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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亚当・费尔利和洛德・乔斯林・西德尼端坐在《约克郡晨报》的会议室中央的 大桃木桌子前。两人都显得神情疲惫。升腾的烟雾在嵌满四壁的英国著名雕刻家的 橡树浮雕上轻拂着,桌上水晶烟缸里堆的小山似的烟头表明二人已在这里坐了很久。   亚当还是那副老样子,穿着整齐、笔挺,只是不停地在皮椅上烦躁地扭来扭去, 还不时用手梳一梳早已梳得一丝不苟的满头白发。突然,他停止了自己机械般的扭 动,侧目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咬了一下嘴唇。   “妈的!”他一改在日的温文尔雅,愤愤地骂道:“快一点啦!如果帕克不抓 紧时间,初版印刷就来不及了。这个笨蛋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乔斯林隔着桌子,透过烟雾盯着亚当沉着地说:“我了解他。准在那儿绞尽脑 汁斟酌每一个用词!这你也该知道,我的朋友。”   “我再给他五分钟。再拿不出来头条要闻,我要亲自上去……”话没说完,只 见一个勤杂工跌跌撞撞地撞进门来,转身把门关好后匆匆地向他们走来。沉重的橡 木门把报馆的噪音拒之门外。   “这是草稿,先生。编辑部主任让我告诉您,五分钟后开印。”说完,勤杂工 把还散发着墨香的小样放在桌子上,就走开了。乔斯林急忙绕过桌子,来到亚当身 边,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弯下腰看着,一个头号铅字的标题跃入他的眼帘:   英国向德国宣战   两人的目光迅速地扫过标题:战端已开;英国布雷舰被击沉,比利时已沦陷; 皇家海军两艘新铁甲舰下水;政府直接控制铁路;食品储备充足,国家保证不使入 侵之敌登上英国本土。   亚当一口气把要闻浏览了一遍,心情沉重地说:“我看帕克把该说的都说了。” 回头看了一眼乔斯林,“几年来我一直担心爆发这场战争。现在真的陷进去了,想 拔都拔不出来。’   乔斯林茫然不解地盯着亚当。“你真的认为象你刚才说过的……将是一场长期 的战争?’   “我没开玩笑。”亚当毫不迟疑地说,“我和伦敦那几个饭桶专家看法相反, 我相信这场战争会一打几年。至少两年。而且将是有史以来的空前大屠杀。你记住 我这些话吧,乔斯林!”   “哦,上帝,但愿苍天保佑你说的预言是错的!真的!”   亚当一言不发,手上一支正燃着的香烟,挂着长长的烟灰,目光茫然地直视前 方,心里想象着英国卷入世界大战的可怕后果。   亚当・费尔利,作为《约克郡晨报》常务董事会新任董事长,四天来寸步不离 报馆,把该报驻伦敦记者站和路透社不断发来的消息认真地加以研究。他象个冷静 的观察家那样,已经预见到英国不可避免地将被卷入这场欧洲空前的灾难之中。他 的老朋友乔斯林・西德尼是报馆的常客。几天来进进出出来得更勤了。只是他并不 认为目前局势严重,反而持有战争总是可以避免的看法。和乔斯林的盲目乐观截然 相反,亚当是地地道道的悲观主义者。他认为,避免迫在眉睫的战火巳经为时晚矣。 这种看法是基于他对局势的透彻分析。   他的这一悲观情绪在最近发表的任何看法中都有所表露。此刻,他激动得有点 不能自制地站起来大声说:“虽然政府宣称我们兵强马壮,实际上英国并未作充分 准备,乔斯林,你知道吗?!”   乔斯林的面孔上,完全是一副惊愕和惶恐的表情。他张开嘴巴刚要说话,亚当 作了个有力的手势,不让他插话。“当然,这不包括皇家海军。近三年来,亏得温 斯顿・丘吉尔掌管海军部。只有他和少数几个人清醒地看到了这场战争对英国的威 胁,并为反攻作了必要的准备。”亚当停顿了一下,声调变得和缓一些,“我注意 到,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丘吉尔,但是不能不承认,早在1911年他强调重新组建皇家 舰队时,他比任何人更早地预见到德国海上力量扩张的潜在威胁。正是由于他的努 力,我们今天的舰队才比过去强大十倍。” mpanel(1);   “是的,你说的对。”乔斯林点点头,“归根结蒂,丘吉尔一贯追求的目标是: 强化英国的制海权,使英国海军战无不胜。”   “我们的海军是强大的,但其它军力却不堪一击,乔斯林。陆军兵源不足,组 织涣散。而空军则根本不存在,虽然丘吉尔曾一再奔走呼吁,争取予以加强。”亚 当犹豫了一下,“至于作战部,它从不具备应有的效率。说来说去,当务之急是我 们需要一位战时内政大臣!”   “你以为阿斯奎斯会任命这样一个大臣吗?”   “我敢肯定,他会任命的。”亚当充满自信地说,“在当今形势之下,不能由 首相来掌握作战部。以我对首相的了解,我相信他会很快觉察到这一安排的必要性。 我希望他慧眼识真金,选中洛德・基切纳充当此任。此人正是国难当头应当起用之 人。不光国为他长于治军,而且有助于提高人民的土气。”   “是的,我理解你的意思。”乔斯林表示赞同,“再说,基切纳是个民族英雄。”   亚当着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怀子。“他应该组建一支新的军队。我们的陆军历 来兵源不足。所以,不管谁被任命为战时内政大臣,都要征募大批新兵以派往前线。”   乔斯林听了这句话,脸色由白变青,由青变白。“征募新兵,”他喃喃地重复 着,“这我没想到。”   “鉴于我国目前不是义务兵役制,现在只能靠征募志愿兵……一般18岁至30岁 的男性独身青年。”见乔斯林没附和,他停下不说了,看了一眼失态的朋友,“你 怎么啦,老伙计?瞧你心烦意乱的样子。”   “我的两个孩子,”乔斯林低声说,“肯定留不住他们了。两个都得去参军。 你多幸运哪,亚当。杰拉尔德永远过不了体检关,而埃德、已经结婚。而且,埃德 温对你,对他妻子简有一种责任感,不会自愿远离。”   “说实话,对埃德温我心里真没底。虽看上去挺稳重,但有时完全凭一时冲动 而行事。只要他主意已定,巳婚这一事实不会影响他主动参军。他是受过正统教育 的人,他把对国王和国家的责任摆在家庭责任之上。”   乔斯林又增加了一分不安。“简直糟透了,你说是不是?一两年前谁能想到今 天会面临这种可伯的局面,亚当?”   亚当站起来。“唉,我想,咱们的狩猎活动要被取消了,乔斯林。”   “当然了,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思去打野鸡?”乔斯林边说,嘴角流露一丝淡淡 的微笑,“谢谢你邀我到报馆来坐坐。真谢谢你,老伙计。”   “我很高兴你能陪陪我,乔斯林。现在,咱们走吧,这房间让人感到窒息。”   一个半小时以后,亚当那辆新的火红色的戴姆勒便驶上了通往费尔利大楼的林 荫大道。当亚当从汽车上敏捷地跳下来时,大管家穆盖特罗伊特满脸堆笑、点头哈 腰地迎上来。“费尔利太太到厨房告诉我们,说英国参战了。这消息真可怕。”   亚当清清嗓子。“是呀,穆盖特罗伊特。困难日子还在后边哪!但是,国家存 亡,匹夫有责,我们必须斗志昂扬、团结一心。”说到此,他发现书房门缝透出一 线灯光。“费尔利太太还没睡,穆盖特罗伊特?”   “是的,主人。她在等您。’   “知道了。”他穿过前厅。   奥利维娅已经听到了亚当的声音,她站起来迎向推门而进的亚当。“哦,亚当, 大可怕了!”她扑进他的怀抱。   亚当紧紧地搂着她,抚摸地的头发。“是呀,你说的对,我亲爱的。其实,这 是意料之中的事。我们必须坚强地挺过去。’说着,棒着她的脸蛋,看着她的眼睛 说:“你不该等我,已经大晚了,宝贝。”   “我焦急地盼你回来!”奥利维娅娇嗔地瞪他一眼。和以往一样,每当这时候, 亚当立即感到浑身轻松。奥利维娅的面容仍是那么光滑,白净,深色的头发里夹杂 着一缕白色,倒给她增添一点雍容。她年纪虽然已经五十有四,但看上去,仍就丰 韵犹存,在亚当眼里,她是越老越有魅力。他们俩结婚已经六年了,还是在1903年, 亚当终于说服了奥利维睚嫁给他为妻,从此两人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幸福生活。   “哦,对了,埃德温刚刚来过电话。他还不知道英国参战的事,还是我告诉了 他这一可怕的消息。”奥利维娅说着,又回到壁炉旁。   亚当心中一惊。“他听后反应如何?”   “令人惊奇地平静,至少我这样觉得。明夭他将按原计划带着简到这里住一星 期。”   “好哇,好消息。”亚当高兴地评论道,“我了解埃德温,即使他听到消息就 跑到城里去打听事态,我也不会觉得意外。我很高兴他能按原计划到这里来。至少, 我不在时,他俩可以陪陪你’。   “你觉得他们幸福吗,亚当?”   “我怎么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你问这个干什么吗?”虽嘴上这么说,他心里 也很清楚,儿子和儿媳之间奇怪的冷漠同样不会逃过奥利维娅的眼睛。   “我知道,我也说不清。”奥利维娅若有所思地说,但觉得他俩之间格距甚远, 象隔着几层看不见的墙。你看,表面上,埃德温对简很热情、殷勤,但明眼人一看, 就知道那不过是逢场做戏,没有真实的感情,这是毫无疑问的。有时,我甚至觉得 他们不是一对夫妇。在埃德温的眼神中常常流露出一种空虚而惆怅的目光。”奥莉 维娅犹豫不决地盯着亚当。见他没反应,问道:“难道你花没发现,宝贝?”   亚当虽然很不乐意讨论这一问题,但也不便直接回避。于是只好回答:“是啊, 说实话,我也早注意到了。必须承认,他俩之间确实存在感情隔阂,而责任肯定在 埃德温一方。最近几年,他完全变了。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法律学习上,而对简却 漠不关心。好象这个妻子可有可无。”   “我看确实如此。”奥利维娅说。   “简可以称之为十全十美的妻子。她长得俊俏、迷人,既充满热情,又庄重大 方。真可惜,他们结婚二年了还没有孩子。我可真急着想抱孙子呢。”   奥利维娅若有所思地长久地盯着壁炉中的火苗,猛地转身问亚当:“杰拉尔德 一年前说的那件可怕事情,你相信吗?就是埃德温和埃玛・哈特的事情?”   “当然不信!”亚当断然否定,而心里却并不那么坚决,对这事他也是半信半 疑,只是他需要保护奥利维娅,不能让这些不愉快的事搅乱她的情绪。所以,他第 一次公然撒谎道:“杰拉尔德历来不尊重事实。那件事不光十分可笑,而且毫无根 据。”   奥利维娅似乎并没被说服。“记得当初你曾对埃玛和孩子一事进行过秘密调查。 你敢肯定你掌握的情况是确凿的吗,亚当?”   “当然肯定!”他温情地抓住她的一只手,“你怎么突然纠缠起往事来啦?”   “我也不知道,宝贝。也许是因为咱俩无意中谈起埃德温的婚后生活而引起的。 如果,你敢肯定,那件事纯系误传,不符合实际情况,那么,埃德温在良心上不该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亚当的脸上,好象想看出点什么 似的,“可我常常觉得他的良心上有什么重负。也许和他眼神中那种茫然惆怅的表 情有关,亚当。”   亚当皱了皱眉头。“好了,别说了。”他声音甜甜地说,“这都是凭空想象。 杰拉尔德说过的谎话堆起来能成山,他的话不可信。至于埃德温的眼神,那可能是 因为他对这门婚事不够满意。你知道,并不是所有姻缘都象咱俩这样美满。”   “这也对,”奥利维娅叹口气,“可怜的埃德温。如果他并不爱简,还要妄称 夫妻,那就太可怕了。对简来说,同样是痛苦而可怜的。”   亚当觉得这个话题实在不该再谈下去了。于是他以坚定的口吻说:“今天太晚 了,亲爱的。咱们休息吧。”   两人迈步离开书房时,亚当心里担优的并非埃德温的婚事,而是他很可能志愿 参军,奔赴前线。因为作为父亲,他注意到儿子已失去了对生活的乐趣。这种乐趣 早在埃玛出走,而埃玛的父亲却为他而献出生命的那一天就已经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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