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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狄兹律师很年轻,是个满脸无精打采的黑人。他看到罗莎在进门时朝他露出诧 异的表情,因此蹙眉表达不满。“我不晓得黑人律师真有那么罕见,蕾伊小姐。” “你怎么这么说?”她好奇地问着,坐在他所指的椅子上。 “你看来一脸惊讶。” “没错,不过不是因为你的肤色。你比我预期的年轻了许多。” “三十三,”他说,“不算年轻。” “是不算,可是算来当你接洽要代表奥莉芙・马丁出庭应讯时,只不过二十六 或二十七岁。对出庭辩护刑事案而言算很年轻了。” “没错,”他同意, “不过我只是助手。主辩律师年纪大多了。” “筹备工作都是你在做?” 他点点头。“的确如此。这件案子很不寻常。” 她从手提袋里取出录音机。“你反对录音吗?” “如果你要谈的是奥莉英・马丁,我就不反对。” “我正为此而来。” 他笑了笑。“我不反对,原因很简单,其实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只见过那女人 一次,就是她被判刑那天,我不曾与她交谈过。” “就我所知,你当时正打算替她提出减轻刑责的辩护。在筹备期间你不曾与她 碰面吗?” “没有,她拒绝见我。我是根据她的法律顾问所提供的资料进行筹备的。”他 苦笑了一下。“老实说,也算不上什么资料。事实上,如果我们必须继续替她出庭 辩护,必会遭社会大众讥笑唾骂,所以在法官判决她自诉有罪的申请成立时,我松 了口气。” “如果你出庭,你打算如何替她辩护?” “我们有两套方案。”狄兹沉吟了半晌。“第一,是她一时心智失常――我记 得那天是她生日的隔一天,她因为家人不但不关心她,还取笑她肥胖,因而忿忿不 平。”他扬眉征询罗莎是否知道这一点,她点点头。“此外,我相信,她在自白书 中也提到不喜欢噪音。我们的确曾设法找一位医生,由他证明噪音确实会使有些人 产生严重精神躁郁,也因此会采取行动试图阻止这种噪音。然而,没有心理学或医 学上的证据可以证明奥莉芙有这种倾向。”他将两手的食指合拢。“第二,我们打 算依据这个案子骇人听闻的残暴手段,说服法庭认同我们合情合理的推论――奥莉 芙是个具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患者。我们没任何机会证明她暂时心智失常,要证明 她是精神病患者倒有一线希望。我们找到一位心理学教授,他在看过尸体的照片后, 愿意出庭作证。” mpanel(1); “不过,他可曾与她交谈过?” 他摇摇头。“没时间,她也不肯见他。她下定决心要自诉有罪。她致函内政部, 要求做精神分析以证明她心智正常,可以提出有罪的自诉,我想克鲁先生应该告诉 过你吧?”罗莎点点头。“她这么做,我们便束手无策了。这案子真特别,”他困 惑地说。“大部分的被告都会费尽心机找借口脱罪。” “克鲁先生似乎认定她是个精神病患者。” “我想我同意他的看法。” “因为她碱母杀妹?你有其他证据?” “没有。那还不够吗?” “那你要如何解释有五个精神科医师诊断后,都说她很正常?”罗莎望向他。 “就我所知,她在狱中接受了好几次检查。” “谁告诉你的?奥莉芙?”他满脸狐疑地看着她。 “没错,不过我事后向典狱长查证,也证实确有此事。” 他耸耸肩。“我对此存疑。你必须先看报告。看是谁接写的,还有他们为何要 为她做精神分析。” “不过,还是很怪异,你不觉得?” “怎么说?” “如果她是具暴力倾向的精神病患者,在这段期间应该会出现相当程度的病征 才对。” “不见得。或许监狱这种场所可以镇得住她。不然就是她的病征只会对家人发 作。那天不知道是出了什么状况让她发作,她发作完后,便又恢复正常。”他再耸 耸肩。“谁知道?精神医学还称不上是很精确的科学。”他沉默了片刻。“依我的 经验,心智正常的人不会将他们的母亲和妹妹乱刀劈死。你应该知道,她朝她们动 斧时,她们还没断气吧?”他黯然一笑。 “她自己也知道。别以为她不知道。” 罗莎蹙眉。“还有另一种解释,”她缓缓地说, “问题是,这种解释虽然可 与事实相符,却因太荒唐而难以置信。” 等了许久她没继续说下去,他于是开口追问。“怎么说?” “奥莉芙不是真凶。”她看到他不以为然的笑容,因此继续说下去。 “我并 不是说我赞同这种推论,我只是说,这种推论很符合事实。” “‘你的’事实,”他温和地点明。“依我看来,你对事实的认定有偏见。” “或许吧。”罗莎想起了她前晚的情绪激动。 他端详了她许久。“如果说这案子不是她做的,她对案发经过知道得也未免太 详细了。” “是吗?” “当然。你不认为吗?” “她对她母亲曾试图架开斧头与刀子这部分就只字未提。这一段想必是最恐怖 的部分,她为什么不提?” “羞愧、困窘、创伤性失忆症,你如果知道有多少凶手事后把他们的暴行忘得 一干二净,必会大吃一惊。有时候他们要过好几年才会良心发现。反正,我怀疑奥 莉芙与她母亲间的格斗会像你说的这么激烈。吉宛・马丁身材瘦小,我想顶多才一 百五十几厘米。奥莉芙身材像她父亲,所以要制服她母亲易如反掌。”他看出罗莎 眼神中仍充满质疑。“我问你一个问题吧。如果奥莉英没杀人,她为何要认罪?” “因为就是有人无罪也会认罪。” “如果他们的律师在场就不会,蕾伊小姐。我同意无辜的人认罪的事的确会发 生,所以如今法律要求办案必须以证据为准,不能光靠自白。不过奥莉芙既不是被 严刑逼供,也没有人窜改她的自白。她在接受侦讯期间,从头到尾都有法定代理人 陪同。所以,我再问一次,她为什么要为她没做的事认罪?” “保护某人?”她很欣慰他们这时不是在法庭辩论。这个人访问时紧迫盯人。 “谁?”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除了她父亲之外没有别人了,而他当时正在上班。警方已彻底侦讯过他了, 他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还有奥莉芙的情人。” 他凝视着她。 “她告诉我,她曾经堕过胎。那么,她想必应该有个情人。” 他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可怜的奥莉芙。”他笑道。“我想用堕胎来搪塞倒 也是个好办法,尤其如果别人会相信她这种说辞。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那么容易受 骗。” 她冷笑一声。“或许容易受骗的是你,你以肤浅的男性观点一口咬定奥莉芙这 样的女人无法吸引男人。” 狄兹端详着她冷峻的神情,搞不懂她为何会翻脸。“你说得对,蕾伊小姐,这 种看法是很肤浅,我道歉。”他轻轻举手致意。“不过堕胎这件事我可是第一次听 到。不妨说是来得太突然,让我难以置信。听来像是随口瞎掰的,对不对?除非奥 莉芙同意,否则这种事也无法查证。如果一般人也能查看别人的病历,那就有很多 秘密都要曝光了。” 罗莎有点懊悔刚才口气太冲。狄兹比起克鲁先生好多了,不该对他这么凶的。 “奥莉芙曾提起堕过胎。情人是我自己推想的。不过也可能是她被强暴了。无 论是基于爱还是恨,都有可能怀孕。” 他耸耸肩。“小心别被利用了。蕾伊小姐。奥莉芙・马丁出庭时掌握了整个法 庭的气氛。我有这种印象,到现在也还是认为当时我们是跟着她的曲调起舞,她并 没有受我们摆布。” 道林顿位于南安普敦市东郊,原是个遗世独立的小村落,如今已因市区急遽向 外扩张而被吞噬。它的四周有柏油铺的干道,车水马龙,而过往行人常会对这小社 区视而未见。路旁只有一个破旧的商店招牌“道林顿书报摊”,罗莎警觉到自己已 经由一处郊区进入另一处郊区了。她在一处弯道靠边停车,拿出地图研究。她推算 目前应该位于主干道,而往左弯的这条路――她瞄了路标一眼――叫安斯里街。她 的手指在地图的格线上比划着。“安斯里街,”她低声说道, “快出现啊,小鬼, 你在哪里?好,列凡路在这里。先向右转,然后向左转。”她看了后视镜一眼,再 度上路,向右转。 她将车子停在列凡路二十二号前,在车上想着,奥莉芙的故事越来越离奇。克 鲁先生说这栋房子卖不出去。她原本以为罗伯・马丁过世已一年,再加上厨房内曾 发生血腥惨案,这栋房子想必阴森森的。不料事实上这是栋很讨人喜欢的双并式小 屋,粉刷得焕然一新,窗下盆景中还绽放着粉红色、白色、红色的天些葵花。是谁 买下来的?她不禁纳闷,是谁那么大胆(或那么冷酷?)竟敢与惨死的冤魂同处一 室? 她再次查看上午才从当地报社档案室找出的剪报所刊登的地址。是这里没错。 一帧“凶宅”的黑白照片,正是这栋双并小屋,不过没有窗口那些盆景。 她下车,越过马路。按铃许久,屋内寂然没有动静,所以她到隔壁去按铃。一 个少妇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孩出来应门。“什么事?” “你好,”罗莎说, “很抱歉打扰你。”她指向右边。“我想我的是你的邻 居,不过没有人在家。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少妇调整站姿,以便抱孩子时轻松些,然后瞪了罗莎一眼。“没什么好看的。 你在浪费时间。“ “什么?” “他们已经将屋内清洗干净了。洗得很彻底。没什么好看的,没有血迹,也没 有阴魂不散,什么都没有。”她让孩子的头靠她肩上,无意间流露出的母爱温情, 与她口气间的敌意显得格格不入。“你想知道我有什么想法?你应该去看精神科医 师。像你们这种人才是真正的病态。”她打算关门。 罗莎举起手表投降状,她怯怯地笑了笑。“我不是来这里凑热闹的,”她说。 “我叫罗莎琳・蕾伊,我目前与已故的马丁先生的法律顾问合作。” 少妇狐疑地望着她。“是吗?他叫什么名字?” “彼得・克鲁。” “你搞不好是从报上得知他的名字的。” “我有一封他的信。我让你看看好吗?那可以证明我是谁。” “那就拿出来吧。” “放在车上。我去拿。”她匆匆折返车边,由后车厢取出公事包,待她再折返 时,门已关上。她按了几次铃,在门口等了十分钟,不过少妇显然不打算来应门了。 楼上房间内传来婴孩的啼哭声。罗莎步下台阶时,听到那母亲哼着歌安抚婴孩, 她满心懊恼地回到车上,思索着下一步。 剪报很令人失望。她要的是名字,亲友或邻居的名字,甚至是能提供她背景资 料的昔日老师。不过这份地方报与全国发行的大报一样,专注于这案件耸人听闻的 一面,并未对奥莉芙的生活或她为何犯案有太多着墨。有许多段落引述“邻人”的 谈话――全都不具名,而且都只是事后的大放原词――这些报导几乎干篇一律,罗 莎怀疑那・些记者是否毫无创意。 “不,我不觉得意外,”邻居说, “我的确觉得很震惊,不过不觉得意外。 她这个女孩很奇怪,不友善又孤僻。不像那个迷人外向的妹妹。我们都喜欢琥 珀。“ “她父母都认为她很难相处。她不愿与人周旋或交朋友。我猜是害羞吧, 因 为她的身材。她看人的眼神很诡异。” 除了那些煽情的段落外,似乎就没什么好写的了。没有警方的侦查报告――奥 莉芙打电话自首,当着她的法律顾问的面俯首认罪,然后以谋杀罪被起诉。由于她 自诉有罪,所以没有冗长的开庭细节,未提及任何亲友名字,她的判决在大标题下 自成一段:“心狠手辣谋杀,判刑二十五年。”整件事似乎可以嗅出新闻界无动于 衷的态度。新闻记者的“五何”守则――何处?何时?何事?何人?为何?――前 四项写得是巨细靡遗。大家都知道出了什么事,是谁做的,在何处,以及何时发生。 然而似乎却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最令人困惑的是,也没有人间起。难道受到汕笑 真的会使一个女孩子气得将家人分尸? 罗莎叹了口气,扭开收音机,再将帕瓦罗蒂的录音带放进匣中。当NessunDorma 这首歌流溢入车内时,她想遗忘的某年夏天痛苦回忆再度浮现脑海。真不该放这首 歌,她想。真奇怪,一段音乐怎么会勾起这么多回忆,不过她与前夫逐渐走上分手 之路的那段日子,电视上正在转播世界杯足球赛,经常在开始与结束时播放帕瓦罗 蒂的Nessun Dorma. 她还记得那一届世界杯足球赛的每场比赛细节。那是那年夏天 她与前夫惟一能和平共处的时刻。她疲惫地想着,如果她当时便喊停,不要闹到如 此悲惨的境地,不知该有多好。 一片纱帘遮住玻璃,在双并式建筑的右侧,二十四号,像是一座守望相助亭。 罗莎暗付着,想要亡羊补牢?或是在奥莉芙挥舞刀斧当天,也曾掀开这片纱帘, 往外窥探。两栋屋子间还隔着两座车库,不过很可能附近住家曾听到动静。奥莉芙 ・马丁拿了把斧头,砍了她母亲四十下……几天来这些字句一直不断在她脑海中盘 旋。 她再将注意力集中在二十二号,仍以眼角余光瞄着那片纱帘。帘子又动了,有 人挑起帘子一角,她对这种好管闲事的人偷窥自己的举动,心中萌生无名怒火。只 有那种穷极无聊的人才会有空窥探。她暗付着,里面住的是什么老怪物?以窥人隐 私为乐的老处女?或是闲得发慌的老太婆?这时她灵光一闪,脑中浮现一个念头。 这种喜欢偷窥隐私的人不正是她想我的吗?2 她刚才怎么没想到?真是的,她有点 担心自己的精神状况了。她这一阵子经常沉洒在回忆中,脑中茫茫然,有如行尸走 肉。 一个佝偻的老人来应门,身材瘦小,满脸皱纹,肩头低垂。“请进,请进,” 他说着,退后一步招呼她进入他的大厅。“我听到你跟布莱尔太大的谈话了。 她不肯跟你谈,我倒是可以透露一些消息。她就算肯谈也说不出什么内幕,他们是 四年前才搬来的,当时奥莉芜已经入狱。她根本不认识他们,就我所知,他们也不 曾和可怜的罗伯交谈过。该怎么说?她满不知羞耻的。典型的现代年轻人。总是不 满现状。”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走入客厅。“痛恨自己住在金鱼缸般的小房子,却 忘了自己只能住得起这种小房子。房子其实是爱德华与陶乐丝・克拉克夫妻俩半卖 半送的,因为他们实在忍无可忍了。该怎么说?忘思负义的女孩。想想我们这些一 辈子都住在这里的人,我们根本没得挑。我们必须逆来顺受,对吧?请坐,请坐下。” “谢谢。” “你说你是从克鲁先生那里来的。他们找到那个孩子了没?”他湛蓝的眼眸直 盯着她脸上瞧。 罗莎也望向他,脑中快速思索着。“那不是我分内的工作,”她字斟句酌地说, “我不确定他们处理得如何了,我是在做奥莉芙案的追踪报导。你应该知道克鲁先 生仍是她的法律代表人吧?” “有什么好代表的?”他问。他眼中流露失望的神情。 “可怜的小琥珀。他们不该逼她放弃的。我早就知道那会惹出麻烦来的。” 罗莎静静坐着,低头看着破旧的地毯。 “人们总是不肯听劝告,”他忿忿不平地说。“好心给他们忠告,他们却嫌你 多管闲事。该怎么说?我早就看出来会有什么后果。”他气鼓鼓地沉默了下来。 “你刚才谈起一个孩子,”罗莎最后忍不住开口问。 他好奇地望着她。“如果他们找到他,你就知道了。” 是个男孩子。“嗯,没错。” “罗伯已经尽力了,不过这种事有些法令规章。他们已经签署同意送他走,可 以说是放弃了他们的赌注。一谈到钱,情况就不一样了。但我们根本别想和政府斗。 我该怎么说?他们都是贼。“ 罗莎听得满头雾水。他可是在谈马丁先生的遗嘱?这个孩子(琥珀的孩子?) 是不是遗产受益人?她假装要拿手帕,打开提袋,借机按下录音机开关。她觉得这 次交谈将会很辛苦。“你是说,”她设法集中精神, “政府会得到那笔钱?” “当然。” 她附和着点头。“事情对我们很不利。” “一向如此。可恨的贼。将你偷得精光。为的是什么?为了让那些流浪汉可以 花纳税人的钱,像兔子一样生一窝孩子。真令人痛心。市立收容所里有个女人生了 五个孩子,每个孩子的父亲都不同。我该怎么说?他们都是废物。我们国家要养育 的下一代就是这种孩子吗?一无是处,没头没脑的。鼓励这样的女人生产,他们到 底是怎么想的?真该让她结扎,不要再生了。” 罗莎不想卷入这种论战中,更不想激怒他,于是含糊其词地说:“我想你说得 对。” “当然对,那种人应该让他们绝子绝孙。应该让她和她的孩子领不到救济金活 活饿死才对。我该怎么说?适者生存嘛。没有一个国家会像我们一样纵容那些堕落 的懒惰虫,更不会有人付钱让那些懒惰虫生一窝的小懒惰虫出来。令人痛心。你有 几个孩子?” 罗莎淡淡一笑。“一个都没有。我单身。” “懂我的意思吧?”他大声地清了清喉咙。“令人痛心。我该怎么说?像你这 样的良家妇女,才应该结婚生子的。” “请问你有几个,呢,你是――”她在翻笔记本,好像在找他的姓名。 “海斯。海斯先生。两个男孩。好孩子,当然,都已经长大了。只有一个孙女,” 他忿忿不平地说, “这样不对。我一再告诉他们,他们有责任壮大自己的阶级, 应该多生几个,增产报国,可是他们只当我在放屁――请原谅我口不择言。” 他的面庞因长年的怒容而留下深刻的皱纹,显然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偏激论调。 罗莎知道必须设法转移话题,否则老人会说个没完没了。“你的观察力真敏锐, 海斯先生。你为什么那么确信,逼琥珀放弃她儿子会带来麻烦?” “总有一天,他们又会想要他嘛,这是人之常情。人总是这样,对不对?才刚 丢掉东西,就开始后悔了。不过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已经丢掉了。我老婆就是这 种人,老是把东西往外丢,瓶瓶罐罐的,什么都丢,两年后想我却无从找起i 至于 我,则是个收藏家。该怎么说?我珍惜一切。”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马丁先生在凶案发生前并不为他的孙子操心?” 他以拇指与食指揉搓着鼻头。“谁知道?他一向闷不吭声,这就是罗伯。坚持 送孩子走的是吉宛。她不肯把他留在家里。也难怪,琥珀还那么小。” “她当时多大?” 他皱眉。“我以为这些克鲁先生早就知道了。” 她嫣然一笑。“他是知道,不过,就像我刚说的,这不是我分内的工作。我只 是觉得好奇。听来好悲惨。” “是很惨。十三岁,”他若有所思地说。“她才十三岁。可怜的孩子。根本还 不懂事。学校里的臭小子要负责。”他将头朝他屋后扬了扬。“林园综合中学。” “琥珀和奥莉芙就是读那所学校?” “才怪!”他谈出兴致来了。“吉宛才不肯让她们读那种学校呢。她送她们到 学费昂贵的教会中学,她们在学校中学得了知识,对现实生活却一无所知。” “琥珀为什么不堕胎?他们是天主教徒吗?”她想起奥莉芙提起胎儿被冲入下 水道的事。 “他们不知道她怀孕了,还以为只是变胖了。”他忽然咯咯笑出声来。“匆匆 忙忙送她上医院,以为患了盲肠炎,结果却蹦出一个生龙活虎的小男婴。他们隐瞒 得很好,是我见过最会掩饰的人。连那些修女都不知道。” “你却知道,”她提醒他。 “我老婆猜出来的,”他神色变得凝重。“看得出来有点不对劲,绝对不是盲 肠炎。吉宛那天晚上几乎要崩溃,我老婆金妮就猜到了。不过,我们守口如瓶。没 必要让那孩子受折磨。不是她的错。” 罗莎在脑中估算了一番。琥珀比奥莉芙小两岁,如果她还活着,如今也有二十 六岁了。 “她儿子十三岁,”她说,“而且可以继承五十万镑的遗产。真搞不懂 克鲁先生怎么会找不到他。总该有领养记录吧。” “听说他们已经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了。”老人失望地将假牙咬得咯咯作响。 “不过,或许是谣传,全是道听途说。”他满脸不屑地说,仿佛这可解释一切。 罗莎对他的评语不置可否。他说话没头没脑的,目前还听不大懂他在说什么, 只能稍后再慢慢推敲。“告诉我奥莉芙的事,”她游说他。“你对她的所作所为是 否感到惊讶?” “我跟那女孩不熟。”他由牙缝问吸了口气。 “而且,小姐,在你认识的人 被分尸后,你一点也不会觉得惊讶,而是痛心。我的金妮就是如此。案发后她就像 变了个人似的,不到两年就过世了。” “我很遗憾。” 他点点头,不过那显然是个早已愈合的旧伤。“常看到那孩子在附近走动,她 很沉默寡言,或许是害羞吧。” “因为她很胖?” 他绷着唇思索着。“也许。金妮说她常被人取笑,不过我知道有些胖妞常是聚 会中最活跃的开心果。我想应该是她生性悲观吧。很少笑、没有幽默感,那种人很 难交得到朋友。” “琥珀朋友很多?” “噢,是的。她很受欢迎。”他回忆起往事。“她长得很漂亮。” “奥莉芙是否会嫉妒她?” “嫉妒?”海斯先生似乎吃了一惊。“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该怎么说?她 们看来总是相亲相爱的。” 罗莎耸耸肩表示不解。 “那么奥莉芙为什么要杀她?还将她分尸?太不合情 理了。” 他狐疑地凝视着她。 “我以为你是她的法律代表人。你应该知道得比别人清 楚。” “她口风很紧。” 他望向窗户。“好吧。” 好吧什么?“你知道为什么吗?” “金妮猜测是荷尔蒙在作怪。” “荷尔蒙?”罗莎不解地追问。“什么荷尔蒙?” “你也知道。”他表情有点尴尬。“每个月会来的。” “噢。”是月经?这种话题她也不便与他讨论。他们那一代对月经这种事是绝 口不提的。 “马丁先生可曾说过,他为什么会认为是她做的?” 他摇摇头。 “我们不曾谈过这种话题。我该怎么说?案发后我们就很少.与 他碰面了。他偶尔会聊起他的遗嘱,还有那个孩子――他脑中只想着这个问题。” 他又清了清喉咙。“他成了一个隐士,不愿让人进那屋子,连克拉克家的人也 不例外,他以前和爱德华曾经亲得像哥俩好呢。”他的嘴角不沉。“其实问题出在 爱德华,我提醒你。不知道为了什么和罗伯闹得不愉快,不再进他家门。其他人当 然也就更不会想去找他了。我想在他临终前,我算是他惟一的朋友了。看到牛奶瓶 留在他家门口发现情况不对的就是我。” “可是他何苦留下来?他有的是钱,就算让二十二号成为空屋也不碍事。照理 说,他应该知道,搬到其他地方会比和家人的鬼魂同住好过多了。” 海斯先生低声喃道,“我自己也想不透。或许他希望有朋友在身旁。” “你说克拉克家搬走了。他们搬到哪里?” 他摇摇头。“不晓得。有天早上突然搬走,不告而别。搬家公司的车子在三天 后来运走他们的家具,那栋房子空了一年之后,布莱尔那家人才买下来。此后就没 他们的消息了。也没有联络的地址。什么都没有。该怎么说?我们一群人交情不错, 总共有六个,如今只剩我一人了。真怪。” 是很奇怪,罗莎想。“你记得是哪一家房屋中介公司代售的吗?” “皮特森房地产公司,不过你就算去找他们也问不出所以然来的。一群小希特 勒,”他说,“全都自命不凡。在我去打听情况时,还叫我别多管闲事。我告诉他 们,这是个自由国度,我为什么不能去打听朋友的情况,不过,哼,他们搬出什么 奉命要守密之类的废话搪塞。该怎么说?他们还猜克拉克一家是为了与我断绝往来 才举家迁离的。哼1 我告诉他们,其实是罗伯,不然就是鬼魂。他们竞说如果我去 传播这种语言,他们会采取行动。你也知道该怪谁。房地产中介工会,如果有这个 组织的话,我怀疑……”他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由于孤寂与沮丧而满腹牢骚。 罗莎替他难过。“你常和儿子们见面吗?”她趁他停下喘口气时插嘴问道。 “偶尔。” “他们多大了?” “四十多。”他思索了片刻后回答。 “他们对奥莉芙与琥珀有何想法?” 他再度揉搓鼻头,还捏着鼻尖往两旁摇晃。“不认得她们。在两个女孩不到十 岁时他们就离家了。” “他们没帮忙带过她们,当保姆之类的?” “我的孩子?他们不会当保姆的。”他的眼眶润湿了,他朝一旁的橱柜点点头 示意,橱柜上有些两个年轻人穿着军服的照片。“好孩子,军人。”他挺起胸膛。 “听我的建议去从军。不过,他们如今也失业了,该死的陆军实施精简兵员, 裁掉了他们。真令人痛心,我和他们总共为女王及国家效命了将近五十年。我有没 有告诉过你,我在战时曾到过沙漠?”他茫然环视着房间。“我记得有一张照片, 是邱吉尔及蒙哥马利在吉普车上合照的。我们都有一张,我们上战场的弟兄都人手 一张。 我想一张大约值一先令吧。摆哪里去了?“他有点烦躁了。 罗莎拿起公事包。“不用麻烦了,海斯先生。或许下次来的时候再看吧。” “你还会再来?” “很想再来,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她从提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顺势按掉录 音机。“这是我的姓名及电话号码。罗莎琳・蕾伊。那是伦敦的电话,不过我往后 几星期应该会经常到这儿来,所以如果你想找人聊聊――”她笑着替他打气,然后 站起身,“打个电话给我。” 他诧异地望着她。“和我这种糟老头聊天?天啊。像你这种小姑娘,有好多更 重要的事要做。” 一点没错,她想,不过我急着想打听消息。她的微笑就像克鲁先生,皮笑肉不 笑。“下次再见了,海斯先生。” 他不自在地起身,伸出一只冰冷的手。“很荣幸认识你,蕾伊小姐。我该怎么 说?我这种糟老头很难得有机会看到迷人的小姐。” 他说得一片真诚,使她为自己的虚情假意汗颜不已。噢,为什么,她搞不懂, 人际关系为何如此惹人心烦? -------- 文学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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