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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夫人,我现在孤身一人,在这儿又没有亲戚朋友,除了你之外我不知道还能 拜托给谁了。老店主在世的时候就给孩子想好了名字,如果是男孩儿就叫嘉夫,女 孩儿就叫初乃。明天麻烦您到住吉区政府交上两份户口申请,其中一份请他们速送 到丹波那里。四五天以后,您再到丹波那里去,核实一下我是不是受骗了,再把新 的户口本拿回来。总之,现在让您帮我,事成以后肯定会重谢您的。”   她强调说如果金鱼眼帮她办完事情以后不会亏待她的。金鱼眼又开始矫情起来 :   “不是,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感觉听到你这样的话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 受,更不敢相信确有其事而已。不过刚才你又给我解释了一下,我心里也就没什么 顾忌了。就是你不感谢我,作为邻居为你办这点事也是应该的。不过,那手续是不 是很烦琐呢? ”   “不,一点也不麻烦。到时候你把我的图章拿到丹波的村政府那里就可以了。   店主在世的时候就跟那边把手续办好了。等夫人到了那以后,就跟他们说希望 那里能把那份早就办好的手续快点寄到大阪来就行了。这件事情恐怕要占用您一些 时间,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听你的意思,这回你让我到丹波去,肯定跟大管家刚才所说到的开什么家族 会有一些关系了? ”金鱼眼的双眼突然冒出了一丝光芒。   文乃并没有回答她。   “那行,我就去一趟丹波那边。要是我不去的话,就只能让那个女狐狸精去了 .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给大管家通风报信的。这会儿他们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呢, 说不准两个人正躲在车站附近的哪个阴暗角落里,不顾自己那么大的年纪,在那里 还卿卿我我地干什么事情呢! ”说完,她就把那双金鱼眼眯了起来,不出声地笑了 起来。   “真是太感谢您了,这回您算是帮我大忙了……”   这时文乃才把心放下来,然后又把脸转向院子里,看着那清幽的月光。   宇市为了不让邻居们看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走,有意跟君枝保持着几步远的距 离,他在前面,君枝在后面。两个人走到了住吉的一个黑暗的地方。   “怎么回事,是不是她现在知道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了? ”他声音低沉地问。   “就算是知道了也没事儿了吧,反正现在孩子都生下来了,当初你叫我过来是 当你的耳目,现在我的任务是不是告一段落了? ”   君枝大言不惭地说。宇市却把他那双细小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最近发现她哪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吗? ”   “不一样的地方? 你指的是哪方面? ’’   “文乃在这儿没有亲戚朋友,这段时间有没有人过来看她,或是收到过什么信 吗? ”宇市表情严肃地问道。   “不,那种情况从来都没出现过。听说最近的几天她老家那边也出了点事儿。   那些天我正好跟你去温泉,回来以后我就跟金鱼眼那打听了一下,这些天根本 就没人来过文乃这里,更不会有人给她写信了。”她充满信心地说着。   “真的,那怎么她刚才突然说想在开家族会的前一天去本家那里看看呢? ”在 这种光线极差的地方,宇市把头摇了摇。   “我看应该是出自一种女人的心理,现在她的处境没人看得起,这个孩子的出 生在这时可是起到了关键作用,这个时候她能不到本家那里显示一下吗? ”   “可是到现在为止,她没有证据能说明这个孩子就是店主的,到本家还有什么 好显不的呢? ”宇市闷闷地问道。   “要说这女人哪,都是这样的,就算是有没有证据都一样,只要自己心里觉得 这个孩子是店主的,不管怎么样都想去本家那里显示一下,这样才能让她们看看自 己多有本事。换成我是文乃,我想我也会跟她做同样的事情。”   “可是,她为什么非得在开家族会的前一天去呢,这一点让我有点不放心。”   “现在不放心什么啊,还能有什么事儿吗? 要是她想赶着家族会那天去,真是 有些过分了,毕竟她拿不出证据来说明这个孩子就是店主的,也就不好意思跟那些 亲戚朋友们把这事说出来。于是就想要是能在开家族会的前一天过去,这些都是一 些女人们的心思呢,想想真是挺可怜的。”君枝一边说着,还不忘翻着她的白眼珠, 神情妩媚地看着宇市。   “嗯,照你这么一说,什么事情就都可以看成是女人的一种心里了? ”   宇市气呼呼地说了一句,脑子里却想着文乃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会不会对自 己产生不利的影响。如果文乃拿不出什么合法的证据来说明那个孩子就是矢岛嘉藏 的,那么她就跟矢岛家分的那些遗产扯不上一点关系,那么这就跟宇市费尽心思。   找了各式各样的方法来跟三位小姐周旋,到现在终于决定在十天以后就把分配 的事情决定下来也扯不上关系了。再就是说那封遗书里说到要从遗产里面给文乃一 部分,只要送她十来万块现金也就可以把她打发掉了。想到这些的时候,宇市的心 情竟然愉快了许多。   “快了,十天以后就可以再开最后一回家族会了,我这么些年都在给他们家里 做事,这回也可以说是我最后一次再给他们办事了,希望他们能让我轻轻松松地过 去。他们一定会同情我的,到时候再给我一笔钱,我就可以借此机会逃脱了。”   “你究竟有多少钱? ”   真不愧是君枝,开门见山地把话就说了出来。宇市听到以后并没有正面作出回 答:   “君枝,我会让你满意的。”   说完,他又轻轻地往君枝的肩膀上拍了几下,脸上的神情根本就不像一个大管 家,而是一个关怀体贴的丈夫的面容。   文乃因为刚生完孩子,脸上有些憔悴,她简单地上了些妆,身上穿了一件蓝灰 色的和服,扎上一条白底菊花图案的腰带,在屋里等着药店里的老板娘从丹波那边 回来。   当初文乃求药店里的老板娘替她去丹波,于是在文乃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她就 到区公所那儿把户口申报单交了上去,还把另一份申报单也交给了区公所,让他们 火速寄回丹波。昨天,她又跑到丹波,看看矢岛嘉藏在生前是不是留下了承认孩子 的手续,然后又把新户口本拿回来,说好了是坐今天上午的火车回来。如果路上没 有特殊情况的话,十一点五分就可以到达大阪车站,中午就可以到文乃家里了,可 是现在都过了正午了,她还没有回来。 mpanel(1);   本家那里通知她说下午两点的时候过去,现在都十二点半了。这时药店里的老 板娘走之前说的话又回响在文乃的耳边,她的心里冒出一丝不安。“你现在说得倒 是轻松,没准这回我还白去一趟呢。区公所负责办户口的那个人听了以后也说什么, 他干这行都有二十多年了,像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回听到呢。不过他倒是答应把申 报单送到丹波去了。我只好再去丹波那边看看了,可能什么都没有。弄不好是店主 在世的时候欺骗了你,你最好也有点心理准备……”一想到金鱼眼那双瞪着的眼睛, 再加上一种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表情,文乃觉得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   这件事情要说到嘉藏去世前的半个月里,那时他刚从医院做完检查,回来时顺 便过来看了看文乃。土灰色的脸上冒着虚汗,还大口地喘着粗气,他跟文乃说,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放心不下的,想把一份承认孩子的手续交到你的出生地去, 你得在这地方盖个章,其他的东西就让我来填写。”文乃把自己的图章盖了上去。   嘉藏又接着说道:“如果这份手续交了上去,我要是真的发生点什么事情,等 到把孩子生下后,你再找到现在的区政府,让他们把孩子的户口申请表转交给丹波 那边,他们就会承认,你就放心地把孩子生下来吧。当然我最想要的是个男孩儿。”   说完以后,他就又把申报单塞进了怀里。“我今天太累了,情况也不太好,我 现在就得回去了。”他都没有碰一下文乃的身子,转身就走了出去。现在再想一下 当时嘉藏出示的那张申报单上面,一个字也没写,只不过是让文乃把图章拿出来在 那空白的申报单上盖章,这之后他可能什么也没往上面写,再或者,就算是写了也 并没有把它交到文乃出生的地方。可是,当她想起嘉藏跟她之间的那种已超过夫妻 感情的关系时,又坚信嘉藏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她。但是现在药店里的老板娘还 没回来,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来。   “夫人,孩子该吃奶了。你出门的时候也快要到了,我也替孩子换洗过了,给 他喂奶吧。”   帮工的君枝在一边说。她坐在门边上,好像已经看了文乃很长时间了。君枝当 然并不知道药店里的老板娘去了丹波那里,更不会知道文乃现在正在等着金鱼眼回 来。她只是看到文乃一直坐在那里,脸上还有一种焦急的表情,因而有些迷惑。   “好吧,给他喂完奶,我再出去吧。”文乃为了不让君枝知道,有意这么说。   说完以后,她就把衣襟解开,露出她那雪白的胸部,君枝把裹在睡衣里的嘉夫 抱到文乃那里。   触到乳头后,嘉夫张开那女孩子般的小嘴,用力吮吸着乳汁。那种力量,简直 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刚刚出生九天的婴儿。现在文乃被一个孩子的柔软的嘴唇吸 吮着,她的全身马上就被激发出了像潮水一样的母爱。   为了这孩子的将来,她请药店的老板娘跑到丹波,她还将带着这件事情的结果 到本家那里去拜访那些冷酷无情的女人们。是啊,自己必须亲自去一趟,可是她的 内心里又充满了害怕,她满脸关切地望着正在用力吸着母亲乳汁的嘉夫。   “夫人,等他吃完以后,我再给他换换尿布吧。”   君枝把头从厨房里伸出来说。文乃怀里抱着孩子,看着厨房里的女帮工在观察 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知道自己今天一定要小心才行。   “尿布? 不是刚才换过了吗,就不用再换了,你就去把那些放在澡盆里的尿布 洗出来就行了。”她静静地说。   “没问题。在你出门的时候,我肯定能把尿布都洗完了。夫人,是不是到本家 那里去的时候差不多到了。”   好像宇市叮嘱过她一样,不想让文乃在今天迟到,在一边催促着说着。她抬头 看了看表,都一点多了。要是坐车到本家那里要四十多分钟才能到。就像君枝所说 的,现在该出发了。但她现在决定再多等一会儿药店里的老板娘。可是她为了不让 君枝觉得不对劲,只能跟她说:   “是啊,我现在该走了。”   她把还钻在自己的怀里吃奶的嘉夫抱了起来,又把他的脖子用干净的布擦了擦, 还给他抹了些天花粉,她怀里抱着孩子,还侧着耳朵听着大门外面的响动。可是听 了半天,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墙上的时钟,现在已经指向一点十五分了,好不容易才安排好在开最后一回家 族会的前一天去拜访本家,如果再这么干等下去,可能连这次的机会也要错过了。   想到这儿的时候,她的内心里更加紧张起来。   “夫人,这里有我呢,孩子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请放心地去吧。如果再 不赶紧去的话,那就真得迟到了。”   君枝把放在文乃身边的手提包和紫包裹提起来就向门外边走了过去,这时才听 到大门外面传来一阵汽车紧急刹车的声音。   “谁呀? 这个时候……”   君枝赶紧问了起来,并加快脚步往外走去。这时的文乃那种精神气看起来一点 也不像刚生完孩子的,她也紧跟着迈开大步向门外边跑去。刚出了大门,就看见药 店里的老板娘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火车晚点了,所以我现在才赶回来。你就坐着这辆汽车去好了。至于东西嘛, 我拿回来了,我没在那打开。你最好是先带过去,然后当着她们的面儿开封,这样 更好些。”   她为了不让君枝听见她说的话,凑到文乃的耳边小声地说着。说完以后,她就 把文乃推进车里,那双突出的金鱼眼又发出了一丝光:   “你现在也别着急,这一急反倒让自己吃亏了,我大老远地跑去丹波不就是为 了不让你吃亏吗? ”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就跟男人一样,脸上的表情还特别的严肃。说完了她又转 过头去看着一脸茫然的君枝说道:   “过来吧,我们两个现在好好地给夫人送个行。没准以后想找个机会送都找不 着了。”   她和君枝两个人并排着站在那里,送文乃坐上车。   等车子开动以后,文乃仔细地端详着金鱼眼刚才交给她的那个大信封,只见信 封上面写着:浜田文乃殿京都府船井郡川边村政府户籍科。她看着那个长方形的信 封,半年来受到的所有侮辱一幕幕地浮上了心头。   她的脑海中浮现自己去本家时的那一幕,身上的坎肩让人撕了下来,还嘲笑着 说自己肚子里不知道是怀了哪个人的野孩子;她还想到了当自己患上了妊娠肾的时 候,她们以探望为借口,却跟去看戏似的穿着奢华的衣服过来,还当着那么多人的 面强行让她把女性最怕羞的部位暴露出来,说是要进行什么检查,可是她们每一个 人的眼光都充满了嘲讽,那种刺人的眼光,在文乃的心里烙下了很深的伤疤。那些 所谓的名门闺秀的女人们,心里面竟然有如此残忍和冷酷的一面。不仅是藤代她们 几个,就连本家那里的那个大管家宇市也跟她们属于同类。当时他总是借着探望病 人的名义,好几回去文乃的家里拜访,其实是想看看矢岛嘉藏在世时是不是给她留 下了什么特殊遗言和证据。为了保险,他还把自己的情妇君枝派到文乃身边来当帮 工,以便更准确地监视一个死了丈夫的妾的生活。然而今天,她身为妾室,要去本 家那里藤代她们姐妹三人、分家夫人还有大管家宇市说出自己以前没有说出来的一 切。文乃坐在汽车里,走着跟上一回去本家时同样的那条路,可是现在的心情和上 一次比起来要明朗得多。她心里怀着坚定无疑的信念,一直奔向本家。心跳不禁加 快了起来,仿佛在这时要发出一种呐喊。   现在刚进入初秋,院子里的花木都开着白色的小花。三伏天早就过去了,到处 都显现出清凉的感觉。庭石上的青苔也开始变成秋季的浓绿。然而客厅里的空气却 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清凉,一种反常的严肃和紧张笼罩着整个大厅。   围着茶几,上首坐着姨母和藤代,下首坐着干寿、良吉、雏子。姨母芳子端起 那杯已经变温了的茶水呷了一小口。   “她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真是太没规矩了。她现在把孩子生下来要打个 招呼,可是现在都迟到了十分钟了……宇市先生,当初定的是两点吧? ”   说话的语气好像在责怪宇市一样,她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宇市那里。   “是啊,当时定的就是两点钟。谁知道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要不我去给她 打个电话问问吧。”   “根本就没那个必要,现在要是主动打电话过去让她快点好像是我们着急了似 的。再等五分钟,如果她要是再不到,今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她冷冰冰地说着, “不过,明天就要开家族会了,她偏偏选今天过来拜访,心里面也不知道是怎么个 想法? ”芳子的心里有些按捺不住了。   “走着瞧吧。她的那些所谓的老实憨厚,还说什么不争财产的假面具就要撕下 来了。那个身为妾室的女人,一会儿就要像现代悲剧里的那种人那样,身上穿着产 衣,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到我们面前哭天抹泪了。我想无非也就是这样,根本就不 用担心什么别的事情! ”藤代一向都是这么果断。   一听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女佣阿政就作了通报:   “到了……”   藤代的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   千寿和良吉、对面的雏子,还有芳子他们对视着。不久就听见走廊里响起了脚 步声,而且透过门缝可以看见是宇市和文乃。   文乃紧跟着宇市走进了客厅,并跟他并排着坐在了下席的位置。文乃把放在两 膝前面的坐垫往一边推了推,两个手扶在了草席上。   “我是文乃,身为妾室,孩子出生了,特来本家报个平安。”她说话时声音很 柔和,同时也有些紧张。   “在分配遗产之前,你今天这么做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心里要是想从这里拿到 点钱的话,也没什么,再怎么说你跟嘉藏在世的时候还算是关系不一般,可以多少 给你点钱。不过,现在嘉藏已去世了,你也就别再利用死去的人演戏给我们看了! 现在这年头可跟过去不一样了,所有的事情都得按照法律来办,你手里也没拿着法 律上承认的证据,再怎么说,这个孩子也不是嘉藏的! ”   她仿佛要一下子把文乃说的没话说一样,一个人在那里说了一大套。   “好,我今天就是拿着你们嘴里说的那个法律上承认的证据来的。”   “什么? 证据? 现在能看到什么证据? 你别在这胡言乱语了……”   “不,是真的。店主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承认是孩子的父亲了,而且还把所有的 承认手续都办妥当了。这个就是当时办的那些手续。”   文乃把金鱼眼刚刚给她的那个大信封从包裹里拿了出来。人们对于那个起着关 键性作用的信封都怀有半信半疑的态度。藤代她们几个人谁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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