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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吓人的是你,你想看看我的衣服,为什么要偷偷地钻进去呢?你肯定有别的 目的。你表面老实、安静,没想到心却如此冰冷。好,你写吧,写了保险些。”藤 代嘲笑着说。   “姐姐你的心才冷呢!为所欲为,贪得无厌,总是黑着心肠,谋算着什么……”   她伸手想扯下桌上那张纸,良吉赶忙制止了她。   “我来替千寿写好了。”说着,他取过纸来。   “干嘛非要写那种东西?你为什么听姐姐的?……你不用管。”   千寿两眼冒火,想从良吉手中夺过纸来。   “在家族会之前,此事不要声张出去为好,你把这件事交给我好了。”   良吉安慰着千寿,拉着她的手,走到藤代的面前。   “我这就照您的吩咐去写,请稍候片刻。”   说着,从壁橱里取过笔砚,把笔蘸满了墨汁。保证书   藤代姐姐:   保证不再动姐姐藤代放在服装室以及收藏室内的衣柜、衣箱、文件箱和其他所 有的家具。千寿   三月七日   良吉挥笔而就。   “这么写可以吗?”他显得有些殷勤,把保证书递给了藤代。   “谢谢,这就可以了。大后天的家族会上,不会让大家知道这件事的。”   说着,她收下保证书,又笑着走了出去。   雏子在热腾腾的蒸气中,满脸通红,不断擦着额头上的汗。长桌上并排放着的 煤气盘上的锅冒着热气,三十坪(注:一坪约等3.36平方米)的烹饪教室里挤进来 四十多个学生,屋里热得如同蒸笼。   位于本町第二条街道上的淑德烹饪学校,因地处北船厂中央,所以本町一带商 家的女儿来学习的很多,教室里总是被装扮得五彩缤纷,每天不论何时,都很难找 到空位子。   正面讲坛上,有一块烹饪案板和一块大黑板。黑板上挂着一面大镜子,以便把 讲师的一切烹饪手法都反映出来,使坐在后边的学生也能看清楚。   雏子的位子在最后面的烹饪台旁,她正按照讲师所讲授的那样,练习着做菜。 今天的菜单是冷盘、清汤、红烧大马哈鱼、奶油鸡块等四种。在家里从未与西餐沾 过边的雏子,这次亲手做起西餐来,可总比别人多费时间。调配煮鸡的奶油汁更难, 向牛奶里面加面粉、干酪粉,将鸡肉放进去煮,要煮得不老不嫩,不稠不稀,那确 实要功夫。她没学会掌握火候和调料的位置,只是几次掀开锅盖,用一个大勺从里 边盛点汁来品着味道。   “雏子,你的还没好吗?我的可快好了。”站在雏子身边烧着大马哈鱼的西冈 密子兴冲冲地问。   “稍等一下,就快好了……”   雏子回答着,向在她和西冈密子对面正在做拼盘的两个人看了看,他们快要做 完了。他们四个人为一桌,每个人分别做一道菜。其他三人的菜都做好了,只有雏 子还没有做好,也无法坐下来品尝。雏子再一次尝了尝奶汁的味道,把火扭小。   “你们家里总是吃船场这一带的菜肴吧?看你的操作,和西餐无缘啊!”密子 知道雏子家里的底细,半开玩笑地说:“前些日子,你父亲的葬礼可真隆重啊!把 整个光法寺全占满了,十五个寺庙的僧人都去念经,还摆着三百对芥草,可成了大 新闻了。总共花了多少钱!”她用好奇的目光看着雏子。   “那些事,我怎么会知道……”雏子毫无兴趣地回答着,又掀开了锅盖。   “外边都猜测说你家的葬礼花了五百万,前几年又改建房子,又举行婚礼,这 次的葬礼又花掉五百万,照此看来,矢岛家真是百万富翁呦。”   “那是按我父亲的遗言去做的,又有什么办法。从念经僧人数到芥草的数量都 是他亲口交代的……”   “什么?连僧人的人数也……”   密子大声地嚷嚷着,雏子吃惊地向四周望着,每个桌子旁,人们都在忙着炒菜、 配料,谁也没留心这里的吵嚷,讲师也站在前排的桌子旁边忙着指导。   “讨厌,你怎么用那么大的声音问人家葬礼的事……”雏子瞪了密子几眼。   我是想问问你父亲留下了什么样的遗言,大买卖家主人的遗言,自古以来都是 些关于买卖上的事,尤其要留下关于遗产分配的遗嘱……对了,最重要的是遗产分 配,你们家打算怎么办?你们有姐妹三人,也许会麻烦些,有个出了嫁又回来的大 姐,又有招了门婿的二姐,你到底怎么办呢?”   雏子和这位同是纺织业商人的女儿,同在一个学校,又同时毕业。密子对雏子 的家事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好奇心。   “那种事,我自然不会清楚,大后天就举行家族会……”她略带怒气地说。   “是啊,在家族会上决定,对你更为有利。你若能继承大笔遗产的话,人长得 又漂亮,又是名门闺秀,提亲的人就会挤破门呦。”她羡慕地说着,深深地喘了口 气,“可是,像你们家里那样固守陈规,烦琐复杂,可真让人透不过气来,真受不 了呦。要是我的话,我早就逃脱开那样的家,一个人住在公寓了。”密子说着,用 铝漏勺把炸好的大马哈鱼从锅里捞了出来,然后向对面看了看,“哎呀,人家那边 都做好了,让你们久等了,实在抱歉。”   密子和雏子赶忙把自己做的菜盛在盘里,又摆在桌子上。对面的两个人是来自 芦屋(注:地名,位于兵库县南部)的身穿上等西装的年轻人,同商家出身的密子 和雏子并不熟悉,他们坐在同一桌上,一边品尝着,一边简单地打着招呼。   品尝结束后,实地指导和讲课告一段落,剩下的只是洗刷整理餐具,然后回家, 雏子和密子赶忙收拾好自己的餐具,准备回家。   “今天顺便到什么地方玩玩好吗?”   密子拉直了自己的淡紫色外衣的衣襟,淘气般地笑着,每周出来上两次烹饪课, 回去时总是如同出笼的小鸟般游玩一番。这是两个人的不公开的乐趣。 mpanel(1);   今天不行,现在要到住在今桥的姨母那里去。   “干吗非今天去不可?”密子不满地说。   “你这次就忍耐一下吧,今天我必须去。”   雏子歉意地拒绝了她,两个人一块离开学校,一起走到安土町拐角的地方。   “好吧,咱们在此分手吧,实在对不起你。”   她再次向满脸不高兴的密子表示了歉意,一个人朝着今桥方向走去。   雏子顺着那条大街走着,穿过一间又一间的商店。这里原来可不像这么繁华, 现在呢,又是布店、毛纺织品店,又是纤维商社,到处都是繁忙的喧闹声。   在这片既有着过去的风貌,又有着现代化样式的街道里,每天都在上演着新鲜 的商场故事,每天都有新的面孔出现,每天也有很多家店铺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 但所有的商店都不像雏子家布店那样,保留着木格套窗的格式,而且在柜台后边排 列着积存布匹。说实话,矢岛家的一切都充满着与众不同和不谐调。当然,所有的 这一切,都与雏子无关。她没有那个能力去评论孰是孰非,当然,她也没有兴趣去 改变这一切。   顺着这条大街,雏子边走边想着一些心事。但西冈密子的话老是在自己耳边回 响着:   “住在你们那样的家里,简直叫人喘不过气来,如果我是你的话,早就不在那 里住了,随便搬进一间公寓也比那里好啊。”   密子讲的话,虽然和平常一样不太中听,但这一次,真真正正地从心底触动了 雏子,雏子在心里盘算着,经密子一点,她的心开始动了。   确实,从小到大,她都像是一只不闻世事的金丝雀,被关在笼子里,她只认识 她的姐姐们,对于外面几乎一无所知,如果不是高中毕业后执意要去烹饪教室学习, 恐怕雏子至今都不知道外面居然还有这么大的一片天地。   她对家里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已经产生了反感,当然,她并没有去说什么。   而且,她对两个姐姐的争风夺利抱有反感,但一介入她们中间,却又挣脱不出 来。   因此,对雏子来说,每周去学习两次烹饪简直就像牢房里的犯人出来放风一样, 是她生活中最快活的事了。更何况这里还有她的好朋友密子。   拐过今桥的弯道,雏子向北浜方向走去。   边走边想着今早那个蹊跷的电话,那时她正准备去学校,那个分家单过后几乎 从未给她打过电话的姨母突然来电话,说让她下课后顺便去她家一下。   不等雏子再说什么,姨母便挂上了电话,好像有什么急事。   没办法,雏子无论如何也是要来一趟的,毕竟姨母是长辈。   今桥这里的矢岛商店也和雏子家里一样,挂着印有“岛”字的店帘。姨母芳子 和母亲松子本是同胞姐妹,祖母和祖父活着的时候,特意让她们把家分开,为了她 们彼此有个照顾,便在不远处的船场一带,开设了一家全新的矢岛商店。   唯一不同的只是姨母这里的矢岛商店的字号里,加了个“中”字――“矢岛中” 商店,以示区别。事实上,即便这样,刻薄的姨母依然不满足,认为父母对自己不 好,把自己赶出了矢岛家,并且数十年来一直耿耿于怀。   一掀开店帘走进去,迎面便是堆积如山的原色棉布,叔父矢岛火治郎从账房里 看到了雏子。   “你来了,我们一直等着你呢。”   叔父从老花镜下透着微笑,快步迎了出来,然后领着雏子穿过种满树木的庭院 进入内院门。女佣人迎了出来,把雏子带到靠里边的夫人房间。   姨母坐在十张草席大的房间里的茶具柜前,旁边放着手炉,她见雏子进来,绽 开满脸的笑容,那笑容与雏子已逝去的母亲一模一样。   “雏子,乖孩子,你总算来了,吃过午饭了吗?”   “噢!在烹饪教室吃过了。”   “是吗,那快来喝杯茶吧……”   说着,从身后拉开茶具柜,取出一套小茶壶和茶杯来。   姨母一边泡着茶,一边殷勤地问道:   “怎么样,过了二七忌,家里安静了吗?你的两个姐姐怎么样?”   “藤代姐姐她们也许都累了,葬礼之后哪儿也没去,总是待在家里。”   “是吗?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那么,宇市先生呢?”   雏子看了看姨母,但似乎看不出有什么急事来,倒是一直在问这些无关紧要的 事。雏子想,姨母急切地把自己叫来,这会儿怎么倒不着急了呢?她决定不再等下 去,于是她开口主动问了起来。   “早晨的电话为了什么事?有什么急事吗……”   “是啊,是啊,重要的事不说怎么行哪。”姨母一听雏子问起来,便佯装着急 地说道。   只见她又打开茶具柜旁边的小文件柜,取出一个大白信封来,满脸笑容地说道 :   “这个,是准备给你介绍的对象的照片。只是想到刚过二七忌,我怕不太好, 所以拖到现在才找你谈呢。这件事老早以前就提过了,对方可是个好人家呢,来, 你先看看对方的照片。”   说着,姨母从信封里取出特意贴在硬纸板上的照片,放在雏子面前,她靠近雏 子,热心地介绍说:   “这小伙子是安堂寺町一家铸造厂老板的儿子,这个老板家生的全是男孩,这 小伙子排老幺,所以他和他们家都愿意他去做上门女婿。年龄比你大四岁,今年二 十六岁,还是个大学生呢,不久前刚从大阪市大学毕业,现在在家中帮着父亲兄长 经营生意。他五个哥哥都已完婚,娘家都是好人家,亲戚中多半是些买卖兴隆的商 人。哎,怎么样,长得也不错吧?”   雏子脸有点发红,她略微看了看照片上的人,正如姨母所说,照片上的人五官 端正,面目清秀,像个演艺明星,如果姨母不说,恐怕谁都不相信他已经二十六岁 了。   “怎么样,正好般配吧?人家比良吉那号人可强一百倍,他可是大阪市内一流 人家的公子,能答应做上门作婿,可是很不容易的了。这么好的婚事,打着灯笼也 难找啊。”   迄今从未关心过雏子婚事的姨母,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对这种事如此热心。 雏子觉得很是不解。雏子看完照片,说:   “家里还没定是让我招婿,还是嫁出去呢。也许会嫁出去的。”   “什么?要你嫁出去……谁这么决定的?”姨母急切地问。   “只是我这么想,谁也没有决定。”   “真是的,吓我一跳。没定就好。我以为藤代或是千寿瞎说一气呢。”   “不会的,姐姐她们不会那样的!”雏子略有些惊讶,她连忙帮着姐姐辩白说。   姨母把腿伸了伸,放低了声音,神秘地说:   “雏子,现在你的爸爸妈妈都已经去世了,只剩下姐妹几个,女人之间可大意 不得呦。首先,你想想,藤代出了嫁又回到娘家来,竟又以统管家计的女儿自居, 葬礼那天也是如此,凡事她总压着千寿一头,想方设法大出风头,她到底怎么想的 呢?恐怕你们都是想不到的。你二姐千寿,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她丈夫良吉看起来 也老实得很,其实呢,她俩都是精明人,良吉为了他们两口子不吃亏,早就把很多 你根本没想到的事情都考虑到了。所以,对于招婿上门还是嫁出去,你可别想得那 么简单。总之,你千万不能答应嫁出去,留在家里招婿上门,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该 得的。不然,你会后悔的。”   姨母越说越激动,脸色也变红了,她滔滔不绝地说完这些话,终于停了下来, 然后用探询的眼神看着雏子。   “话虽那么说,可我才不愿管这些讨厌的事呢。”雏子望着姨母,眨着有些不 解的眼睛,显然,雏子并不把结婚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嗳,我的乖雏子,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所以才特意把你叫过来,别担心, 一切有我呢。有什么难事,跟我说好了,我会帮着你的。雏子,你别怕,你的处境 我最理解,因为以前我和你也一样,当别人的妹妹吃了不少亏,只能吃残渣剩饭, 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能让步,不然的话,以后可就惨了。”   姨母有些同情雏子。她想起很早以前,就是迫不得已才从本家分出来。   “大后天开家族会,定了由谁召集了吗?你认为会有人缺席吗?”   “我不知道。”   “关于后天的家族会,你的两个姐姐说了些什么?”   “噢,两个人都把门窗关得紧紧的,鬼才知道她们在想着什么,说老实话,现 在还真是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呢。”   “宇市先生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葬礼以后,我都从来没有见过他呢。”   “良吉呢?”   雏子摇了摇头。   雏子对周围的事从不关心,对刨根问底的姨母,她显然无法给出什么满意的回 答。   “雏子,你已经老大不小了,今年都二十二岁了吧,可怎么还是没有什么追求 呢,将来到底怎么办呢?我没有孩子,一直把你当成我自己的孩子,什么都替你担 着心哪。”   她说得十分动听。接着她又说道:“好了,不管那么多。这两件事都很重要。 那件婚事咱们也考虑着,分配遗产的事也不能放松了。”   姨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接着问道:   “刚才那个小伙子怎么样啊?能不能现在就定下来呢。”   雏子惊异不已,她想不到姨母会这么着急地问这件事,前后还没有一个小时呢。   姨母不等雏子回答,立刻接着说:   “我让你一边谈着婚事,一边考虑遗产的分配,可全都是为了你呦。”   雏子并没有真正理解姨母的意思,也许在她的心里,这两件事丈二和尚摸不着 头脑的吧,也许她根本就没有作好这方面的准备。   而姨母不这么想,她继续叮嘱道:   “大后天开家族会,我就在会上提出这件事来,我说的时候,你千万不要说话, 不论你姐姐她们说什么,你只要乖乖地坐在那里就好了。行吗?”   最后,姨母又特意嘱咐雏子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今天的事。   她刚一交代完,雏子便立刻站起来,显然,她还不太习惯正儿八经地提起这些 事情。   从姨母家出来,雏子向道修町走去。她从人群的杂沓中穿行着,心乱如麻地思 忖着今天姨母叫自己去的真意。这个时候,雏子无论是想姐姐们,还是姨母,都是 烦心的事。   或许,矢岛家该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了吧。   谈到条件,很难说矢岛家三个女儿谁更有优势。藤代虽为长女,但她曾经出嫁 过,现在她与丈夫离婚,并搬回了娘家,依然自居掌管家计的女儿;千寿呢?虽然 外表柔弱,但内心却有些心计,特别是在她丈夫良吉――矢岛家的新任店主的帮助 下,似乎更有希望获得支持。而雏子呢?她年龄最小,城府全无,所以她成了别有 用心人的最佳利用工具,她的姨母就看中这一点,特别在她上烹饪学习班的一个中 午,将她约到家中,说要为她介绍一个金龟婿,并告诫她不要太轻松面对这样的局 面,要想保住自己的利益,就得在家族会上听她的话,尽量不要多说,一切看姨母 的脸色行事。虽然雏子心中并没有想那么多,但听完姨母的这些话,她还是在回家 的路上对此进行了反复的思考。   家族会议上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呢?每一个人都在等待,又都在等待中蠢蠢欲 动,莫名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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