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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爱情就像发烧,意愿对它的产生和消亡丝毫不起作用。 ――司汤达 下楼的时候,他们相互间没说任何话,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他们经历了一段承 蒙天恩的时刻。但是魔力已去,现在是重新脚踏实地,走出萍水相逢的幻象的时候 了。 “我送您回去好吗? ”当他们走入街上刺骨的寒冷中时,他提议说。 “不用了,谢谢。”她冷淡地说。 “您住哪家旅馆? ” “这与您无关。” “您或许应该给我留下您的电话号码,万一……” “万一什么? ”她两手叉腰打断了他的话。 “没什么,您说得对。” 他惋惜地看着她。白色的热气从她的嘴里呵出,他觉得她生气的时候更美。 他已经为自己的谎话而自责。可这是他为避免危险和不冒犯她的惟一方式。 “那么.再见啦! ”她临走时对他说,“代我向您夫人问好! ” “等等……”他开始阻拦她。 “别坚持了,我不上已婚男人的当。” “我很理解。” “您什么也不理解。你们……确实都是一路货! ” “您没有权利评价我。”他反驳说.“您对我的生活一无所知,您不了解我… …” “……我也不希望再了解您了。” “很好,但是还是要为今晚感谢您。” “应该感谢您没有轧死我。”她嘲弄道,“可是,我建议您今后开车多留点儿 神……” 这真可笑。 “谢谢忠告! ” “再见。” “再会。” 朱丽叶转身加快步伐朝最近的一个地铁车站走去。 永远不与已婚男人来往,这是她的原则。她也许没有钱,没有孩子,没有真正 的工作,没有意中人。但是她有道德准则。当全都一团糟的时候,她通常就依靠这 些道德准则。 萨姆改变了主意。他追了几步抓住她的胳膊。 当年轻女人转过身的时候.萨姆看到滚烫的泪水默默流淌在她那冻僵的脸上。 “听我说,我很抱歉今晚以这种糟糕的方式结束。我真是觉得您……可爱。对 您实说吧.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体会到这种美好的感觉了。” “我相信您的妻子会很高兴知道这一点。” 她在抵抗.可他嗓音中真诚的语气又让她心烦意乱。 “这样分手不好.”萨姆肯定地说。 “放开我! ”她一边挣扎着一边喊:一些路人转过头.对萨姆投去斥责的目光。 一个穿制服的警察走过来.决定要平息这场争吵:“行啦! 行啦! 别管闲事了! ” 萨姆一面说。一面掉头往回走。 负责取车的服务员把开来的越野车的钥匙递给了萨姆。警察命令他把车开走, 以免妨碍交通。萨姆望着沿大街走远的年轻法国女人。 “朱丽叶。”他喊着.但她没有回头。 别放她走! 想点办法,就像电影里的……加里・格兰特会怎样挽留格雷丝・凯 利? 乔治・克鲁尼会怎样挽留朱丽亚・罗伯茨? 他对此一无所知。 于是他给取车的服务员留下二十美元的小费,危险地来了个急掉头上了路。他 左拐右拐,终于追上了朱丽叶。他放下车窗说:“听着,世上惟一的真理就是我们 永远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她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但是他仍继续说:“值得珍惜的只有当前。此时此刻。” 他的话被风雪卷走了。 她放慢了脚步看着他,目光中混合着好奇和羞愤。 “那么您对此时此刻有什么建议? ” “就一天一宿。遵守两个条件:不牵扯感情,不打听我妻子的任何事。 她这个周末没在曼哈顿。” “滚你的吧! ” 最后一句话伤害了萨姆,他不再坚持,在夜色中伤心地走了。 她看着他离去,突然想到她甚至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萨姆把一切都搞砸了,自觉十分可怜。雪又下起来,可他仍旧敞着车窗.希望, 却并不十分确信,迎面的冷风能帮助他忘掉朱丽叶的面容。 整个归途中他什么也不再想,只是遵照她的忠告更小心地开车。 朱丽叶在第四十五街和全明星咖啡馆的拐角处疯狂地挥动手臂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圣・马太医院。”她一边说一边坐在破了的座位上。 “医院在哪? ”赤褐色皮肤,缠着头巾的年轻司机问。 “开车,在路上我告诉你,”朱丽叶命令说,不让自己再受这个刚上路的新手 的影响,他对城市的了解相当于昨天才到达的游客。 萨姆到达格林威治村并神奇地在离家不到百米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停车位。居住 区里是清一色带石阶的棕色小楼。 他住在一幢漂亮的两层小楼里,就在华盛顿广场的后面。小楼位于一条铺有路 石的小街上,街旁的旧马厩如今被改建为令许多纽约人觊觎的公寓。 这套迷人的住宅属于莫塞尔街一家著名画廊的老板。三年前萨姆治好了他孩子 的病。老板为了表示感谢,以优惠的价格把公寓租给萨姆。萨姆觉得这套住宅太豪 华了,但是因为费德丽卡能够在底层布置一个画室.他就同意租下来。 当他推开冰冷、凄凉的家门时,一个意想不到的闪回镜头让他震惊:年轻的法 国女人那容光焕发的面孔瞬间照亮了他那伤感的迷宫。 “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出租汽车把朱丽叶直接载到医院正门的入口。年轻女人坚定地朝着自动门走去。 她真是一名好演员吗? 她马上就能知道了。如果是的话,她将成功弄到萨姆・盖洛 韦家的地址。梅丽尔・斯特里普①那样的人就能做到。当然,她不是梅丽尔・斯特 里普.但她已经初涉爱河,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这肯定有所帮助。 朱丽叶对了一下时间,吸了一口气,感觉窒息了似的走进医院。 当她走向接待处时,扬着头.有意挺直腰板,并把头发撩到脑后。她一眨眼就 装出一副矜持的贵族派头。这派头一般是与生俱来的,除非你是个好演员。 “我要见萨姆・盖洛韦大夫。”她的语气既彬彬有礼,又有些高人一等。 接待处的接待员核实了她已经知道的排班表后说:“对不起,夫人.盖洛韦大 夫三个小时前已经下班了。” “真讨厌。”朱丽叶用不高兴的语气说,“我们说好在这里见面。” 朱丽叶拿出她的手机,假装拨了一个号码。 “他的手机关机了。”她对接待员解释说,以此向她证实此事。 然后,她在自己的包里寻找,拿出一摞纸( 节目单) ,为了不让别人看清楚而 使劲摇晃着。 “这些合同从来就没有按时签过。”她佯装慌乱、失望地说。 “不能等等吗? ” “不能,很紧。我必须明天一早就拿回去! ” “这么重要吗? ” “如果您知道……” 接待员皱起眉头表示关切。 朱丽叶知道几乎成功了。她又靠近了一些,用秘密的口吻说:“让我先自我介 绍一下:我是朱丽叶・博蒙,律师……” 萨姆已经生起了壁炉。纽约经常下雪.暴风雪更增添了寒意。当寓所暖和起来, 医生脱掉大衣、外衣,头发弄乱了一些。 客厅是家里最宜人的地方,部分原因在于有这个朝向街道的圆形凸窗。 不谐调的家具让人觉得萨姆是个好脾气的人。一台老式电唱机和从教堂买回的 一架三十年代的钢琴并排放在房间的一角,一个过时的皮沙发醒目地摆在钢琴对面。 可是某种东西还是会让偶然来的客人困惑:墙上所有的镜框都是空的。萨姆把费德 丽卡的所有照片和绘画作品都抽出去。留下的精致框架散发出某种诡异、神秘的气 息。萨姆浏览了黑胶唱片架,这是在格雷店买的二手货。比尔・埃文斯、埃灵顿公 爵、奥斯卡・皮特森……朱丽叶的声音仍在脑中回旋着,这让他倾向于某些非常温 柔的乐曲:乔・科克尔的成名作《你如此美丽》。 他把唱片放到电唱机上之后就任自己重重地倒在长沙发上:他闭上眼睛,累得 神志不清,却知道自己睡不着觉。另外最近一段时间他睡眠很少,以至于他觉得没 有必要钻到干净的被子里。他在沙发上躺上几个小时――值班时就躺在医院的床上 ――就那么呆着.飘浮在半梦半醒之间,直到第一道曙光初现,并没有真正休息就 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对夜晚时断时续的回忆伴着音乐在他脑海里盘旋。但是疲倦妨碍他清醒地思考。 他应该感激自己的理智,还是应该诅咒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在给自己提出这个问题 的时候想起了哈撒韦神父。这位有些特别的神父伴他走过了童年,阻止了几个贝德 一斯泰的孩子――也包括萨姆自己――走上犯罪的道路。神父洞察人类的本性,他 经常说:“人抵挡不住诱惑.所以一定要避开诱惑。” 突然,乔・科克尔的歌声走调了,就像房子被轻晃了一下。萨姆睁开眼睛,整 个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他正要去检查电闸.可又一想也许是大面积停电。他拨开窗帘朝外望去.陷入 黑暗的曼哈顿只剩下汽车的灯光和在夜色中反射着白光的积雪。 萨姆点上几支蜡烛.往壁炉里添了一块木柴。随后他想到要好好清扫一下埋在 冰雪下的小玻璃天棚。 突然。一道光柱划过天花板。萨姆俯身窗前。雪更加刺眼:出租车刚刚把一个 人载到华盛顿小街的街口。 这是一个女人。 她有些晕头转向地在小街上前行,每一步都留下大雪匆匆填平的不清晰的脚印。 朱丽叶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发抖。她的心从未如此激烈地跳动过。黑暗中很难看 清门牌号码。因此她就听凭直觉的指引。 几米开外,一扇深蓝色的大门缓缓打开。萨姆朝着她走来。 她从他的目光里又找到她曾注意到的强烈激情。这双一蓝一绿的眼睛就像祖母 绿宝石在夜色中闪耀着。 她陶醉在从未有过的醉意里,全身心地投入到当前的瞬间。因为她十分清楚, 接下来的几秒钟通常是两性间最美的,让人永生难忘的几秒钟,是初吻之前的魔力 瞬间。 首先.两人的嘴唇轻触并相互寻觅。随后,两股气息在寒冷中交融在一起。几 乎变成咬啮的抚爱之吻。触到对方心底的吻。 朱丽叶的身体毫无保留地紧贴到萨姆身上。 他的体内隐藏着一个粗暴的人、一个毁灭者:带着蛊惑和恐惧的一股吸引力、 一种剧烈的灼伤、一种美妙的痛楚…… 萨姆把她拉进屋里关上了门,并没有松开拥抱。 他给她脱去拖在地上的大衣。 她解开他的衬衫扣子,然后把衬衫扔到床头灯上。她的双手有些颤抖。 他脱掉她的上衣。匆忙中一个纽扣被拽下来,掉在地板上。 克莱恩的高级成衣活该倒霉了。 她注意到他的肩头下有一个星形的伤疤。 当她的头后仰时,他吻她的脖子。 她咬他的嘴唇,然后以同样的动作,非常温柔地吻他,就像为了愈合伤口。 他为她褪去羊毛衫的时候,她轻扬起双臂。 他解开她的裙子,裙子顺着大腿滑落。她依偎着他缩成一团。 房间一直笼罩在让人惬意的昏暗中。朱丽叶分辨出靠墙有一张宽大的写字桌, 上面满是一摞摞的书。毫无悬念地,萨姆用两秒钟就把它们弄走了。 她坐在这块腾出的地方。他脱掉了她的便鞋然后是紧身衣。 当她为他解牛仔裤的扣子时,他的食指在她的嘴唇上慢慢游走。 她的双颊滚烫,就像是一股新鲜的血液输送到全身。她朝他俯下身子品味肌肤 的柔滑。他身上有一股肉桂香。 她双眼凝视对方的面孔,握住他的双手并把它们引向她的乳房。他的手,然后 是舌头游遍了她的胸脯,然后一直滑向腹部。他嗅着她那带熏衣草香气的肌肤。她 盯住他的眼睛。他用双手搂着她。她的双腿缠在他的腰上。他把她的脸引向自己以 便再次亲吻。她感觉他异常温柔,像是害怕他的抚摸会弄碎她的骨头。 这于他是全新的体验。在拥抱的整个过程中,他的官能似乎被放大了。 他听到她的心在胸膛中咚咚地跳,还有越发急促的喘息。他觉得自己晕头转向, 不由自主,不知所措,就像另外一个人控制着他的身体。同时他又发现了一个新的 自我,到达了从未企及的高度。 此后,不再有他,也不再有她;不再有过去.也不再有将来;不再有东、南, 也不再有西、北。只有两位他乡之人在陌生之地的交融。两位孤独者相互纠缠而成 的一团烈火。在另一个星球上,在另一片天空下.在被白雪覆盖的一所小房子里, 在那儿,在曼哈顿。 萨姆枕着朱丽叶的小腹横躺在床上。年轻女人把手插在情人的头发里。她很舒 服。她觉得身体是新的.就像得到了新生:他们有些拘束,难以启齿。她没有说骗 取地址的事情,而是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如何“找到他的行踪的”。他回答说很高兴 她来了。当他们无言相对的时候,亲吻代替了话语,这样也很美。 稍后.好奇的她扫视了书架,注意到那些空着的镜框,但她就像已经承诺了, 没有提任何有关他妻子的问题。 清晨两点,他们断定自己饿了。因为冰箱里一无所有,朱丽叶就穿上大衣,冒 着严寒去了华盛顿广场后面的一家二十四小时食品店。她几分钟后带回全套食品, 有面包圈、奶油干酪,一瓶柚子汁和一包糖果。 她披着一床毯子蜷缩着偎着他。他们像孩子一样嬉耍地咔嘣咔嘣嚼着棒棒糖。 然后她打开果汁,喝一口,趴到萨姆的身上,用嘴喂他喝。 他们靠在一起,听着户外的夜风终于睡着了。他们听到远远的,但却是清晰而 典型的噪音;这些汽车喇叭声,警笛声,偶尔让人感觉居住在一个被围困的城市里。 清晨四点,萨姆突然醒了。电力已经恢复,厨房里依然开着的电视机悄悄地播 放着图像。 他起身去关电视机。他下意识地换了几个频道,它们对他似是一针苏醒剂:外 面真实的生活在继续,每日新闻也没有忘记提供有关焦虑、疯狂、遇难者的报道。 一辆公共汽车刚刚在中东某地爆炸,二十多人遇难。南美洲的一座监狱发生大 火,事后发现一百三十具烧焦的尸体,因为当局“忘记”打开几座牢门。与此同时, 一位著名的设计师正在日本发布最新的狗时装,最惹眼的是卷毛狗专用的毛皮钻石 项圈,价值四万五千美元。在科学频道,当杰出的专家们为气候变暖的原因争个没 完的时候,浮冰仍在崩塌。与新泽西面积相当的一块浮冰刚刚脱离南极洲,在苦海 中孤独地漂移。 这些人类的反常行为既吸引萨姆,又让他感到震惊,他在电视机前停留了好一 会儿,通过屏幕沉浸在某种怜悯之中。 幸好,再次停电让他摆脱了这一巨大的恐慌,他回到隔壁房间躺在沉睡天使的 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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