛,现在透过放大镜看着邮票的齿孔。据说很多年前, 人们也这样同时在网路和现实两个世界生活着,不同的是那时候杀戮的战场在网 路,而现实则是平静的日常生活。也许人们自身的两种不同天性只有这样截然分 开,才能互不影响,得到更好的展现吧。如今在虚幻里,平常的琐事有了美感, 而现实中,残酷的东西变得更可怕。户卅不知道现在和过去,哪一种更合理。而 目前的情形相比以前,究竟是一种进步,还是溃烂? 户卅离开标牌林立的商业区,离开有路灯和路标的主干道,离开有路的地方。 他关掉导航图,朝目的地进发。他的目的地不会在任何版本的导航图上出现。那 地方黑暗荒芜,暗藏杀机,如同户卅内心深处那片不可知的地方。 越接近A 区的边缘,户卅越感觉到防御场形成的强大干扰。那是能顷刻间让 心智分崩离析的干扰波。户卅只能尽力让自己的理智从即将四散而去的边缘收拢 回来。一面朝干扰更强烈的深处冲去。 ……一串串面孔般的气泡在户卅面前出现,飘来荡去,若有若无。气泡们不 断诉说着什么,有的大声,有的低语,象分了声部的合唱。一串气泡轻声笑着, 飘向远处,那声音似曾相识。户卅追了过去…… ……他和她互相追逐着,路在很深的草间象迷宫般复杂。她跑进了一条叉道。 他没来由地叫着“你跑不了了”一边追了过去。只见她俯身站在一道土坎前望着 土坎的那边。他过去一看,是一个很陡的呈拱型的下坡,坡的尽头俨然是地平线, 那里又是一道土坎。而坡道每隔一段也有一道相同的土坎。似乎不用跑到尽头那 儿再次俯身看,就可以知道这个坡将连绵不绝,仿佛是一个巨轮的表面。“怎么 样输了吧?”他起身离开。这时,他从后面抱住他…… ……另一些面孔般的气泡飘过来,这些气泡更大更单独,所以声音更能分辨 些。但那些面孔仍是还未看清就碎成细微的叹息散去。 “……还回来吗?……” “……真的不再想她?……” “……没有骗你……” “……你背叛我!……” 一些苍蝇飞起来,女子手中的枪开火了。 …… 六 户卅跟一个陌生人坐在角落里。户卅跟陌生人讲着什么,对方不时摇头。另 外的场景,更多的陌生人在摇头,户卅不停在叙述,并拿出一些资料给对方看。 其中一处,户卅很激动的摸样,一个人挥了挥手,其他人将户卅架了出去。最后 一个场景里,一个人写了一张字条交给户卅。 驾驶座上的人将一个探头状的东西对着车窗外的街对面。旁边一个络腮胡子 叽里咕噜地调着车载收音机。 “糟了,又没影了。” “跟丢了?” “那边正乱着,你一打岔……” “那走吧,也到时候了。别去太晚。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开着贴红喜字的车 来跟踪。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我是问你有没有马城那样的打算?” “看到早上他穿着西服忙碌的样子,我也的确有点羡慕。但我不知道结婚是 不是适合我的解决方案。” “没有试过,怎么会知道是不是适合呢?我那时候,杀人的时候从来没有眨 过眼,算是应了那句古话。但有些事,却一直没有去做。现在想来,还是没有勇 气去尝试。所以你不要再象我一样,当一个胆怯的杀手,过一个不算完整的人生。” “你有没有这样一个时期,开始是兴冲冲想着大干一番,后来逐渐心灰意冷, 混在年轻一辈中间,却不见自己有任何起色,往下的路,不知道该怎样走下去, 不知道是该转行赶别的,还是继续这样的生活。” “很难给你什么建议,干这行,迟早要碰到这个阶段。怎么选择还得靠你自 己。你问我当年?也许有过吧,但我不记得了。人到了最后,大喜大悲都忘记了, 反而容易想起一些起初的事情。你知道我印象最深的画面是什么吗?是一幅小时 候看的看图识字的画面。跟你们后来那些很适合儿童的东西不同,那是一幅举着 钢枪的铁拳的红黑版画。注了拼音的字是‘枪杆子里出政权’。直到现在我仍然 着迷版画那种极端的黑白或者鲜红,纯粹得象生死之间的分界线。 “后来上小学,学校组织去看一个图片展,是各种案件的图片。第一次看到 那种现场、凶器、肢体的黑白照片。很钝的凶器旁还摆着做参照物的尺子。后来 是在中学吧,学校里抓到一个小偷,用草绳反绑着,押着从所有教室前的走廊前 走过。很多人都上去拳脚相加,押的两人并不制止。最后吊在楼门门框上,直到 警察来带走。我记得小偷被打得满脸是粘糊糊的液体。 “还有一次到了一个陌生的县城,逛街的时候看到宣传栏有那种宣判布告, 是打红钩子的那种,旁边贴着照片,有那种用白线画着倒地人形的现场,还有犯 人年轻秀气的头像。上去细看却吓了一跳,那个犯人的名字和我的一模一样。记 得当时还故做镇静,一直看完了布告上的案情和判决,但随后我没有接着逛街, 回到住处,再也没出去。” “你确实跟我们打过交道。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新一辈掌管组织 事物,老家伙们退了下来,十年前的事很少有人知道了。”并不老的“老家伙” 看着户卅,眼里有一层寒冷的东西漫上来,逼人心魄,但寒气随即又慢慢退去, 眼神变得淡漠。 “十年前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和湛蓝会是令人羡慕的事业伙伴和生活伴侣。 可是你出现了,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他长久的停顿里,宽大的房间异常寂静, 只有窗帘的沙沙声偶尔传来。 “我们有一个摧毁系统中心的计划。就算是十年前,要用一般方法破坏系统, 也已经相当困难。于是有人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利用人脑的复杂性来对付系统。” “一般人的大脑是一个开放的不完全系统,需要和外界的信息有所交换才能 运转。这里说的外界除了我们常说的自己身处的环境,还暗示着你自身与这个客 观世界之外的某种力量。我们利用自己这个不完全的系统无法感知整个系统的运 转,更不用说去控制它了。” “你是在说……上帝?” “实在想不通,你也可以那样理解,那不失为一种方便的解释。因为这样一 些原因,人脑只能算是系统的一部分,所以当人脑企图独立解算一些超出他这个 部分的事物时,就会由于自身的不完整性而得不到答案。就象简单的计算器不能 计算比它显示屏长的数字一样。” “这倒是真的,有时会对一些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你没有用回路的关系。回路的意思,就是说大脑另有自身无法感知的 另一些线路,有极少的一些人,他们大脑的回路有了一些发展的迹象。这种迹象 多数导致的是恶性的后果,他们不是由于回路烧掉了整个脑组织变成白痴,就是 回路不能正常运转而造成一些疯狂的人。只有其中更少的一些人,他们的回路呈 良性,不太影响普通功能的运转。事实上一般人的回路也会在一些极端状态下开 启,但仅仅属于一种应激反应。”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他的回路在正常状态下可控制地开启,就能形成一个 独立的系统,虽然也许不会那么完善,能不能解算那些千古的追问还说不准,但 要对付系统网络已经不成问题了。举个例子,一般的大脑在联机时只要出现破坏 系统的动机,就会被系统的预警程序察觉,而开启回路的大脑则能做到网络预警 系统不可察觉的思维和计算,事实上大脑自己都没有察觉那些思维和计算。” “那么说你们找到了那样一个人,是你刚才说的那个湛蓝?” “你居然显得是不认识湛蓝?”眼中的寒气再次升起,但随即他摇了摇头。 “我又把你做做过格式化的事忘了。” “那么,湛蓝就是我忘掉的那个人?” “不,不是湛蓝,而是你。”他指着出神的户卅。“你是那个有回路的大脑。” “于是我们决定利用你,当时你是对方的人,于是我们做了很完备的准备工 作,牺牲了一些人,让湛蓝有了接近你的机会。” “刚才你不是说你和湛蓝是……” “为了信仰,是要舍弃一些东西的。” “不明白。” “一个赏金杀手,当然永远不会明白那些烈士的举动。当时一切都顺利进行 着,你们潜入了中心。那时你已经被湛蓝说服加入我们的阵营。” “我们?是――我和……湛蓝?” “你们潜入了中心。但在引爆前的一秒钟,信号中断了。” “信号中断?”户卅抓着脑袋,似乎想找出一些东西。 “后来知道,湛蓝牺牲了,而你回到了那边,后来还做了记忆格式化,一切 就这样结束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你的背叛,还能有什么解释?你临阵反戈,杀 了湛蓝,立了大功,也许是因为内疚吧,还做了抹掉记忆,真是,可笑啊。”他 转过身,肩膀象弓一样吃着很满的劲。 “不可能!”户卅瞪着那背影。“我怎么会杀死自己爱的人!” “你不是不知道湛蓝是谁吗,还能认定有什么爱?”那肩膀不再使劲,但声 音更加尖锐。 “我是不知道湛蓝是谁。我想不起来湛蓝是谁,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户卅满头是汗,脑子一片空白…… “没什么大碍的话,就离开吧。我也想明白了,当初利用你,本来就是不明 智的做法。没有谁会愿意为别人的信念去做牺牲。我们互不相欠,只是别再在我 面前出现了。” “那对我的追杀可以取消了吗?” “那又是怎么回事?” “除了一些为点数来找麻烦的同行,有一个女杀手似乎不是为了点数,而是 为十年前的事来取我的性命。我想可能是你们组织的人。”户卅把那张素描递过 去。 “那么说是藏青了。”他无可奈何地摇头。“藏青是湛蓝的妹妹,比湛蓝刚 好小10岁,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们和你都相差5 岁。命运的节奏还真是奇妙。 藏青是组织里新力量的实际领导者。她的行为已不在我可控制的范围。不过十年 前的那件事,按理她是无从知道细节的,当时除了湛蓝和我,没有谁完整的知道 这个行动。你身处其中,其实也只知道一个小部分。藏青最近的一些动向我也有 所耳闻,看起来是将有大的动作,至于为什么会找上你,我就不得而知了。” “当时我和湛蓝是怎么进入系统的?” “事情过了这么久,系统也有了很大改变,告诉你也无妨。按照计划,要有 两个人同时进入系统,一个对付掌管系统的BOSS,一个人的大脑与系统中央处理 池并联运行。湛蓝是对付BOSS的人手,而你就是那个与处理池并行的大脑。进入 系统也需要你们互相配合。在进入之前,你们以敌对的身份对战。当年的你已经 是金牌杀手,而湛蓝也有非常高的积分。所以只要湛蓝将你击毙,就有足够的点 数见到BOSS. 而你则可以利用回路的优势,在湛蓝击毙你的同时将ID转换为存在 回路里的后备ID. 这样,被刷掉的是一个后备ID,而你的ID仍然有效,而且不再 被系统识别,成为一个隐形和不死的ID. 当时的计划就进行到这里。后来发生了 什么,看来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也许,系统知道后来的事。” 七 鬼眼鸟群掠过天空,向城市的某个地方会聚过去。下方的地面上,贴地飞行 的搜捕船由地面上前前后后乱窜的四脚针鼻犬探路,似乎也纷纷朝向相同的地方 而去。 流过城市的那条河流的一侧,古民居区被四周高大的摩天楼围着,象是院子 里的一小丛花花草草。而此刻却似乎变成了焦点。在转播船的光束照射下,旧楼 群的轮廓黑白分明,毫发必现。不时有连续的闪光从某个角落亮起,把楼群的明 暗关系在瞬间颠倒数次。整个场面仿佛加班加点昼夜施工的建筑工地。 远景的楼身上,分属各家媒体的巨型电视墙的画面出现的也是此时此刻这里 的不同角度位置的画面。画面中如果出现其它台的电视墙,相应位置就会被换成 广告的画面。当然拍到自己台的画面的时候并不换,于是就会出现嵌套的一串画 框般的画面让人头晕。某些画面里,似乎是较近距离的拍摄,看起来战斗已经开 始了。 先是有一些针鼻犬吱吱唧唧的机械叫声,然后是火光和爆炸声,有狗头或节 状的东西溅起。立刻有不同的武器交火声密集起来。画面开始有非常近的摇晃镜 头。跑动着的武装者们的身后,电视墙上的广告美女正轻启两唇,露出舌面的的 商标纹饰。 “据前方最新报道,搜队已经围困了目标。该目标正在一幢楼内顽抗。” “可靠消息,刚才您看到的交火画面现被证实是两个搜队的探路犬误报引起 的冲突。双方现已解除误会。……” “……他肯定已经跑掉了,你说呢。” “……发现一名伤者,身份未明。……” “……各投注站也进入白热化阶段。” “这次他是否能逃过追捕,广告之后,继续为您报道……” 户卅靠在暗处的墙角,看着远处高楼上的电视墙,向身后某个方向射击。电 视画面上那个牵狗搜索的身影刚到巷口就应声倒地。 户卅按了一下手中的一个面板,巷子另一头传来闪光和叫声。 越来越多的搜猎者蚁群般出现在户卅的火力范围边沿。户卅应付任务似的无 聊地开着枪。他脑海里出现相似的画面,似乎一切都只是演过的戏……其中一个 画面里,他自己打开角落车底一个井盖钻了进去。 户卅退到一个角落,那里停着一辆不同型号的破车。低头看,底下果然有一 个井盖。他打开井盖,跳了下去。“上次怎么知道这个井的呢?” 透过重重叠叠的高塔底座支架看去,河的对岸仍然亮如白昼热闹非常,而河 这边则寂静异常。从这么近的位置,只能看到信息主塔的丛林般的金属支架,仿 佛身处巨大的千足怪物的脚下而无法看到怪物全身。户卅翻上河堤,倒掉鞋里的 河水。起身欲走时,去的路上一个黑衣女子静静立着。 “藏青?” “是。” “你在这里,是等着杀我?” “不。” “那么……” “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也不用罗嗦了。我要得到见BOSS的权限,所以要取得 你的级别和分值。” “和十年前一样的计划?” “我知道你自己也想进系统。” “……是的。” “那就看谁胜谁负了。”藏青双手举枪,跃起身形。 三次闪光,对岸升起三枚光弹。户卅眼中藏青的三个闪亮的残像叠在空中互 相交织,仿佛是她对自己优美身姿的三声赞叹。同时藏青已经在黑暗中逼向户卅 近旁。 金属丛林中,光线和暗影被分割成大大小小不同面积的不规则格子,一眼看 去很难辨认远近和高低。偶尔一个斑马纹样的身影在这里或那里闪过,很难说那 不是幻觉。 “你不觉得老家伙在利用你?”藏青一边在丛林中迅速移动,一边通过头盔 对讲频道问户卅,看上去就象在抽空和其他人聊天。 “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想找回记忆。而且我已经跟老家伙说明,引不引爆, 由我自己最后决定,要看到时候的情况。”户卅也一边慢条斯理地通话,一边在 网架间迅速躲闪。 “到时候,也许就由不得你自己了。” “十年前你见过我吗?” “不可能,那时我都不大见得到姐姐。现在我只记得小时候她的样子。直到 最近他们才说姐姐是一个叫户卅的人害死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没准还是会 杀了你。” “我怎么都不能相信会是真的,总有一些意识片断在提醒我相反的可能。” “也许只是你的大脑为了自我保护,臆造出的一些假象,以免知道自己是那么可 恶。” “那就只能在系统里找答案了。” “如果最后发现真是那样的呢?” “不论什么答案,都只有接受。我已经做了设定,如果是在失控状态下做出 的引爆指令,定向爆炸会指向我自己,不会对你和系统造成损伤。”   藏青 远远看着户卅隐藏的位置,轻轻摇头,象是极为担心,又象是不以为然。 “听过豪猪的故事吗?” “是那个互相取暖的故事?” “是另一个,讲的是从前有一只豪猪,它的刺比别的豪猪长三点三厘米,它 的体温比别的豪猪低三点三度。所以大伙找到合适的距离互相取暖的时候,这只 豪猪只有自己呆在一边。直到有一天,豪猪碰到一只渡渡鸟……” “渡渡鸟?”户卅怔了一下,藏青抓住这一片刻从藏身处跃出,一阵连发, 射出的每一枚分值枪弹都击中户卅的有效部位。户卅感到自己被头顶降临的红光 笼罩了。周围的一切摇晃起来,暗下去。 那阵昏眩之后,户卅感觉自己的什么被换掉了一样。但身体,意识,ID,又 还都是自己的,只是象重新组装过一遍。户卅看了看对岸的显示屏,果然,当翻 屏到赏金榜时,他的名字已经消失了,榜首位置出现的是笑容灿烂光彩照人的藏 青的头像,表情与旧记录片中的选美冠军如出一辙,一旁滚动着各大赞助商提供 的奖品名录。 户卅走进系统中心大厦的门口时,还是悄悄握紧了袋中的枪。但门口的探头 果然毫无反应。 楼道里的守卫机器纷纷倒地,它们的子弹对户卅毫无伤害。无敌的状态原来 就是这种自己不存在的状态,没有可识别的ID,没有自身,也就没有敌手。难怪 以前玩九头在数据废墟里翻到的那种古老的屏幕巷战游戏时,倘若使用无敌咒语: “IDDQD ”。就会感到极大快感背后的的更大空虚。那么一直以来在现实中感到 的虚无感,是否也就是因为这些年来,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不再有任何值得珍惜, 害怕失去的东西了呢……扣动扳机的时候,户卅感到空虚不仅只在盛宴之后来临, 它也可以和盛宴相伴登场,喧闹,同时冷寂。 八 开始的时候,好象什么都没有,甚至无所谓光亮或者黑暗。户卅大体定了定 方向,随后发现一些有无的掺杂和流动。进而象是在暗处眼睛的慢慢适应似的, 那些流动着的有和无的细微之处开始呈现,但又不是视觉的画面,倒象一个全方 位的外在的宇宙或自身。 这似乎是数据流形成的巨海,有和无组成的流体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这里形 成一个星云一样庞杂的涡流,户卅的视线只能触及它其中的一部分。在他眼中, 那是一座巨大的环形瀑布,前方的急流向前弯成光滑的曲面,两侧看得到的地方, 急流下坠中开始由光滑变得混乱,而更远更深的情形以看不到。一种巨大的引力 在拉着他往前。那是一种深不可测的恐惧和渴望,这种引力比在高楼之上紧抓栏 杆向下探身时感觉到的要更强烈更原始。同时,他看着涡流中心升起的层层数据 云雾,又涌起一层莫名的欣喜和绝望。这种欣喜和绝望的毫无缝隙的共存也是他 在任何快感来临前后都未曾体验到的。他向前游去,将前身浸入流体中,随波逐 流地滑向涡流中心…… ……在已经感觉到曲面急流的向下的加速度的同时,他看到在涡流的正上方, 有一座马鞍曲面形的彩虹,象一座具有完美拱度的桥将其一端呈现在他的面前。 他念头一动,发现自己已在更快的下坠的刹那,其实已经同时向前跃起,吸附在 曲面的凹处。一种与刚才狂乱汹涌不能自拔的力量截然不用的吸力将他徐徐引向 马鞍面的对称中心,桥的最高处或最底处。他感觉自己已经成为曲面的一部分, 平滑完美,不再需要多余的维度。他在中心点停了下来,由着惯性缓缓旋转着。 这时已经可以看到涡流的整个全貌了。那是一个巨大的完美下陷,轰鸣与急流只 来自它的周边地带,而它真正的中心,无限深的深处,传来的只有远古的星光和 梦底的低语。他身体一抖,摆脱开曲面的表面张力,象一滴洁净的水,坠向黑暗 的中心…… ……户卅跃向马鞍曲面的凹处。同时他发现曲面的另一端,他的上方,原来 是与下方涡流相同规模的另一个巨大的涡流。透过曲面中心点看到的那一头,似 乎也有和自己一样的一片液滴在旋转着靠近中心。甚至他觉得那一边才是自己, 而这一边只是一个镜像。两片液滴在中心点停下,从下方来的变成了在上方,从 上方来的变成了在下方,隔着曲面互相旋转着。这一边的左右两半和那一边的左 右两半隔着曲面的膜对应着贴在一起,然后收拢成由曲面分成对称两半的球体。 是提出问题的时候了。户卅从萦绕于心的众多问题中找出一个,正要问出,听到 一阵嘟嘟的声音…… “我是谁?我是什么?” 持续的嘟嘟声中户卅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脸上湿湿的。想抹一下,却发现 手被锁死了,脚也一样。 “为了防止你有过激行为伤了你自己,只好委屈一下。”藏青的枪再一次指 着他。她的背后,屏幕正显示着城市各处的激烈战斗。 “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将BOSS杀了,以后我就是这个系统的BOSS,一切我说 了算。” “你杀了BOSS?你知道BOSS是谁吗?”户卅忽然感到一切似乎似曾相识,被 绑的自己,持枪的女子,女子头上的联机飘带,冷光下闪烁的白衣。 “想知道你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让我从头告诉你。” “一开始,你的行踪就在我的控制之下。钟跟你提到备份ID的事,是我让他 告诉你的。你从九头处联机取到的ID,也是我事先放在那儿的。因此,那个所谓 的旧ID,也是经过修改的。至于其它的一切,我想不用再解释了吧。” “原来真是这样。为什么?” “仅仅是为了利用你,进入系统。还有一点连老家伙也不知道,就是我进入 这里的真正目的,所以他居然又让你装上了引爆装置。但我不会让你摧毁系统的, 那样的话,我岂不是白白进来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干吗不直接杀了我?” “我可不想冒险。你不是说过你对定向作了设定吗?我很佩服你这么做,但 现在你听了我说的这些,虽然看上去反应不明显,但我这里的显示,你的情绪值 已经再临界点周围。你自己也不能断定现在引爆的后果吧?” “你和湛蓝都一样……”十年前的一切,突然象从走廊尽头渐次亮过来的灯 光,重新回到户卅的脑海。 “我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结束它吗?现在你说,你要留在这里,当一个BOSS, 难道一直以来,你对我说的都是假的吗?还是你要背叛我们的信仰?”户卅看着 朝他瞄准的湛蓝。在头顶紫光的照射下,卸掉防弹甲的湛蓝白衣荧荧发光,举枪 的衣袖在空中挥出一些频闪的残影。 “什么信仰,坦白说,我从来没有真的相信过。如果你和我一样一直在那个 环境里,就不再会那么相信他们说的那些东西了。从这个计划一开始,我就打算 这么做了。没想到的是你对信仰会陷那么深。我只想告诉你,我的信仰是假的, 但我爱你,这一点,我没有骗过你,让我们一起留在这里,我做BOSS,你做系统 安全,有了你的回路,系统会更加坚不可摧,我们将是不可战胜的。” “你的爱,我没有怀疑过,不然,我也不会舍弃秭水选择你。但我现在不再 确定是否喜欢这样的你。不过为了信仰,我还是要摧毁系统。”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在发出引爆指令的同时,系统将启动反击, 双方的攻击同时发生,你将会与系统同归于尽,这是一直不能解决的设计难题, 就算回路,也不是万能的。所以不管是为了系统,还是为了你,我都不会让你这 样做。” “这个我已经察觉了,但我已经不能回头了。你马上离开吧,我来结束这一 切。” 在户卅重新联入接口准备开启引爆的时候,湛蓝一枪击中他伸向按钮的手。 “你不马上脱开联接,我就杀了你。我知道刚才你利用回路问处理池的是什么问 题,而且也知道你得到了什么答案。原来你一直在怀疑你自己当初的选择,不然 不会问那样一个问题。现在你知道答案也没用了。身为BOSS,我可以将你关于她 的记忆消除,这样你就会心甘情愿留在这里。” 户卅在座椅上转身飞腿,湛蓝避过的同时另一枪从户卅的左肩穿过,射中了 椅背在肩位置的接入点,一阵电火花后,警铃在四面响起。湛蓝重新瞄准,户卅 不再躲闪,他一个挺身,带着被拔离座基的椅子,扑向湛蓝和枪口。枪响的同时, 户卅的尖刀也刺中了湛蓝。湛蓝、户卅和椅子一同摔出很远。 “你背叛了我。”湛蓝和户卅都失去了知觉。 “这么说,你这次也准备重蹈覆辙,想把我杀了?” “之后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应该有系统记录……原来是这样。”藏青将联机飘带从接口抽出。 “是什么?” “湛蓝当时没有死,只是在消除你的记忆的同时,被回路反击,她的记忆载 体永远留在处理池中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她。” “……你们这么相象,就算见到,也只是另一个你而已。”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从小就不一样,我这样做真的是为了用BOSS的位置 来改变现状,我有自己的计划。我不觉得毁掉系统是个好主意,看看这些厮杀的 人,这样的暴力难道不是人们自己的本来面目的一部分?而系统,不也是人类自 己的产物吗?结束了系统,人们会用其它方式来展示给你他们的本来面目的。把 一切归罪于系统,是不是自欺欺人呢?” “也许你有你的道理,但希望你说的这些是你的本意而不是借口。而且一直 以来,反抗力量的目的不也就是最终变成镇压力量吗?你做到了。可能只是做的 直接一些。” “随便你怎么想……那么你现在怎么决定,是否毁掉系统?实际上我一样希 望你留下来。” “十年前,我以为自己找到的信仰,以为可以改变一切,一门心思要破坏系 统,这次我的目的只是找回丢掉的记忆,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好象 知道了,当初我相信的东西,其实也只是在骗自己。我想我也该离开了。希望你 不会阻拦。” “你该知道,一个BOSS是不会让侵入系统中心的人活着出去的,再说你又是 一个系统引爆程序的携带者。” “我知道,不过如果你真的想按你说计划的去做,我们并没有冲突的地方, 我不会对你形成威胁。” 藏青犹豫片刻,按了一些按钮,把户卅从椅子上松开。看着户卅走出去。 “对了,那个豪猪故事,是你原来的ID里唯一存的一个留言,署名是‘Z ’, 被你做了锁定,好象对你很重要。”户卅在门口立了一会,继续走出去。 户卅走到外面,看到赏金榜上,自己的名字和照片重新出现,这次被注明了 更高的分值和相当于没有的防御值。新的一轮赏金捕杀开始了。 尾声或蛇足 天空很洁净,没有什么飞来飞去,反而显得过于空旷。广场上,有一些晨练 的人。户卅走过的时候,那些伴奏的音乐在身边交替地变大变小。他们好象在用 各自的音乐划定活动范围。由于便携音响直接放在地上,乐声似乎都贴着广场的 地面。感觉踩到的音乐比听到的多一些。户卅就在这忽而是练剑者的古琴,忽而 是练舞者的鼓点声中绕行。 经过广场边的小吃店时,他看到“我”坐在里面,就走了进去。 “我”一边撕着油条,一边看着广场另一头。那儿有一群人在练藏族舞。原 来练藏族舞不用麻烦换上藏族服饰,只要戴一双那样的象水袖一样长的袖套就行 了。 户卅在“我”对面坐下,跟服务员点东西。“我”回头一看,眼里有些惊讶。 “你一定也很少这么早就起床吧。” “是啊,我们都不大有机会看到早晨的城市。” “要是每天这么早起也不赖。”户卅和“我”一同看向隔窗的外面。舞者的 袖在晨风中抖动着扯成直线。 “……这么说,都结束了吗?” “算是告一段落了。只是有些地方还不大明白。比如说,强电格式化之后, 记忆应该是完全被抹去的,为什么我最后还是全想起来了呢?” “我听说,一个人在不愿面对他的记忆的时候,会重新编造一个假的记忆来 代替,而真正的记忆,被藏在意识的深处,只有在相似的情况下才会重新唤醒。 很多人宁愿相信别人背叛了自己,也不愿面对自己背叛了别人,或者是另外一种 情况,记得欠别人的债,却忘了别人欠的债。也许你抹去的,仅仅是那层表面的 假想。” “经过这么多的周折,原来真正的记忆却在自己身上。” “不经过那么多,你又怎么断定什么是真的呢?” 户卅笑了。“你的口气很象是一个BOSS. ” “我要是BOSS,就不会这样整天浑浑噩噩,毫无名堂了。说到BOSS,你没有 告诉藏青,她杀死的那个BOSS,就是她姐姐。是不想她痛苦,还是为以后留一手?” “我想不用我说,她在系统里迟早也会知道的。你对我的问题那么清楚,你 自己的问题怎样了?” “我”摇头,再次看向窗外。舞者们在做一个俯身回旋的动作。“我起这么 早,是来这办退房手续。晚上六点多的火车,我准备去北方。” “你这么离开,是要寻找什么,还是要逃避什么?” “我一直以为,我的问题,和你的问题是同样的。我追踪你,好象也在追踪 我的自身。我总在想,如果最后是我杀了你,我们的问题是不是就都可以得到解 决?” “现在不就是一个机会?” 两人同时出手,但也同时发现对方也只是用空空的手指对着自己的脑袋。服 务员端来户卅要的扒肉饵丝,离开的时候奇怪地看了户卅一眼,但并没有看“我” 的方向,仿佛在她眼中,“我”并不在那儿。 “如果你真的动手,可能会失望,现在我的ID并没有分值,榜单的数据只是 他们搞的诱饵。”户卅埋头在那碗饵丝热气中顾不上其它了。 “我早放弃那念头了。因为我发现我们不一样,不是一回事。你有过辉煌, 虽然伴随的是危险,还有叫什么回路的东西,虽然好象也帮不上什么忙,此外还 有一些值得你去探求的东西在暗中召唤。对我来说,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都 是一样的。有点象这碗粥,太平常了,不管在哪条街上卖的,味道都差不多,怎 么放糖都甜不起来。你一勺一勺边吃边找,通常会找到一个大枣,但有时候是一 个烂的大枣,有时候还会有两个,有时候,一个也没有。” “那怎么还老是喝粥,不换点别的。” “因为它平常,再差的店也不会做的太难吃。” “其实大家都有一样的挣扎,只是我们在用不用的方式挣扎罢了。” “我”呆了片刻,望着窗外的舞蹈者。舞者们舞完一个段落,散了队形各自 休息。 “对了,那个最后决定忘记你的秭水,你准备找到她吗?”“我”回过头来, 似乎是要打量户卅的反应,但那儿没有人。 那儿没有人,只有起初的虚无和随后的妄想。 我买单离开。桃源广场的那一头,和隔着玻璃看不同,听得到伴奏的舞蹈反 而不那么纯粹。转过街角前,刚好看见舞者们的水袖在音乐的高潮处一起扬向空 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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