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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他忘记了?是真的吗?还是就像芳三郎所说的那样,他有意隐瞒,从没想过要 说出来?他该不会是假装表现得那样糊涂,却在背后搞鬼,想趁千寿和藤代不注意 的时候把一座山私吞了吧?今天这一趟,必须得先把这个问题查对清楚。因此,藤 代专门选择了鹫家这里的山林,而不去选别的地方。宇市现在有点事就装傻充愣, 而这个看山人以前又从来没见过,对他什么都不了解。照这样看,过会儿会有场宇 市和藤代之间,甚至还包括看山人在内的智斗即将在看山的过程中展开。   “哎呀,他终于出来了!”   不远处传来雏子的叫喊声,藤代探出头向上望去,只见宇市正跟一个男人朝这 边走来。他旁边走来一个人,那人的脖子上围着一条毛巾,腰间别有一把镰刀,脚 上穿着一双登山鞋,不用问,这个人一定是看山人。看山人在前,藤代她们紧随其 后,已经爬了半个小时的山路。苍翠的松树丛林中,山间路上覆盖着一层柔软的枯 枝腐叶,这使他们走起来时常出现脚底打滑的现象。偶尔,在路上会看到像枕木一 样的杉木一根根地横卧在那儿。   穿着平底鞋的雏子,爬起来山来显得有些轻松。而藤代和千寿就没她那么幸运 了,她们穿上了看山人给准备的登山鞋,由于鞋和脚的大小不太适合,又很不习惯, 因此走起路来显得相当费力。虽说是在阳光强烈的中午,但茂密的枝叶早已把光线 阻挡在外,从而鞋底、袜子,以至于裤脚都被山间小路的潮气给湿透了。   藤代努力地爬着,看了看前面距离自己有五六步远的看山人。镰刀别在他右边 的腰间,装着磨刀石的布口袋系在左边的腰间,扎着裹腿,踏着山路向上攀沿,每 一步都显得那么有力。那个看山人从刚刚见到大家的时候起,就总是阴沉着脸,默 不作声。在前往山脚下的汽车里藤代曾主动跟他搭讪,但他也只是简单地敷衍似的 说了几句,此外便没再多说什么。黑黝黝的脸,紧闭的嘴唇,唯有那双眼睛一直闪 着光,清澈明亮。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有四五个背着锯子和厚刀的樵夫正向山上走着。   “今天可是个好天气,去林子里吗?”   他们很快就跟了上来,和看山人打着招呼。   “对呀,大阪那里的山主来了,我带他们上去看看。”看山人回答着。   “辛苦了,那我们前面先走了。”   说着,他们便从旁边走了过去。藤代望了望那几个樵夫,又看了一眼宇市。只 见他把衣服的两袖系在腰间,让下面很自然地垂着,脚上穿的登山鞋也被系得很结 实,爬山的装束与动作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位上了岁数的人。当落在后面的千寿和 雏子赶上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得很远了。   “哎呀!累死我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雏子在后面高声嚷道,并停了下来,不想再动弹。她现在已经大汗淋漓了。   “还要走多久啊?那会儿就说只有一节路了,可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 到啊?看山人所说的这一节,究竟是多远啊?”发怒的雏子不满地喊道。   “这已经有一半路程了。”山间回响着看山人粗犷的声音。   “什么?一半……”千寿抬头望向被巨杉遮盖下的高山,高声喊叫道。雏子蹲 在那里喘着气,宇市见状,走了过来。   “累了吗?我们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啊。小姐们的脚没怎么走过山路,爬这样的 高山又哪儿能受得了呢?要不就在这儿让他向你们介绍一下关于山林的情况吧,完 了之后我们就回去,怎么样?”说着,他看了看看山人。“可以吗?在这里介绍山 林的情况?”   “其实在这儿一样可以把情况跟你们说清楚,你家的山林,就是前面的那一片, 从这里能看到的。”   看山人附和了一句。藤代的眼中刹那间出现了一道阴险的光。   “那就先麻烦宇市先生带二姑娘下去吧!我和看山人再去看看。”说完,她转 向看山人,“麻烦你了,请继续前面带路。”   她既客气又不失大体地说道,然而那语气却充分地说明了没有拒绝的余地。看 山人一句话也没说就先独自走了。藤代系紧了鞋带,立马向看山人追了过去。   “姐姐一个人去山林我有点担心,咱们还是一块去吧,你说呢?”   雏子扯开嗓子叫着,赶忙朝着藤代走去的方向奔去。   狭窄、幽静的小路,犹如一条长长的蚯蚓在树荫下蜿蜒爬行着,不时地有黄莺 和白眼鸟的叫声从林中传来,但此时藤代的心里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她 在想该不会是看山人故意带她们走这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吧,因为从刚才宇市和看山 人的谈话中感觉出他们好像并不愿意让她们三个攀到山顶。想到这,她的心更加不 能平静了。   “这是唯一的一条可以到达山顶的路吗?”她望着前面的看山人问道。   “只有这条路最好走。樵夫们走的是另一条,那条路比这条要陡峭得多,更加 危险。”看山人头也不回地回答了一句,依然向上爬着,他的步伐更快、脚劲更有 力了。   前面忽然间有了一丝亮光,定睛一看,原来是右边有一道悬崖,山崖后险峻的 山峰紧紧地相连,风起云涌,被浓密的杉林掩盖的山谷中升起一片云雾,随风而动, 在这深不见底的山谷里,发现了那道银白色的光,来自于吉野川的一条支流,它正 缓缓流淌着。   “府上的山林就在那儿。”   他指向几百米外的杉林说道。杉林北面是一道犹如刀切一般的悬崖,下面是山 谷。南面是个斜坡,杉林就向南面延伸而去。穿过一片山白竹走向密林深处,温度 随之起了明显的变化,扑面而来的一股寒气顿时使人倍感精神,高高的杂草纵横, 已将膝盖完全掩盖。看山人拔出别在腰间的镰刀,不时地拨开挡路的杂草向更隐蔽 更深的地方走去。   “会不会有蛇啊?”千寿担心地问。   “没关系,这不有镰刀吗。”   看山人一边说着,一边在前面挥舞着镰刀。不远处传来有人在砍伐树木的声音, 偶尔还听到树木被砍倒砸在地上时所发出的轰隆声。声响过后,整个山林又恢复了 之前的宁静,然而却有一道缺口留在了密林之中。   越往深处地形越复杂,杂草长得更高,枯枝落叶则堆得更多,高大的杉木尤其 显得枝繁叶茂。   跟千寿和雏子她们分手的藤代,孤零零一个人穿行在丛林之中。是呀,如果不 出现什么差错的话,这庞大的山林即将成为自己的私有财产。想到这些她的心里涌 上一阵热流,不禁兴奋起来。她抬起头望向天空。几块小小的蓝天从茂密枝叶的间 隙中透露出来,藤代不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从杉木的顶尖向下看着,仿佛在考察 它的生长情况似的,突然,她的目光停在了某处,一动不动。 mpanel(1);   在距离地面六七尺高的杉树上,少了一块树皮,在那里形成了一个方块状,而 且还隐约可以看到上面刻有字迹。藤代慢慢地来到那棵树下,仰起头努力地看着, “昭和三十二年,三月刻”,在它的右上角还有一些小字,但由于历时长久,遭受 了多年的日晒雨淋,已经变得不再清晰,且这个方块状大小的地方也早已变得黑糊 糊的了。   “为什么要往这树上刻上记号?什么意思?”   藤代指向杉树上缺一块皮的地方问看山人。看山人大惊失色,转过头来,向那 里望去。   “那个吗?那是特有山林的记号,代表着这是属于你们矢岛家的,昭和三十二 年三月刻上的,右上角刻的是名字,只是现在已经很模糊了。”说着,他伸出手抚 摸着那棵树,那是一只骨节突出的手。   “这样啊,那这日期呢?”千寿在后面继续问道。   “哦,那是看山人来这里刻下界标时记下的时间,某年某月某日。”   “界标?怎么讲?”   “每一家和每一家的山林之间必须要留下界标。如果发生了争执,大都是发生 在交界线上。所以,一般都会在中间留有四尺的空地以表示两者的分界线,但难免 会遇到一些狡猾奸诈、耍赖皮的人,他们才不管四尺不四尺的呢,硬是那样强占别 人的山林,将树苗种在别人家的山林里,更严重的是还明目张胆地窃取别人家的树 木,致使彼此界限不明确,总是为这个不停地争吵。所以就一定要把林子主人的名 字刻在交界线的树上,并且还要把确定界线的具体时间一并刻上去。   “是这样啊,那从这里开始,一直到哪里才是属于我家的山林呢?”   “噢,到哪里嘛……”看山人显得很迷惑,“对了,你看最前面,那儿有一个 朝左伸出来的树枝,就截止到那里。”   他指着向北的方向说。那里众多古老的杉树纵横交叉,枝繁叶茂,把人的视线 完全遮挡了起来,除此之外没看见什么。   “那里,占地多少?”   “噢,可能得有十公顷吧。”看山人估测了一下回答道。   “十公顷?不对啊,宇市说有二十公顷呢?”她立即转身面向宇市,“对吧, 宇市?”   “什么?你在说什么?”把手贴在耳朵边上的宇市问道。   “你听不见吗?我是说,鹫家山林不是二十公顷吗?”   “是啊,十公顷,对了,对了。”   “是二十公顷,不是十公顷。”藤代生气地说。   “没有吧?二十公顷?不可能有那么多。”他反而疑惑地问藤代,并使劲摇着 头。   “姐姐说得没错,确实是二十公顷,你在第二次家族会议上亲口告诉我们的。”   千寿在一旁当起证人来。皱着灰白眉毛的宇市想了想,突然,那双细小的眼睛 上下煽动了几下,并用力拍了拍手,好像猛然间记起了什么似的,说:   “是,是,二十公顷是我说的,但不是单单指的这一个地方,除了这里,别的 地方还有……”   “是吗?别的地方还有……”藤代马上追问道。   “太郎吉,另外十公顷的山林在哪里?”宇市望着看山人问道,那亲近的语气 给人一种两人关系比较特殊的感觉。   “噢,另外十公顷吗,就在对面山峰北边的斜坡边上,站在这里也能看得到。”   他说话的同时用手指向了前方,然而这么含糊不清、杂乱无章的回答很难让人 找到确切的位置。   “天啊,那可是片上好的杉木林啊!比别处的长得都好。”宇市突然大声地叫 起来。只见他踮着脚,把手放在额头上遮掩着,伸着脖子努力望向前方,好像是要 跳起来似的,指着左面山峰的斜坡给大家看。人们望向那里,看到了片片相连高大 挺拔的参天杉木,但具体是不是看山人所说的那十公顷,藤代没有做过多的考虑, 紧接着就问:   “那么,在那儿拥有砍伐的权力吗?”   “什么,砍伐的权力?”藤代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使看山人一时感到有些 不知所措。   “有,府上不仅拥有那座山林的砍伐权,就连这座山林也有。”   “是吗?你不会记错吧?”藤代有点不放心地追问道。   “怎么会错呢,我可是看山人啊!”   “这样的话,那一石能值多少钱?”   “你是要问一石木材的价钱吗?”   看山人不明白藤代指的是什么,迷惑地望着她,从鼓鼓的怀中取出香烟和火柴, 叼上烟,用鞋底擦着火柴,点上了火。   “每石一千五百元,这是市场价,可这不是现金买卖,卖不了好价钱。”   “那一公顷山林能够产多少木材呢?”   看山人大口地吸着烟,说道:   “这是由很多条件来决定的,其中包括:土地的质量如何,树木所吸收的水分 是否充足,受到的阳光照射是否够用,甚至于山的坡度都会影响木材的产量。陡坡 和缓坡的木材产量就有很大差别。大致上,一公顷产四百石还是可以的。”   “一公顷可以产四百石,一石价值一千五百元,那么二十公顷就是一千二百万 元,没错吧?”   藤代小声地快速计算着。看山人看着她,眼睛里忽然闪出一道亮光。   “你可真是个在行的人啊!对山林的熟悉程度可真不简单,由砍伐权到每石的 价格都如此仔细。那么多大阪的山林主,都没你这么在行的,更何况你还是个女人 家。”说完,他看了看宇市,“反正我都已经上这儿来了,就顺便去修理一下树枝, 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好吧?”   说着,他站了起来,手拿镰刀,将山竹左右拨开,走向密林深处。直到看山人 的身影消失时,雏子睁大眼睛望着藤代,一脸的奇怪神情。   “姐姐,你真让我大吃一惊啊!什么都懂。这么多关于山林的知识你是从哪里 知道的?”   “这不算什么……”藤代吞吞吐吐地说。   “噢,是不是你嫁到三田村家去以后知道的?难道他们家也有山林?”   一提到三田村,宇市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望着藤代。   “三田村家的祖籍在和歌山县的加太, 据我所知,他们只是在渔业方面入有股 份,至于林业方面我还真没有听说过……”   宇市故意说出这番话来试探她,这使藤代心中不免一惊。   “你要知道,他家夫人祖上是丹波人,所以现在拥有山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藤代淡淡地说,“宇市先生,我家什么时候买的这片山林啊?”   “买下这片山林的时候好像是上上代店主了。”   “哦,上上代就已经有了。”   藤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点了点头。栽种杉树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此 时,芳三郎所说树节越少树木就越有价值的话又回响在藤代的耳边。现在树木都已 经成为上好的木材了,即将被砍伐,这才是宇市努力隐瞒鹫家山林存在的原因。她 细细揣摩着宇市的想法,但并没有表露在脸上。   “什么时候可以采伐这片山林?”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细声问道。   “这个可能要问看山人才可以知道的。”宇市简单地应答着,扭过头望着千寿 和雏子,“抱歉了,小姐们是否要去方便一下?”   他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面部表情极为认真。   “烦人,这种事怎么可以问?讨厌死了。”雏子皱着眉气愤地说。   “恕我冒犯了。那好,我去方便一下。”宇市站起来就往树丛杂草里钻。   “沙沙沙”是拨弄山白竹而发出的响声,原来是修理树枝的看山人回来。豆大 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滑落,头上还有一片枯叶在安静地躺着。   “大管家干什么去了?”   他向四周巡视了一下看有没有宇市的影子。直到发现了宇市,才露出洁白而结 实的牙齿,孩子般地笑了。   “太阳落山后,树林就起雾了,我们现在还是赶快下山吧?”   他将镰刀又别在了腰间,使劲拉紧了皮带。藤代却还在向前边山峰左侧看山人 说的那片山林努力张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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