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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我拿走他的刀,丢进碰到的第一个下水道,然后走过两个街口到百老汇大道, 叫辆出租车回家。   我觉得我根本没有睡着。   我脱下衣服爬上床。我闭上眼睛,进入不用完全睡着就能梦见的那种梦。我 心里明白这是场梦,我的意识保持距离站在一边,像剧评家冷冷坐在一旁看戏。 然后一串串事件涌上来' 于是我知道我不可能睡着,也不想睡着。   我把莲蓬头开到最热,关上浴门站在浴缸旁,算是即兴的土耳其浴。我在里 头待了半小时左右,把积在体内的劳累和酒精借着流汗排出去。然后我把莲蓬的 温度调到可以忍受的程度' 开始淋浴,最后一分钟用冰水冲洗。我不知道这样是 不是真的有益健康。我看这只是斯巴达式的磨人方式。   我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西装,坐在床沿,拿起电话。亚根尼航空公司刚好 有我想搭的班机。飞机五点四十五分由拉瓜迪亚机场起飞,七点多一点可以把我 送到我想去的地方。我买来回票,回程时间未定。   五十八街和第八大道交口的童年餐厅通宵营业,我点了碎牛肉加蛋,灌了好 多黑咖啡。   将近五点时,我钻入一辆出租车的后座,请司机把我送到机场。   这班飞机绕路在奥尔巴尼停一站,得多花不少时间。飞机准时在那里落地, 几个人下机,另外几个人登机,然后驾驶员又带着我们腾空而起。第二趟起飞, 飞机根本没有机会保持水平状态,我们才停止升空,就开始降落。在尤蒂卡机场, 我们颠簸了一下,但没什么好抱怨。   “祝各位旅途愉快,”空中小姐说,“保重。”   保重。   我觉得大家好像是近几年来,才在道别时说这两个字。人人开始有了危机意 识,整个国家突然意识到,我们住在一个随时需要保持警觉的世界。   我是打算保重。至于旅途是不是能够愉快,我可不太确定。   我从机场搭车到尤蒂卡市,七点三十左右抵达。十二点过几分我打到凯尔・ 汉尼福德的办公室,没有人接。   我打到他家,是他妻子接听。我报上名字。“斯卡德先生,”   她试探性地说,“你,呃――有进展了吗? ”   “有些眉目。”我说。   “我叫凯尔过来。”   他拿起话筒后,我表示想和他碰面。   “噢,我懂。有些事电话上讲不方便。”   “嗯。”   “那……你能到尤蒂卡来吗? 除非是绝对必要,我现在恐怕抽不开身到纽约, 不过你可以搭今天下午或者明天的班机过来,很快就到。”   “我知道,我现在已经到了尤蒂卡。”   “哦? ”   ‘‘我在杰佛逊和莫好克街交口的雷克斯百货店,你可以到这儿接我,我们 一起去你办公室。”   “没问题,十五分钟? ”   “可以。”   我认出他的林肯轿车。他停在百货店前面时,我跨过人行道走过去。我打开 车门,坐在他旁边。他也许平常在家都习惯穿西装,要不他就是为了见我特地换 上的。西装是深蓝色,条纹不很明显。   “你要来应该事先跟我讲一声,”他说,“我可以到机场接你。”   “不必,我想借这个机会游览你们的城市。”   “这地方不坏。也许以纽约的标准来看,太安静了,不过这也不见得就是缺 点。”   “没错。”   “以前来过这儿吗? ”   “两次,好几年前了。这儿的警察抓到我们通缉的嫌犯,我来这儿把他押回 纽约。那趟我是坐火车。”   “今天这趟飞行怎么样? ”   “还好。”   他巴不得赶紧问我,为什么突然不告来访。但他可是有教养的人,吃午餐要 等咖啡上桌才能谈生意,我们的公事也得到了他办公室才能讨论。汉尼福德药厂 的仓库偏处城西一角,而他接我的地方则在城中。我们一路往外开,只能有一搭 没一搭地闲扯。他把他认为我会有兴趣的东西指给我看,我也只有嗯嗯啊啊佯装 一点兴致。终于到了库房。他们一周上班五天,此时除了几辆闲在一旁的卡车外, 没有其他车子。他把林肯停在一个卸货台旁,然后领我走上凸起的小坡道进厂。 我们穿过一条长廊,走进他的办公室。他打开天花板的灯,指张椅子给我,然后 坐到书桌后头。 mpanel(1);   “怎么样? ”他说。   我不觉得累。我突然想到我其实应该非常疲倦。没睡觉,昨晚又灌了少许黄 汤,但我精神还好。不算抖擞,但也不累。   我说:“我是来跟你报告的。你女儿的事我能查的都已经查到了,我想你也 不用知道更多。我可以再多花我的时间、多花你的钱,不过我看没必要。”   “没花你多少时间。”   他的音调不带感情,我听不出这话有没有弦外之音。他是佩服我的效率,还 是不高兴他的两千块只买到我五天的时间? 我说:“够久了。如果你一开始就对 我毫无隐瞒的话,不知道会不会省点时间。也许不会。不过至少我查起来应该容 易一点。”   “我不懂。”   “我可以了解你为什么没想到这点。你觉得我该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了我。如 果我要找的只是事实,那你或许没错,但我要找的是能够拼凑出图像的事实。如 果事情全都摊在我面前的话,我查起来应该比较容易。,’他一脸迷惑,浓黑的 眉毛挑到眼镜上方。“我没事先通知你我要来,是因为我在尤蒂卡有事要办。我 是大清早搭机过来的,汉尼福德先生。我花了五个钟头才知道你五天前就可以告 诉我的事情。”   “什么事? ”   “我去了几个地方。市议会的人口统计处,户政事务所,警察局。”   “我没雇你到尤蒂卡来问问题。”   “你根本就没雇我,汉尼福德先生。你娶你妻子是在……   呃,我不用告诉你日期。你们两个都是第一次结婚。”   他什么也没说。他摘下眼镜,放在前面的书桌上。   “你早该告诉我温迪是私生女。”   “为什么要讲?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你确定? ”   “嗯”   “我可不敢这么说。”我吸一E1气,“朝鲜战争仁川港一役,不幸阵亡的美 国海军陆战队员里,有两名是尤蒂卡去的。其中一个是黑人,不用考虑。另一个 叫罗伯特・布洛,已婚。他是不是温迪的父亲? ”   “嗯。”   “我不是要揭旧疮疤,汉尼福德先生。我想温迪知道她是私生女。当然也有 可能她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他站起来,走向窗口。我坐在那儿,暗想温迪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我赌 十比一她该知道。罗伯特・布洛是她成长过程那只看不见的手,她一辈子都在寻 寻觅觅,找他的替身。她对他产生暖昧难解的感情,似乎是因为知道了汉尼福德 和她母亲都没透露的秘密。   他在窗旁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扭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或许我早该告诉你,” 他终于开口道,“我不是故意隐瞒。我是说,当时我完全没想到温迪是……私生 女的问题。多年来我们根本不提此事,我压根儿没想到要讲。”   “这我了解。”   “你说你有事报告,”他回到椅子坐下,说,“请讲,斯卡德。”   我回溯到印第安纳。温迪念大学时,对同龄的男孩没有兴趣,只喜欢年长男 子。她跟几个教授发生关系,或许都只是逢场作戏,但至少有一个认起真来,至 少男方如此。他想离开他妻子。这位妻子服药自杀,或许是真的想死,或许是为 了挽救她的婚姻才耍的手段,也或许连她也搞不清自己动机何在。   “总之,传出一段丑闻。整个校园沸沸扬扬,有没有上校方纪录我不知道。 温迪在毕业前两个月离校,这就有了解释。她没法再待下去。”   “当然。”   “她消失后学校没有着急,道理一样。我原本还很纳闷,因为照你所说,他 们的反应好像不很强烈。显然他们当初是想通知你她走了,但又不打算告诉你她 离开的原因。总之,他们之所以不在意她的去向,是因为他们知道其中内情。”   “噢。”   “她去了纽约,这你已经知道。她几乎是马上和年长男子发生关系。其中一 个带她去了迈阿密,我可以给你他的名字,但这并不重要。他两年前死了。很难 说他在温迪的生命里到底扮演了多重要的角色,但除了带她去迈阿密以外,他还 让她在申请租房时,借用他的名字。她在雇主栏写下他的公司,而经纪公司查对 时,他也帮她圆谎。”   “房租是他付的吗? ”   “有可能。到底当时他是帮她付了全部还是部分家用,只有他才能告诉你, 只是你已经问不到了。不过照我看,他不是唯一跟她有关系的男人。”   “那她同时也跟别的男人交往? ”   “我想没错。这个男的已婚,家在城郊,就算他想花很多时间跟她在一起, 恐怕也做不到。而且依我看,温迪自己也不想跟任何一个男人固定下来。教授的 妻子吞药自杀,对她想必是一大打击。如果他对她迷恋到可以抛家弃子,想来她 也可能对他用情很深――至少她可能是这么想。遭到那次挫折以后,她会提醒自 己不能对任何人过于专情。”   “所以她结交很多男人。”   “对。”   “而且跟他们要钱。”   “对。”   “你认为这是事实? 或者你只是凭空臆测? ”   “是事实。”我跟他提了点玛西雅・马索的事情,谈到她是怎么逐渐发现温 迪维生的方式。我没说玛西雅也下海试过。   他垂下头,浆硬的西装两肩有点瘪。“报纸还真说对了,”他说,“她是妓 女没错。”   “也不完全是。”   “什么意思? 这就像怀孕一样,不是吗?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也许是因为更真诚。”   “哦? ”   “有些人比别人诚实。”   “我一向以为诚实只有是与不是两种。”   “或许吧。不过我觉得有不同层次。”   “行淫卖肉也有不同层次吗? ”   “我是这么想。温迪没到街上拉客,没有一个个嫖客轮番上阵,也没有把钱 交给什么皮条客。”   “我还以为范德普尔那个男孩做的正是这个。”   “不。稍后我会讲到他。”我把眼睛闭上一会儿。我睁开眼睛说:“这话我 没法证实,不过我不认为温迪的本意是要卖肉。   她也许是从好几个男人手上拿了钱以后,才醒悟到自已是在干什么。”   “我不懂。”   “我们假设有个男的带她外出晚餐,送她回家,然后跟他上床。他出门时, 也许交给她一张二十元钞票,他也许跟她说:‘我本想送你一束鲜花或者礼物, 不过你何不拿这些钱买点你喜欢的东西呢? ’也许前几次发生这种情况时,她一 再回绝,但后来她就开始习惯收下了。”   “我懂了。”   “不用多久,她就会开始接到素不相识的男人打的电话。很多男人喜欢把女 人的电话广为传播,有时候是因为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时候是因为他们觉 得可以借此提高他们的形象。   ‘这女孩很不错,她不能算是妓女,不过事后给她一点钱好了,因为她没工 作,你知道,小女孩在大都市里讨生活实在很辛苦。’所以她有一天醒来,才猛 然醒悟到她已成了妓女――至少是字典上定义的那种。可是当时她已经习惯了那 种生活方式,而且感觉也很自然。照我看来,她从来没跟人伸手要钱。她一个晚 上最多只见一个男人。如果哪个男人她不喜欢,以后的邀约她会回绝。而外出共 进晚餐时,如果她觉得眼前的男人看不顺眼,她也会假称头疼,不和他上床。所 以她是靠那方式赚钱没错,但她目的不在钱。”   “你是说她喜欢。”   “反正绝对不讨厌。她又没被人肉贩子绑架为娼,想要的话,她应该可以找 到工作,她也可以回尤蒂卡的家,或者打电话跟你们要钱。你是想问她是花痴吗 ? 这我没有答案,不过我怀疑。我觉得她是得了强迫症。”   “怎么说? ”   我站起来,走近他的书桌。桌子是暗色桃花心木做的,看来至少有五十年历 史。桌上井然有序,摆了本记事簿,还有双层文件盘、纸插、两张镶框的照片。 他看着我拿起照片仔细端详。其中一张是个年约四十的女人,两眼迷茫,脸上挂 着朦胧的笑容。我感觉到这个表情是她的注册商标。另一张照片是温迪,头发不 长不短,两眼明亮,一口白牙可以去拍牙膏广告。   “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   “高中毕业典礼。”   “这是你太太吗? ”   “嗯。我忘了是什么时候照的。六七年前吧,我想。”   “我看不出她们像在哪里。”   “嗯,温迪像她父亲。”   “布洛。”   “对。我从没见过他,我妻子说她长得像爸爸。我当然是无从判定,不过我 妻子是这么说的。”   我把汉尼福德太太的照片摆回原位。我深深看进温迪的眼睛,我们过去这几 天变得非常亲密,她跟我。我现在对她的了解恐怕已经超过她能接受的限度。   “你刚刚说你认为她有强迫症。”   我点点头。   “强迫她的是什么? ”   我把照片摆回原处。我注意到汉尼福德刻意避免对上温迪的眼睛。他没做到。 他望进那对明亮的大眼,脸部抽动一下。   我说:‘‘我不是心理学家或者心理医生什么的,我只是当过警察的普通人。”   “我知道。”   “我只能猜测。我猜她一直都在找寻父亲,想尝尝做女儿的滋味,而他们一 个个都想和她上床。不过她倒也无所谓,因为她爸爸正是这样的人。他跟妈妈上 床,让她怀孕,然后到朝鲜去,然后再也没有消息。他是已经跟别人结婚的人, 所以吸引她的男人一定都是别人的丈夫。要找爸爸很可能大祸临头,因为如果不 小心的话,他可能太喜欢你,而妈妈就有可能吞下一大堆药,然后你就得打包走 路。所以仔细想想,如果爸爸给你钱的话,应该比较安全。这样一来,一切就是 单纯的金钱往来,爸爸就不会为你发狂,妈妈不会吞药,你也可以待在原处不用 离开。我不是心理医生,我不知道教科书上是不是这样写。我从没念过教科书, 也从没见过温迪。我在她生命结束以后,才开始走进她的生活。我一直想走进她 的生活,结果却得一再的面对她的死亡。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喝的? ”   “啊? ”   “你有没有什么喝的? 譬如波本。”   “噢,好像有一瓶什么酒。”   怎么可能有人连家里有酒没酒都不知道? “拿来吧。”   他的脸闪过几种不同的表情。有意思。刚开始他想,我他妈的以为我是什么 人,竟敢这样指使他,然后他领悟到此时此刻这种小事不必斤斤计较,于是他起 身走到酒柜打开门。   “是威士忌。”他宣布说。   “很好。”   “我没什么可以调酒的。”   “无所谓,把酒跟玻璃杯拿来就好了。”而且找不到杯子也没关系,先生。   他把酒跟一只平底大玻璃杯端过来,然后带着研究的兴味,在一旁看着我把 威士忌往杯里倒到三分之二满。我喝掉一半,把杯子放到桌上又拿起来,因为我 想到可能会留一圈水渍。我动作迟疑不定,他会过意来,递给我几张便条纸充当 杯垫。   “斯卡德? ”   “嗯? ”   “你说当初找个心理医生对她是不是会有帮助? ”   “不知道,搞不好她试过。虽然我们已经无从知道,不过有可能。我觉得她 想过办法。”   “以她那种生活方式? ”   “嗯。她的生活算挺稳定的。也许外人看来不觉得,不过我看法不同。她找 玛西雅当室友,为的是给自己安定的感觉,后来找理查德原因也是一样。她的公 寓给人一种温馨祥和的居家感觉,家具搭配得宜,是居住的好环境。我想她生命 里的男人是她必须通过的阶段,我看她应该也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代表的 是她肉体和感情上在过渡阶段需要的求生工具,我觉得她的眼光已经放到将来她 不再需要他们的那一天。”   我又喝了些威士忌。对我来说稍嫌甜了点,而且过于温和。   不过下肚后,劲道也还差强人意。   我说:‘‘就某些方面来说,我对理查德。范德普尔比对温迪了解得要多。 我访谈过的人有一个跟我说,所有牧师的儿子都是疯子。我不知道这句话真实性 有多少,不过我想他们大部分一定都没好la子过。理查德的父亲是那种烦忧易怒 的人,严峻、冷漠,我很怀疑他懂不懂得什么叫做父爱。理查德的母亲在他六岁 的时候自杀。他没有兄弟姐妹,就这么个小孩和他父亲和一个干瘪的老管家在坟 墓一样的牧师会馆里生活,这种成长过程让他对父母产生非常矛盾的感情。他这 种对上一代非常混杂的感情,跟温迪的情况类似。所以他们才能那样互惠互助。”   “互惠互助。”   “对。”   “拜托,他可是杀了她。”   “他们的确配合得很好。她是那种他不需要提防的女人,而他是那种她不会 误做父亲的男人。他们共度的家居生活带给他们一种两人都没经历过的安定感觉。 而且也没有性关系来破坏这种和谐。”   “他们没有上床? ”   我摇摇头。“理查德是同性恋。至少在他搬去和你女儿同住前,他一直以同 性恋姿态出现。他不喜欢那种角色,很不自在。   温迪给他机会脱离那种生活,他终于可以跟一个女人同住而不需要证明他的 男子气概,因为她并不需要他当性伴侣。他自从遇上她以后,就不再去同性恋酒 吧。我想她同时也改变了生活方式,不再约会。我没法证明,不过以前她一个礼 拜总有几个晚上会外出与人共进晚餐,但我进她公寓看过,厨房放满各种食物, 我想理查德大概每个晚上都为两人准备晚餐。我刚才说过,我觉得温迪在想办法 解决她的问题,我看,他们两人是一起在想办法。也许到头来他们会上床,也许 温迪会出去找个工作,不再以职业性的方式跟男人约会。我这当然只是在猜测而 已,不过我还想讲得更远一点。我想他们最终也许会决定结婚,一切或许会有个 圆满的结局。”   “纯粹是假设。”   “我知道。”   “你说得好像他们在谈恋爱。”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谈恋爱,我只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爱。”   他拿起眼镜,戴上去又摘下来。我往杯里再倒些威士忌,喝一小口。他久久 坐着不动,看着自己双手,偶尔抬眼看看立在他书桌上的两张照片。   终于他说:“那他为什么杀了她? ”   “这问题我没法回答。他完全不记得杀了人,而且在他的记忆里,这整个过 程又跟他母亲的死纠缠不清,混在一起。再说,你的问题不在这里。”   “是吗? ”   “当然。你想知道的是,你女儿的死你得负多少责任。”   他什么也没说。   “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女儿时,发生了什么事? 想跟我说吗? ”   他不想,不是很想,他花了好几分钟做准备。他模模糊糊讲到她是什么样的 小孩,多么聪明活泼热情,还有他多爱她。   然后他说:“在她大概……实在记不太起来,不过我想她当时应该有八岁大, 八岁或九岁。她喜欢坐在我怀里,搂我……   搂我、吻我,而且她习惯扭来扭去,而……”   他不得不停下一会儿。我没说话。   “有一天,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不过有一天她坐在我怀里,而我……哦, 老天。”   “慢慢来。”   “我兴奋起来,身体上的兴奋。”   “难免会。”   “是吗? ”他的脸看来像彩绘玻璃。“我实在……实在无法想像。我觉得自 己很恶心,我爱她就像爱女儿一样,至少我是一直那么以为,等我发现我对她有 性欲……”   “我不是专家,汉尼福德先生,不过我想这是很自然的事,只是一种身体反 应。有些人坐火车也会勃起。”   “我不只是那样。”   “也许。”   “我很清楚,斯卡德。我被内心看到的东西吓坏了,我担心结果,担心对温 迪可能带来的伤害。所以我711 ;~ 就做了个决定,我不再和她亲近。”他垂下 眼睛,“我退缩了,我强迫自己限制对她的感情,我是说感情的表达。也许连带 我对她的感情吧,不知道。不再有那么多拥抱,亲吻和抚摸。我下定决心不能再 旧事重演。”   他叹口气,盯住我的眼睛,“你猜中了多少,斯卡德? ”   “一点点。我以为还会再往下发展。”   “我不是禽兽。”   “很多人做的事情你根本无法想像,但他们也不见得个个都是禽兽。你最后 一次看到温迪时,发生了什么? ”   “这事我从来没跟人讲过,为什么又要告诉你呢? ”   “你不用,但你想。”   “是吗? ”他又叹口气,“她从大学回来,我们的关系还跟以前一样,但她 好像哪里变了。我想她当时大概已经发展出和年长男人发生关系的模式。”   “对。”   “有天晚上她很晚回家。她是单独出门的,也许有人来接她,我不知道。” 他闭上眼睛,回忆起那个晚上。“她到家时我还没睡。我没刻意等她回来,我妻 子早已入睡,而我有本书想看。温迪大约凌晨一、两点回到家。她喝了酒,倒也 没有跌跌撞撞,只是有点醉意。   “我看到了她的另一面,她想……她勾引我。”   “就那样? ”   “她问我想不想上她。她说了……些脏话,告诉我她想跟我做些什么。她想 一把抓住我。”   “你怎么做? ”   “我给了她一巴掌。”   “噢。”   “我告诉她她醉了,要她上楼睡觉。我不知道那一巴掌是不是打醒了她,她 脸色一暗,一句不吭就转身上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到也许应该到她那儿 跟她说声没关系,忘了也就算了。结果我什么也没做。我又坐了一个钟头,就回 房去睡了。”   他抬起眼睛,“到了早上,我们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以后也没再提起那件事 情。”   我喝光杯里的酒。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每个细节。   “我没去找她的原因……我觉得她那样做很恶心,我想吐。   但我内心却被挑……起了欲望。”   我点点头。   “我不太确定那晚进了她房间以后我会做出什么,斯卡德。”   “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知道? ”   “每个人内心都有一些小小的阴暗角落。只有浑然不觉的人才会控制不住。 你看到了这点,所以应该会有能力把持住。”   “也许。”   过了一会儿我说:“我觉得你不需要怪罪自己。照我看,那种事其实不在你 的控制范围之内。温迪躺在你怀里扭动引起你的性欲,那其实不是单方面的事情。 她在挑逗你――不过我相信她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些都说得通――跟她母亲竞 争,想在每个她觉得有吸引力的男人身上找到她父亲的影子。很多女学生都想勾 引教授,你知道,而大部分教授也都学会了怎么抵挡。温迪的成功率算是挺高的, 她显然工夫到家。”   “真奇怪。”   “什么事? ”   “你原本把她讲得像受害者,现在她听来却像害人精。”   “每个人都有两面。”   一路开车到机场,我们都没什么话说。他好像比之前放松,但我很难看出, 这到底有多少是装的。如果我对他有什么正面影响,与其说是因为我帮他查出什 么,倒不如说是因为我叫他吐露了一些事情。他其实该找的是牧师或心理医生, 他们可能都会做得比我好。只不过他选了我。   我说:“不管你决定给自己安上什么罪名,有件事你要记得,温迪是在复原。 我不知道她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找到比较正常的谋生办法,不过我想最多应该不会 超过一年。”   “这点你不可能确定。”   “我当然没法证明。”   “这样想反而更糟,不是吗? 更叫人痛心。”   “是更叫人痛心,是不是更糟我就不知道了。”   “嗯? 噢,我懂了。你这样区分倒挺有意思的。”   我走到亚根尼航空公司的柜台。他们有趟班机一小时内飞到纽约,我办理登 机手续。我转过头时,汉尼福德站在我身边,手里拿张支票。我问他干嘛,他说 我没提到要钱,而他也不知道该给多少才算合理,但他对我的成果非常满意,想 给我一点谢礼。   我也不知道要拿多少才算合理。但我想起我跟刘易斯。潘科夫讲过的话,有 人把钱送上,一律收下就是。我收下了。   我一直到上飞机才把支票摊开来看。一千块。我到现在还不太确定他为什么 要给我钱。                  --------- 亦凡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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