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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班 詹姆士・克莱尔本著 薛兴国 译 二十三 强劲的暴风吹在“眠云号’身上,把锚链吹断了。船随着风浪漂荡,撞在“波 士顿公主号”身上。“眠云”号的船首斜桅折断,被风抛在海上,船身被浪冲向岸 边,沿途的舢舨都被撞沉。 “波士顿公主号”虽然挨撞,所幸锚链依然完好。船内的贾古柏和雪娥惊魂乍 定。 又是一阵强风,把葛烈盛角的旗杆打断了,风带动木杆整个向码头管理处撞去。 木杆过处,砖倒墙塌。葛烈盛的手被打断,高林被撞倒在一边。砖墙杂物一古脑儿 压在蒂丝身上,燃烧的木头也同时在她的身上着火。高林爬起来,奋勇扑向蒂丝, 用手死命地扑打她身上的火焰。风大雨急,加上高林的扑救,火焰马上便熄了。蒂 丝昏厥了过去。高林先察看她被火灼伤的背,忍不住大叫起来。一转身,又看到葛 烈盛倒在血泊中,他的手臂掉在屋子外。他想站起来,可是肌肉僵硬而不听指挥。 “高林,动一动!”葛烈盛忍住痛楚向他喊叫。只有他保持清醒,他们才有救。 不然…… 高林的肌肉恢复了知觉,他记起当大公受伤时.他的父亲为他所作的一切急救。 他先找水洗净葛烈盛的伤口。 背后又传来一声惊叫。原来蒂丝醒来,看到葛烈盛的惨状,嘴唇抖颤,脸色象 灰一样。 “帮帮我,去找一个炉子来!”他大声叫。 她摇着头,歇斯底里地往后退,浑身发软。 “找火炉来,”高林大叫:“你等一下再休息。” 蒂丝强迫自己站起来,高林的吼声打破了她的惊悸。她失魂落魄地找火炉,拿 给高林。 高林用钳子钳起一块红炭,伸向葛烈盛残肢的伤口。葛烈盛惨叫一声,晕死了 过去。高林把伤口都灼过后,退到一旁呕吐。 布洛克看着气压计,大叫:“一十八点一英寸,丽莎,我从来没看过这种怪气 压!” “我好担心蒂丝啊!主,求求你保佑她!” “我得到甲板去看看。”布洛克道。 “那太危险了,看在主的份上,别去。” 一阵暴风雨,挟着巨浪打着船身,船格格作响,浪把船只打得倾斜摇晃。船上 三枝桅被风刮断,砰然倒落在甲板上,船倾向一侧。 布洛克推开压盖在身上的杂物,所幸没有大碍。他爬起来,对着水手们大吼道: “到甲板上去,快!要保命的,就快去把船桅都砍断!” 他带头冲上甲板。狂风吹得他寸步难行,雨点使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祈求上苍, 留下他的独眼,保佑蒂丝和他妻子儿女的生命。 陈哥顿躲在太平山山坡下的密室里,他的房子虽毁了一半,但所幸藏在这里的 金银财宝仍安然无恙。房子修复总是比较简单,珠宝丢失了就不容易找回来了。 他的目光扫视着成箱的珠宝,成匹的高贵维罗绸缎,上千桶的陈年好酒,房屋 租地的登记簿册。 虽然是风狂雨急,可是史迪克的厂房居然在风雨中屹立不摇。史迪克无所事事, 只得坐在房中猛抽雪茄。 “你抽得太多了。”美美提醒他。 “抽烟可以松弛神经。” mpanel(1); ‘坏习惯。” 他默不作声,起身检查气压计。 “你为什么老是在看气压计?” “它可以指示出台风的中心位置。当气压下降时,台风眼将离我们而去。” “大班,待在这儿多么难受,如果现在我们是在澳门,那不知有多好。” “我不这样认为。” “什么? “我不这么想。” “噢!今晚我们还得睡这儿吗?”她不耐烦的问:“我可不愿意你、芸茜或阿 姗都得了热病呀?” “我们很安全。” “什么?” “我们很安全!”他看了一眼表,两点二十分。他很庆幸家人安全的待在房里。 还好是上了岸,否则,在这种恶劣的暴风雨中,没有船能逃得过被浪吞噬的命运。 “我要到各房间去看看。” “不要去得太久。” 他转到辛克雷的房间,辛克雷坐在竹椅子上一动不动.有好一会,史迪克以为 他看走了眼。“辛克雷,莫斯呢?” 辛克雷呆呆地望着他好一会儿,低声地说:“我找到真相了。’” “什么,辛克雷,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是的,我终于知道了……” 辛克雷狂笑道:“玛丽是去堕胎的,她这个无耻下流的贱人,专跟下流胚子鬼 混的贱人。” “胡说八道!”史迪克怒斥他。 “玛丽是华人的玩物,怀了个小杂种。阿泰拿药给她,要她堕胎。”又是一阵 哈哈的狂笑,然后是比哭还难听的声音:“我逮住了那个老巫婆,我打她,打到她 讨饶,供出一切为止。她是皮条棍,玛丽作贱自己。” “葛烈盛才不会要这样的人,所以,她只有跪着来求我的原谅了。她不会再离 开我了。” “辛克雷?你?” “是的,她将属于我,就象我们小时候一样属于我,只有我能原谅她。” 史迪克正想再问,突然听到阵阵强风拍打着窗门的声音。“砰”的一声,窗板 已被风扫走,他赶紧冲回套房,美美、芸茜畏缩地趴在床上。阿姗惊吓的在一旁呻 吟着。 史迪克走到窗前,由窗外看去,“中国云”仍旧泊在原地,没有桅的“白巫’ 随波起伏。断了锚的“眠云”慢慢漂到葛烈盛角。 “怎么了?”美美问。 史迪克推开窗,蓝天上但见几朵白云,阳光初露。风雨在突然间消声匿迹了。 “我们在台风眼中。”史迪克奔向大门,推开,便跑了出去。 窗板被吹损了许多,地上满是玻璃碎片。 “怎么了,大班,台风已经过了吗?”美美问。 “待在那儿,不要出来。”他边跑边回头说。 美美耸耸肩,坐在一张破椅子上。芸茜走过来问:‘他怎么啦?’ “有时候我真不了解他。” 会前打开一扇窗子道:“啊!看呀!天气真不坏哩。台风真的过去了。” 美美及阿栅都围过去。 布洛克站在甲板上,双手拿着望远镜。 海上的波浪显著地小多了,浪头虽然仍是很高,但却都是在外海,对他不构成 威胁。 “怎么啦!”亲爱的?”丽莎牵着莉莉走上甲板。 “我们现在正在台风眼中。”布洛克说。 “那,看哪,妈!看!” 莉莉眼尖,看到岛上的情形,指着叫着,丽莎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可不 是,新建立的英皇城几乎全毁,太平山成了废墟,许多人开始移向岸边。 台风眼中,风平浪静,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阳光洒遍了每个角落。云彩也变 得清爽宜人,一副风清景明的景象。 “再过几个小时,才是真正可怕的大台风呢!”他紧握着望远镜,平静地对丽 莎说:‘你最好快进去。” 他用碎布将甲板下的通道通通堵死,再拿来钉子木板将各处钉牢。才轻快地走 进船舱说:“我想咱们可以开始祷告了。” 莉莉拍着手说:“哇,好棒,我可以先祷告吗?好象平常睡觉前的祷告吗?” “可以的,孩子。”丽莎笑着看她,心中浮起了另一场灾祸即至的阴影。 没有多久,台风眼消失了,太阳再度隐藏起来。先是阵阵狂风,接着,雨更大 更急,鬼哭神号的风雨无情地在这块弹丸之地上肆虐。 在码头管理处里,风掀开了大片大片的顶盖,葛烈盛依然昏迷,窗子被吹得格 登格登响,象无数只恶鬼围绕着屋子,随时想找机会进入吞噬每一个活人。 高林拥着惊惶不已的蒂丝说:“如果我们可以保住这两条命,我们将马上离开 这个鬼地方。我们都是十足的傻子,远离了温暖的家,到这个不毛之地。” 蒂丝说:“是啊!在这儿,我们都逃不过横死的恶运。” 灰黯的乌云再一次啸聚,往香港飞来。透过窗口,他们可以看到数丈高的巨浪, 一波一波地向岸边袭来。他们只好退回屋内。 高林仔细地再查一遍门窗,刚才撞伤了的手臂,仍然不时令他痛彻心肺。 蒂丝跨过满地的碎片,去看看葛烈盛。 他的脸惨白而吓人,他的心脏仍然在急促而不规则地跳动着。“可怜!真希望 他不要再失血了!” 史迪克观测着乌云的速度,他知道来不及了。因此,他跑到码头尽头,用手圈 成杯形,朝着‘中国云”用尽力气吼着:“喂,奥洛,喂!‘中国云’!” 他的声音惊恐,回声从谷湾之间传了回来。 奥洛船长匍匐地走出来。他大声地问:“喂?” “把船对正南方,风暴又来了,它这次从南方来的呀!” 他知道奥洛听见了。不一会儿,他看到水手们群集在甲板上,左舷侧,有人放 下了救生艇,人们开始激烈地推挤,每个人都想抢到一席之地。 史迪克快步走到岸边,大叫道:“回到里面去。” 有些人开始移动了。有一个年轻的军官仍然未听到史迪克的警告,他注视着远 方的海上,情不自禁地说:“噢!上帝!多么可怕呀!你看那些舰队、那些船只, 我想它们都正在地狱的门前苟延残喘。看那只船,象浮在脸盆上,到处漂移,那艘 快船的船桅都断了,天啊!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你确信是正南方吗?为什么?” 史迪克用手在空中挥舞着,吼道:“进去,把你的人通通弄进舱里去!” “怎么回事啊!” “老天爷,再过几分钟,更大的风暴就来了。旋风一来,凡是在甲板上、海面 上的保准都没命,快啊!将所有的人弄进去。” 史迪克正和船上的人说话,冷不防被一个人撞倒。他爬起来一看,原来是辛克 雷,他撞倒史迪克后,拔足冲向皇后道的船坞。 史迪克大叫:“回来,你这笨蛋,你想自杀啊!” 辛克雷一个劲儿狂奔,史迪克急迫而上,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辛克雷,辛克雷,你中了什么邪?” 辛克雷尖声叫道:“我要去告诉葛烈盛,要他取消这场婚约,这场很亵的婚姻!” 他嘶声狂叫:“放开我,你这个凶手,你,你那个残暴肮脏的娼妓,我要看着你们 全部被吊死!”他挣脱史迪克的手,又跑开了。 史迪克紧随其后,但大雨阻止了他。风暴早已跨过一半的港湾,大浪不断地翻 腾前进。他看到水手们争先恐后地涌进舱房,消失在甲板上。奥洛船长出现了一下 又消失了。 他回过头,赶紧往住处跑。一阵狂风吹来,他立即加倍用力,才撑过狂风的袭 击,终于让他跑到门槛,他才有机会回过头看一下。 辛克雷一直沿着快活谷的海边跑。云层浓密地压过他,笼罩了整个造船厂,他 就逐渐消失在浓雾之中。史迪克看见他犹豫了一下,接着,他细小的身形就象大海 上的树叶般不见了踪影。 史迪克用力打开门,又费尽力气将门关上,但是还没来得及将门闩好,突然乌 云掩至,一阵暴风就灌了进来,掀桌裂梁,将他抛到大厂中。怪风起处,立时有三 名水手被倒塌物压死。 他爬了起来,对于自己居然还活着,深感讶异。他冲向大门,用尽力气,才将 门关好,灾难扫过,到处断垣碎瓦,几乎无一干净处。 史迪克跨过水手的尸体,停了下来,又是一阵暴风,差一点又要了他的命、他 奋勇抵抗,才又挣脱“虎口”,跑上楼去。 强劲的暴风从南方海面袭至时,“白巫号”就象喝醉酒的汉子,在海上东摇西 荡脚踏不稳。前面的大缆不断地摇动,船身也随着左右倾斜。 锐不可当的风令所有人颤栗不已。布洛克将家人带回舱房,安置好他们。他大 声地叫人来,可是,没有人听见他喊叫,人人都自顾自的逃生了。 海水淹过了通道,开始由闩着的门缝漫进来。一阵暴风象巨浪般重重地拍击了 “白巫号”,“白巫号”整个船一阵吱吱叽叽地寒颤,布洛克知道,其中的一副深 水锚被吹断了! 暴风的目标现在是“波士顿公主号”,在暴风中,雪娥无助地双手掩耳大声嘶 喊。贾古柏依据判断,知道最后的一条大缆也被风吹断了,他大叫要雪娥抓紧东西, 以免被抛入海中,但是风太大,她听不见。他只得瞒珊地一步步走向雪娥,冀图保 护她。 船身倾斜,船舷上的舱口淹满了海水,“波士顿公主号”仍然在死亡前大口大 口的喘息着。它开始下沉了,现在,它整个武装都已解除,在风的肆虐下,象一只 羔羊般地任凭拨弄、快意地冲击,并且带着它往俄国船撞去。 巨大双桅船的舰长室中,柜橱前的玻璃都破了,酒瓶、水晶球、餐具、杯盆洒 满了一地。大公一面诅咒,一面整理。他原本就要开航了,运气不好,碰上这恶鬼 般的台风。他倒了一杯白兰地。 可恶的亚洲,一他想,如果现在人在家中,岂不是绝顶快意的事?可恶的飓风, 可恶的大不列颠、香港、一切的一切。还有阿拉斯加,要不是为了它,我才不会被 派遣来此,来忍受这鬼魁般的海上风暴。希望上主处死这里的一切、毁坏美国和所 有老美,但是得替我保护雪娥! 是啦!他自言自语地说(船身已经受不了大风雨的吹袭而开始摆荡)上天之父, 你得保护我的祖国及神圣、光荣的历史,让其他的人死光,我们独能度过危机!面 对自己吧,萨杰耶夫啊!那是什么?大班不是常常说的一句话吗?傻人有傻福,是 啦,这一切过后,我就可以回到老家全力为我的祖国奉献了。 以后要做什么?当然是离开香港,这儿已经结束了,我现在是在亚洲在进入东 方之钥的香港,好吧,事到如今,只好再和大班及布洛克等人来做交易,然后,找 个机会尽速离此远赴阿拉斯加,和当地的居民见见面,然后回国。哦!不。是到华 盛顿,去见识见识资本社会。去为我的祖国效命,去做一些自己想的、喜欢的事! 萨杰耶夫再次感到受伤的臀部传来的痛苦,那真是痛彻心肺,决定了,如果命 大,不在这次暴风中遇难,我立即离开。 雪娥怎么办呢?哎!上父,我差一点忘了她。对于她,一定要妥善而合乎情理 的来处置。也许,干脆结婚算了,即使她老爸是参议员。也许不坏呢,虽然说我们 的国籍不同,生活背景也互异,但是,异族通婚不都是有相同的困扰,也不是无法 克服的。不是吗?只要有决心,有什么事值得担心呢? 圣彼得,我向你祷告,我真愿意她能嫁给我,她会愿意吗?为什么?贾古柏你 这个大笨蛋,可怜的人,她并不爱你,你不知道吗? 台风仍然挟着威势,如千军万马般横扫过港口,在丘陵上,在海上。 “波士顿公主号”不断地在港口内挣扎,一侧船舷浮出了水面,贾古柏知道这 是“风尾”了,他将雪娥高高举起,免得她溺水,并高声祈求上主赐福。 船又沉入水中,并冲向九龙半岛,然后搁浅了。巨石割裂了船底,大浪冲入船 舱,一个大浪抛起它,再重重地摔落,船在大浪上不断地起伏。 风继续从南方吹来,越过山脉吹向内陆。快活谷感受到的压力渐渐增加,虎视 眈眈的寻找“财富商行”的弱点。 史迪克紧紧地拥抱着美美,灯光在风雨中有如皮影戏般在黑暗中跃动。风从破 裂的窗口吹过,发出呜呜的尖锐啸声,阿栅跪在地上,会前紧靠着史迪克寻求保护。 美美转身凑近迪克的耳边叫着:“大班,我快忍不住这种鬼声音了。” 他宽慰地笑着,把她抱得更紧。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知道此刻已没 什么事能令他担心了,最坏的情况已然过去。 “再三、四个小时一切就会过去了。” “大班,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暴风是一条龙的故事?它是一条大海怪,不痛快 的时候就出来作乱。”美美心中十分愉快,也感到身体十分健壮。她用手指梳弄着 史迪克颈后的长发:“我希望孩子们都安好。” “不用担心,陈盛会好好的照料他们。” “我们何时离开?唉!我真恨不得我们能很快结婚!” “三个月,确定在圣诞节以前。” “我想,你应该再娶一个蛮子女人做三夫人。” 他大笑。 “多生几个孩子是很重要的吗?”她说。 “你的想法一向高明,”他说:“也许我是该有三个太太的,我想,最重要的, 在我们离开前,我再物色一个中国女人。” “哼!假如你胆敢如此,老天,看我不把你给撕烂!”她笑着说,一面吻他的 耳根:“不过,你和我结婚,我会感激菩萨的。” 一连串的强风刮起了南边的屋顶,整座建筑物好象是遭逢了一次大地震,天崩 地裂。巨风拔起整片屋顶的钉子,吹到了海里。 史迪克觉得芸茜被风给刮起来,他想抓住她,但是她软弱的身躯一下子就被暴 风刮得无影无踪了。 史迪克紧紧地抱住美美,她也一步步地向死神迎去。 “不要放弃,太太,振作一点!” “我永远也不会放弃的,先生,我……爱……你。”又一阵暴风向他们当头罩 下。 太阳挣破了恶神的肆威,勇敢地升起,照耀着破碎的城市和港湾。 高林在一片断垣碎瓦中找到了他父亲。史迪克坐在北边的房间里,手中拥着一 个弱不禁风、瘦小苍白的中国女人。他很怀疑父亲怎么会爱上她,对他来说,这个 女人实在说不上美。 他们并没有痛苦或不安的表情。他们的脸看来似乎十分平静、安详和满足,仿 佛两个人相拥着熟睡了一般。 高林出了房间,走下那破碎的楼梯。外面正吹着温和的微风。 蒂丝在外面等他,当她看到他悲伤地摇着头,她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他们紧紧 地握住彼此的手,走出了英皇道,一切都失去了。 这新兴的城市被彻底摧毁了,到处是满目疮痍,瓦砾处处。但是,仍有一些建 筑物没受到大的破坏,只有些微小的损失。海滩及马路上人来人往,他们的眼中流 露出不向命运低头的倔强。立刻从事复建的工作。 舢舨和帆船又开始在港湾内捕鱼。另有船从外面载来了新的人们。 山坡上炊烟袅袅,人们加倍辛勤地工作。餐厅、茶楼、食品店和沿街叫卖的摊 贩开始营业,居民们重新建造房子。 “看,高林!”蒂丝叫。他们走到造船厂。 高林茫然地看着她指的地方。小山丘上,他们的新居即将盖好,只剩下屋顶部 分尚未完工。 “亲爱的,我们该怎么办?” 他没有答话。她意识到他内心的恐慌,更加的手足无措了。“来吧,高林,我 们先去旅馆.然后再上‘白巫号’。” 史基勒匆匆地走过来。他的衣衫褴搂,脸上青黑一片。 “高林,大班呢?” “什么?” “大班呀!我急着找他,他人呢?” 高林怔怔忡忡的。蒂丝说:“他死了。” “啊!” “史基勒先生,他死了。他死在工厂里,我和高林去看过了。” “噢!不,天上的主……”史基勒呻吟道。 他悲哀地返回报社,报馆也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你是这家报社的主人了, 可是你买不起印刷机,现在大班去了,你再也无人可告贷了,现在你是一文不名了。” 现在,又能怎么样?他踢着瓦砾吼道:“去他的,要死不挑个好日子,偏偏选这个 当口!” 他骂了几分钟,无力地坐在高脚凳上。 “人死不能复生!还是面对现实吧!”他叹了一口气,是了,只有靠自己了, 振作吧! 对了,第一件事便是印报纸,“号外”!没有人手,机器发不动怎么办?”用 手印!” 他大声地叫着:“用手印!”到处多的是待雇的工人,不错,天无绝人之路。 他注意到在报社内打杂的苦力们正看着他,提醒自己小心言语。你只要将报纸 印出来,带着新报纸去劝服高林,要他投资买新机器。他现在六神无主,你只要印 出第一份报纸,他一定会听你的。 波罗杰走了进来,脸上一无生气。“早呀,真是一团糟,赛马场的台子和设备 全泡汤了,损失了四匹马和一些马具。” “大班死了!” “老天!我的上帝!”波罗杰倚着摇摇欲倒的门喊道。“完了我就知道好事是 不长久的。” “这是最悲痛不过的事。” “香港!赛马俱乐部也全完了,如今华伦再看见这一团糟的殖民地,一定会赞 成国会向中国要其他的地方而放弃香港了。” “没有他,就没有香港。可恶,没了大班我们就没希望了,知道吗?其实我蛮 喜欢他的。” 史基勒抓住波罗杰的手臂,指着不远处的码头:“你看那是什么。” “上天保佑,码头安然无事!” “大大小小的船只都平安地停泊在港口,只有一艘快艇搁浅,不要多久,一周 之内便可以修复。“眠云号”也是,“波士顿公主号”在九龙半岛那边搁浅了。你 懂了吗?这是有史以来最凶险的一次台风,是香港开埠以来所遭受最严厉的考验。 结果香港顺利地通过了考验。这真是个大考验,证明了香港承受得了大的打击。猪 头猪脑的高灵顿,不管他怎么个看法,我们都不怕被打倒了。老天,海洋真有这种 神秘莫测的力量。” “你这么认为吗?” 史基勒将编辑桌上的脏物一古脑扫到地上,坐了下来,找出笔、墨、纸,开始 振笔疾书。 ‘你真的这么想?”波罗杰再问一次。 “如果我是你,我会拟订一个计划,在报纸上登一个启事。” “好极了,登一个俱乐部聚会的启事。”波罗杰想了一想:“我们有了老规矩 不是吗?每年都有个特别的比赛,叫作‘大班牛排’,得奖的可得全年最高额奖金。” “好,今晚就可以见报。” 波罗杰看着史基勒写下标题。你要参加他的葬礼吗? 史基勒打开抽屉,拿出一叠纸:“这是我前几天写下的,你看完后帮我用手印 刷吧!” 史基勒走了后,高林和蒂丝仍然站在原地。 “走吧,亲爱的。”蒂丝摇着他的手。 “你先回‘白巫’去,他们一定急着看到你平安无事。我马上会去的。现在我 想一个人留在这儿,好吗?”高林强打起精神说。 “噢!高林,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他注视着她,她只好快快离去。他茫然无助地走向葛烈盛角:“啊!老天,我 该怎么办!” “史高林先生?” 高林从昏眩中惊醒过来。他感到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他发觉太阳已高挂天空, 自己正斜靠着葛烈盛角的旗杆上。一位士官瞧着他。 “史高林先生,朗塔夫大人请您上船。” “好吧,我这就去。’”高林昏乱的说。 他让士官扶他上了驳船。 “亲爱的高林!” 朗塔夫道:“真是可怕的消息,真是不幸,太不幸了。我一 听到消息便马上找你,向你表达我的哀悼之意。” “谢谢你。” “我要趁下一次的涨潮回英国,新任的特使已由澳门派莫斯传话来了。可恶的 华伦,为什么就不能不等一等。可恶的台风!你见过莫斯了吗?” “没,没有看见。” “没有关系。据我所知,莫斯很幸运待在屋子里,一点事也没有。辛克雷死了 你晓得吗?” “不,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他在澳门。” “噢,对了,你父亲有些文件要交给我,必须在离去之前拿到手。” 高林仔细地想了一会儿:“我父亲并没有提起这件事。” “我确信他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朗塔夫道,他很庆幸高林并不知情。“他 一定放在保险箱里,高林.他的保险箱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先生,我得问问华格斯。” “高林,振作一点吧,生命是生生不息的,过去的就让我们把他们掩埋,生存 的人必须永远努力下去呀。你想一想,那个保险箱到底是在房里还是在‘眠云号’?” “我真的不清楚。” “那我建议你快去找,”朗塔夫的声音变得严厉:“那是很重要的,你不可泄 漏出去。你若有误,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高林为朗塔夫的态度吓住。 “很好,别忘了你还是殖民地特使的秘书,你曾宣誓效忠皇室。我为了保密起 见将这些文件交由你父亲保管,那是秘密文件、外交密件。有地图、有俄文及英文 注译,快快找出来,无论如何,在回落之前,把密件送来,我另外还有机密任务交 待。” 他高喊一声:“三副,送高林先生上岸。” 高林惊慌地赶回“眠云号”。林定守卫在史迪克的房门外。 “主人死了吗?”他问。 “是的。” 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 “林定,大班的重要文件,一向都存放在哪儿?” “什么?” “密件,很重要的,很机密的。” 林定把史迪克床头的保险箱给高林:“就是这个?” “对的,钥匙呢?” “没有。” 钥匙在哪里?对了,在史迪克身上。华格斯也可能有一把,噢!天啊!谁来帮 帮我。丧礼也得安排,还有那个中国女人,需不需要把她和他同葬,不,应该不需 要。他可能和她有了孩子,可是孩子在哪里?这该怎么办?财产和船队如何处置? 他有遗嘱吗?遗嘱在哪里?唉,算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要紧的是赶紧找到密件, 朗塔夫要的地图和密件。 布洛克进了船舱,见到高林沮丧不安的神色,以及满是血溃的手和衣服。 “早,高林。”布洛克道:“我一听到消息就尽快赶来了,不必担心,我会替 你安排其他的事。” “噢,谢谢你,布洛克先生。我,我,呢,我只是……”他松下一口气,衰竭 地坐下来。 “蒂丝说你救了她和葛烈盛,要不是你,他们都没命了。你父亲的确很不幸。 不过你放心,一切我都替你安排好了。我已命令奥洛船长下半旗,你尽管放心,我 会料理一切” “谢谢你,布洛克先生。” “我们两家早就应该联合起来,好好做些事,高林,这是最好的办法,我马上 就去进行。”你没有想到吧!史迪克。布洛克想,我马上就要成为“财富商行”的 大班了,而高林将来也可以继任的,只要他能力够强,能够排在我的儿子摩根和汤 姆之后。“你最好到‘白巫号’来,蒂丝很需要你的安慰” “是的,布洛克先生,谢谢你。不过,要是你不介意,我想先去看看我们的房 子。” “日落后回来吧!”布洛克回去了。 高林用手覆着脸,这是最好的办法,和布洛克联合起来是最好的,你一直都这 么想的,振作起来吧,高林,快去找钥匙。 他往英皇道走,沿途碰到的人免不了都安慰他一番。他也只有无心地答应着,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搜大班的口袋。 “高林!” 他抬起头,是贾古柏和雪娥。 “我们刚得知大班不幸遇难的消息,大家都很难过。”贾古柏说:‘有什么事 情需要我们帮忙的,请不要客气。太不幸了!” “是啊!”雪娥说,她的脸上都是瘀伤,青一块紫一块,衣衫槛楼。“好可怕, 我们也是刚从九龙回来,捡到了一条命。我想这的确是可怕,很不公平。” “我!我,抱歉我现在无法和你们多聊,我,谢谢你们……” 他们看着他失魂落魄地匆匆离去。“可怜的小家伙!”贾古柏说。 “是啊!”雪娥也有同感。 “我们去看看大公吧。我请他陪你回美国,你可以回国住一年,在这一年中如 果你仍然愿意嫁给我,一切将有圆满的结局,如果你的答案是否定的,我也将祝福 你。另外,我有文件要你面交令尊,而且你叔叔的股份就由令尊来继承。”贾古柏 想起史迪克,想起金鸡纳。我欠史迪克一份情,不止一份,应该是很多。他想,我 要删除两个董事了,只有我和高林,新的“财富商行”--古柏--史氏,不,史氏-- 古柏才好,你要对高林公平些,但他可以接我的下一任出任大班。不过你得赶快, 再不然,他会被布洛克那只老狐狸吃掉! “好吧!”雪娥说。大班已死去,她想,大公又对我有心,看来,他也是最佳 人选了。 陈哥顿在庙内上了香,虔诚地为他的父亲和美美而默祷。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得振作起来好好为未来计划一番。 “财富商行”是完了,如果高林向布洛克靠过去,那高林也完了。我帮得了他吗? 我无法帮助他和野蛮人相处,但我可以帮助他成为一个大班。 只有我的父亲知道我的底细,我是香港目前最有钱的中国人,最有钱,也最有 势力。我是中国人的大班。 我得面对现实,我不是中国人,也不是英国人。不过,凭良心说我的中国人成 分要比英国人来得多。我将来要娶个中国女孩,生一大堆儿子,子子孙孙,绵衍不 绝。 至于香港?我有责任来帮助这个岛屿兴盛,我的根源植于此,我必须使它繁荣, 劳工众多,生生不息。 我也相信父亲说的一句话,英国终将没落。老天,我想,中国一定会强盛起来 的!你是中国人,感谢这个祖国,我要在南中国建立一个财富大王。 是的,也只有父亲有远见,知道我们若好好把握,可以在香港赚进许多的财富。 走吧,去找高林,我会协助他赚进这些财富。虽然他是生手,但基于兄弟之谊,我 会鼎力帮助他,用我的经验,用我的智慧。 高林独自坐在小山坡的教堂内。他早先的惊惶早已克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 种自我厌恶及孤单寂寞。我要怎么办?不能害怕,我必须先找到钥匙,取得密件, 去吧,高林。 他看着太阳逐渐向西,想起他一路走来,大家怜悯的眼光,陈哥顿也和华格斯 一起在门口,陈哥顿来干什么,来可怜我?其实大家都对,事实上我确实不是我父 亲,我也永远不会象他。 我要对布洛克提我所知道的事吗?金生那片铜币?”莲云号”?将来可能不得 不说。还有,胡国和他派来的那些中国人和中国孩子怎么去对付?布洛克是不可能 会遵守我们史家的誓言的,我知道他不会,其实,会不会又有什么关系呢’! “哈罗!” “噢!哈罗,昆斯先生。求你走开,让我静一静行吗?” 昆斯刚逃过一场毒打,浑身上下狼狈无比。“对不起,但这是命呀。” “我听烦了,求求你,别骚扰我。” 昆斯依稀记起当年他也在史迪克脸上看见这种无助与愤怒,那时他被打昏在澳 门一条后巷的臭水沟中,昆斯救了他。如今高林也来到史迪克喜爱的山丘,他也会 反对布洛克吗?或许他会跟陈哥顿联手,再创新的局面。 “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可是,大班,你能借给我四百五十个金币吗?” ‘什么?你说什么?” “你能借我四百五十个金币吗?大班。我知道这个时候借钱实在很不是时机! 可是那个老巫婆还活着,她准备告我诈欺,除了你,我实在是走投无路。” “你说‘大班’,你叫我‘大班’?” “难道你不是吗?” 高林突然记起他父亲说过的话,关于做大班之苦和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关于做一个男子汉之事;关于单独坚强站起来的事;关于生活与挣扎之事。 他的孤单与寂寞墓地消失。他看看屋前的三个人,要昆斯叫“大班”很简单, 可是你降服得了那些人吗?你要当大班,你首先得赢得他们的爱戴。怎样?爸爸说 过什么来着? “运用头脑和手腕来管理众人。” 他摇晃着站了起来。“我们会尽力而为。老天爷,我真的将尽力去试。我永远 感谢你,昆斯。” 他走下小山丘。皇家海军的水手长走下驳船,向他招手。 “大人要你立刻到船上去,他有事和你商量。” “请你转告他稍等一下。”高林道,语气平静得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出来。 “他要立即见你。” “我很忙,告诉他,我很忙。” 水手长涨红了脸,敬礼离去。 高林站在岸边,看着奥洛、华格斯和陈哥顿走过来。 “布洛克在我的船上发号施令。”奥洛不悦的说:“下令我降半旗,老天,我 是照做了。可是我从现在起要听他的命令吗?” “布洛克会吃掉我们,高林先生,我们该怎么办?”华格斯忧心冲忡地说。 “华格斯,你负责安排葬礼的一切事宜,我爸爸和他的情妇要合葬在一起。” “什么?” “葬在一起,奇怪吗?她是基督徒,和她心爱的人同穴而眠,有什么不妥的? 哥顿,你等一下,我有话和你谈。奥洛,去你船上把旗子都升上去,升到顶。然后 到‘白巫号’把我太太叫上岸来。” “‘叫’上来,你是说?” “是的,‘叫’她来这儿。”他拿出二十个金币。“把这个和我的问候之意交 给布洛克,告诉他是我给他买一副好棺材用的。” 三个人用奇异而不相信的目光看着他。 然后,他们毕恭毕敬地说:“遵命,大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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