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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通往奥玛丽机场的路崎岖、漫长而又尘土飞扬,它犹如一条狭长的飘带,被 风吹得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又懒洋洋地环绕着玉米地安静下来。机 场位于麦克多诺县内,靠近古德厚坡地区,在芝加哥西南部一百九十英里处。当 帕特。奥玛丽在一九一八年的秋季第一眼看到它时,他发现这七十九英亩荒芜的 土地是他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美的地方。 意识正常的农夫根本不想要它,所以没有人对它感兴趣。这块土地的价格极 为低廉,帕特用他积蓄的大部分将它买了下来。他又用剩下的钱购买了一架破旧 的柯蒂斯。詹尼号小飞机,它是在战争中被淘汰下来的,有两个座位和两套操纵 系统。帕特用这架小飞机教那些能付一两堂学费的稀少的游客练习飞行,或是运 载乘客飞往芝加哥;此外,他也用它来运送一些货物到指定地点。 这架柯蒂斯。詹尼号几乎让帕特破产,但是他知道,奥娜――他那已结婚十 年的美丽可爱的红发妻子――是唯一清楚他不会因此而完全垮下去的人。唯有她 知道,自从他在新泽西州一个小机场举办的飞行表演会上看到了他一生中的第一 架飞机时,他是多么渴望去飞行啊!为了有足够的钱去上飞行课,他兼做两份工 作。当巴拿马一太平洋飞行表演会一九一五年在圣弗朗西斯科举行时,他一路拽 着她去看。正是在这里,他见到了林肯。比柴,比柴还驾飞机载着帕特和他一同 飞上蓝天。正因为有了这种非比寻常的经历,当比柴两个月之后死于飞机失事时, 帕特才十分悲痛。事故发生时,比柴正在他的教练机里翻令人惊心动魄的第三个 筋斗。 在表演会上,帕特还遇到过著名的飞行员亚特。史密斯,和一群像他一样狂 热的飞行迷。他们是一伙敢做敢为的好兄弟,大多数人热爱飞行胜过其它一切, 他们认为只有在飞行中生命才有意义。他们为飞行而生,不断地谈到它,梦到它, 为它牵肠挂肚、神魂颠倒。他们了解有史以来所制造的所有飞行器的任何错综复 杂的结构,知道如何最完美地驾驭它们。 他们互相介绍经验,提出建议,并谈论最新式的飞机构造和那些古老的样式, 还谈到一些看起来纯粹是异想天开的飞行器。没有人对飞行以外的事感兴趣,更 不要说想方设法去找一份和飞行关系不大或几乎没有关系的工作了。帕特总是在 他们中间,讲述一些他曾亲眼所见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或是描绘一些非凡的 飞机,其性能超过人们所知晓的最卓越的那架。他曾发誓说总有一天他会拥有一 架属于自己的飞机,没准儿是一个飞行中队。他的朋友们嘲笑他,他的亲属们也 认为他有这个想法是发疯了。只有甜美、可爱的奥娜相信他说的将会是事实,她 相信他所说的每一件事并且对他表现了全部的忠诚和崇拜。当他们的女儿一个接 一个降生之后,帕特因为没有儿子而感到万分失望,但是为了不伤害奥娜的感情, 他没有将这种情绪流露出来。 不论多么深爱他的妻子,帕特。奥玛丽也不愿浪费时间和女儿们在一起,他 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具有精湛而非凡的技艺。他花费在飞行课上的热情很快就 得到回报:由于他在飞行方面天赋极高,因此,当他在美国参战前就迫不及待地 报名成为第一批志愿飞行员时,大家都认为理所应当。他先同拉斐持飞行中队并 肩作战,之后在空军第九十四中队成立时又转战到那里,与艾迪。瑞肯白克比翼 齐飞。 那是多么令人兴奋的岁月啊!当他在一九一六年成为志愿者时,他已经三十 岁了。 mpanel(1); 他的年龄比同队的大多数人都大,瑞肯白克也一样,这使他们俩成为朋友。 飞行是他们共同的爱好。像瑞肯白克一样,帕特。奥玛丽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坚韧、敏锐而自信,经历了数不清的风险。大家说他比中队中的任何人都更有 胆量,他们喜欢和他一起飞行。瑞肯白克认为帕特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飞行员之一, 他鼓励帕特即使在战后也要坚持飞行,在这片广阔的天地中,还有很多未知疆域 等待开发,很多富有刺激的挑战要去面对,很多新奇世界有待于去探险、征服。 但是帕特知道那种令人神往的飞行已经结束,无论他是一个多么出色的飞行 员,他飞行的黄金时代已成为梦中的回忆。现在他该承担起照顾奥娜和女儿们的 责任了。在一九一八年大战结束时,他已经三十二岁了,他开始考虑自己的将来。 他的父亲在这个时候去世,留给他一点钱,奥娜也设法存了一些钱。他带着这些 钱来到芝加哥西部的农村,有一位和他共过事的飞行员曾告诉他那儿的土地极其 便宜,尤其当这块地不适合种庄稼的时候更为廉价。 他花一个很低的价钱买下了七十五英亩荒芜的土地,并亲手制做了一个标牌, 十八年后那块标牌依然在那里矗立,标牌上仅仅标着“奥玛丽飞机场”几个字, 在十八年的风吹雨打中,上面已经有两个字母剥落了。 在一九一八年,他用口袋中剩下的最后一点钱买下了柯蒂斯。詹尼号,并设 法在圣诞节前带着奥娜和女儿们出发去新家。在这块土地的边界上,溪流的旁边, 有一座绿树掩映的简陋的棚屋,那就是他们的家。帕特一直用那架飞机载运乘客, 或是发送邮件,它真是一架可靠的小飞机。帕特攒下了他所能攒的每一个硬币, 到春天的时候,他已经有足够的钱买下一架德。哈弗兰德D.H.4.A 号飞机了,他 开始用它来运邮件和载货。 根据政府部门的合约,帕特可以通过运输邮件来赚钱,但是他们一次又一次 地把他从繁忙的工作中召走。有时候奥娜不得不单独一个人为他管理机场,就像 她单独一个人照看他们的孩子一样。她学会了如何给飞机加燃料,如何应付一些 签订合同的电话;更多的时候,她站在狭窄的跑道上,挥动信号旗为飞机导航。 而这时帕特却离家在外,忙着运送邮件、乘客、或者是货物。 当看清为他们打信号旗的竟是一位年轻美丽的红发少妇时,很多飞行员都禁 不住大吃一惊,特别是在第一个春季,能明显地看出她已经怀孕时,这种惊讶程 度更甚。她那时的体态已相当臃肿,以至于她以为这次也许会是双胞胎。但是帕 特很自信地认为那不是什么双胞胎,那是他一生的梦想…… 一个能和他比翼齐飞的儿子,一个能为他管理机场的儿子,为了这个男孩他 已经等了十年。 在他们那个小小的、不断扩建的棚屋里,帕特亲自为奥娜接生。那时他们已 经拥有了自己的卧室,三个女儿也拥有了一个共同的房间。此外,棚屋中还有温 暖、舒适的厨房和宽敞、明亮的会客厅。房间中没有任何稀奇古怪的装饰物,他 们也很少为自己买生活用品。他们将所有的心血都付出在机场上,他们拥有的一 切财富就是机场。 他们的第四个孩子在温暖的春夜里提前降生了,生产过程极其罕见地持续了 一个多小时。那时他们刚刚在邻居的玉米地旁平静地散步归来,帕特一直在跟她 谈论要买另一架飞机的事,她也不停地告诉他女儿们对这个即将出生的小宝贝是 多么地欢喜。那时候这三个女孩分别是五岁、六岁和八岁,对她们来说,这个新 生婴儿更像是一件她们期待已久的玩具,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弟弟或妹妹。奥 娜也有一丝兴奋,最后一次将孩子抱在怀里的感觉距离现在已有五年了,她一直 暗暗盼望着这个孩子快些到来。午夜时分,随着一声长长的呼亮的婴儿的啼哭, 孩子出世了。奥娜低头只看了婴儿一眼便禁不住发出一声尖叫,继而失声痛哭, 她知道帕特这回又要失望了。这个孩子不是帕特一直在等待的儿子,而是另一个 女儿,一个强壮、美丽、足足有九磅重的胖乎乎的女孩。她有一双又大又亮的蓝 眼睛,奶油般光滑的皮肤和一头闪亮的红棕色头发。但是,无论她如何美丽,奥 娜知道她的丈夫渴望一个儿子的心情是多么地迫切,而现在希望破灭了,他将会 多么沮丧。 “不要紧,亲爱的。”他安慰着她,一边用襁褓包裹着这个小女儿,一边注 视着妻子转过身去。她真是一个美丽的小东西,说不定是他的女儿们当中最美丽 的一个,但是她不是他计划中的男孩。他碰了碰妻子的脸颊,托着她的下颏将她 的脸转过来,他强迫她看着他。“没有关系,奥娜,她是一个健康的小家伙。也 许有一天能给你带来快乐。” “你怎么办呢?”她伤心地问,“你不能永远一个人管理这个地方。”泪水 沿着她的面颊流下来。看到她的焦虑,帕特笑了,她真是一个优秀的女人,帕特 深受感动。如果命中注定今生不会有儿子,那就这样吧。可帕特内心深处仍有一 丝隐痛,在那里他深埋着一个关于儿子的破碎的梦。但他已不敢想象再要一个孩 子将会怎么样,他们现在已经有四个孩子了,这个月如何喂饱她们都是一个问题, 开办一个飞机场并没有使他富起来。 “你以后不得不继续帮助我给飞机加燃料了,奥娜,这就是我们今后的生活。” 他一边吻着她,一边开玩笑地说,然后他离开房间去喝一杯威士忌,他是应该喝 的。当妻子和女儿们都睡下后,他站在那里仰望明月,对命运的捉弄感到迷惑不 解。它给了他四个女儿,却没有给他一个儿子,这对他是不公平的,但是他不愿 浪费时间去考虑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他还有一个机场要去操心,有一个家庭要去 照顾。 在接下来的六个星期里他非常忙,甚至几乎没有时间去看望他的家人,他一 直念念不忘那个变成了美丽、健康的女儿的梦想中的儿子。 不久,他又一次注意到了这个小女儿,这时她已经长大了一倍,而奥娜也重 新恢复了她少女般的体态。对于女人身体恢复能力的迅速他感到不可思议。六周 前她行动起来还很笨拙而且体态臃肿,弱不禁风,但现在她看起来更加年轻而美 丽;那个小家伙也已长成一个脾气暴躁的红头发捣乱鬼,如果她的妈妈和姐姐们 不立刻注意到她的需要,那么整个伊利诺斯州和大部分的衣阿华州就会立刻听到 她的哭声。“我打赌她是孩子们当中嗓门最大的一个,你说呢,亲爱的?”一天 晚上帕特对奥娜说,白天他往印第安那州飞了一个来回,累得精疲力尽。“她一 定有一个超级的肺。”他喝了一杯爱尔兰威士忌,向着奥娜露齿一笑。 “今天天气太热,她身上起了些痱子。”奥娜总是能为孩子们不同寻常的举 动找出一个原因。帕特欣赏她这种惊人的耐心,而她对帕特也同样有耐心。她是 一个安静的女人,沉默而温柔,很多事情她看在眼里,却很少说出来,并且从来 不对别人品头论足。 结婚十一年了,两个人之间很少发生争执。帕特娶她时,她刚好十七岁。对 帕特来说,奥娜是一个理想的伴侣,她容忍地所有希奇古怪的嗜好和异想天开的 计划,以及他对飞行的那种水无止境的热望。 快到周末时,天气更加闷热,而且没有一丝风,这是典型的六月天气。婴儿 整夜都在哭闹。帕特每天拂晓时动身飞一趟芝加哥。那天下午当他回到家里时, 他发现他必须在两个小时之内再飞一趟芝加哥去送一份临时的邮件。他感到焦头 烂额,他不能停下手中的工作。也就在这一天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有一个好 帮手来助他一臂之力,但是他不放心将他珍爱的飞机交付给他不信任的人。当然, 自从飞机场开办以来,也几乎没有人愿意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来工作。 “有飞机出租吗,先生?”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帕特正在树览飞行记录和桌子上的报纸,他正要向来客解释,就如同以往这 种时刻一样,他们可以雇用他而不能单单只租下他的飞机。他从桌子上抬起头, 不禁又惊又喜。 “你――尼克――”他微笑着看着面前这个浑身上下充满了青春朝气的年轻 人,他笑容灿烂,一头野草般浓密的黑发遮挡着他明亮的蓝眼睛。这张脸孔帕特 熟悉极了,在他们服役于第九十四空军中队那段动荡不安的岁月里,两个人已结 下了深厚的友情。 “什么事,孩子?你难道不能剪一剪你的头发吗?” 尼克。葛文有一头又密又直的黑发和一双富有魅力的蓝眼睛,他是爱尔兰人。 在他们共同服役于空军时,帕特对待尼克就像父亲对待儿子。尼克入伍时正值十 七岁,而现在他不过比那时大一岁。尼克是中队中杰出的飞行员之一,也是帕特 信赖的朋友之一。 他曾被德国人击落两次,但两次都死里逃生,在操纵杆失灵的情况下,凭着 他娴熟的技术,做了一个惊心动魄的着陆,不仅拯救了自己,也保存了飞机。从 那以后,中队的人就称呼他为“操纵杆”,但是帕特多数时候喊他“儿子”。此 刻,帕特禁不住想,如果那第四个孩子不是变成了一个女孩,那么他苦苦盼望的 儿子就是像尼克这个样子的。 “你来这儿干什么?”帕特问他,一边将身体向后靠在椅子背上,一边微笑 着望着这个同他一道出生入死的伙伴。他们都在死神的魔爪下逃脱了无数次。 “看看老朋友而已,我想知道你是不是长胖了,变懒了。 这架德。哈弗兰德号是你的吗?“ “是的。去年我用给孩子们买鞋的钱买了这架飞机。” “你的妻子一定很喜欢你这样做吧。”尼克笑着说。帕特不由得想起在法国 那些被尼克的魅力迷得神魂颠倒的姑娘们。尼克。葛文是一个俊逸的青年,对女 人极有诱惑力。 他在欧洲过得很快乐,他告诉那些迷恋他的姑娘们说他已二十五岁或二十六 岁,而她们看起来也相信他的话。 奥娜在战后的纽约曾见过他一面,她认为他极具魅力,她羞赧地说他是世间 罕见的美男子。他的外貌当然超过帕特,但是在帕特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坚毅的 气质,这种气质使他和那些好莱坞电影明星截然不同。帕特也是一个很英俊的男 人,浅棕色的头发,温和的棕色眼睛,爱尔兰式的微笑,这一切赢得了奥娜的心。 但是尼克的面庞却会让年轻的女孩子们苦心融化。 “奥娜是不是还风采依旧?她还没有离开你吗?我估计一旦你把她从这里带 走,她会更漂亮。”尼克漫不经心地说着,在帕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点上一 支烟。他的老朋友大笑着摇了摇头算是回答。 “说实话,我同你一样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她不愿离开这儿,别问我为什么。 当我最初把她带到这里来时,我们住在一所小棚屋中,这个棚屋我祖父连牛都不 会让它住进去。如果她想看报纸,我甚至都无法为她买到,好在她不看报,感谢 上帝。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接着帕特谈起打仗时她的情况,尼克也回想 起他见到她时的情景。他的双亲早已去世,他无家可归,自从大战结束后他就开 始四处漂泊,在这儿或那儿的各种小机场中找一些短期的工作做。十八岁了,他 没有家,没有等待他的人。当中队中的战友们谈起家时,帕特总要为尼克感到难 过。尼克也没有兄弟姐妹,他的父母去世时他才十四岁,入伍以前,他一直在州 立孤儿院生活。是战争改变了他生命中的一切,他热爱战争,但是现在战争结束 了,可他却找不到安身之所。 “孩子们好吗?”当年尼克见到帕特那几个孩子时,他对他们非常友善。他 喜欢孩子,在孤儿院中他曾见过许多。他是唯―一个肯照看那些幼小的孩童的人。 在晚上,他给他们读书、讲故事;当他们深夜中惊醒哭喊着找妈妈时,他将他们 抱在怀中。 “他们很好。”帕特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上个月我们又出生了一个孩子, 还是女孩,不过这个长得比较结实。虽然我们都认为应该是个男孩,但她不是。” 他尽量很平静地述说着,不让尼克听出他的失望。但是尼克还是从他的语调中听 出了言外之意,他能理解这一点。 “看起来你不得不教你的姑娘们学习飞行了,嘿,空中英雄?”他开着玩笑, 帕特厌恶地转开眼睛,即使对最出色的女飞行员,他也没有任何好感。 “不可能的,儿子。你怎么样?最近在做什么?” “运鸡蛋箱子,收拾垃圾,什么事情我都做。战争留下了许多飞机,许多小 伙子们都等着找一份能驾驶飞机的工作。我一直在机场打工。有人在替你工作吗?” 他焦急地问,希望帕特没有这样的帮手。 帕特摇了摇头,注视着他,心里想究竟这是一个预兆,还是一种巧合,或者 仅仅只是一次简短的访问?尼克依然很年轻,在战争中他度过了一段难忘的岁月, 他喜欢冒险、刺激,他对飞机漫不经心,对自己也粗心大意,他没有任何东西可 以失去,也没有人需要他照顾。但是帕特所有的希望就是那几架飞机,无论他多 么喜欢尼克并想帮助他,他也不愿失去他心爱的飞机。 “你还像过去一样喜欢冒险?”有一次当帕特看到尼克在暴风雨中为避开厚 厚的云层而紧贴地面飞行时,他几乎想杀了他,他恨不得冲过去摇得他牙齿嘎嘎 作响。但是当尼克死里逃生、有惊无险时,他那因担心他而扭曲的脸终于放松下 来,他庆幸尼克还活着。像尼克这样不顾性命的冒险已远远超出了人类的勇气范 围,而这也正是尼克出类拔草的原因。不过,这是在战争年代,现在,在和平的 岁月中,谁需要这种勇气呢?飞机如此昂贵,一般人是碰不起的。 “我只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冒险的,飞行英雄。”尼克热爱帕特,他钦佩 帕特胜过任何他所认识或曾经共同飞行过的人。 “什么时候你不是这样的呢,操纵杆?你还想继续玩吗?” 两个男人的目光碰到一起,互相注视了很久。尼克知道他在问什么,他不愿 对帕特说谎,他仍是喜欢追求刺激,做一些危险的游戏,但是他非常敬重帕特, 他不想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他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而现在他已经比以往 任何时候都谨慎多了,因为他驾驶的是别人的飞机。他喜欢那种让人激动得发抖 的感觉,但是他有分寸,不会毁了帕特的事业。他不远千里从纽约来到这儿,身 无分文,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在帕特这儿找份工作。 “如果必要,我会谨慎的。”他很平静地说,冰般清澈的蓝眼睛一刻也没有 离开帕特那温和的棕色眼睛。他是一个孩子气的讨人喜欢的大男孩,而同时,他 也是一个男人。 他们曾经亲如兄弟,那一段快乐的时光谁也不会忘记,这种感情的纽带永远 不会改变,两个人都深知这一点。 “如果你撒野,我会在一万米高空上把你从詹尼号上扔下去,而且决不犹豫, 听到了吗?”帕特严厉地说,“我不会让任何人破坏我在这儿做的一切。”他又 禁不住喟叹一声,“说实话,这里的活儿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太繁重了喟,这些活 儿以后就要完全由一个男人来做了,或者是两个,如果他们继续签订这些邮寄合 同的话。我从来就没有在飞行中闲下来过,我有些力不从心了,我想找一个男人 替我飞,但是路线危险而且漫长,天气又很恶劣,尤其在冬季的时候,没有人敢 接下这份活儿,也没有人对它感兴趣,但是邮件必须要送到那儿去;此外还要运 送大量的货物,或是乘客;还要不时做一些短程飞行,因为有些追求刺激的人喜 欢飞到高空中向下俯视;偶尔还要教一些飞行训练课。” “听起来你好像做得不错。”尼克笑着说,他喜欢他听到的每一个字,而这 就是他来这里的原因――他记忆中的飞行英雄和他的机场。尼克迫切需要一份工 作,而帕特很高兴有他相助。 “这里没有游戏,我在努力去做的是一项严肃的事业。总有一天我会把奥玛 丽机场标在地图上,但是――”他停顿一下,然后说,“如果你撞坏了我所有的 飞机,哪怕只是一架,尼克,我的理想就会破灭。我已把我所有的心血都放在这 儿的两架飞机和你来时看到的有标牌的空地上了。”尼克点点头,他完全理解帕 特所说的一切,并因此而更加喜欢他了。这就是在蓝天上翱翔的男人,他们之间 有一种别人没有的默契,这种默契只有他们自己懂得,就如同诚实在别人中间一 样。 “你想让我替你飞那些长途路线吗?这样,你可以在这里多花一些时间陪陪 奥娜和孩子们。我夜间也可以飞行,我就从夜间飞行开始吧,你看怎么样?”尼 克有些紧张地问,他非常渴望能为帕特工作,生怕他得不到这份工作。但是帕特。 奥玛丽没有理由不雇用他,他只不过要让尼克明白机场的规则而已,如果尼 克愿意,他会很高兴地留下他,给他一间小屋,一份工作。 “也许真的会从夜间飞行开始,甚至――”他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伙 伴,他们之间相差十四岁,但是战争混灭了这一差异――“夜晚是恬静的,如果 那个新来的小东西不很快就睡着的话,我就要给她喝威士忌了。奥娜总说她这样 哭闹是由于起热排子的缘故,但是我敢打赌这是由于她有一头红头发的原因。红 头发的人总是这样躁动不安的,奥娜是我所见过的唯―一个有一头红发却又非常 温柔、非常安静的人。这个小东西真是一个捣蛋鬼。”尽管帕特在抱怨,可是看 得出他已经接受了她,对没有儿子的失望也似乎淡漠了。尤其现在,尼克来了, 他似乎就是上帝听到他的祈祷后,给他派来的天使。 “她叫什么名字?”尼克看起来似乎是在笑,从最初见到帕特一家时起,他 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家和这个家所特有的温馨的氛围。 “卡珊德拉。莫琳,但是我们叫她凯西。”他低头看一眼手表,“我现在带 你回家,你可以和奥娜和孩子们一起吃晚饭。 我还要出去一趟,五点半之前赶回来。“他抱歉地看了看尼克,”你不得不 自己在镇上找个地方过夜了,在老威尔森夫人旅馆有房间出租。我这里没有空房 间,除了那个放詹尼号的机库中有一张帆布折叠床。“”这就够了,天啊,这儿 可真热,睡在跑道上我也不在乎。“”后面有一个旧的淋浴室,这儿还有一个洗 澡间,不过都很简陋。“帕特犹豫地说着,但是尼克只是笑着耸了耸肩膀。 “我可以将就,直到你付我工钱。” “你可以睡在我们的沙发上,如果奥娜不介意的话。无论如何她总会为你找 个地方的。她一直对我说你是多么的英俊,那些有你这样男朋友的姑娘们是多么 地幸运。我想,直到你在威尔森夫人旅馆租到房间以前,她是不会介意你睡在沙 发上的。” 但是尼克一次沙发也没有睡,他立刻搬进了机库中,一个月以后,自己动手 建造了一间木屋。它只比单坡屋顶的边房好一点,但是他已很满意,木屋收拾得 干净而整洁。 他在空中度过每一刻空暇时间,为帕特飞行,并且帮助他开创事业。 在随之而来的春季里,他们又买了一架汉德雷。佩哥号飞机,它比德。哈弗 兰德号和詹尼号能飞得更远,而且也能运载更多的乘客和货物。大部分时间里尼 克驾驶这架飞机,帕特则在家附近做一些短途飞行,同时管理机场,两个人对这 种搭配都极为满意。 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似乎具有魔力,事业一帆风顺地开展起来了,他们的名 气迅速传遍了中西部,大家都知道有两个顶尖儿的飞行好手在古德厚坡地区运送 邮件。他们安排合理的时间来运输货物,运载乘客,运送信件,教飞行课,财源 开始滚滚而来。 然后,幸运又一次敲响了帕特一家的大门:在凯西出生十三个月后,克里斯 托弗。 帕特瑞克。奥玛丽出生了。这是一个弱小的、枯萎的、哭哭啼啼的、骨瘦如 柴的小生命,但在父母的眼里却可爱无比。他的四个姐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那 陌生的弟弟。在奥玛丽机场,没有比这更激动人心的时刻了。 一面巨大的蓝色旗帜飘扬在空中,那个月里每一位路过机场的飞行员都得到 这位快乐的父亲所赠送的一只雪茄。长久以来的等待终于得到了回报,结婚十二 年,他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拥有了一个可以驾驶他的飞机、管理他的机场的 儿子。 “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卷起行李离开了。”查尔斯出生的那天,尼克闷闷不 乐地自嘲着。他刚接到一个订单,要在星期天之前把一大船货物空运到西海岸。 这是他们迄今为止所收到的最大的订单,是一个好兆头。 “你说什么,‘离开?”为了庆贺儿子的出生,他们举办了一个庆祝会,直 到现在,帕特身上还残留着浓浓的醉意。他用一种慌乱的眼神看着尼克,“见鬼, 你是什么意思?” “噢,我是说查尔斯在这儿,我的日子屈指可数了。”尼克笑着说,他们两 个人对婴儿的出生同样兴奋,而尼克因为要做婴儿的教父更是激动万分。但是占 据着尼克的心的,却是凯西――当尼克第一眼看到她时,他就不能把目光移开了。 凯西如同她父亲所描述的一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红头发小怪物,但是尼克 宠爱她,有时候尼克觉得她就是他的亲妹妹。 即使是他自己的孩子,他也不会比宠爱她更多。 “不错,你的日子的确屈指可数,”帕特向他咆哮着,“但是还有十五年。 现在,收拾起你的懒散,检查一下邮件,它们都堆到我们的跑道上了。” “是,先生……飞行英雄,先生……阁下……” “别拍马屁了。”帕特向他离去的背影大喊着,然后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苦咖 啡。尼克跑过跑道去见那个飞行员,后者正要再次起飞。尼克真是上天赐予的第 一流帮手,吃苦能干而且毫无怨言,他在初冬的恶劣天气中飞行,遇到过很多糟 糕的情况,但是他从来没有做过会让帕特抱怨的过分的事儿。 尼克所做的一切,换了帕特也会这样做。他从不损坏任何一架帕特视如珍宝 的飞机,他同帕特一样爱护这些飞机。实际上,有尼克相助,帕特干起事业来就 更得心应手了。 十七年的光阴就在这回复一日的工作中流水般消逝了,它们无情地飞驰,其 速度似乎比从奥玛丽机场那四条经过精心维护的跑道上起飞的飞机还要迅急。他 们又修建了三条跑道,恰好形成一个三角形;第四条跑道,从南到北,将三角形 一分为二,这就意味着飞机可以在任何天气里降落了,也不必因为机群堵塞了其 中一条跑道而被迫关闭机场。 他们现在拥有十架飞机,算得上是一个飞行中队了,其中有两架是尼克的, 其余的属于帕特。尼克只为帕特工作,而帕特对他也十分慷慨。经过这么多年的 相互合作,共同建立机场,两个人已成为生死之交。帕特不止一次提出让尼克做 他的合伙人,但是尼克总是说他对那些生意上的事感到头痛,他更喜欢做一个帮 手就像他现在所做的这样。但是大家都知道尼克与帕特亲密得如同一家人,冒犯 他们中的一个,就等于不顾死活地向两个人挑战。帕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尼 克爱他就像爱自己的父亲、兄弟和朋友;他也爱帕特的孩子们,就像他们是自己 的孩子一样。帕特身边的一切,他都热爱。 除了帕特一家之外,家庭和亲属尼克都不放在心上。一九二二年,在他二十 一岁时,他结了一次婚。婚姻只维持了六个月,他那十八岁的新娘就跑回了内布 拉斯加的娘家。 有一天晚上,尼克在送邮件时,在镇上唯一的小饭店中见到她,那个饭店是 她的父母开的。 比伊利诺斯州更让她感到痛恨的是那里的一切几乎都同飞行有关,每次当尼 克带她上天时她都恶心得要吐,她一看见飞机就忍不住尖叫,当尼克离开家去运 货时她就又哭又闹。 很显然,她不是尼克理想的伴侣。当新娘的父母来到这里将她带走时,尼克 和他的新娘都感到获得了解脱。这桩失败的婚姻让尼克伤心了一阵,他发誓再也 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此后又有几个女人进入了尼克的生活,但是他对她们非常 平淡。 于是关于尼克和住在邻近镇子上的一个已婚女人之间的谣言开始流传起来, 但是没有人能确定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尼克也从来不对帕特谈起这事。他从一个 迷人的大男孩变成了一个俊逸的男人,但是他自己的世界从不对任何人敞开。在 他的生命中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女人,除了谈论他是多么勤奋地工作,或是他为 奥玛丽机场付出了多少心血外,他的生活的目光几乎别无旁顾。大部分闲暇时间 他仍然和帕特一家在一起度过,他就像孩子们的一个叔叔。奥娜也早已放弃了撮 合他和她的朋友们的尝试。几年前当她的小妹妹来这里探亲时,她甚至曾经想将 他介绍给她,她的小妹妹年轻、漂亮,嫣居多年。 但是很明显,多年以来,尼克。葛文对婚姻已经失去了兴趣,除了奥玛丽机 场的飞机和一些平常的事务外,尼克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他一人独居,工作 努力,从不干涉别人的生活。 “他理应过得比现在更好。”奥娜多年来一直对帕特抱怨。 “为什么你认为只有婚姻才会幸福呢?”帕特逗着她。不论她多么确信婚姻 会让尼克生活得更好,她渐渐地也不再和尼克谈论这方面的问题了,她放弃了。 当尼克三十五岁时,他和过去一样快乐。他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妻 子和孩子的事儿。多数日子里,他每天要在帕特的机场上呆上十五六个小时。唯 ―一个如同帕特和尼克般频繁光顾机场的人是凯西。 凯西那时已经十七岁了,大部分时间里,她就像被钉子钉在了机场上。她会 给任何一架飞机加燃料,能为飞机导航,并为它们的起飞做准备。她照管跑道, 清理机库,冲洗飞机,尽可能多地和飞行员们呆在一起。她熟悉他们驾驶的每一 种飞机的内部设备和操纵系统,对飞机发生的故障有一种神秘的直觉,没有什么 更错综复杂、更不易察觉的毛病能逃脱她的眼睛。她留心每一架飞机的每一个问 题,她甚至能闭着眼睛描绘出飞机在空中飞行时的情景。她在许多方面都不同寻 常。帕特每次都要费好大劲儿才能将她撵回家去帮她母亲做家务,她总是分辩说 她的姐姐们都在,那儿不需要她。帕特让她别打扰他,回到她应该呆的地方去。 即使他某一天成功地赶走了她,第二天早晨她又会像太阳一样,六点钟时准时出 现在机场,在机场上呆上一两个小时,然后去上学。最后,帕特对她只好听之任 之了。 十七岁的凯西修长、迷人,有一双美丽的蓝眼睛和一头闪亮的红发,但是除 了飞机,凯西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虽然没有看到过凯西驾驶飞机,但尼克知道, 凯西天生就是一个飞行家,他感觉到帕特也同样明白这一点。但是帕特对凯西学 习飞行坚决反对,他对艾米丽。埃尔哈特、杰奎。可恩、南西。拉尔、萝丝。泰 德以及任何女飞行员取得的成就及女子空中竞赛都漠不关心,他的女儿不能学飞 行,这就是结论。 他和尼克偶尔为这件事争论过,尼克渐渐知道这场争论他不会赢。虽然说在 那个时代有许多妇女参与飞行并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但是帕特。奥玛丽认为这是 不正常的,女人永远不能像男人那样飞行,并且他的飞机决不给任何女人驾驶, 这当然是在影射凯西。 尼克不止一次为此事和他争辩,他指出就他看来,这个时代的许多女飞行家 都要比林德伯格出色。帕特暴跳如雷,几乎要揍尼克一顿。查利。林德伯格是帕 特的偶像,在大战中仅次于瑞肯白克。实际上,林迪在一九二七年做为期三个月 的国内飞行时,曾在奥玛丽机场降落,帕特还和他照过相。这张照片现在还挂在 帕特家的墙上,虽然已时隔几年,照片落满了灰尘,但帕特仍然视如珍宝。 毫无疑问,在帕特的心目中,没有女飞行家能超过查利。林德伯格的技术和 胆量,甚至都不能和他相提并论。林德伯格的妻子也仅仅是一个领航员和接线员 而已。对帕特来说,林迪是神明一类的人物,无论是谁要和他相提并论都是对他 的亵读。这一次他不打算听从尼克。葛文的建议。看到帕特激动的样子,尼克感 到好笑,他喜欢去刺激他,但是他知道他无法说服帕特。按照帕特的观点,女人 是不应该在天上飞的,无论她们飞过多少路程、打破过多少纪录、赢得过多少场 比赛、穿上飞行服装多么游洒,她们都不是真正的飞行员。 “你,”他指着凯西喊着,后者穿一套旧工作服,正从跑道上走过来,她刚 刚给一架就要飞往长岛罗斯伍德机场的一架福特飞机加满燃料,“应该在家帮助 你母亲做晚饭。” 这是熟悉的戒规,往常她总是假装没听到,但是今天不比寻常,她快步走进 屋子。她几乎和那些为她父亲工作的男人们一般高了,手臂修长,红发如火,充 满青春活力的蓝色大眼睛正好遇到尼克的目光。他正站在她父亲的背后向她顽皮 地笑着。 “我马上就回去,爸爸,我在这里只是想帮忙做些事。”刚刚十七岁,她已 美丽非凡,而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更增加了她的扭力。她身上的工作服 勾勒出她身材的优美的曲线,这反而更令她的父亲生气。就他所认为,她是不属 于这儿的。没有任何事情能改变这一观点,如果他们相遇在奥玛丽机场,他们之 间总要发生争执,而这种争执别人早已听到成千上万次了。但是今天不同,现在 已是六月份了,学校里放了暑假,她的很多朋友分别在杂货店、咖啡馆或是商店 中找了份差事,但是她想做的工作却是到机场帮忙,而且不要一分钱,这里凝聚 着她的生命和灵魂。只有当她急需一笔钱的时候,她才在别的地方打工。没有什 么能让她远离机场,无论是工作、朋友、男孩还是娱乐,机场对她有抗拒不了的 诱惑。 “你为什么不去做些有用的事呢?别在这里挡路。”他的父亲从办公室里向 她喊着,对她的帮忙地从不感激,实际上是他不愿意她留在这里。 “我只是想找一份货物运输的记录,爸爸,我要在这里做个记号。”她平静 地说着,翻着那本记录本,找到了那一页。 她对这些记录和这套程序了如指掌。 “别碰我的记录!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像以往一样大发雷霆。这些年 来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虽然五十岁了,他却仍然是这里最优秀的飞行员之 一,他对一些他自以为是的信念与看法达到了顽固不化的程度。但是别人却很少 留心这一切,凯西也同样。在机场上,他的话就是法律,但是针对凯西的有关他 对女飞行员的那一套反对意见却毫不见效,凯西很聪明,她不和他争论,大多数 时候,她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干完自己的活。在凯西心目中, 最重要的事就是她父亲的机场。 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常常在半夜里偷偷溜出家门来到机场,看那 些在银色月光下闪闪发亮的飞机,它们如此美丽,对她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那 一次他找了她将近一个小时,最后才发现她站在机场,面对飞机无比虔诚,无比 敬畏,当飞机离去时,她惊慌失措。他没有打她,只是警告她再也不要这样做, 然后一言不发地带她回到她母亲身边。 奥娜也知道凯西非常热爱飞机,但是像帕特一样,她认为这是不合适的,别 人会怎么想呢?瞧瞧她看起来像什么样子!当她给飞机加完油、搬运完货物和邮 件,更糟糕的是修理完引擎回到家后,那一身的气味简直难闻极了。但是凯西对 飞机的了解胜过任何男人对他们的汽车的熟悉,她喜欢飞机上的每一个部件,她 比任何男人都能又快又好地拆装引擎,她比尼克或她父母所器重的人阅读了更多 有关飞行方面的书籍。对于飞机她一往情深。 似乎只有尼克理解她对飞机的这种狂热的感情,但是即使是他也没能让她父 亲信服,认为这对她只是一种正当而无害的业余爱好,他现在只好耸耸肩回到他 的桌子上去办公了。 凯西转身回到跑道上,长久以来她就知道,只要她离开帕特的视线,她仍能 在机场上再呆上几个小时。 “我不知道她出了什么问题……这是不正常的现象……” 帕特咕哝着,“我想她这样做只是为了折磨她的弟弟。”但是尼克比任何人 都了解查尔斯对飞行根本不感兴趣,他偶尔在机场上露一次面只是为了取悦他的 父亲。他现在已经十六岁了,他上飞行课也只是为了让他的父亲满意。实际上他 对飞机一无所知,也根本漠不关心,他对飞机的兴趣不比每天拉他上学的黄色公 共汽车更多。但是帕特相信,或是说他一直让自己相信,总有一天查尔斯会成为 一个伟大的飞行员。 查尔斯对飞机既没有凯西那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也缺乏她的那种热情,更没 有她在引擎方面的才能,他只希望凯西对飞机的兴趣能让他的父亲转移对他的注 意力,放松对他的监督;可是恰恰相反,他的父亲更迫切地希望他成为一名飞行 员了,他要查尔斯成为凯西那样的人,但是查尔斯做不到。 查尔斯想做一名建筑师,他想建造大楼而不想开飞机,但是这种想法他不敢 告诉他父亲。但是凯西知道,她喜欢他设计的图纸和学校的模型。他曾经用小盒 子、空罐、坛子、瓶盖和一些他从母亲的厨房中找到的小玩意儿建造了一整座城 市。几个星期以来奥哪一直在找东西,瓶盖不见了,小工具没有了,有用的器皿 不翼而飞了,不久这些东西重现在查尔斯的非凡的创作上。他的父亲只是评论他 为什么不设计一个飞机场呢?这是一个有趣的建议,查尔斯说他正要试一试。可 实际上绝对没有任何有关飞行的建筑物能激发起他设计的热情。他聪明、严谨、 喜欢思考,但是无休无止的飞行课让他厌倦透顶。 尼克曾经带着他飞行了十来次,他自己也驾驶了几个小时,但是这丝毫不让 他感到兴奋,和开汽车没有什么两样,难道不是吗?对他来说,飞行什么也不是; 但是对凯西,飞行是生活本身,更是一种魔法。 那天下午她一直呆在她父亲的办公室外面。六点钟时,尼克远远地看到她站 在跑道上为降落的飞机打信号旗,然后和那位飞行员一同走进了机库。过了一会 儿他找到了她,她的脸上溅上了汽油,头发在头顶上挽了一个结,一块润滑油擦 在鼻尖上,手上都是污迹。看到她的样子,他忍不住笑起来,她简直是一幅画。 “好笑吗?”她看来很疲惫,但却很快乐。她抬头望着他荣尔一笑,他就像 是她的大哥哥。她注意到了他英俊过人,但这没有别的意思,他们是好朋友,她 喜欢他。 “很有趣。你今天照镜子了吗?你身上的油比我的贝兰卡号还要多,你的父 亲就喜欢这样。” “我爸爸只想让我扎着围裙给他收拾屋子、煮土豆。” “那也是有用的。” “是吗?”她歪着头,脸上是一副美丽动人而又桀骛不驯的复杂表情,“你 会煮土豆吗,操纵杆?”她有时叫他的绰号,这总会让他笑起来,就像现在这样。 “如果必要,我也能煮,这你知道。” “但是你从来不‘必要’,你最后一次收拾屋子是在什么时候?” “我记不清了……”他若有所思,“也许是十年前……一九二六年?”他笑 起来,他们都笑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当然。而且我也知道你父亲的意思。我没有婚姻,没有孩子,他不想让你 落得我这样的结局:住在跑道边的小披屋中,天天往克里夫兰运送邮件。”他的 披屋,现在即使算不上奢华,至少也已十分舒适。 “听起来不错,”她笑着说,“我是指运送邮件。” “运送邮件对你来说是一个问题。” “他才是‘问题’的关键。”她对尼克的话表示反对,“现在有很多妇女从 事飞行工作,过着有趣的生活。九十九飞行队中全是这样的人。”九十九飞行队 是由九十九名职业女飞行员组成的一个团体。 “不要试图说服我,你应该去告诉他。” “没用,”她有些泄气了,她抬起头看着她的老朋友,“我只希望这个暑假 他能让我呆在这儿。”这就是这个暑假她的全部计划,这是一个漫长的暑假,直 到八月末,她要一直躲着他,避免发生正面冲突。 “你难道不能在别的地方找一份工作?他会把我们两个人都给逼疯的。”但 是他们两个人都清楚,她宁可在这儿做没有报酬的工作,也不愿意错过能呆在机 场上的机会。 “除此以外没有我想做的事。” “我知道,你不用告诉我。”他知道她对飞机狂热的迷恋程度超过任何人, 他自己也同样遭受过这种病魔一般纠缠不清的热情的折磨,但是他很幸运,战争、 性别,还有帕特。 奥玛丽给他提供的机会,都让他能一生从事飞行。无论如何,他也不认为凯 西会像他一样走运。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那些天他一直想带着凯西和他一起飞, 并就此看一看她飞得怎么样,但是他也木想因此而惹麻烦,如果让帕特知道了, 他会杀了他的。他不想干涉帕特一家的生活,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在机场 上总是有做不完的工作的。 当尼克回到他的办公桌上去清理最近的报纸时,他看到查尔斯走过来。他是 一个英俊的男孩,他一方面具有他母亲那白皙的皮肤、漂亮优雅的相貌,一方面 又继承了他父亲高大强壮的身材和温和的棕色眼睛,他聪明、亲切、易于相处, 除了飞机,他喜欢世界上的一切,暑假里他在报社找了份活儿,给报纸设计版面, 他很庆幸可以不在机场上帮忙。 “我姐姐在这儿吗?”他犹豫着问尼克,看起来他似乎希望尼克说“不”, 他似乎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里。凯西一小时前一直在等他,她曾不耐烦地问过尼 克十数次有没有看到查尔斯。 “她在里面。”他微笑着望着他,他将声音压得很低,怕帕特听到了生气, “她和几个刚到的飞行员在后面的机库里。” “我能找到她。”查尔斯向尼克挥了挥手,后者答应几天以后,当他从圣迭 戈回来时,再次带他飞行,“我要在这儿练习一下单飞。”他郑重其事地说。 “我很意外。”尼克扬起眉毛,对查尔斯如此明显地想取悦他父亲的行为感 到惊讶,查尔斯根本不喜欢他的飞行课,这对尼克来说不是秘密,这并不是因为 他害怕飞行,而是他讨厌飞行,飞行对他来说毫无乐趣。 查尔斯很容易就找到了凯西。看到了她的弟弟,凯西离开了她的新伙伴走过 来,“你来晚了,”她训斥他,“我们晚餐要迟到了,爸爸会不高兴的。” “那么我们就不要做这些了。”他耸了耸肩,他原本不想这么早就离开工作 的,但是他知道,如果他不来,凯西会发怒的。 “快,”她的眼睛中闪烁着光芒,“我已经等了一整天了!” 她热切地看着他。他低声抱怨着,他太了解凯西了,如果她认定了一件事, 什么都不能改变她的意志。“如果不完成这件事,我就不回家。” “好吧,好吧,但是我们不能耽搁得过久。” “半小时,”她乞求他,哀求他,用她那蓝色的眼眸望着他温柔的棕色眼睛 恳求他。 “好吧,好吧,但是如果你让我们遇到麻烦,凯西,我发誓我会杀了你,爸 爸会因为这事痛打我一顿的。” “我保证,我什么也不做。”她发誓说。遇到她的目光,查尔斯屈服了。 他们一起走向他们的父亲使用多年的旧詹尼号,它被改装成一架军用教练机, 帕特曾经告诉查尔斯他随时都可以使用它来练习飞行,他需要做的只是告诉尼克 他现在想要用它。 查尔斯有一把备用钥匙,当他把它从口袋中掏出来时,凯西馋得几乎要流下 口水了。 她紧紧靠在他身边,当他打开驾驶舱的门时,她感到她的心在狂跳。 “你不能平静一下吗?”他很可怜地看着她,“我都能听到你的呼吸了,我 发誓… …你一定是病了……“当他们围绕着飞机走了一圈,检查电线和副翼时,他 感到自己正在帮助一个吸毒者,满足他旧日的坏习惯。查尔斯戴上他的飞行头盔、 护目镜和手套,然后上了飞机,坐到后排座位上,凯西迅速爬上飞机,坐在前面, 假装是一个乘客,但是无论如何她也装不像,即使是坐在前面。她看起来对飞机 太熟悉了,也太惬意了,尤其当她戴上自己的头盔和护目镜时。 他们都将自己的安全带扣紧,凯西知道这架飞机已加满了燃料,因为她的工 作之一,就是为她的弟弟做各种各样的零活儿,而且飞机中的燃料,是那个下午 她亲自加的。一切都已准备好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闻到詹尼号那熟悉的蓖 麻油味。五分钟以后,他们沿着跑道跑了起来。凯西对查尔斯的驾驶风格很不屑, 他总是过分小心谨慎,而且飞得太慢,她忍不住回身向他打手势让他飞得快些, 她不在乎是否有人看见了她,她知道没有人注意。她所知道的关于飞机的一切, 都是通过听和看学来的,她观察过她的父亲、尼克和一些临时飞行员怎样开飞机, 她学到了很多真正的技术和一些技巧,她完全是通过她的本能和直觉悟出来怎样 去飞行的。 上飞行课的是查尔斯,但是知道怎样去飞的却是凯西,他们两个人都知道, 没有他,她也能轻而易举地将飞机飞起来,而且飞得比他更好。 最后,她在引擎的轰鸣声中向他叫喊,他点点头,希望她不要做蠢事。但是 他们都确切地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查尔斯跟着尼克上飞行课,反过来,他又将 这些内容教给凯西;或者说,实际上,查尔斯载着凯西出来,让她驾驶飞机,是 为了向她学习技巧,或是只为享受飞行在空中的乐趣。她看起来无所不知,远远 超过查尔斯,这是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她答应每月付给他二十美元做为报酬,要 他一有机会就带她一起飞行,他需要这笔钱来交女朋友,于是就同意为她这么做。 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为此,整个冬季她各处打工,做保姆、装货甚至去铲 雪,为了筹集这笔钱。 凯西轻松地驾驶着飞机,她画着S 型,接着是大大的8 字圈,然后是一些幅 度更大的转弯。她很沉着,动作也完成得很准确,连查尔斯都惊异于她的轻松与 稳重的风格。 他忽然对她十分感激,她飞得这么好,如果有人在地面上观看,会以为是他 在做这些优美的动作的。她真是一个优异的飞行家,现在她又开始翻筋斗了,他 开始紧张起来,他们以前已经一起飞行过许多次了,当她将每个动作都完成得这 样出色时,他都禁不住更加痛恨飞行了。她飞得实在太好了,太快了,他常常担 心飞机会失控,出一些可怕的事情。只为了二十美元,他不想总提心吊胆。但是 她没有注意到他,她全心全意地集中在飞行上,他只能盯着她头盔的后面,看着 她红色的头发在微风中起伏。最后,他感到了厌倦,他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应该回去了,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在最初的几分钟,她装做没有注意到。 她想做一个旋冲,但是没有时间了,而且如果她这样做了,查尔斯会生气的。 但是在他心情愉快时,他也承认他的姐姐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飞行员,即使她 不止一次地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他只是对她不放心,她总是敢在任何时候完美地 做一些让人发疯的动作,一接触到飞机,她似乎就失去了理智。 她慢慢地降低高度,然后让查尔斯接着驾驶飞机,一直到他们着陆。当然, 他的着陆远远比不上凯西做的平稳,他们接触地面太猛烈,飞机跌跌撞撞地在跑 道上滑行。她想要试着使他降落得正确一些,但是查尔斯没有她的那种天赋,结 果他做了一个平降着陆――俯冲后开始水平飞行,飞机剧烈地撞击着地面。 当他们两个人从飞机上爬下来时,吃惊地发现尼克和他们的父亲站在跑道旁 边,他们一直在注视着他们的飞行,帕特向查尔斯宽和地微笑着,而尼克却凝视 着凯西。“做得漂亮,儿子,”帕特笑着说,“你真是一个天生的飞行员。”帕 特完全沉浸在喜悦当中,忽略了那笨拙的着陆,尼克望着他们。 帕特一直在注视着查尔斯的脸,但是尼克自从凯西走下飞机的那一刻起,就 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和你弟弟一起飞行有什么感受,凯丝?”帕特含笑望着她。 “棒极了,爸爸,这是真正的乐趣。”她的眼睛闪动着,在尼克看来,就像 是圣诞节的焰火。帕特领着查尔斯走回办公室,尼克和凯丝默默地跟在后面。 “你喜欢和他一起飞行,是吗,凯丝?”当他们悠闲地散着步走向办公室时, 尼克小心地问。 “非常喜欢,”她向着他灿烂地一笑,他几乎要抓住她,摇晃她的肩膀,只 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这种微妙的感觉。他知道她没有说实话,他很纳闷帕特居然会 这么轻易地就受骗,也许他情愿如此,但是这种游戏是很危险的,甚至是致命的。 “那个筋斗翻得相当好。”尼克平静地说。 “我也感觉很好。”她说着,却没有看他。 “我打赌的确如此。”他说,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他摇摇头,回自己的办 公室去了。 几分钟以后,帕特驱车带着孩子们回家了。当尼克听到汽车离去的声音时, 他正坐在桌子旁边,想着那两个孩子和他刚刚见到的飞行。他摇着头,脸上带着 悲哀的笑,他已确定了一件事,查尔斯。奥玛丽根本木会那么熟练地驾驶那架飞 机。想到凯西找到这样一个办法来飞行,他又禁不住独自笑起来。也许,她心甘 情愿地在这儿做繁重的工作是值得的,也许他暂时不会话难她了,也许他只是想 看一看她还要做什么、怎么做。尼克又对自己笑了一下,想起刚才她翻的那个筋 斗,下一步她应该在飞行表演会上出场了,为什么不呢?她所有的一切都向他表 明,她是天生的飞行家,甚至还不止如此。凭着一种本能的感觉,他知道她需要 飞行,就像他一样。 -------- 坐拥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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