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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一眨眼的功夫,她视而不见地看着我;这是荣耀,是春天,是太阳,是温和的 海洋…… ――阿尔贝・科昂 尽管严寒和大风依然笼罩着城市,饭店前还是聚集着许多人。朱丽叶在大厅里 等了几分钟,看着出租车和加长轿车轮番载来身着晚礼服的客人。 然后萨姆乘停车场的电梯来了。 五十层高的马里奥特饭店是曼哈顿的第二大旅馆。朱丽叶从来没有进过这里, 她在步入几乎有四十层高的巨大中庭时睁大了眼睛。倾泻而下的强烈光线可以让人 暂时忘掉眼下的隆冬季节。 她跟着萨姆踏上通往三楼的自动扶梯,从那儿乘上如太空密封舱般穿梭的观光 电梯。萨姆按了五十层的按钮.他们开始了朝着大楼顶部的眩晕之旅。 两人一直没有交谈…… 我为什么要邀请这个姑娘? 他想.感觉自己被形势左右了。 “您来纽约出差吗? ” “是的。”她力图用充满自信的声音回答.“来参加一个法律方面的会议。” 见鬼,为什么说我是律师? 这会让我养成说谎的习惯。 “您在纽约停留很长时间吗? ” “我明晚回法国。” 起码这不算是谎话。 在三十一层的时候.她稍微朝电梯壁俯了俯身,朝下看了看,感到天旋地转. 就像她被悬在半空中。 嗨……这可不是呕吐的时候。 电梯把他们载到一个前厅,一名女服务员拿走了他们的外衣,领他们就座。 观光酒吧占据了顶层的一大部分。幸好今天人不多,他们可以有一个靠窗的座 位。窗外是一览无余的纽约夜景。 房间沉浸在柔和的灯光下。小歌台上,一位年轻的女钢琴手弹奏着戴安娜・克 劳①风格的爵士乐曲。 朱丽叶看着菜单:一点小东西也是天价。萨姆点了一杯干邑马蒂尼,她选择了 用伏特加、越橘和青柠檬调制的鸡尾酒。 四周是宁静的,但是她却忐忑不安,放松不下来。突然,她感觉到大楼有着细 微的移动! 他察觉到了她的不安。 “酒吧在转。”他笑着解释说。 “怎么转的? ” “酒吧下面有一个转盘。” “太惊人了。”她微笑着说。 此刻是19:03。 19:08在烛光下,她注意到他那疲惫的面容和那双颜色不一样的眼睛:绿色、 蓝色:按照教会的说法,这是魔鬼的标记…… 尽管如此.他的确不错。按照美国人的说法就是帅哥。 另外.特别是他的嗓音,体贴并且有安全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她心跳得更快了,可她真不希望这样。 19:ll她:“您去过法国吗? ” 他:“没有。您知道,我只是一个没教养的美国佬,从没有出过国,只去过夏 威夷度假。” 她:“您知道我们国家几乎家家都有自来水吗? ” 他:“开玩笑吧? 那电呢? ” 她:“电很快就……” 19:12他喜欢她的自然。尽管一身职业女装,却依然直率质朴。她的英语说得 很好,但是带有一种改不掉的口音。她微笑时满面春风。 他每次看她就有种触电的感觉。 19:15如果刚才我告诉他我是一个服务员,他还会请我喝酒吗?19 :20他看见 穿着羊绒衫的她打哆嗦,就起身把自己的上衣披到她的肩上。 “不用,这可以。我向您保证。”她彬彬有礼地说。 但她流露出的表情恰是相反的意思。 “您一会儿再还给我。”他平静地提议。 另外,我觉得您关极了。 19:22谈论男人和女人:她:“您说的有道理.讨男人喜欢并不难。只要有一 双长褪、一对结实的屁股、一个平坦的小腹、一个蜂腰、一个性感的微笑、一双母 鹿的眼睛和坚挺而丰满的胸部……” 嘲笑他。 19:25沉默。 她喝了一口鸡尾酒。 他看着窗外,琢磨着在五十层楼下延展的嘈杂都会。那么远,又那么近。 就在他看她那狗啃似的指甲时,她攥起拳头把指甲藏起来。他对她报以一个嘲 弄的微笑。 尽管他们没有开口,但这却像是一场无声的对话。 19:26告诉他。 现在告诉他真相。 告诉他你不是律师。 19:34她:“最喜欢的电影? ” 他:“《教父》。您呢? ” 她:“弗朗索瓦・特吕弗①的《隔壁的女人》。” 他尝试复述导演的名字。他的发音就像是“伏望苏瓦・特乌弗”,这让她着实 笑了一阵。 他:“您别笑话我。” 19:50她:“最喜欢的作家? 我最喜欢保罗・奥斯特。” 他( 不大肯定) :“让我想想……” 19:40他:“最喜欢的画? ” 她:“凡高的《午睡》。您呢? ” 他没有回答.而是把安吉拉的图画递给她,并解释道,没有这张小纸头,他们 可能永远不会相遇…… 19:41如果一个如此出色的男人喜欢我,那就是说我还不那么难看…… 19:43她:“最喜欢的一道菜? ” 他:“香喷喷的干酪汉堡包。” 她( 耸了耸肩) :“呸……” 他:“您说什么更好? ” 她:“肥鹅肝蜗牛蛋糕……” 1 9 :45为什么你与成千上万的人擦肩而过.而偏偏只被一个人吸引?19 :46 他:“我认识一个您会喜欢的餐馆。那里有一种非常棒的肥鹅肝汉堡包。” 她:“您在向我推销吗? ” 他:“完全不是,这还是一家特色餐馆:小面包夹帕尔玛干酪,夹炖排骨,夹 肥鹅肝.夹黑菰,全是按照你们著名的法式烹饪法做的。” 她:“求您别说了,我都有些馋了。” 他:“我会告诉您地址的。” 我会带您去。 19:51这可能是个好人,可不是好时候…… 19:52他:“最喜欢纽约的什么地方? ” 她:“秋天的联合广场蔬菜市场,当各色树叶覆盖公园的时候。您呢? ” 他:“这儿,今晚.夜幕中与您置身闪闪发光的高楼丛林里……” 她( 高兴但并没有被蒙骗) :“花言Ij语……” 19:55她:“最近给您留下深刻印象的病人是谁? ” 他:“几个星期前.一个患了梗塞的葡萄牙老太太。实际上这不完全算是我的 病人,我只是参与了治疗。我的同事为扩张堵塞的血管给她做了血管成形手术.但 是她的心脏太虚弱……” 他歇了一口气.就像他再次经历着生死未卜的手术。 她:“她没有挺过手术? ” 他:“没有.我们没能救她的命。在那个让人不安的夜晚,她的丈夫在医院里 守候了她好几个小时。我多次听见他低声地说Estou com saudades de 她:“是不 是‘我想念你’的意思? ” 他:“可以这么说。当我试着鼓励他的时候,他对我说.在他的家乡,saudade 指由远在他乡的,或者已经去世的人引起的悲伤。这是无法翻译成另外一种语言的。 这是一种无法表达的内心状态,一种感染上苍的忧愁……” 她:“他后来怎么样了? ” 他:“几天之后他也死了。当然他的肌体组织已经老化,但是没有人能够确切 说出他死于什么病。”( 他停了一会后继续说) “我知道人在世间再无牵挂的时候 可以听任自己死去……” 20:01他:“您打赢的最后一场官司? ” 她( 犹豫一下之后) :“我们别再浪费时间谈论工作了……” 20:02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默默地听着歌手抑扬顿挫的演绎.其嗓音随着音 符时而任性,时而嘶哑:歌曲诉说萌动的爱情和由幻灭、忧伤、死亡……留下的痕 迹。 20:05她下意识地用手指缠着一缕头发.他看着。 20:06她:“我有时觉得您似乎并没有很专心地听我讲话。是那个穿得很清凉 的服务员让您分心吗? ” 他( 微笑) :“您会为此和我大吵大闹吗? ” 她:“别做梦了! ” 说到这儿,她起身去了卫生间。 剩下他一个了,他发现自己处在极度慌乱之中。 到此为止吧,萨姆。趁着还不太晚,走吧。 这是个危险的女人。她的眼神中有种光。她的面庞上有曾经让他非常难过的一 种温柔和真挚的表情。 因为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当然他一度感到轻松惬意,充满活力与幸福。 这会是一个来去匆匆的幻象。 他看了看表深吸了一口气。他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把香烟放在桌上,但是这更 让他烦躁不安。市区的所有酒吧和餐厅都依法禁烟。“不夜城”已经屈从零风险的 专制。 随后他又想起麦奎因对他说的话。为什么不“和她上床”呢? 用更露骨的话说 就是性交。这并不犯法。但是他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赶走了:从这个朱丽叶身上感 受到的并不仅仅是性欲方面的东西。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朱丽叶随手关上卫生间的门,完全惊慌失措了。 我这是怎么啦? 毕竞你不可能三刻钟就坠入爱河吧! 这不是时候:后天她就要 回法国了。另外她也不会天真到相信这里所说的什么一见钟情。 与人们通常认为的相反,曼哈顿并非浪漫之都。人们来这里不是寻找爱情的。 人们登陆纽约是为了商务,为了实现职业的或者艺术的抱负,很少是到这儿来找梦 中情人的。 另外,从情感的角度看,朱丽叶应该十分清楚,这三年可不像标有酿造年份的 不朽佳酿那样可以传世。尽管最初她也努力了。她赞成时代的进步,但是却一直习 惯不了美国调味汁式的约会。 在这里,爱情的约会是在掌上电脑上进行的,就像是一场招聘面试。话题总离 不开工作和金钱。一切完全是预料之内的,一切都已经被编了码。 在这座五分之四的婚姻以离婚告终的城市里,第一次幽会就是借记履历表,提 出臭名昭著的问题:“您挣多少钱? ”――核实讨论所用时间有所收益。 年轻的法国女人很快就放弃了这种程式,这让她觉得更像是国立行政学院的口 试,而不是寻找爱情的魔力。 但是这次不一样。这个男人――萨姆・盖洛韦――与众不同。自打他们开始说 话起,她就感到自己身上强烈的灼热。 不,我的宝贝,别以为生活是电影,你不再是十六岁的孩子了! 朱丽叶竭力克 制着自己的感情。另外还有这个弥天大谎。一开始就建立在谎言上的关系不会有好 的结局。这个男人将让她痛苦,她对此深信不疑。最好的办法或许就是不再回到大 厅里…… 她仰天诅咒自己的命运:就在她决定了要表现得更理智的时候.一次巧合又让 她不安了。 “我现在不需要意中人! ”她就像要说服自己似地高声宣布。 “亲爱的,这真是太好了,”从相邻隔间发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这让我们又 多了一位‘拉拉’。” 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朱丽叶遗憾自己说走了嘴,离开了卫生间。 萨姆仍然待在那里。一股强大、无形的力量把他吸附在座位上。 此时,他在尽最后的努力掩饰自己的激情。 一见钟情。这种事不存在,或者只是一种生物学现象。 他的大脑已经接收到与朱丽叶有关的信息:微笑的方式、咬下嘴唇的方式、脸 型、乳房的曲线、轻微的法国口音……它用类似计算机的方式处理了这些信息.然 后在他的肌体中释放出荷尔蒙和神经传导物质。这就是为什么他感觉惬意。 你看.没有必要为一次普通的化学反应小题大做。那么,现在,站起来,在她 回来之前离开这里。 朱丽叶悄悄地向一个服务员要来自己的大衣走向电梯间。她已经做出正确的决 定。惟一的合理的决定。电梯的门叮零一声打开了。 她犹豫了…… 有些人似乎可以看出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 现在是决定她自己命运的时刻吗? “都好吗? ” “很好.您呢? ” 她刚刚在他的对面坐下了。 他注意到她已经取出了大衣。她注意到他已经收回了上衣。 他喝完了他的干邑玛蒂尼;她咽下了最后一口鸡尾酒。 她最后一次欣赏了如群星般闪烁的万家灯火。她感觉在和梅格・瑞恩一起演一 出浪漫喜剧.这些喜剧通常都有幸福的结局。可她知道这好景不长. 当萨姆看到一 片雪花撞碎在玻璃上的时候,他把一只手放在朱丽叶的小臂上. “您有情人吗? ” “也许有。”为了不过于轻率地让步.她回答,“您呢? ” “我没有。” “您太理解我的心了! ” 正当萨姆张口回答的时候,费德丽卡的面孔闪入他的脑海。她的头发在风中飘 动,她走在基韦斯特的长长的栈桥上。那是三年前的一个星期.一个短暂却幸福的 假期。 萨姆为赶走这幅图像眨了几次眼睛。最后他看着朱丽叶结结巴巴地说:“其实 ……其实,我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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