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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救赎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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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他不在拂晓来临,不在正午出没。”                《响马》――阿尔弗雷德・诺伊斯 哒,哒,哒。 贝蒂娜听到他向客栈骑来。但是他总是在路的拐弯处停下来,拐进院子。三天三夜 时间,她等待他到自己身边来。但是他只坐在他那匹带花斑的大马上,盯着她的窗口。 那簇玫瑰成了他身边路上的一个影子。她点亮灯的时候,却听到夜风中他策马而去的呼 号。 昨天夜里,她在卧室的角落里点起很多蜡烛,还拉开了窗帘,让他看见她梳理头发 的样子。他望着她,坐在马鞍上一动不动。而她则站在窗口的光线里,一动不动。她的 头发扫过肩膀,发梢的弯曲飘在腰间,好像弯起的手指,召唤他。 然而他转过身,默默地骑马走开了,就像她梦中的幽灵。 白天慢慢地过去,她让自己忙于清扫客栈,然后在沼泽里散步,摘些石南菊来让空 气散发出香味,也给屋子添上些颜色。 太阳落下去,新月又升起来,那是一艘优雅的弯弯的船,在深蓝的天际航行,在路 上投下一条银色丝带。树还像往常那样立着,罩在灰黑色的夜幕里。枝叶脆硬地连在枝 上。雾气以发光的漩涡回旋在地面上,随着地面上的每一丝微风飘移。 她站在玫瑰后面的一片树影里,等待着邓迪,知道他会再来。一片云飘到她头上, 在玫瑰的根部把那条丝带剪断。她笑了,知道这是魔力。 知道她已经从过去学到了教训,会把这些教训好好地用在塑造她的未来。 哒……哒……哒…… 她的心跳和着马蹄的节奏,一阵熟悉的热潮流过血管。她细细品味着邓迪越来越近 的身影。一袭黑色的尖角从他的肩膀铺展开去,落到他鬼气十足的马儿身上。那马灵巧 地跳跃着,不耐烦于这样缓慢的步伐而甩着它的鬃毛。 哒,哒,哒…… 声音戛然而止。邓迪勒住马,抬眼向贝丝的窗口望去。黑暗、空洞,被弃置了。然 后他又向二层角落望去。只有一支蜡烛向黑暗放出金色的光晕。他突然把头转向她,盯 着她。可是她知道,自己只是树丛中的一片暗影而已。 她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而且这时她什么也说不出。因为她体内有什么东西激跃起 来。充满了她,使她动弹不得。她感觉到了――悲伤和恐惧溜走了,无助和无为从她身 边悄然退去,欢乐如同一张笑脸在体内展开笑颜,舒展开来,充满了她,直到她感到自 己要爆裂开来。她把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想屏住叫喊。可是她还是脱口而出,只给她留 下对邓迪的爱。她的爱。 她从阴影中跨出来,站在那丛玫瑰旁边。“我爱你。”她静静地说。 “我知道。”他用沉思的银色眼睛望着她,“那么蒂姆又怎么办?” 她应当料到邓迪不会浪费时间等待答案。他已经等待得太久了。“他今天走了。我 会想念他的。” “你回到家就能再见到他了。” “不。他去通知爸爸,然后就去开个法律事务所……到别处去……” 他叹了口气,望着客栈,望着角落里窗子的光。“他离开你是因为我。” “他离开我因为他想让我幸福。” “独立。”他带着一丝笑意说。 “没错,独立。”她赞同。“我已经等了很长时间,等着自己做决定的自由,过我 自己的生活的自由。” 他的肩膀起起伏伏,下颌收紧。可是他仍然没有抬眼看她。“那么我祝你一切都 好。”他调整了一下缰绳,夹紧了腿。马儿开始转弯。 mpanel(1); “邓迪,不要走。”她说,“求你。” 他的目光猛地射向她。“不要走?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贝蒂娜?这是什么样的 惩罚?我得忍受什么样的新炼狱才能赢得我的自由?” “我们都命里注定要做某些事,或者和某些人在一起,邓迪。我们仅有的自由在于 能够选择我们从哪一条道路走向未来。我已经做好了我的选择。” “我也做好了我的选择。”他毫无表情地说,“百年以前就做好了。我选择了欺骗 死神,诅咒命运之神,夜复一夜地骑马跑过同一条道路。”他发出一声沙哑、苦涩的笑 声。“我仍然跑在这条路上。” “为什么,邓迪?为什么你仍然骑马跑在这条路上呢?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来看你。”他简单地说。“来滋润那无用的希望,希望你能脱开过去来看我。” “我看见你了,邓迪。”她说,一边蹲在那簇玫瑰旁边。“你在我每一缕思绪,每 一个梦境里。你充满了我的世界,已经没有什么空间给别人了。” “我可不想在你那些见鬼的梦里。”他骗腿儿跨过马脖子,溜下马鞍。神情坚毅, 毫不退让。在银色的月光和午夜的阴影中,眼光闪着戏剧性的审慎。“梦境属于过去, 希望才属于未来。两者我都用不着。有一天,有一次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贝蒂娜。 有一天我知道自己还活着,知道……”他顿了顿,清清嗓子,好像他感到尴尬和怀疑, 好像这话题对他来说太新,他似乎需要字斟句酌。“我真想在你的生活中,贝蒂娜。没 有你我一无是处,只是个徘徊在过去景象中的鬼魂。” “我知道。”她摸了摸玫瑰上的一根细枝,找到一枚硬邦邦的灰色蓓蕾,用手捧着。 “有很多年,我觉得好像自己在心中已经死去了。只有在你来到我梦中时才不会这样。 我不会再像那样了。”她望着他的目光。“那天我本想同你一起死去,邓迪。因为我不 能想象没有你的生活。但我不会为你去死。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我再也不会是个 盲目的木偶,只看到幽灵,只做别人想让我做的事而不去想我想要什么。” “你在说什么,贝蒂娜?”他问,他跪在她的对面,玫瑰隔在他们中间。“你想要 什么?” 她把手张开,捧着那蓓蕾。它柔软、丰满地开放了。月光下,花瓣是银紫色的。一 片一片地,枝上的叶片褪去了枯萎的质地,变成丰盈、滋润的绿色。她望着他的双眼, 想为他俊美的面庞哭泣,为这奇迹,为他忘却如何去感受希望而哭泣。“我想要生活, 邓迪。真正的生活。我所有的梦都梦见被爱着,被信任和被尊重。梦见我有自己的孩子, 住在自己的家中。梦见更换客厅里的帘子,给厨房买一个新炉台……梦见白天你怎样陪 在我身边,夜晚怎样与我做爱。”望见他听到“炉台”一词时皱起眉头,她笑了。后来, 她向他作了解释――很久、很久以后。她又捧住一个蓓蕾,感到它在手中悄然绽放。 “你以为我想要别的东西吗?”他隔着玫瑰抓住了她的手。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你从没有告诉过我你想要什么,除了我的身体和我 的爱。” “这些不够,贝蒂娜。”他说,“这些可远远不够。”他把她的双手又合在另一朵 蓓蕾之上。“我想要你和我分享你明朗的神气,你的激情,你的悲哀和你的需要。”这 时,他笑了,“以及你女权主义的意见。还有你的身体和你的爱。” “好吧,邓迪。”她说着张开手,露出另一朵绽开的花朵,另一根叶片碧绿、丰润 的枝条。“我现在说出来,因为我可以自由地说了。”她对他笑了,抚摸着他的面颊。 “贝丝死去了。” “我没有问到她,贝蒂娜。” “邓迪。”她温柔地说,“我到客栈以后在一次梦中看见了――她望着你调转马头, 离开以后,她的生命就滑出了身体。她微笑着,因为她知道你知道这一切。”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嘴巴扭曲了。“如果那时我知道,我会拦住她的。我绝不会骑 马走开。”他猛地离开她,仰望天空。她看见了他腮边闪光的湿润。“可是……我…… 不知道。” 贝蒂娜在身边握住拳头,不让自己向他伸出手去。她想要抱住他,感受他落下的泪 水。但是他让自己离开她,与自己的悲哀和负疚抗争。“我感觉到了她的死,邓迪。你 策马而来,望着我树丛中的影子时,我感觉到了。在心里,我感到她死去,飘逝而去。 她甚至已经不再是我的一小部分。我对你说的话来自我自己。我献给你的是我自己的东 西。我对你的感觉也来自我自己。”她用手指抚摸着玫瑰柔软的花瓣。“直到她去了, 我才这么肯定。” 他踉跄着站起身,把她也拉起来,越过花枝把她拉向自己怀里。“她死去了。我才 可以继续我的生活。我想……我想她知道你是我的生活,而这让她安宁。”他的肩膀起 起伏伏,身体震颤了。她紧紧地拥抱着他,感受落在她肩头的泪水,自己也潸然泪下。 为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爱得如此之深,奉献了如此之多,等待了如此久远,要了结一 个她自己无法实现的梦想。 “贝蒂娜。你给了她安宁,你也给了我爱。我……哦,上帝……我从没有想过能认 识这样的爱。”他用手托起她的脸庞,用自己的嘴唇轻抚她的双唇,反反复复地摩挲它 们。“我搜寻过想说的话,可是没有一个词配得上我对你的感觉。” “那么做给我看,邓迪。”她回答,一边追寻着他的嘴唇,轻啄着戏弄他,希望能 捕捉到一个深深的吻。“与我分享你的感觉吧。” “我很乐意。”他抵在她的嘴唇上说,“要不是我害怕菲尼斯会再撞上我们的话。” “菲尼斯走了。”她对着他的耳朵说。然后又一次轻轻咬着他的耳垂。“他和蒂姆 一起走了。他……决定……他不喜欢……退休生活。他想掌管山庄……直到他能培训出 新人。他觉得我丈夫也许想要这个位置。” 他退后一步,伸直手臂拉着她。“你一个人在这地方?” 她完全站起身,高得不可思议。“我是个独立的女人。不需要保镖,也不需要陪 伴。”她颈后系着领口的衣带,把衣裙褪下一边肩膀,“可是我的身体却需要马上得到 照顾……在这里……”她拉过他的手,引着他抚在她的酥胸上,叹息着感到他的另一只 手拂过她的身体。“……还有,对……这里。” 她绕过玫瑰,解下他的斗篷,铺在地面上。他们曾经在同一个地点躺过。接着她站 到他面前,等待着。 “就在外面吗,贝蒂娜?”他问,开怀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开始解开黑色丝绸 衬衫。 “我们都在厨房桌上失去了童贞,后来又是那棵树。”她解下裙子的上衣,它像一 洼蓝色的水散在她的脚边。 “树嘛。”他清醒过来。暂时停住手,没有解开收住飘飘长袖的袖口。她知道他又 在搜集词句。 她不想听那些,不想让过去侵人这个夜晚。“我想你肯定烦得不得了。在这夜里无 所事事,只能骑着马追赶你的灵魂。是时候了。你应该学习在月夜里还有其它事情可 做。”她的胸衣全然敞开,露出乳房。 他甩掉衬衫,把她拉过来,紧紧地贴住他。“我找到了我的灵魂,贝蒂娜。在我感 到它与你的融合之后,它从雾气中向我走来。” “而当我看到你穿着可笑的响马的服装时,我的灵魂苏醒了。”她把双手滑入他黑 色裤子的裤腰,把束缚解开。 “你更喜欢这套?”他问,一边解开她的衬裙。衬裙也飘洒在她脚边。 他一片片地把花瓣从茎上摘下来,小心翼翼,不把它们弄碎或者扯破了,把它们撒 在斗篷上。“我在创造自己的魔力。” 有什么东西在她胸口生成了――她意识到,那是真心的喜悦,痛彻的,令人难以忍 受的甜蜜,充满了她,直到没有空气的余地,直到只有爱的空间。“你也能制造雾气 吗?”她气喘吁吁地问。 “唉,这我不能。”他说,“但是我要看你,贝蒂娜,裹在月光里,被激情烧红了 脸。”他以吻捉住她的双唇,深切有力,缠绵悱恻。 欢悦的细流变成浪潮涌遍全身。她感到他紧张起来。他的身体绷紧,坚硬。肌肤和 她一样炽热。这时静谧降落到他们四周,心跳停滞,呼吸驻步,时光静止。一切都不存 在了。只有邓迪以生命充满她。 他把脸埋在她颈肩之间的小窝里。她把他紧紧抱住,手指摩挲着他的后背,梳扰他 的头发。 他抬起头,追随着她的目光。她感到他颤抖起来。 每一个蓓蕾都获得了生命。丰满的深粉色花朵怒放。深绿色光亮的叶片伸展开来, 在月光中烟烟生辉。令人晕旋、迷醉的芳香充满了空气。 “它们又是粉色的了。”他喃喃自语。“不再被过去的血液玷污。”他慢慢离开她, 侧身坐在她身旁,望着玫瑰。他的手垂在支起的膝盖上。“我曾经觉得自己好像是地球 上唯一的人。甚至在我知道我不再是人时也是这样。”他的声音浑厚,充满感情。“我 是空的,没有灵魂,没有感觉、清晰的视线或者味觉。我从没有感到过饥饿,但是那本 身就是一种饥饿――渴望食物,渴望爱,渴望激情。一百年间我只感到了愤怒和悲哀。 它们吞噬了我仅有的精神。”他的肩膀起伏,说不下去了。“我没有希望,贝蒂娜。我 死去了,只有我的肉体留存下来。就像玫瑰和树丛留存下来一样。没有生命,不会生 长。” 泪水涌入她的眼中。她倾听着。他的声音因为如此之多的痛苦和孤独的记忆而颤颤 发抖。他喉咙硬塞,她的心痛苦地扭曲了。 他转向她,“我要再做一次,贝蒂娜――一百年或者一千年――如果我知道在这之 后会找到你。” “我知道。”她说,泪水夺眶而出,纵情地流下面颊。她抬头望着他,望着他脸上 的胡茬、身体上的创疤,和夹杂在头发上的银丝。她曾经把他看做一个响马,穿着过时 的奇装异服,武器在月光中闪闪发光。他曾经占据客栈,像个借宿的浪子,玩弄自己的 影子,好像一个婴孩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各个部分。今夜他来到她身边,看上去正像她的 幽灵。穿着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黑色的斗篷。黑暗而富于诱惑。他曾经惊吓她, 吸引她,嘲弄她,诱惑她,激怒她,使她痴迷。在她看来,他已经超乎生活。但是,他 就是生活。 他是邓迪・德・威尔。一个人――仅仅是个人而已――因为感性的欢愉而颤抖,因 为悲哀、负疚和悔恨而潸然落泪。这个人充满对简单事物的赞叹,实现了他真爱和同舟 共济的梦想。 这个人现在给她穿起衣服来抵御寒冷。他躺在地上,在她身边,拥抱着她,当月正 划过天际时,雄辩地向她论说爱情,轻声细语,爱意缠绵。他们望着露水集在玫瑰花瓣 上,如同仙境的星斗,映射着黎明的晨光。 邓迪吻着她抵在他肩上的头,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我曾经就坐在这个地方,望 着荒凉的沼泽和沉寂的树林间的大门。”他转向她,脸贴着她的脸。他的声音是发自灵 魂的审慎轻语。“我曾经望着升起的太阳在天空发散七彩的丝带,直至红日西沉,暮色 降临――夜与日融合,昨天与明天相接……一个结局,同时又是一个开始。” “而且是我们的。”她舒出一口气,“一份分享的礼物。” “永远。”他轻声说。他双目闭紧,沉静地睡去。 “地久天长。”她悄声说,在他嘴角上轻轻印上一个吻,然后也悄然入梦,去梦想 未来。   网络图书 独家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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