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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看着她靠近而不会嫌恶得不寒而栗是不可能的。她是个外貌怪异的女人,臃肿 痴肥,使得由硕大的躯体冒出来的四肢与头部看来有点畸形,像是事后才补上去, 小得不成比例。污秽的金发又湿又稀地粘附在她头皮上,腋窝处有片黑色的汗渍。 显然,走起路来很费力。她拖着脚掌内侧缓步而行,庞然的大腿使她双腿往外 张开,站都站不稳。 她的每个动作,无论多细微,都会使她的衣服因为肌肉重心移动而绷得几乎要 进裂。她身上似乎一无可取之处。即使是她深蓝色的眼睛,也被堆满油脂又斑痕点 点的惨白眼脸给覆盖得几乎无法辨识。 离奇的是,事隔多年她仍然令人侧目。每天都能看到她的人在看着她沿走廊走 过来时,都像是初开眼界一般。他们为何会看得膛目结舌?只是因为一个身高一百 七十八厘米,体重超过一百六十五公斤肥胖妇女的身材?她的恶名昭彰?厌恶?没 有人露出笑容。大部分人都表情木然地看着她走过,担心或许会引起她的注意。她 把她母亲与妹妹碎尸万段,然后将那些碎块在厨房地板上重新拼组成血肉模糊的抽 象图案。看过她的人很少能忘掉这一点。在法庭内旁听她被判二十五年有期徒刑的 群众,对骇人听闻的案情及她庞大的身躯都印象深刻。除了这案件本身令人瞩目外, 她自诉有罪并拒绝答辩,也使她显得与众不同。 她在监狱内被取了个绰号:女雕刻家。她本名叫奥莉芙・马丁。 罗莎琳・蕾伊在会客室门口等着,她用舌头在口腔内侧抹着圈。她觉得浑身不 自在,仿佛奥莉芙的邪灵已经潜然逼近且已触碰到她了。我的天,她暗付着,我熬 不下去了。这种思绪使她如[ 防大敌。当然,她已别无选择。她到监狱会客,狱门 已将她锁住,锁得与囚禁罪犯一样的牢固。她以颤抖的手按住不由自主地抽搐的大 腿。她那只空空洞洞的公事包像在高声嘲笑她太过草率,以为与奥莉芙交谈能与其 他人一样;除了公事包,她什么都没带,这也证明了她对这次会晤的准备不周。她 万万没有料到,恐惧感使她茫无头绪。 “丽兹・波登拿了把斧头,砍了她母亲四十下。她看到自己所作所为后,又砍 了她父亲四十一下。”这首童谣在她脑中回荡,无止无休,麻木不仁地一再重复。 “奥莉芙・马丁拿了把斧头,砍了她母亲四十下。她看到自己所作所为后,又 砍了她妹妹四十一下……” 罗莎迎上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你好,奥莉芙。我叫罗莎琳・蕾伊,总 算能与你会晤。”她伸出手与对方热络握着,或许是希望借着表现出毫无成见的示 好能掩饰心头的嫌恶。奥莉芙只象征性地握了握,毫无反应的手指短暂地一拂而过。 “谢谢你,”罗莎匆匆向一旁监护的警卫说,“接下来由我处理。典狱长允许 我们交谈一小时。”丽兹・波登拿了把斧头……告诉她,你已经改变主意了。奥莉 笑・马丁拿了把斧头,砍了她母亲四十下……我熬不下去了! 穿制服的女警卫耸耸肩。“好。”她将提在手中的一把焊接铁椅随手摆在地上, 用椅子撑着膝盖维持平衡。“你会需要这个的。里面的任何一张椅子她一坐下去都 会被压垮。,‘她友善地笑了笑。一个迷人的女人。”她去年上厕所时曾卡在马桶 座里,劳动了四名壮汉才将她拖出来。你自己一定无法把她拉出来。“ mpanel(1); 罗莎笨手笨脚将那张椅子拖到门口。她觉得情况有点不利,像是并肩作战的战 友被迫投效敌营。而奥莉英对她的威胁感,远非那警卫所能比拟。“你会看到我在 这次面谈时使用录音机,”她正色说着,紧张今今也顾不得拐弯抹角。“典狱长已 经答应了。我相信那是法令所允许的。” 沉默半晌。警卫扬起一道眉。“我无所谓。想必已经有人去征求过女雕刻家的 同意了。如果有任何问题,例如,她强烈反对,”她伸出一根手指划过喉咙,然后 敲敲门边的玻璃,警卫可隔着窗户清楚看到房内, “你就敲窗户。当然,如果她 让你敲的话。”她冷冷地笑了笑。“我希望你已经读过我们的规定了。你不得带东 西进去给她,也不能带任何东西出来。她可以在会客室抽你的烟,但不能带回囚房 内。未经典狱长同意,你不能传口信给她,也不能替她传话。如果有任何疑问,可 以请教任何一位警卫。 4 清楚了吗?“ 贱人,罗莎没好气地想着。“是的,谢谢你。”但是她感受到的当然不是愤怒, 而是恐惧。恐惧与这个身上有股肥胖女人汗臭的畸形怪物关在这么个密闭空间里, 而她臃肿无比的脸上毫无表情。 “好,”那警卫离去时朝一个同事挤眉弄服一番。罗莎瞪着她的背影。“进来 吧,奥莉英。”她故意选择离门口最远的椅子。那代表信心。她紧张得直想上洗手 间。 写那本书的构想是她的经纪人提出的最后通碟。“你的出版商已经打算与你断 绝关系了,罗莎。他的说词是:”我给她一个星期找个有卖点的题材,若找不出来, 我就把她由往来名单中剔除。‘虽然我很不愿意这么逼你,但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 艾黎丝的脸色缓和了些。她觉得指责罗莎就像拿自己的头撞砖墙,既痛苦又完 全于事无补。她知道,她是罗莎最好的朋友――她惟一的朋友,她有时这么想。罗 莎在她自己身旁筑起藩篱,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有最不屈不挠的人才不会被吓退。 最近大家几乎都已经懒得再对她嘘寒问暖了。艾黎丝暗自叹了口气,开口叮嘱。 “听着,亲爱的,你真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闷在家里, 真的很不健康。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上回的建议?” 罗莎根本充耳不闻。“对不起,”她低声说着,眼神慌乱茫然。她看出了艾黎 丝脸上的怒容,于是逼自己专心聆听。她想,艾黎丝又在说教了。可是,罗莎想, 她这又是―何苦?别人的关心真令人心烦,对她及关心她的人都一样。 “你打电话给我推荐你的那个精神科医生了没有?”艾黎丝直率地质问。 “没有,无此必要。我没事。”她打量着那张打扮得洁白无瑕的容颜,十五年 来这张面庞几乎都没变。以前曾有人告诉艾黎丝・菲定,她长得很像《埃及艳后》 一片中的伊莉莎白・泰勒。“一个星期太匆促了,”罗莎说着,意指她的出版商, “告诉他要一个月。” 艾黎丝取出一张纸条摆在桌面。“你恐怕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了。他甚至 不打算给你选择的余地。他就是要奥莉英・马丁。这是她的法律顾问的姓名与地址。 去查问她为什么没有被送到布罗德莫①或兰普顿。查查她为什么拒绝委任辩护 律师。 最重要的是去打听她到底为什么犯下这件案子。其中必有隐情。“她看着罗莎 的双眉深锁,于是耸耸肩。”我知道。这不是你擅长的题材,可是这也是你自己找 来的。 我已经钉了你几个月,你要交出个故事大纲来。如今要么就写这个,否则就没 得写了。老实告诉你吧,我想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如果你肯写,一定可以大发利市, 如果你因这种题材太哗众取宠而拒写,那他就有很好的借口可以―甩掉你了。“ 罗莎的反应令她吃了一惊。“好,”她淡然地说着,将那张纸条塞入公事包内。 ① 英国收政治囚犯的精神病院。 “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呢。” “为什么?” “因为那些小报将你自己的事写得极尽哗众取宠之能事。” 罗莎耸耸肩。“或许也该有人出面让他们知道,如何有尊严地处理人类的悲剧。” 当然,她不会写这则题材的――她也不打算再写任何题材了――不过她朝艾黎丝笑 了笑,让她安心。“我这辈子还没遇过女杀人犯。” .罗莎提出与奥莉芙・马丁 会面搜集资料的申请书由狱方转呈内政部。几个星期后,才接获一个官员回函勉强 同意。奥莉芙虽然同意会客,但保留无需任何理由都可随时取消的权利。函中强调, 会面的前提是不得违反监狱的规矩,无论任何状况都以典狱长的话为准,如果造成 监狱纪律方面的困扰,罗莎琳必须全权负责。 罗莎发觉她很难正视奥莉芙。基于本身的教养,再加上那女人又奇丑无比,使 她无法盯着她看;而那张穷凶恶极的嘴脸那么漠然,面无表情,使她不断将眼光移 开,有如奶油滑过烤过的马铃薯般。至于奥莉芙,则贪婪地望着罗莎。迷人的外表 原本就让人百看不厌,罗莎对她而言算是个新奇的经验。奥莉芜很少有访客,尤其 是并非为了传教热忱而来的访客。 罗莎招呼她就座后,朝录音机比了比。“如果你还记得,我曾在第二封信中提 起过我想录下我们的谈话。典狱长应该是在你同意下才允许我这么做的。”她的声 音太过高亢。 奥莉英耸耸肩表示同意。 “那么说,你不反对了?” 摇头。 “好。那我就开机了。日期,星期一,四月十二日。与奥莉芙・马丁交谈。” 她翻阅她的问题大纲。“我们先从个人资料开始。你什么时候出生的?” 没答腔。 罗莎强打起精神带着微笑望过去,只见那女人目不转睛地瞪着她。“好吧,” 她说,“这些枝节问题我早有资料了。我们看看。一九六四年九月八日,那表 示你今年二十八岁。没错吧?”没反应。“你出生于南安普敦市,是吉宛与罗伯・ 马丁夫妇的长女。你妹妹琥珀小你两岁,生于一九六六年七月十五日。你喜欢妹妹 吗? 还是宁可有个弟弟?“闷不吭声。 这次罗莎没再望过去了。她可以感受到那女人沉重的眼光投向她身上。“你父 母一定很喜欢色彩。如果琥珀是男生,他们不知会取什么名字?”她紧张地咯咯笑 了声。“大红?赤黄?或许第二胎是个女生也是件好事。”她嫌恶地听着自己自言 自语。可恶!我何苦答应做这种鬼差事!她的膀肮胀痛。 一根肥胖的手指伸了过来,按掉录音机。罗莎吓得魂不附体。“不用伯,”一 股低沉、极有教养的声调说。“韩德森小姐刚才是逗着你玩的,她们都知道其实我 没有暴力倾向,否则我早就被送到布罗德莫服刑了。”空气中似有一股诡异的声音。 是笑声?罗莎不能确定。“事实上,我只是有与常人一样的反应。”那根手指 仍在按键上头。“你知道,我对某事不满时,和其他正常人一样,会表达出来。” 那根手指移到“录音”这个键上,然后轻轻按下去。“如果琥珀是男生,他们会将 他取名为耶律米,纪念我外公。与色彩无关。事实上,琥珀的本名是爱莉森。我叫 她琥珀,因为在两岁时,我仍咬字不清,不会念她的名字。叫她琥珀也满贴切的。 她有一头金黄如蜜的秀发,她长大后,也只在别人叫她琥珀时才会回应,叫她爱莉 森她就相应不理。她美极了。” 罗莎静默了半响,待她确信能控制自己的声音了才开口。“对不起。” “没关系。我早就习以为常了。每个人一开始都会怕我。” “这会不会使你心烦?” 那女人臃肿的眼眶间闪过一丝笑意。“如果是你,你会不会心烦?” “会。” “那就好。你有烟吗?” “当然。”罗莎从公事包拿出一包未拆封的烟,连同火柴一起推到桌子的另一 头。“你请便,我不抽烟。” “如果你也坐牢,就会想抽烟了。这里面每个人都抽。”她笨拙地伸手掏烟, 点燃后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你多大了?” “三十六。” “结婚了?” “离婚了。” “有孩子?” 罗莎摇摇头。“我不是贤妻良母型的。” “所以才离婚?” “或许吧。我的事业心太强。我们是好聚好散,互道珍重后才各奔前程的。” 好怪,她想,竟然在奥莉芙面前强颜欢笑。如果经常说同一个谎话,到头来它 会像真有其事。她只有在偶尔失神以为自己仍在家中搂着温热的身躯拥抱、亲热、 欢笑时才会觉得痛心。 奥莉芙吐了个烟圈。“我很喜欢孩子。有一次怀孕了,我母亲劝我把孩子拿掉。 现在我真希望当初没这么做。我一直在想,那孩子会是男的还是女的?我时常 会对我的孩子有所想像。“她的眼光顺着袅升的烟而上,望着天花板一阵子。”可 怜的小东西。我听这里面一个女人说,他们把胎儿丢入臭水沟――你知道,在他们 将孩子拿出来之后。“ 罗莎望着肥厚的湿唇吸着细小的香烟,想像着胎儿由子宫中被吸出来的情景。 “我不知道有这种事。” “你是指丢入臭水沟?” “不是。我不知道你曾堕胎。” 奥莉芙仍面无表情。“你对我知道些什么?” “不多。” “你都向谁打听?” “你的法律顾问。” 她的胸腔发出奇怪的咻咻声。“我不知道我有法律顾问。” “彼得・克鲁,”罗莎壁眉说着,从皮包内抽出一封信。 “噢,他啊。”奥莉芙不屑地说,“他是个人渣。”毫不掩饰她的不满。 “他在这封信上说他是你的法律顾问。” “是吗?政府说他们很关心我们。我已经有四年没他的消息了。他当时提议要 我到布罗德莫服刑,我叫他滚蛋。惹人厌的小混蛋。他不喜欢我。如果他能证明我 精神异常,他一定会乐不可支。” “他说,”罗莎迅速浏览过那封信,“哦,对,在这里。‘不幸奥莉芙无法把 握机会申诉请求减轻刑责,让她到疗养院接受治疗,她在里面顶多只要待十五年。 在我看来,显然――‘“她忽然停了下来,背上淌着汗。如果有任何问题,例 如,她强烈反对……在奥莉芜面前读这种信,她疯了不成?她心虚地笑了笑。 “老实说,其他的都是些枝节问题。” “‘在我看来,奥莉芙显然已经精神异常,或许已到了偏执型精神分裂的地步。’ 信上是这么说的吧?”奥莉芙将仍未熄灭的烟蒂垂直竖立在桌上,又掏出一枝。 “我不会说我毫不心动。假设我能让法官接受我在犯案时暂时精神失常的说法,如 今或许已经是自由之身。你有没有看过我的精神分析报告?”罗莎摇摇头。“除了 无法抑制想进食的冲动被视为不正常之外――一位精神科医生称之为有严重自虐倾 向――我被归类为‘正常’。”她爆笑着将火柴吹熄。“谁知道什么叫做正常。 你的心理障碍或许比我还多,不过我想你应该是被归类在心理正常这一类。“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罗莎魂不守舍地说。“我从来没有接受过精神分析。” 我是深恐他们会诊断出什么来,才不敢去就诊。 “在这种地方,自然会习惯这种事。我想他们这么做是不想闲着,而且与弑母 案的凶嫌交谈也总比和无聊的忧郁症老人交谈有趣多了。我总共接受过五个精神科 医生诊断。他们很喜欢替人贴标签。那使得他们在试图厘清该如何处理我们的问题 时,比较容易建档。我替他们制造了问题。我很正常但却有危险性,所以他们该如 何安置我?开放式的监狱是不可能的,他们怕我越狱再度犯案。社会大众不会喜欢 的。” 罗莎拿着那封信。“你说你曾心动过。如果你觉得有机会早点出狱,你为何不 试试看?” 奥莉芜没有立刻回答,只抚平大腿处的囚袍。“我们都会做出抉择。或许抉择 不见得都是对的,不过,一旦决定了,也只好认了。我入监前很无知。如今我学乖 了。”她深吸了口烟。“精神科医生、警官、警卫、法官,都是同一个模子出来的。 大权在握的人,可以全权掌控我的生活。如果我请求减刑,他们会说,这个女 孩永远不会悔改。把门一锁,将钥匙丢开。当时我觉得与正常人关在一起二十五年, 比跟疯子关一辈子好太多了。“ “现在你怎么想?”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嘛,对吧?这里面也曾经关过许多疯子,后来他们被转送 走。其实他们并不坏。他们大都懂得如何苦中作乐。”她将手中的烟又竖立在第一 枝旁边。 “还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不像正常人那样带着批判的眼光看人。如果你 长得像我一样,你就会对这一点觉得谢天谢地了。”她透过稀疏金黄色的眼睫毛打 量罗莎。 “我这么说并不表示,如果我对这套制度有更深入的了解就会做不同的抉择。 我仍然认为,如果我明明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却声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 是很不道德的。“ 罗莎不予置评。面对这么一个将母亲与妹妹分尸,还冷静地分析提出减刑的申 诉是否合乎道德的女人,夫复何言? 奥莉芙猜透了她的心事,又咻咻笑出声来。“我觉得那很合理。依我自己的标 准,我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错。我触犯的只是法律,由社会所订定的规范。” 她最后这句话显然有引用圣经典故的意味,罗莎猛然想起今天是复活节翌日。 “你信上帝吗?” “不,我是异教徒。我相信自然力量。敬拜太阳很合理。敬拜不可捉摸的神祗 则不然。” “耶酥基督呢?他并不是不可捉摸的。” “不过他也不是上帝。”奥莉芙耸耸肩。“他是个先知,像雷格厄姆牧师①。 你能接受三位一体那种狗屁论调吗?我是说,要么就只有一个神,否则就会有 满山满谷的神祗。全看你的想像力有多丰富。像我,就不会庆祝基督复活。“ ① 美国基督教福音派传教士、浸信会牧师,在世界各地透过广播、电视宣扬 福音,并开展福音奋兴运动。 罗莎自己的信仰也已如灰飞烟灭,颇能体会奥莉芙的愤世嫉俗。“那么,如果 我想得没错,你的意思是说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有个人良知与法律。”奥莉芙点 点头。“而且你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因为你不认为你做了错事。” 奥莉芙带着嘉许的眼光望着她。“是的。” 罗莎噘着嘴思索着。“也就是说,你相信你母亲与妹妹该死。”她壁眉。“那 我就不懂了,你在审判时为何不愿申辩?” “我没什么好申辩的。” “她们激怒你、对你精神凌虐、疏忽你。她们总该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可以 理直气壮地杀了她们。” 奥莉芙又抽出一枝烟,不过没有答腔。 “那又怎么样?” 目不转睛瞪着人的神情又出现了。这次罗莎毫不回避地与她对视。 “那又怎么样?”她追问。 奥莉芙猛然以手背敲击着窗户玻璃。 “我准备走了,韩德森小姐,”她大叫。 罗莎诧异地望着她。“我们还有四十分钟。” “我说够了。” “对不起。我显然冒犯你了。”她等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奥莉英仍没答腔,只面无表情地坐着,直到警卫进来。她按住桌角,吃力地撑 着站了起来。那枝未点燃的烟叼在嘴边,像一扎棉花团。 “我下星期再和你谈,” 她说着,侧身挤过门口,拖着那把铁椅,跟在韩德森小姐身后蹒跚离去。 罗莎呆坐了几分钟,隔着窗户望着她们。奥莉笑为何在她一提起杀人动机是否 正当就避而不谈?罗莎有股受骗的感觉――那是她一直想要获得解答的少数问题之 一――然而……就如沉睡许久后首次翻身,她的好奇心开始苏醒。天晓得,真没道 理――她与奥莉芜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女人――可是她必须承认,她对这个女人有股 莫名的喜爱。 她阖上公事包,没有注意到她的铅笔不见了。 艾黎丝在答录机上留了段气喘吁吁的留言。“快打电话把那件龌龊事全盘告诉 我……她是不是很恐怖?如果她真像她的法律顾问所形容的疯狂又肥胖,那她一定 很可怕。我急着想听那些骇人听闻的细节。如果你没打电话,我会到你住处,亲自 去烦你……” 罗莎替自己倒了一杯加味杜松子酒,暗付着艾黎丝的不懂得体贴人是与生俱来 的还是后天养成的?她打电话过去。“我打过来是因为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我必 须看着你垂涎不已地将口水流在我的地毯上,我会痛不欲生。”她的爱猫安卓芭夫 人在她腿边磨蹭着撒娇。罗莎俯身对它挤眉弄眼。她与安卓芭夫人已是老交情了, 而且安卓芭夫人是一家之主,罗莎对此也有自知之明。想叫安夫人做它不愿做的事 是不可能的。 “噢,好耶。那么说,你喜欢她哆?” “你这个女人真烦。”她喝了一口酒。“我不确定自己是否会用喜欢这个字眼。” “她多胖?” “胖得吓人。看来很可悲,不好笑。” “她开口了吗?” “有。她说话字正腔圆,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与我预期的完全两样。还有,她 的脑筋很清楚。” “我还以为她的法律顾问说她精神有问题。” “他是这么说的。我明天要去见他。我要知道是谁让他有这种想法的。据奥莉 芜说法五个精神科医生诊断后都认定她很正常。” “她或许在撒谎。” “没有。我事后向典狱长查证过了。”罗莎俯身把安卓芭夫人抱到胸前。那只 猫咕噜噜地低叫着,舔她的鼻子。又在撒娇讨东西吃了。它饿了。“不过,如果我 是你,就不会太兴奋。奥莉芙或许会拒绝再会见我。” “为什么?那是什么怪声?”艾黎丝问。 “是安卓芭夫人。” “嗅,天啊!那只癞皮猫。”艾黎丝注意力转移了。“你住处听起来好像在大 翻修似的。你养它做什么?” “爱它呀。也只有它才能让这丑陋呆板的世界恢复生机。” “你疯了,”艾黎丝说,她痛恨猫与她痛恨作家的程度难分轩轻。“我真搞不 懂你干吗花钱养它。把赡养费花在正当途径嘛。奥莉芙为什么可能拒绝再与你会面?” “她喜怒无常,忽然大发脾气,中断了这次的会晤。” 她听到艾黎丝倒抽了一口气。“罗莎,你这混账!你不会把事情搞砸了吧?” 罗莎朝话筒笑了笑。“我不确定。只能静观其变了。我得挂断了,拜拜。” 她在艾黎丝怒声叫骂时匆匆挂上电话,到厨房喂安卓芭夫人。电话铃声再度响 起时,她拎起酒杯,走进卧室,开始打字。 奥莉芙把她由罗莎那里偷来的铅笔摆在抽屉角落一个女泥人旁边。她端详着那 小人偶时,湿唇不由自主地噘着,抿着,吸吮着。那是粗胚,只是一团干了的粘土, 没烧过,也没上釉。不过,就像原始时代繁殖力的象征,散发着强烈的女人味。她 从笔筒中选了一只红色签字笔,小心翼翼地在泥人脸旁的头发上着色,然后,换上 绿色签字笔,将肢干涂上色假装是罗莎穿的那套丝绸衬衫。 对旁观者而言,她的行为看来很幼稚。她将泥人搂入怀中,像在抱一个洋娃娃, 低声哼着歌,然后把它摆在铅笔旁边。一般人或许闻不出来,铅笔上仍残存着罗莎 琳・蕾伊的气味。 -------- 文学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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