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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迪克踏上“复仇号”旗舰的甲板,走向跳板。旗舰是一艘远征用的炮舰兼商 船,围绕着它的是一连串有远航力的战舰和走私者的鸦片快船。 时间是一八四一年一月二十六日,星期二 黄昏,天空暗灰,气候酷寒。 他在甲板上看着沿岸,一阵兴奋袭上心头。对中国的战争一如他所料,胜利也 如他所预测。胜利的代价――这个岛屿,是他垂涎了二十年的目标。现在他正要上 岸去巡视他的财产,去看一个原本属于中国人的岛屿,现在却变成维多利亚女皇王 冠上的珠宝。。 香港,三十平方英里的山石,位于南中国珠江的北部出口,距大陆一千英尺, 是一块荒凉、不毛的小岛。除了南边的小渔村之外,沓无人烟。东西两岸是危机四 伏的浅滩和暗礁。它对清廷官吏来说,是一块毫无价值的地方。 然而,象史迪克这样的人都晓得,香港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港口,而且是西 方人进入中国不对缺少的踏脚石。 “把跳板放下!”负责了望的年轻二副说:““史迪克先生要上岸。” “是!” 身穿腥红色外套的水兵趋前回答。 “马上就好了,大人。”二副极力让自己对这位横行于南中国海传奇人物的仰 慕不要太过明显。 “不忙。” 史迪克是个巨人,脸上满有风霜的痕迹。藏青色的斗篷上钉着银扣, 雪白的长裤不经意的塞进长靴内。他的装束一如往常,一把刀在背后,另一把在右 靴里。他四十三岁,红头发,眼睛是翠绿色的。 “天气很好。”他跳上跳板,一面回头向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史罗伯微笑。 “我们迟到了。”’史罗伯说。 “可不是!大人物们的谈话,真象女人的裹脚布!”史迪克看看岛屿说:“上 去吧!” “终于上岸了,大班。” 史罗伯说。“大班’中国话的意思,是至高无上的领 导者。不论是公司或是军队、舰队、国家,只能有一个人,他支配着真实的权力。 “嗯!” 史迪克边应着,由跳板走向舢版。 他是“财富商行”的大班。 “该死的小岛!”布洛克看着起伏的山峦,皱着眉说:“全中国都在我们的脚 下,却要了这一个到处都是石头的岛屿。” 他和两个中国贸易商站在岸边,旁边还有些其他的商人、官员,等待皇家海军 的军官来举行仪式,旗杆旁站着两列身穿腥红色制服的荣誉侍卫队,他们的制服在 太阳下红得耀眼。 “八点钟升旗!”布洛克不耐烦地说:“都过了一个小时, 真是迟成…” “在星期二诅咒的人,会惹上瘟神的,布洛克先生。”贾古柏说。他是个身材 瘦长,生了个鹰勾鼻的美国人。“很不好的。” “我说呀!这种等待的鸟事情才是瘟神作弄出来的。’布洛克咆哮地说。 “你,省省吧。”魏铁曼说。他是贾古柏的搭档,肤色红润,矮胖而健壮的美 国人。“不管是好是坏,中国贸易的将来,就靠这儿了。” 布洛克有点咬牙切齿地说:“香港是没有将来的,我们需要的是中国大陆上开 放港口,这点也是你明明知道的,哼!’” “在附近一带的水域中,这个港口是最好的。”贾古柏说:“有足够的地方让 我们修理船只,足够的地方盖房子、仓库,而且没有中国人来干涉。” “殖民地光靠这些是不够的,还要有耕地和农人才行,贾古柏先生。” 布洛克 不耐烦地说:“我到处走过了,你也看过了,连一棵稻草都没有,没有田、没有河 川、没有草地。因此,我们也没有肉和马铃薯。我们的补给要从海上运来,算一算 这笔花费吧。而且,谁来付香港的保养费呢?靠我们和我们的买卖,天老爷!” “你是要哪种殖民地啊?布洛克先生?”贾古柏说:“我想,你们大英帝国,”’ 他顺风吐了一口痰说:“已经有太多这种殖民地了。” 布洛克将手放在刀柄上说;“你吐痰是为了清喉咙呢,还是在蔑视大英帝国?” 布洛克年近五旬、单眼、体健如牛。他年轻时在利物浦当小贩,兼作其他的勾当。 有一次犯了案,只好逃出英国,成立布洛克父子公司。他的服装鲜艳,皮带上的刀 柄镶了珍珠。一嘴灰白的胡子和头发。 mpanel(1); “今儿个是很冷,布洛克先生。”魏铁曼急急地回答,同时向他年轻的搭档狠 狠地瞪了一眼。目前可还不到和布洛克翻脸的时候。“风中部含着重重的寒气,是 不是,贾古柏?” 贾古柏点点头,可是双眼仍然注视着布洛克,他没有带刀子,但是怀里有一把 大口径的短筒手枪,因此他并不怕布洛克,只是怀着戒心而已。 “贾古柏先生,让我送你一个忠告。”布洛克说:“当你提到‘大英帝国’时, 记住,少吐几口痰。” “谢谢,布洛克先生,我会记住。”贾古柏不在乎地反击道:“我也奉送一个 忠告,在星期二诅咒的人,可会惹上瘟神的。” 布洛克压住怒火。终有那么一天,他会把贾古柏和魏铁曼他们的公司,美商中 最大者摆平的。不过目前,他必须和他们虚与委蛇来对抗史迪克和史罗伯。想到史 迪克,他不禁又狠狠地啐了一声,心想迪克走狗屎运,成了亚洲最大商行的大班。 迪克有钱又有势,使别的商人在提及“财富商行”时,都一脸既羡又妒的表情。 “财富”钱财第一、慷慨第一、贸易第一、快船第一,更重要的是:史迪克是大班, 是亚洲诸大班中的大班。他就没有这份运气,十七年前丧失了一眼,而且正巧是在 史迪克建立起他的王朝的同一天。 事情发生在上海南方的舟山群岛。布洛克带了一整船鸦片,冒着季风驶向舟山 群岛。史迪克也带着鸦片,但比他迟了几天。他首先抵达舟山,把货卖掉即刻回航, 一面幸灾乐祸,因为如此一来,史迪克得驶向更北的港口,冒险寻找新的海岸和市 场。布洛克全速驶回澳门,不幸碰上了中国海的一场暴风雨。 台风毫不留情地蹂躏着布洛克的船,”他被掉下的桅给压住,更糟的是,一条 失去控制的升降索向他打下,虽然他终于被手下拉了起来,可是那已经是在他的左 眼被绳子挖出来之后了。几番搏斗,船幸而稳了下来,但也给他留下了终生的痛苦。 这一回走私鸦片的利润全泡汤了,因为他损失了最好的快船。帆桅、弹药、枪 炮一切都得重新补充。 史迪先的小快船也遇上了同一个台风,他的船是中国打造的艇身,英国造的帆 具,只适合在天气晴朗下行驶。说什么都敌不过天灾的,但是他却有如神助般,毫 发无损的脱离了台风圈,在码头上向布洛克打招呼。 布洛克只好认定这是神助的了。一老天爷让史迪克坐上“财富商行”的宝座, 布洛克父子公司只好屈居第二。“该死的香港,该死的史迪克。”布洛克恨恨地骂 着。 “要不是史迪克为你计划,你也不会那么便宜赢得那场战争。”贾古柏说。 战争是两年前在广州开始的,当时清政府对欧洲人真是深恶痛绝,想消灭英国 以之为主要贸易的鸦片走私。总督林则徐派兵包围住广州市的外国侨民,要求交出 全部鸦片,来赎回英国商民的生命。外商屈服,林则徐烧毁了两万余箱鸦片。然而 两国开始交恶。 其时,史迪克向英国远征军提议,避开广州,将军队送至舟山,再封锁扬子江, 主力军则北驶至保定河,用以威吓在北京的清廷。此计果然得逞,清军措手不及, 兵临城下,清政府立刻派人议和。 “史迪克有的是头脑。”贾古柏说。 “哼!简直是又蠢、又笨透了。花了大段时间谈和,结果却得了块臭石头。我 们该要求舟山才对。”布洛克满脸不屑的神色。舟山长二十英里、宽十英里,土地 肥沃,而且有良好港口及定海大镇。‘有了舟山,便能封锁杨子江,而扬子江是控 制中国心脏的河川,那才是咱们应该要的!他妈的。” 他拿出怀表,仪式早就该在一小时前开始的,时间就是金钱。 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布洛克想,老天保佑史迪克十七年了,应该换一换布洛克 父子公司了吧! 史迪克的舢舨向岸前进,沿途一些小孩向他挥手。自从开战后,英国人民为了 安全,都从陆地上移居船上。差不多有一百五十个男人、六十个女人以及八十个小 孩在船上住了将近一年。舢舨经过无数商船和战船,向着岸上四千英军及印度军队 驶去。史迪克看着那些美丽的鸦片快船从身旁掠过,香港岛近在眼前,心中一阵兴 奋。 虽然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这个小岛,但他从未站在上面过。他曾发誓,除非香港 已被英国人占有,他绝不踏足其上。他知道那儿有礁石、那儿有狭谷,但那里可以 盖仓库,也可在那里建立他的根据地。 他回头注视他的快船“中国云”。他公司所有的快船都冠以“云”字,以纪念 他逝去的母亲麦云。水手们正在洗擦和上漆。二十二门炮正在检修,船身闪闪生辉, 旗帜在桅上摇曳。 “财富商行”旗帜上绣有苏格兰的红色狮子和中国的绿色天龙。这种旗帜飘扬 在全世界每个海洋中的二十艘武装快艇,以及走私鸦片至岸上的一百艘快速武装帆 船上。同时飘扬在三艘巨大无朋的鸦片补给舰,现正泊在香港。也飘扬在“眠云号”, 他的海上总部,船内有豪华镶金花边的卧房、办公室、套房及餐厅。 他的第一艘船,满载鸦片的海盗快速帆船,便是用武力抢到手的。当风势不利 于私运鸦片之时,他便在海面上进行劫掠,他用当海盗赚到的黄金,来开发鸦片。 他妈的鸦片!他想,但是他知道,终其一生,他是和鸦片紧紧地结合在一起, 没有它,“财富商行”和大英帝国便都完了。 原因得再溯至一六九九年,第一艘英国商船和中国做起生意,带回了丝和英国 人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的茶叶,茶叶在中国既丰富又便宜。彼此交易之中,清政府 只愿意收取银元。 五十年内,茶成了西方国家最普遍的饮料,尤其是英国。茶叶贸易更使英国成 了世界上最大的贸易国。往后七十年,茶叶成了英国政府最大的一宗税收。不到一 世纪,茶与银元间不平衡的贸易,竟然酿成了国际上一件大灾祸。 又过了一个世纪,英国东印度公司,最大的半公开半走私的专卖公司要以棉花、 毛织物及枪炮船只来代替中国银元,清政府断然拒绝。三十年后,一艘英商船“流 浪星”驶入珠江,停泊在黄埔岛,载着一船鸦片。鸦片是英属孟加拉最丰富最便宜 的产品。鸦片在中国也早有使用,但只限于富有的财主和盛产罂粟的云南一带富人 们而已,那是非法买卖的。东印度公司私自默许“流浪星”的船主载运鸦片,但只 准换取银元。中国代办将鸦片卖掉,获利甚丰,而“流浪星”船主把银元交给在广 州的东印度公司人员,到英国银行提取其利润,再到加尔各答收购更多的鸦片。 史迪克对“流浪星” 了如指掌,他曾当过船上的侍者,那时布洛克是船上的三 副。史迪克十二岁,布洛克十八岁,身强力壮。布洛克第一眼就不喜欢他,常挑他 的小毛病,中止他的食物供应,命他值夜,在台风天派他上桅杆,驱使他、折磨他 的手段不一而足。 史迪克在“流浪星”待了两年,一天夜里,船在马六甲海峡不幸触礁翻覆,他 游上岸,独自走到新加坡。后来他知道布洛克也生还了,他很高兴,因为他要报仇, 用他自己的方法,在他自己的时间里。 史迪克加入其他船队,此时,东印度公司因为鸦片走私,获得了暴利。好处所 在,中国代办和清廷官吏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二十年内,鸦片走私所得到的 银元,已经拉平了当年买蚕丝、茶叶所付出的了。 起先是互相平衡,然后,宾主易位了。吸食鸦片的中国人比西方人多出二十倍。 中国银行开始发生匾乏,银元大量流出,但是清廷仍然懵然不觉,坚持银元本位的 贸易方式。 史迪克成为鸦片船主时是二十岁,布洛克是他主要的对手。他们相互竞争,六 年之内,两个人包办了此一宗贸易。 鸦片走私的奇高利润吸引了英国人和美国人,他们都觊觎这块肥肉。大家分别 建造战船,走私者之间形成了武装竞争的局面。 走私者渐渐了解到,尽管他们冒尽生命的危险,利益却归“东印度公司”。且 他们也被排挤于合法的生意上,茶叶及丝之外。因此,虽然在竞争甚为激烈,甚或 兵刃相见的情形之下,经过史迪克的劝导,他们开始集中力量,起而对抗‘冻印度 公司”,以打破其专利。没有了专利的限制,他们可以用鸦片换银元,用银元买茶 叶和丝,运回英国,直接卖给世界市场,这样走私者的利益才能提高。 专利是二百年前,英国国会授权给“公司”的。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求诸于 议会了。走私人投下重注,收买选票,支持主张自由贸易的议员,这种议员增加, 他们的力量才能相对成长。 “公司”虽然很愤怒,但是他们确实需要走私客来替他们担当风险。他们小心 地在国会内抵抗走私客的言论。英国国会既需要鸦片,又需要茶叶,因之国会成了 两头蛇,双方面都想讨好。 之后,“公司”决定把最主要的对手拿来开刀,杀一儆百。取消了史迪克和布 洛克的运鸦片特权,以打击他们。 布洛克离去时,还有自己的船。史迪克却一无所有。布.洛克秘密地和其他走 私客联盟,继续对抗“‘公司”,史迪克和全体船员则沦为海盗,成为澳门南方海 面上的绿林大盗。他最先劫掠到一艘船,开始做走私客的勾当。再夺取更多的船只, 得到愈来愈多的钱财。史迪克比其他走私者投下的赌注要高,他收买更多选票,想 一举消灭“公司”。果然不到七年,英国国会解除了“公司”在亚洲的专利,不过 仍然保留了“公司”出售英属印度的鸦片专利权。“公司”和“走私客”都不愿意 做鸦片的生意,但是他们明白,没有了茶、银元、鸦片的平衡,英国只有破落一途。 自由贸易获准之后,史迪克和布洛克都成了商业巨子,他们的军舰扩张了。 史迪克指着岸边的人――都是他的对手,有朋友、有敌人――问史罗伯:“你 说,他们真的是在欢迎我们吗?? “我想,其中希望我们淹死的占多数,迪克。” 他三十三岁,黑头发,仪容整洁,眼神深造。衬衫上的扣子都是用红宝石做的。 “罗伯,你是头脑,我只是肌肉而已。”’ “是的,大班。”但是史罗伯知道,他的哥哥史迪克不仅是史迪克公司的大班, 而且是全亚洲贸易商之间的大班。 史罗伯看着史迪克魁梧的身躯,高大强壮如山。如果能象他一半就好了,他想。 史罗伯只有一次私运鸦片的经验,又恰好碰上海盗,把史罗伯吓个半死。他现 在还将那件事当成不可或忘的耻辱。尽管史迪克安慰他说,第一次上战场都是一样 的,他还是认为自己不够格当一名战士,他太怯懦了。之后,他便替迪克购买茶叶、 丝及鸦片,管理货款和看管银元。他了解国际贸易的复杂性,他以聪明的头脑,使 史迪克的公司走上现代化的轨道,不过,要是没有史迪克,他什么也不能做。 二十六岁的皇家海军队长葛烈盛耐心地站在岸上,等待举行升旗典礼。他的父 亲官拜海军中将,皇家海军是他血脉的一部分。岸上愈来愈明亮,东方海平面的天 空浓云密布。 葛烈盛唤着海风,心想几天之内便会有暴风雨了。今天是他生命中的一个里程 碑。在女皇的名下,获得一块新土地可不是常有的事。对他来说,取得主持典礼大 权是十分幸运的,舰队中比他官阶高的大有人在,他知道上级之所以选用他,是因 为他在这块海域上最资深,而且他的船“美人鱼号”在整个战事中支持最久。他感 觉到一种英国人的骄傲,因为如此,他才能成为世界上最强大舰队中的一分子。 一个大腹便便的肥矮中年人出现在他的视线内,他是史基勒,《东方时报》、 英国在东方最重要的一份报纸的老板。有一份好的报纸是非常重要的,他想。有一 份纪录英国光荣史的报纸也十分重要。可是史基勒是个叛徒,所有站在岸上的这群 人都是。不过倒也不能以偏概全,起码老画家昆斯便不是。他看到昆斯坐在岸边, 遥望着海域。 除了昆斯,葛烈盛只喜欢和他同年的辛克雷。辛克雷是舰队的秘书兼翻译,是 唯一能说写流畅中文的英国人,他们同事了两年。 葛烈盛看到辛克雷正和莫斯在谈话,莫斯也懂中文,是个叛教的欧洲牧师,葛 烈盛非常瞧不起他。他高头大马、胡子黝黑,是史迪克的翻译兼鸦片走私者。莫斯 的鼻子红润成球状,发灰黑而长,黄棕色的牙齿所剩无几,眼睛炯炯有神,腰悬手 枪。 和他们在一起的是欧亚混血儿陈哥顿,史迪克的私生子。陈哥顿双眼湛蓝,皮 肤细白,这是他身上唯一具有欧洲血统的东西。 葛烈盛看着辛克雷,突然想起他的妹子玛丽。玛丽在澳门帮辛克雷管家,把哥 哥奉若王子。她曾经表示过喜欢我,为什么在澳门时,不公开请她吃饭呢?为什么 不娶她作妻子呢?她才二十岁,美丽又懂事,而且我的前途正未可限量。我一年赚 五百英镑,足够和她在英国教堂成婚,租一栋楼住下,任期一满便一起回国。只要 时机成熟,我一定对他说:“辛克雷好小子,我有点事对你说……” “为何迟成这样呢?葛队长?”布洛克粗嘎的嗓音驱散了他的冥想。“已经一 个小时了。” 葛烈盛转过身于说:“旗会升起来的,布洛克先生。只要大人大驾光临,或者 是旗舰传来讯号。” “要到什么时候?” “反正你们的人也还没到齐,不是吗?你们的‘大班’呢?”葛烈盛特别加重 “大班” 的音调,他知道这样可以惹火这个家伙。然后他加上一句:“我提议你耐 心一点,没有人命令你们这些商人上岸来。” 布洛克红着脸,狠狠地把咀嚼过的烟草吐出,吐落在葛烈盛脚旁的石上,有些 溅到他光亮的银扣鞋子上。“抱歉!”布洛克用嘲弄性的谦恭说完之后,大步离去。 葛烈盛看着岸上驶近的舢舨,史迪克令他迷惑,他钦佩他但厌恶他。他和文罗 伯是两种类型,他在各个海域上拥有自己的船,毁灭其他公司及船只以确保利益。 葛烈盛想,我比较喜欢史罗伯。在中国海出没的水手传说史迪克崇拜魔鬼,他们都 说是魔鬼给他力量,不然他这么大把年纪了,为何看起来如此年轻,如此健壮?他 们私底下叫史迪克为“绿眼鼠魔”。史迪克的头被悬赏十万银两,而且死活不论, 没有人能够活捉他。 葛烈盛审视码头的船只,史迪克的“中国云”、布洛克的“白巫号”、古柏― ―铁曼公司的“阿拉巴马公主”,全部都美得出奇,都值得我来拚个命,他想,我 可以把美国佬打沉。布洛克呢?是比较难一点,但我比他强。史迪克呢? 葛烈盛想象着和史迪克在海上遭遇的情景。他知道,对史迪克,他心中存有若 干畏惧,由于怕,更使他充满了愤恨。终有一天,我要率领一队舰队将他轰走,他 想。 昆斯头发灰黑,身材细小,穿着入时。他五十八岁,是英国与爱尔兰混血,是 在东方最久的欧洲人。他是个画家,目前忧形于色地坐在未完成的画布前,用手帕 擦拭着黄金打造的望远镜,心想,这种日子实在不妙,“大班”史迪克,要不是他, 哪有这个香港? 他知道他会是这个时代结束的见证人,香港会毁了澳门,会抢走澳门全部的生 机。所有的英国、美国的大班们,都会将大本营移到这里,在这块小天地里生根、 繁荣。我可不在这儿,他发誓,我只要拚命赚点钱便拔脚,澳门才是我的根。 他在澳门住了三十多年,在所有欧洲人中,只有他认为东方是他的家,其他的 人都象抹了油似的,住不到几年便走了,只有死去的才留下来,就算如此,只要能 力足够,他们还是希望把遗体给运回老家去。 我会埋在澳门的,他想,在澳门,我做什么事都方便。只是现在快完了,现在 我们要接收香港,那群贸易商及鸦片客绝不会满足于香港这块弹丸之地。 一想起澳门就要被香港所取代,昆斯不免感到一阵悲伤。 “忧伤?不!”他高声咆哮:“工作吧!昆斯。一个世纪结束了,新的时代来 临了,太多新的船、新的脸孔在等着你―一去描绘呢!你这小老头子。” 岸上的人都听到昆斯的咆哮声,他是属于那种大家都喜欢的人。 “如果没有昆斯在场,聚会就少了很多趣味。”辛克雷微笑着说。 “不错,”莫斯边说边在抓胡子里的虱子:“虽然他长得很丑,却给人可爱的 感觉。” “昆斯先生是个伟大的艺术家,”陈哥顿说:“所以,他是漂亮的。” 莫斯移动了一下身体,看着这个欧亚混血儿,说:“你应当说他很英俊,小子。 我不是老早就教过你,漂亮和英俊是不一样的吗?而且,他也不是一个伟大的艺术 家。他是我的朋友,他画的不错,但他绝对没有大师的风度。” “大人,我是说他具有艺术家的那种美丽。” 辛克雷看到陈哥顿脸上有一间即逝的怒意。可怜的哥顿,他想,真是可怜。既 不属于欧洲,又不属于亚洲。一心渴望做个英国人,却穿着长袍。虽然大家都知道 他是大班和一个妓女生下的私生子,但却没有人承认他的身分,也不把大班当成是 他的父亲。“我看他的画是蛮棒的。”辛克雷轻轻地说;“他人也不赖,很多人都 喜爱他,不过我爸爸却瞧不起他。”, “啊,你爸爸,”莫斯说:“你爸爸是个圣人,他笃行基督的守则,不象我们, 我们是可怜的罪人。愿他在天上得享安宁。” 才不,辛克雷想,希望他在地狱永遭火焚。 辛牧师在三十多年前就定居澳门,他是英国第一批来到澳门的传教士。他在澳 门从事圣经的翻译,也在当地建立教会学校,并教英语。他一生遵守着做人的原则 七年前去世时,是以圣人的方式被火葬。 辛克雷很想原谅他父亲的过失:他今母亲早死,令他受尽暴君般的虐待,强迫 他恭敬上帝,一有差错即遭鞭打。但是虽然事隔这么多年,他一想到父亲答打玛丽, 以及一天到晚诅咒大班的情景,他就不能原谅他了。 玛丽六岁那年因惊恐而离家出走,是大班找到她的,是大班安慰她,劝抚她, 而把她带回家中,并警告她父亲,要是再敢碰一下玛丽,就把他从讲道坛上揪下来, 拉到澳门大街上去游行示众。辛克雷从那时起就崇拜大班了。也是从那时候起,父 亲不再鞭答玛丽,但是,她却遭受到别的惩罚,可怜的玛丽。 一想到玛丽,他的心跳就加速,他看着旗舰,那是他们临时的家。他知道她一 定在观看岸上的情景,而且也象他一样,在细数着日子,期待他早日平安返回澳门。 澳门离香港只有四十英里,就在南方,却是咫尺天涯。除了在英国上学的日子,他 在澳门生活了二十六年。他讨厌学校,不管是澳门的,或者是英国的。他尤其讨厌 他父亲教他,他想尽各种方法来令父亲满意,但从未成功过。他跟陈哥顿不一样, 陈哥顿是第一个被澳门接受的欧亚混血儿,他品学兼优,辛牧师对他非常满意。可 是辛克雷一点也不羡慕他,因为他一再受莫斯的折磨。只要他父亲打他一下,莫斯 就会打陈哥顿三下。莫斯也是个传教士,他教英文、拉丁文和历史。 辛克雷看着莫斯和陈哥顿,他们正注视着大舢舨。他奇怪为什么莫斯那么讨厌 陈哥顿。大概是莫斯痛恨大班吧。大班一直指挥着莫斯,利用莫斯的传教来掩护鸦 片走私,但莫斯无可奈何,因为大班非得走私一批货成功,才准他去传教。莫斯大 概也很痛恨他自己的软弱吧,辛克雷想,莫斯是个伪君子,明知最后的审判不会宽 容他,却假装着自己的传道将使自己获救。 莫斯,你实在是个不可思议的人,辛克雷想。他记起去年攻下舟山群岛以后的 事。商会在大班的许可下,命令莫斯为暂时法官,强制执行军事法和大英法典。 莫斯给予所有的劫掠者――不管是中国人、印度人或者是英国人――公平而且 公开的审判,结果是每个人都被判吊刑,他对每个人说:“原谅这个可怜的罪人, 吊死他。”不久劫掠的风气就消失了。 辛克雷就是在这段时间发现莫斯结过三次婚的。三个都是英国女孩,前两个部 死于痢疾。 “你在想什么?”莫斯的问话打断了辛克雷的回想。 他看到莫斯正盯着自己。“噢,没什么,”他回答得很快:“我……呢……只 是在想想而已。’” 莫斯又在专心的抓胡子。“我也是。这是个值得细想的日子,对不对?亚洲的 一切,将会变得不一样了。” “不,我想不会。你会搬离澳门吗?在这里定居?” “是的。拥有自己的土地不是很好吗?不必再待在污秽的场所,我太太一定很 高兴。至于我呢?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属于那边的。”莫斯脸上露出渴望的容颜, 伸出拳头指向大陆。 辛克雷看到莫斯深邃的眼神。中国真的这么迷人吗?他心里自问。 他用疲劳的眼神细察着沿岸,他知道他得不到解答。我多希望我是个富翁。不 必跟大班或布洛克一样富有。只要有足够的钱来买一幢漂亮的房子,从事各种贸易, 并且带着玛丽,舒舒服服的一路玩到欧洲,享乐一番以后再回家就够了。 他喜欢现在当翻译的工作,他也喜欢做大班的私人秘书,但他却希望获得更多 的财富。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必须要有钱才成。玛丽应该拥有华丽的晚礼服和 钻戒。不过,生活是不能预料的,现在拥有的财产,明天也许就化为乌有。连“财 富商行”有时也难免桔据。沉一次船,损失就不知道有多大。 人必须不停的工作,为了生存,必须和别人交易,这是不可避免的,好可怕! 他看看陈哥顿,陈哥顿还在注视着大舢舨,他在猜陈哥顿的脑袋到底在想些什 么?做一个混血儿一定很可怕吧?他想,如果他了解真相,他会恨大班吗?我会的, 他想。 陈哥顿的脑海中充满了鸦片,他一心祈求老天爷的保佑,让他成功。没有鸦片 就没有香港,香港,他雀跃地想,将是我大大成功的美好地方。 他心里想,没有鸦片,便没有走私客,没有走私客,大班就没有本事从妓院里 买下妈,就不会有我的存在了。鸦片给了妈房子、鸦片,给了我们食物和衣服,给 我受教育,使我成为附近受过最高教育的青年。 他很崇拜大班,他从没叫过史迪克“父亲”,史迪克也不叫他儿子”。事实上, 他们交谈的次数也不过二、三十次,但他以他父亲为荣,心中一直尊他为“父亲”。 他也绝不怨恨大班将母亲卖给陈盛做第三夫人之事。 陈盛是“财富商行” 的买办,差一点就成了陈哥顿的父亲。在中国,外商的任 何大小买卖都得由买办经手,一般而言,他会揩上百分之一的“佣金”。可是他的 这项收入,还要看他的商行的经营是否成功而定,因而在做买卖时,他还得格外留 神。 啊2 陈哥顿想,若能象陈盛那般富有!或者比陈盛的叔父金生更富有该有多好。 他想起英国人老是叫不出中国人的名字,便忍不住好笑。金生本名陈泽金,他们老 是念不好“陈泽”二字,叫“金”又不顺口,便加上广东人对别人的尊称“先生”, 去头截尾,变成了“金生”。 陈哥顿知道,中国人对于绰号一点都不在意,绰号只有更增生活上的乐趣,只 有不开化的人才介意。他记得多年前看到陈泽金和陈盛在花园里吸鸦片时,笑滤着 英国舰队长朗塔夫的别名,朗塔夫是音译,字面的意思是“长的器具”,在广东的 清廷官吏私底下都称他为“长阳具”。 陈哥顿很喜欢学校生活,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他和别的学童不一样。莫斯在他 们面前,解释“私生子”和“非婚生”、“混血’的含义,陈哥顿满怀惊惧地直奔 回家,他第一次仔细地看着母亲,为什么你会是中国人? 然后他满脸泪痕地知道了,他能当得上半个中国人都已经是叨天之福了。中国 人是地球上最纯的种族,他也知道了大班是他的父亲。 “那我们为什么住在这儿?为什么爸爸又是陈盛?” “大班是蛮子,蛮子只能有一个太太,而且不能是中国人” “为什么?” “他们的习惯!愚蠢的习惯,”不过,这是他们生活的方式。” “我恨大班,我恨!我恨他!”他尖声大叫。 “啪”!一个清脆的耳括子 她以前从没有打过他。 “跪下来!”她愤怒已极;“大班是你的父亲,他给了你生命,他是我的活菩 萨。他把我卖给陈盛当‘太太’还不是为了我们好?要不是大班,陈盛愿意娶个 ‘拖油瓶’的太太?他有的是钱,他可以买一千个处女。要不是大班爱我,他愿意 把财产给我?要不是大班的关照,为什么我们房屋的租金是指明由我保管?为什么 陈盛待我那么好?到庙里去发誓善待我们母子?大班给了你生命,你理当爱他、祝 福他,要是你再说这种话,看我理不理你?” 陈哥顿笑了,她是对的,我多么蠢,还记得有一回问她鸦片怎么造,她不知道。 第二天问莫斯,他说鸦片是成熟的罂栗花种的汁液,并且说:“最好的鸦片是英属 印度的孟加拉出产的,以及马华。马华在哪里?” “葡属印度,先生。” “那本来是葡萄牙的,但现在属于‘东印度公司’,成了世界性专利的垄断, 因此把澳门的葡萄牙鸦片贸易给毁了。” 陈哥顿记得那时候他对鸦片恨之入骨,但现在他却祝福它,他也替父亲及香港 感谢老天爷,香港会使他富有,非常富有。“这儿的前途大有可为。”他对辛克雷 说。 “有些商人是这么想。”辛克雷注视着史迪克的舢舨。 “一天到晚都想发财,哥顿?”莫斯的声音非常刺耳:“最好多想想不朽的灵 魂和救赎。钱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是的,先生!”陈哥顿心口不一。 “大班看来真象个贵胄王于,前来接收他的王国。”辛克雷细声细气地说。 莫斯回头看着陈哥顿:“难道他不是吗?” 史迪克踏在坚实的石上,向着旗杆走去。天老爷,梦想多年的岛屿,终于得到 了。 “早,诸位。”史迪克向旗杆附近的人说:“好美丽的早晨!老天。” “冷哇,迪克。”布洛克说:“大概是你来得迟的原因吧。” “我啊,来早哩!朗塔夫大人都还没有上岸,讯号也没有发。” “可不是,迟了一个半小时啦,全部安排就看你和这个胆小如鼠的跟班了。” “布洛克先生,假如你能避免用这种口气讲话,我会感.谢你。”葛烈盛不悦 地说。 “假如你把自己的意见放在心里,我也会感谢你,既然我不在海军,自然不受 你的管束。”布洛克灵巧地吐了口痰:“没你的事,不必来淌浑水。” 葛烈盛紧紧握住剑:“我从未想过皇家海军会有去保护走私客和海盗的一天。” 突然间空气都凝结了。只有史迪克的笑声:“大人不会同意你的想法。” “我们有议院法案,老天!航海法案。其中一条规定:任何国家的海岸,可以 俘虏任何没有执照的武装船只。你的舰队有执照吗?” “海盗太多啦,葛烈盛队长,你又不是不清楚。”史迪克说。“我们只是用来 自卫,不过分。” “鸦片本身就是非法的,违反中国律法和人道原则,你私运几万箱入境?三万? 二十万?” “我们在这儿做的事,是英国法庭上承认的。” ‘你们的‘贸易’使国旗蒙羞。” “哎,你还得感谢上帝,没有它,英国就没有茶叶和丝,只有贫困而已。” “一点儿都不错,迪克。”布洛克插嘴说。然后他向葛烈盛:“你最好多用点 脑筋,没有商人就没有大英帝国,就没有税收去买战船弹药。”他看着葛烈盛洁白 的制服:“也没有钱来付给队长们!” 海军们默不作声,一些水手则笑起来,但仍然不敢太放肆。 “你最好求上帝保佑皇家海军,老天,没有了海军,你们哪有生意可做。”葛 烈盛说。 旗舰传出一声信号枪声,葛烈盛突兀地走向旗杆。 “举枪――敬礼!” 他拿出文告,待群众平静之后,开始宣读文告。“……在王后一八四一年一月 二十六日的今天,这个岛屿从现在起成为英国的土地,天佑女皇!” 旗升起,炮鸣,三呼万岁。 现在都弄好了,史迪克想,我们可以开始了。他离开群众走向浪花拍击的岸边, 第一次,他站在岛上看着对岸远处的大码头:伸向一千英尺远处的中国大陆。 大陆半岛上有几个蹲踞的山,人们叫那半岛为九龙,九龙北部,则连亘着无垠 且未可知的中国领土。 史迪克读过前人的著作。马可波罗已事隔六百年,曾经留在北京的两个天主教 神父则事隔两百余年,几本书等于没说些什么。 两百年来,没有任何一个欧洲人被准许留在北京。有一次,史迪克在汕头附近 海岸卖鸦片时,曾违法的向内陆走进一英里,但是中国人对他敌视的气氛,逼得他 转头而去。他并不是因为对方的敌视才不敢向前,而是害怕中国众多的人口及一望 无涯的上地。 老天爷!他想。我们对地球上最古老及人口最多的国家竟一无所知。里面有些 什么呢? “朗塔夫上岸来吗?”史罗伯走近问。 “不来,老弟,他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 “批公文啦。和海军上将密谈之类。” “干嘛件 “使鸦片变成不合法的买卖。” 史罗伯不觉大笑。 “我不是说着玩的,那是他找我和上将的原因。上将说,海军可以随时待命取 缔鸦片船。” 史罗伯脸色微变。 “天啊!朗塔夫疯了吗?” “没有,我告诉他在船上敲第四响钟时,开始发布命令。” “这太不象话了。”史罗伯大叫。 “这是明智的做法。海军将在一个星期后开始执行,为。的是让走私客们有时 间处理他们的物品。” “但是,以后怎么办?没有鸦片,我们岂不都完了?” “我们有多少钱,罗伯?” 史罗伯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听见,才放低声音:“银元放在苏格兰。英国银 行有一百一十万磅,这儿约十万银元,而我们押收的鸦片大概值三百万。‘红云” 上的鸦片以现在市价算,值二十万几尼(注:英国从前的金币名)。还有……” “把‘红云’的货卖掉。”史迪克想了一想后问:“往后六个月我们支出多少?” “船的费用、薪金及应付黑道上的朋友,大概得十万。” ‘朋天,他们将感到惶恐。没有一个人,也许布洛克除外,能在一星期内卖掉 他们的鸦片。你最好今天下午把我们的鸦片运上岸。我想……” “朗塔夫应该改变命令。” 史罗伯愈来愈愤怒:“他一定要。他会毁了财源以 及……”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明天就会天下大乱,你把我们所有的、以及所能借到的 银两都买鸦片,原来一块钱的货,咱们只要花一毛钱便可以得手。” “可是一星期内,我们无法脱手。” 史迪克说:“执行命令前一天,朗塔夫会把它取消。” “我不懂。” “这是挽回面子的一种方法,罗伯。上将走了之后,我会对朗塔夫解释的。老 天爷,我要解释多少遍?我不能要他立即取消禁令,这会使上将――他是善意的, 但不懂贸易――失去面子。唯一的方法是,发布禁令,然后,挽回上将的面子和生 意,那就是取消禁令。我答应他,到时我会向上将解释‘贸易’是怎么一回事,并 且,禁令的发布对中国人也不利。三天后他们还要和旗善会面,朗塔夫完全同意, 而且要我保守秘密。” 史罗伯喜形于色:“唉!大班,你真是超人!可是你保证朗塔夫真会取消命令 吗?” 史迪克拿出一张六天后取消禁令的签署文件,并说:“朗塔夫还说:‘这儿! 迪克,拿去吧,不然以后我会忘了。这些文件,你是知道的――要命。不过最好还 是秘密保存,不要泄了底。”’ “那我们可要发大财罗!”史罗伯说。 “不错。”史迪克兴奋地说,多年来,史迪克只想到怎样去保护“财富商行” 及怎样更富有,以便晋身国会议席。世界上真正的权力是在议院内。有了财势,便 可以统领亚洲的外交,就象他统领着朗塔夫一样。对! 不要用几千镑,就可以跌身议院了。他想,也不必再四处奔走。现在,你已经 够有能力了!老兄,不错,再过几年,弄一个爵士名衔,再进军内阁,然后,然后, 老天,你可以使帝国和“财富商行”维持千年不坠。 史迪克看着弟弟:“六个月后由你来当大班。” 史罗伯内心一阵惊惶:“不,我还不成。” ‘你可以的,我只有到议院内才能保护咱们和香港。” “话是不错。”史罗伯极力保持镇定:“但那是将来的事,起码两三年。而且 这儿又是万事待办。” ‘称撑得起。” 史罗伯注视着“眠云”,那是他们的补给舰,他太太和孩子有时住在舰上。 “我还不想做,以后有的是时间。” 史迪克陷入沉思,他并不后悔来东方,远离家园、妻子露拉及四个小孩:高林、 伊安、里齐、温莉。他很想和他们在一起,但露拉讨厌东方,他们是在苏格兰结婚, 当时他二十岁,露拉才十六岁,婚后到了澳门。她从此便对航海及澳门恨之入骨。 老大甫出世便夭折了,老二高林,生下来以后一直体质虚弱,史迪克将他们送回老 家,他每三、四年回去一次,在家里待上个一两个月,又再回到东方。 我一天也没后悔过,他心想,一天也没有。一个男人离家到外面打天下,难道 不是生存的目的吗?露拉固然是个贤妻,孩子也都可爱,但是一个男子必须做他应 做的事,要是我不出来闯,我就象父亲一样,当个佃农老死在家园。 史迪克很快就知道,钱财就是权力。这不是老家所能够给他的东西,他之所以 不曾后悔离乡背井,主要是他发现了中国,中国补偿了他在家乡中得不到的,不止 是财富,如果单想到财富,那是很卑鄙的。而且是一个目标,他欠中国很多。他知 道,终有一天他会回去当个议会大员,然后成为内阁首相,这是他秘密的野心,要 好几年才能完成。 “时间总是太紧迫。”他看着高耸的山头,他们叫那个山头为“顶峰”。他茫 然了,且再次突然有了不祥的念头,感到这个岛屿恨他、希望他死掉。他可以感觉 到围绕着他的无形恨意,为什么呢? “六个月后你接管‘财富商行’。”他声音里透着严厉。 “我做不来,一个人不成。” “大班总是一个人独力担当的,这是大班的乐趣和苦处。”史迪克看着神不守 舍的史罗伯:“今年年底,我把高林送出去.那时他大学也念完了。伊安和里齐也 要到海上来,等他们长大,你儿子罗地也够大了。老天,我们都后继有人,得从中 挑选一个来继承你。当大班,必须随时物色好人选。’他转过身背向着大陆说: “六个月。”他离去了。 史罗伯看着他的背影 突然恨他、恨自己也恨这个岛屿,他知道,他做大班一定 会失败的。 “各位,和我们喝一杯广史迪克对着一群商人说:“在咱们的新居吃上一顿, 有白兰地、甜酒、啤酒、威士忌和香滨。”他指指他的大舢舨:手下们正忙着放桌 子,卸下鸡肉、猪肉、牛肉、水果、面包和冰块。“谁饿了想吃早餐?”他问了声。 一阵欢呼,商贾们围桌而坐。待斟满了酒时,史迪克举起杯子:“干一杯,诸 位!” “我敬你,可不是为了这个,是敬你的衰老。”布洛克举起一大杯麦酒说: “我还想替这个小岛取个名字叫‘史迪克的愚蠢。”’ “不错,是小岛,不过大得够所有的人容身了。”史迪克说。 布洛克仰头一饮,将杯子丢上岸,大踏步走向他的船。一些人跟着他走。 “太可怕啦!”,昆斯说,然后突然纵声大笑:“来吧,大班,干一杯。昆斯 先生有不朽的饥渴,让我们来创造历史。” 史迪克拿起一杯威士忌:“各位,干杯。” ‘噶烈盛队长,我想请你手下喝一点,不知你准许否?当然,你也要来一点, 为女王最新财产干一杯.你今天适逢这历史镜头。”他转向商人们:“我们该把荣 誉和队友分享,让我们称这海滩为‘葛烈盛角’,为此我向朗塔夫呈请命名。” 一阵欢呼。 尽管葛烈盛恨他,却不得不领这个情,想到他的名字将随着香港殖民地长存, 他兴奋异常。 他们再为香港干一杯,三呼万岁,史迪克向吹笛人点头示意,高昂的笛声响彻 岸滩。 “你不喝一点?哥顿。” “不,谢谢你,史迪克先生。”陈哥顿行了个中国礼,感到被注意的骄傲。 ‘你那边的事情好吗?” “很好,谢谢你,先生。” 这少年愈来愈俊啦,史迪克想。他有多大了?十九岁?时光真不饶人。 他想起孩子的母亲,他的第一个情妇,也是最美丽的一个、呀哈!她还教了他 不少玩意呢。 “母亲好吗?” “很好。”陈哥顿笑着回答:“她时常到庙里烧香,求神保佑你。” 史迪克想起,有十七年没见过她了。她的音容此际却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中。 “陈盛说你十分勤奋,对他帮助不少。” “他对我太好了,先生。” 陈盛对摸鱼的人可不太好,他是个老贼。史迪克想,可是,老天,没有他我们 可就惨了。 史迪克看得出陈哥顿欲言又止,但他只是愉快地点了一下头便走开了。时机成 熟时,他会找机会要他说出心底的话的。 陈哥顿向史迪克鞠躬后退开。他环视四周,商人和水手用手撕抓着烤鸡和猪肉。 多么野蛮的人,陈哥顿想,感谢老天爷,我生为中国人,而不是欧洲蛮子。 是的,他想,我的神很伟大,神在几年前给他带来了一个中国教师,他从未对 任何人提起过这位教师,包括母亲在内。从他那里,陈哥顿学到了很多辛牧师未教 到的东西,他认识了佛祖及中国的历史,他知道要将自己的生命用来荣耀祖国。去 年,他的老师鼓励他参加中国秘密帮会中最有势力、最秘密、最能战的洪门。洪门 帮散布全中国,他们歃血为盟,誓言推翻清政府。 洪门不断联络各方志士反叛清政府,虽然他们时常被捕,但却不断地成长。由 西藏到台湾,由蒙古到印度,洪门屹立不倒。 陈哥顿感到能生而为洪门中人,能为推翻清政府而献身,是无比的光荣。他感 谢神让他生活在历史的转折点,他也知道,革命时机就要成熟。 他祝福大班,大班给了洪门一个庇护所:香港。洪门将会在香港开花结果。由 香港,洪门中人可长驱入大陆,把清廷官员赶走。有了神的保佑,我正可以利用 “财富商行”的势力参与盛会。 史迪克看着舢舨上的水上人家。他们一年到头生活在船上,难得有机会上岸。 他看到四个成人和八个小孩在一‘艘舢舨上,婴孩被绑在腰上,一定是男孩,女孩 是不必绑的,就算掉到水里也无所谓,因为她们是“赔钱货”。 “你想我们什么时候回澳门,史迪克先生?” 他回过头向辛克雷笑着说:“我想明天,老兄,不过我想大人和旗善会面时需 要你在场,很多文件需要翻译。” “什么时候?” “大概三天后。” “要是你有船到澳门,能载我妹妹走吗?可怜的玛丽已在船上待了两个月了。” “很乐意效劳。”史迪克怀疑,要是辛克雷发现玛丽的真相时,会有什么表情。 史迪克是在三年前知道的。 那时他在澳门的菜市场,人群汹涌,一个中国人突然出现,塞给他一张字条之 后,一溜烟就不见了。他把那张用中文写成的条子交给莫斯。 “有秘密情报提供给财富商行的大班,史迪克先生,他们要你在申时到一栋房 子的侧门。” “申时?” “就是下午三时。” “房子在哪儿?” 莫斯告诉他地方:“不要去,这是个陷讲,别忘了你的人头是十万大洋赏金。” “没关系,这儿不在中国内陆,而且是大白天。把我的手下集合起来,要是我 一小时后没有回来,就来找我。” 他留下莫斯和手下,单刀赴会去了。到了一条安静多树的路上,他找到目标, 从高墙的侧门走进去,早有一个中国女仆在等候。她身穿整洁的黑衣服,梳了小圆 圈的发型,对他行礼之后,要他跟着走。上了楼梯,进入一间屋里,一路上他随时 戒备,小心应变。 女仆走向墙边,拿下一幅画。出现了一个小窥伺洞。透过小洞,他清清楚楚地 看到隔壁的房间。 那是清廷官吏汪祝的卧房,他赤身露体的在床上打呼噜,更令他惊奇的,他看 到玛丽,也是一样。 一阵惊悸涌上来。他看到玛丽把汪祝摇醒,和他谈话。史迪克那时才知道她会 讲流畅的华语。她摇一下铃,一个女仆走进来,侍候汪祝穿衣。汪祝自己不能穿衣 服,他的指甲有四英寸长,且用镶珍珠的皮鞘保护着,史迪克厌恶地别过脸。 花园里传来一阵声响,他往下看,汪祝的护卫们聚集在花园,挡住了他的退路。 女仆示意他不必担心,她倒了一杯茶,然后离去。 半小时后,史迪克看着他们把汪祝抬上轿,出去了。 “你好呀,大班。” 史迪克转身,拔出刀子。原来是玛丽,她身披薄纱,体态毕露。她的秀发光亮 细长,蓝眼,脸上有酒窝,细小的腿,双乳小而挺。颈上的金链上挂着块无价的雕 玉。她用一种无邪的眼光,微笑且好奇的看着史迪克。 “可以把刀子收起来了,大班。此地一点危险也没有。” 她声调平静,带点嘲讽。 “你真该打!” “是吗?”她走向床铺说:“我们在这儿比较舒服。”她走向五斗柜,倒满两 杯白兰地。“怎么了?没有进过女人的卧房?” “你指妓女的卧房?” 她把酒递给他:“我们都一样,大班。我们都宁可要中国的床伴。’” “老天,你这个该打的……’” “别假正经了,那不是你的语气。” “我不敢相信你就是辛家的玛丽。” “惊奇吧?呀哈。”她喝了一口白兰地:“我请你来,是因为要你看看我的真 面目。” “为什么?” “首先,你最好解散你的手下。” “你怎么知道?” “你非常小心,象我一样。没有保护措施,你是不会来的。”她的眼中露出嘲 笑。 “你要怎么样?” “你要你的手下等多久?? “一小时。” “恐怕不够,你去叫他们走吧!我会等你。”她大笑。 “你等吧,但是最好先穿上衣服。” 他回去告诉莫斯,再等两小时后去找他。他把秘密通道告诉莫斯,但没提玛丽。 回到房内,玛丽躺在床上。“请关上门,大班。” “我说过,穿上衣服。” “我要你关上门。” 他愤怒地关上门。玛丽脱掉薄纱,丢在一旁说:“你认为我够吸引人吗?” ‘不,你令我讨厌。” “你不会讨厌我的,大班。你是我在世上唯一尊崇的人。” “辛克雷应该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噢!克雷。”她神秘地说:“这次你和手下约好多久?” “两小时。” “你告诉他们秘道,但没有提到我。” “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了解你,大班。所以我才把我的秘密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我有对你有用的情报。除非你相信我是他的女人,不然你不会相信。” “什么情报?” “我有很多你有用的情报,大班,我有很多爱人。陈盛偶尔来这儿。广州的官 吏也有很多。老金生来过一次。”她的眼神严寒,象要变色似的。“我并不厌恶他 们。他们喜欢我的肤色,而我满足他们,他们满足我。我要告诉你这些事,大班。 我只要把债务还给你。” “什么债务?” “你别问。”她站起来,穿上一件厚袍说:“你先听我的,以后你爱怎样就怎 样。” ‘称要告诉我什么?” “清朝皇帝要派一个新的总督到广州。这个林总督奉命禁止鸦片走私。他两星 期后到任,三周内他会把广州所有的外国人都抓起来。除非鸦片全部交出,不然他 不准任何欧洲人离开。” 史迪克轻蔑地大笑说:“我不信。” “要是鸦片都交出来被清廷毁掉后,谁还有鸦片,谁就会发财。” “清廷不会这样做的。” “他可以要求你们用鸦片赎回全部的外国人。你能怎样?那里又没有战船,对 不对?” “对” “派艘船去加尔各答尽你所能去收买鸦片,不过等到两个月后才买。要是我的 情报错了,你也有时间取消已定的货。” “是汪祝告诉你的吗?” ‘他只提总督的事,其他是我的看法。这是我还债的方法。” “你什么也没欠我。” “你使我不必再受鞭打。” “你为什么不找个人暗中告诉我?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来这里看你这副样子? 为什么要我忍受这、这惊悸?” “我要亲自告诉你。我要另一个人了解我。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她说着, 一脸真诚。 “你疯了,你的家人应该把你关起来。” “只因为我和中国人上床?” “天!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是的,使英国蒙羞。”怒意在她面上显出。她恨恨地说。“你们男人可以随 心所欲,女人就不能。我的妈呀,我怎能和欧洲人上床?他们会到处宣扬来羞辱我。 这样做就不会有任何人受害,除了我自己。” “为什么这样做?’” “你最好多了解一下生活的真相,大班。一个女人需要男人就象男人需要女人 一样。为什么女人不能这样?为什么?” “你干这种事有多久了?? “由我十四岁起。别吓成这副样子!你买美美时她多大?” “那不一样。” “对男人那总是不一样。”玛丽坐在镜前的桌上,梳理着头发。“布洛克在马 尼拉暗中和西班牙人谈判糖的问题,他给加洛一成回扣,要加洛给他专卖权。” 史迪克感到非常愤怒。要是布洛克能用此计霸占糖业,他很可能会垄断整个菲 律宾市场。“你怎么知道?” “他的买办苏济告诉我的。” “他是你的顾客?” “是的。” “还有别的事吗?” “我告诉你的事可使你赚十万银元以上。” “你说完了?” “是的。” 史迪克站起来。 “你准备怎样?” “告诉你哥哥去,要他把你送回英国。” “让我过自己的生活吧!大班。我喜欢我的生活方式,我也不想改变。除了克 雷和你外,只有几个中国人――没有欧洲人――知道我会讲广东汉和国语。可是只 有你一个人了解我。我答应你我会帮你很多很多的忙。” “你离国太久了,你最好能离开亚洲。” “亚洲就是我的家,求求你让我过自己的生活。两天前我在街上碰到你,你还 是那样温柔体贴。我仍然是同样的玛丽。” “你已经不一样了。你能说这些没有发生吗?” “我们在同时间中都是不相同的人。这个人是我,另外那个女子:甜蜜、天真 无邪、谈些傻事,上教堂唱圣诗,做家事的,也是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 是那是真的。而你是大班,一个魔鬼、走私客、王子、杀人犯、丈夫、宿娼者、圣 人及一百个其他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我不跟辛克雷说,只要你回国就好,我给你旅费。” “我有足够的钱作旅费,大班。我自己赚取的。这栋房子和隔壁那栋都是我的。 我要走时我自己会走,求求你让我过自己的生活吧!大班。我发誓我不会改变。而 且,除了你和我外,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我。所以,为什么要伤害别人?为什么要伤 害辛克雷?” 史迪克低头注视着她.他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你知道你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危险增加生活的趣味,大班。”她深深地注视着他.蓝眼睛内露出 一抹阴影。“带你到这里来,我只有一件事后悔,就是我不能成为你的女人。我好 想做你的女人。” 史迪克决定让她过自己的生活。她有权选择自己喜爱的生活,而且揭露她的真 相也解决不了什么,更坏的是会毁了她挚爱的兄长。 他靠她的情报获取了巨大的利益。多亏了玛丽。“财富商行”差不多已独霸鸦 片贸易达一年之久。玛丽关于布洛克的情报亦正确,因此使得布洛克的奸计不能得 逞。史迪克暗中在英国替玛丽开了个户头,把利益的一部分存进银行。玛丽很感激 他,但她对钱财好象没有多大兴趣。她时常提供很多情报给他。但她从不对他说她 怎样开始这种双重生活,以及为什么。老天爷,他想,我从来没有了解过别人…… 现在,他站在岸上,想着要是辛克雷发现真相会怎样。玛丽不可能永远保持她 第二生活的秘密,她总有犯错的时候。 “怎么了,史迪克先生?”辛克雷说。 “没什么,老兄,只是想心事而已。” “你今天或明天会有船离去吗?” “什么?” “去澳门。”辛克雷笑着说:“把玛丽带去澳门。” “噢!是的。玛丽。”史迪克定下神说:“明天,很可能。我会通知你的,老 兄。” 他跨步向站在桌边遥望海水的史罗伯走过去。 “下一步怎样,史迪克先生?”史基勒这个报业老板叫住他。 “什么?” “我们有了岛屿,‘财富商行’的下一步怎样做?” “当然是盖房子。盖得愈快获利愈快,史基勒先生。”史迪克很自然地向他点 头,继续走向史罗伯。他想着要是其他商行,包括史罗伯――知道他是《东方时报》 的主人而史基勒其实只是他的雇员时,他们会说些什么? “什么都不吃吗,罗伯?” “等等再吃,迪克,有的是时间。” “茶?” “谢谢” 贾古柏悠闲地走到他们面前,举杯说:“向‘史迪克的愚蠢’敬一杯?” “真是那样的话,古柏,”史迪克说:“你们都要跟着我们一起跌进阴沟里了。” “对,”史罗伯说:“而且还是个昂贵的阴沟。” “你的新船几时造好??史迪克出奇不意地问。 贾古柏吓了一跳眯着睡眼说:“你怎么知道?除了公司的人以外没有人知道。” 史罗伯笑道:“收集情报也是我们的责任,假如那艘船真的如史迪克所认为的 那么快的话,我们也许会瞒着你把它买过来,或者干脆就另外订造。” “英国人会向美国买船,这可是奇闻了。”贾古柏嘲弄地说。 “我们早已有它的建造蓝图,将在格拉斯哥订造。你们要叫它什么名字?” ““独立号” “那我们可能叫它‘独云号’,假如真有那个价值的话。” “我们会赢你的,战场上我们已经赢了两次,商业上,我们也将独霸全球。” “前往地狱的路程,你们也比谁都跑得快,半个国家都靠奴隶来养活的人民不 会有什么希望的。” “我们已经渐渐在改变了,其实始作俑者还不是你们英国佬――”贾古柏想起 他和合伙人魏铁曼的争吵,他要魏铁曼敦促他当参议员的哥哥去华盛顿杯葛‘冻印 度公司”,不准英商以外的商人参加“公司”拍卖鸦片的竞购。“而且,只要你们 有胆量跟外人一起去竞购鸦片,你们的商业马上会被打倒,你们根本就怕,否则何 必定下什么‘航海法’,规定只有英国船能载货到英国去?你们凭什么独霸世界的 市场?一切何不公开、公平的竞争呢?” “迪克并不反对这些,”史罗伯说。“你没看社论吗?我们每年买一万张选票 来支付赞成自由贸易的六个议员,我们已经够努力了呀。” “一人一票,我们的选民是不用收买的。” “各国有各国的制度。其实,你们在美洲的胜利并不是你们打赢的,而是我们 高高兴兴输掉的,本来嘛,我们何必为别人的土地和人民打战呢。不过假如有一天 美洲的其他民族打算对美国宣战,那你们看着好了,老天,那时你们就注定要完蛋 了。” “我看我们还是喝酒吧。”史罗伯出来打圆场。 “罗伯,你发过誓,绝不喝酒的。”史迪克瞪着他说。 “我知道,为了香港,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用微颤的手举起酒 杯。“为我们的未来,为独立号、独云号,也为自由贸易与世界自由于一。杯。” 他浅啜了一口,象火烧一样.他的身体因急需这酒而扭曲。但他却把它吐出来, 而且将其余的酒倒入海中。“哪天我再碰酒,尽管把酒杯打碎。”说完便跟跄地走 开。 “他真不简单!”贾古柏说。 史罗柏开始酗酒是六年前的事,那一年他的妻子莎蕾带着孩子由苏格兰来到澳 门,不久发现了他的情妇淑敏和他们的女儿。他和莎蕾本来早就要离婚的,可是法 律不准,经过一阵狂乱的吵闹后,莎蕾决定原谅史罗伯,但要他发誓把淑敏和他们 的女儿送走,他不得已只好给她们钱,原想过一阵子再重聚,可是淑敏和女儿从此 没了踪影。他沉在醉乡中好几个月,有一天连人也失踪了。史迪克在一个地下酒吧 中找到烂醉如泥的他,把他带回澳门的家中,弄清醒后递了一把枪给他。 “开枪自杀吧,否则酒也会害死你的。你这样醉了快一年了,你该想到你还有 妻子儿女要照顾。他们见到你就怕,连我也不愿看到现在的你。你自己看!” 史迪克硬把他拖到镜前,他发誓戒酒,史迪克随即将他送上船,命人不准给他 一口酒,那几个月差点要了他的命。不久他便恢复了原来的生气,他很感激史迪克, 也曾试着回去与莎营共同生活,虽然后者并不成功。 他们在喝酒时,突然传来一阵呼声:“嗨,大班!还有你们,你们这群殖民地 居民到这儿来。”那是昆斯,他正坐在旗杆旁向他们招手、大叫:“统统到这儿来 呀!” “老天!先生。”他对史迪克说,无边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吵 成这个样子,我怎能安心工作?还有你和你的鸟酒。” “你试了白兰地没有?昆斯先生?” “太棒了!我亲爱的老兄。”他由架上把画拿下,放上另一画布说:“你看, 怎么样?” 史迪克看着昆斯的画。那是当天升旗仪式的水彩画。精致、传神,还有点什么。 画里可以看出有布洛克和莫斯,还有手里拿着文告的葛烈盛。 “画得很好,昆斯先生。”史迪克说。 “五十几尼。” “我上星期才买了一幅。” “二十几尼。” “画里没有我。” “五十几尼,我把你画成宣读文告的人。” “不要。” “古柏先生,一幅杰作才二十几尼。” “除了大班和罗伯外,我已经是远东最大的昆斯收藏家啦。” “喂,诸位先生,我要弄些钱才行听!” “卖给布洛克吧,你把他画得很神气。”史迪克说。 “该死的布洛克。”他猛喝一口酒,狠狠地提起画笔把布洛克扫掉。“老天! 我为什么要使他不朽?你们两个也该死。我要坐你的下班船送去给皇家美术学会, 大班。” “谁付船费?还有保险?” “我会付,小子。” “用什么?” 昆斯注视着画面。他知道虽然他老了,可是他还能画,而且画得 更好,他的才华不可能退化。 “用什么,昆斯先生?” 他向着史迪克摆动一只手,专横地说:“钱、银币、金币、现钞!” “最近有人委托你作画吗?昆斯先生?” 昆斯没有回答他,他专注于工作中。 “昆斯,你在画谁?”史迪克问。 “一个秘密。”昆斯喝了口白兰地说:“二十几尼?” “好吧!不过要值得才成。” “你是这群人中的王子,大班。要鼻烟吗?” “画吧!” “看来象个女人在赞赏她自己,她坐在镜前,没穿衣服,我曾经画过。” “天!谁呀?” ‘你们两人都认识的人。”昆斯露出嘲弄的哀伤说:“我答应过不泄漏她的名 字。我在答应接受委托画她前,曾坚持要透视她。”他狂喜地吻着手指说:“太棒 了!诸位先生,太棒了!……我的老天,几乎使我灵魂出窍!” “你可以告诉我们。说呀!谁?” “这些夫人的名字是必须保密的,不过,诸位先生如果舍得出一千几尼就能得 识庐山真面目了。今天画够了,我会向你的买办拿三十几尼。” “二十几尼。”史迪克说。 “东方历史上最重要的一天的昆斯原作。” 昆斯轻视地说,但兴高采烈地跳上 他的船。 “老天爷他画的会是谁呀?”贾古柏问。 “一定是雪娥。”史迪克说,且笑一下。“就象其他年轻女子一样。” “不会。她虽然狂妄,但不会狂妄到这个地步。”贾古柏不安地看着古柏―― 铁曼的补给船,魏雪娥就住在里面。她是他合伙人的侄女,一年前由华盛顿来到亚 洲、那时她就成了众人争取的目标。她十九岁,美丽、大胆,可是没有人能够诱捕 到她――一到床上或结婚。流浪在亚洲的每个单身汉都向她求过婚,包括贸古柏在 内。虽然她没答应,但贾古柏一点都不介意。他知道她会成为他的太太。她那在阿 拉巴马当参议员的父亲把她交给魏铁曼监护,就是希望贾古柏会喜欢她,而她也喜 欢贾古柏,这样便可巩固其家庭事业。而他初见她便爱上了她。 “那么我们马上宣布把她嫁给你。”魏铁曼一年前高兴地说。 “不,铁曼,不用急。让她先习惯亚洲和我再说。” 贾古柏转过身对着史迪克微笑。一只象她那样的野猫是值得等待的。“那一定 是傅妈妈家的女孩子。” “那些小白兔什么事都会做。” ‘当然,但她们不会给昆斯钱。” “也许傅妈妈会,对她的事业有帮助。” “她的事业已够好了,她的顾客是亚洲最好的。你能想象这个女巫婆似的妓院 老板娘会给昆斯钱吗?”贾古柏说:“会不会是昆斯跟我们开玩笑?” “他什么事都会开玩笑,唯独绘画绝对不会。”’ “会不会是个葡萄牙女人?” “有可能。要是她已婚,她先生会扭断她的头。要是她是寡妇――整个天主教 堂的顶都会飞起来。”史迪克露齿而笑说:“我将尽‘财富商行’的全部力量来查 出是谁?跟你打赌二十几尼,我先查出。” “一言为定,”’他们相互握手。 突然海口传来一声炮响.他们向海面望去。一。艘船全速从东峡驶进来。 “麦基先生!”史迪克高声呼喊,麦基马上拿着双筒望远镜走近递给他。 “早三天回来了,史迪克先生。”水手长麦基说。 史迪克在望远镜内看到旗上的龙和狮。“雷云号”乘着风速驶入海峡,形状愈 来愈清晰。史迪克调整焦距,看到船上传来第一个讯息是:“危机未解。与奥斯曼 帝国之新条约对法国不利。其中述及战争。” 他把望远镜拿下递给贾古柏,并问:“想看看吗?” “谢谢。” “这是双眼的,在中间调焦距。是我特别设计制造的。” 贾古柏用望远镜看着旗号。双眼比单眼更具威力。“哪里可以买到这种东西?” “一百几尼一个,一年内送上。” “说定了。”贾古柏看到新旗号升起,便把望远还给史迪克。他知道所有的公 司花了很多钱和时间,想了解史迪克的旗号。 第二个讯号只有两个字:“天顶。” “假如我是你,我会赶紧把今年的棉花卸下来。”史迪克对贾古柏说。 “为什么?”贾古柏问。 史迪克耸耸肩:“好心的奉告,对不起,失陪了。” 贾古柏看着他和史罗伯匆匆离去,那些旗语倒底说什么?棉花的事怎么了?通 信船为何还不来? 生意就是如此才刺激,买进的货品要到四个月以后才能卖出,任何一点细小的 情况都会引出意料之外的后果。只要一票赌成,就可一辈子吃喝不尽了。大班的话 是好意或是有诈? 葛烈盛队长和辛克雷羡慕地看着“雷云号”。葛烈盛很想知道旗号的意义,以 及前桅上为何有一块黑布。 “很美丽的船。”辛克雷说。 “不错!” “海盗船也称得上美丽?”辛克雷讽刺地问。 “是它的货物和主人令它沦为海盗船而已。”他说:‘你和令妹今晚能跟我共 进晚餐吗了我很乐意带你看看我的部’ “你大客气了,我当然可以。我想玛丽会非常高兴。她从没上过战舰哩。” 也许今晚,葛烈盛心想,会有机会看出玛丽对我怎样。 布洛克站在他船上的甲板上,用单筒望远镜对准“雷云”的旗号。六个月前他 解答出史迪克的旗号,所以他知道第一个讯息表示什么。第二个呢?“天顶”指什 么?他内心问。奥斯曼条约有那么重要吗?为什么那么急着在船上传讯?也许他们 知道我会解旗号,便设计作假旗号?危机和战争表示茶价及丝价上涨,还有棉花。 要是真的话,最好多买,不然就一头栽进史迪克的陷阱内。“灰巫号”死到哪里去 了? 臭小子哥夫! 哥夫是他的长子,“灰巫”的船长。一个值得骄傲的儿子,强壮、魁梧得象他 父亲,是天生的水手。他将于一两年后继承布洛克的大班位置。布洛克心里祈求着 哥夫的平安,然后诅咒他为什么会落在“雷云”之后。 他把目光移向岸上的史迪克和史罗伯,心里希望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对不起,布洛克先生。”勒基烈是“白巫号”的船长,他的得力助手。 “什么事?勒基烈。” “我听到一个谣言,说海军方面将用武力禁止我们走私鸦片,说要把我们当海 盗来办。” 布洛克嘲笑着说:“那倒是前所未闻的事。” “我听到之后也笑了,布洛克先生。可是我后来听说钟响四响后就下命令了。 我也听说迪克要朗塔夫给六天时间,让我们把存货卖掉。” “真的吗?你真的听到迪克和朗塔夫的事?” “是的。一个几尼在手,耳朵便长了。我有线人在旗舰上。” “迪克不可能同意这样做,不可能的。那会把他毁了。” “可是,今天早上都说好了。” “还有什么没有?” “没了。” “那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是的。可是是什么呢?” “把话传去快船,他们一把鸦片运上岸即来通知,同时,给中国云上的线人二 十几尼,告诉他要是有幕后消息送来,还有二十几尼给他。小心点,我们还不想失 掉他。” “要是迪克捉到他,他会把他的舌头送来。” “还有他的头,我敢跟你赌五十几尼,赌迪克派有奸细在我们船上。” “一百几尼赌你错了,船上每个人都很可靠。” “最好我能当着你的面活捉到奸细。” “为什么他要升起‘大顶’呢?”史罗伯说:“我们当然会马上上船的。” “我也不懂。”史迪克说。天顶意思是“主人上船一―紧急。”他看着“雷云” 皱皱眉。麦基水手长耐心地在听力所及处候命。 “你上船,罗伯,向伊萨致意并要他马上上岸,把他带到山谷来。” “为什么?” “船上太多耳目,事情也许很重要。”然后他大呼:“麦基!” “在,史迪克先生。”麦基匆匆奔来。 “送史罗伯先生上‘雷云号’,然后到我船上把营帐、床和我的东西拿来。我 今晚待在岸上。” “是的,史迪克先生。对不起,史迪克先生,‘美人鱼’,也就是葛烈盛的船 上,有个小子叫蓝塞,他是麦基的亲戚,‘美人鱼’上的大副每天虐待他。” “怎样?”’史迪克不耐烦地问。 “我听说他想到别处谋份差事。” “老天!”你头脑这么简单吗?我们从不收容逃兵的。要是我们让一个上来, 也许会赔上我们的船。” “我知道,不过你和葛烈盛既然是好朋友,我以为会把他买出来。” “我考虑考虑。” “谢谢你,史迪克先生。”他碰碰前额,离去。 “罗伯,要是你是大班,你会怎么做?” “这种人很危险,而且不能信任。”史罗伯立刻回答:“所以我不会买他出来。 而且今后我会看住麦基。也许麦基偷偷投效了布洛克,而捏造出这种故事。我会设 法考验麦基。” “你竟然教我怎样做了,我是问你怎样做?” “我不是大班,所以这不是我的问题。就算我是,我大概也不会说。或者我说 归说,做起来又不一样。这样就可连你也一并试验了。” “你怕什么呢?罗伯。” “一年后我再告诉你。”史罗伯跟着水手长的方向走去。 史迪克拿起一瓶白兰地,向着山谷走去。 他踏着坚实的泥土,心里不停地想:“如果我是你,岛屿,我也会恨我。你恨 那个计划。可是,我跟你说,岛屿,计划是好的。天,你听到吗?中国需要世界, 世界需要中国。而你是打开中国门户的钥匙。” 别想了,他对自己说。你的行动象个疯子。对,要是你把秘密跟别人说,他们 一定认为你是疯子。因为你的目的不是赚够钱就走,而是利用钱财势力把中国的门 户开启给全世界,特别是给英国文化和法律,以便相互学习而获取好处。对,这是 疯子的梦想。 但中国有一些特别的东西可以提供给这个世界。至十是什么,他不知道。也许 有一天他会找出来。 他走进山谷,砍下两根树枝,交叉成十字架形状放在地上。他用白兰地淋上去, 点燃。 在舰队上的人可以看到山谷内冒出的烟雾。他们用望远镜看到燃烧的十字架和 旁边的大班,他们迷信地战栗着。奇怪他到底在进行什么计谋。苏格兰人知道,燃 烧十字架代表着召集宗族,集合所有族人来战争。 十字架的燃烧只由族长来执行。据古代的法律,只要火生起以后,燃烧的十字 架便强制族人保护他们的家园,直至死光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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