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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费尔利大道上空无一人。埃玛爬上一个陡坡,便眺望自己睡梦中回过多少次的 家乡小山村。也许是因为刚刚离开大城市,映入她眼帘的山村显得又小又破烂,既 熟悉又陌生。但是,毕竟这里有生她养她的家,曾牵动身在异乡的她的几多思念啊! 久别之后重归故里的喜悦充满了埃玛的心房。她脸上绽开了幸福的笑容,脚下的步 伐也加快了。她恨不得插上翅膀,尽快飞到父亲和弗兰克身边拥抱他们,几天来她 日思夜梦的正是这个啊。亲人们一定还不知道,他们的埃玛正翩翩归来。为了使这 次重逢更加激动人心,她故意事先不写信通知他们。想象着全家团聚的热烈场面, 埃玛只觉得满腔的幸福正从心眼里往外涌。屈指数来她离家出走,已经整整十个月 过去了,弗兰克该又长高了许多吧?一定的。嘿,谁知道父亲和弟弟变成什么样了。 早晨出发之前,埃玛对着镜子认真打扮了一番,在红绸衣裙的外面,特意穿上黑色 毛料大衣,这件大衣还是一年前奥利维娅・温赖特送她的,脚上穿着一双又黑又亮 的新皮靴,随身带着一堆礼物:给父亲的皮鞋、衬衣、领带、一包父亲最喜爱的烟 丝;给小弟弟弗兰克的皮鞋、衬衣、写作纸、钢笔、铅笔、还有最新出版的《大卫 ・科波菲尔》。还有一束准备送到妈妈墓前的鲜花。为了买这些东西,她不得不动 用一些她用汗水挣来的积蓄,但钱是用在正处,心里惬意。钱包里还带了三个英镑, 是准备送给父亲支付家庭开支的。 坡很陡,但埃玛快步如飞,一点也不觉得累。她相信,人生的攀登也是这样, 只要充满信心,不畏艰苦,胜利终究会向你微笑的。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和她预想的一模一样,她的弗雷达表姐高高兴兴地收 下了埃德温娜,并答应放她那里抚养多久都行。不过,当埃玛抱着裙褓里的婴儿推 门而入时,也着实令表姐吃了一惊。但是当她看到小埃德温娜时,却高兴得喜形于 色,连声表示一定要象对待亲生女儿那样照顾好她,为了清除埃玛的担忧,她还发 誓不告诉杰克・哈特,同时解释说她历来对大块头姨夫不怎么亲热,再说自从伊丽 莎白在1904年去世后,她一直没见到过他。埃玛放心地回到阿姆莱,因为表姐的性 格很象母亲,孩子在她那里不会受到半点委屈。 不知不觉埃玛已经进了村。路过“白宫酒吧”时,她加快了脚步,对那些终日 在酒吧里混日子的乡亲,她从来不爱搭理,今天就更不愿遇上他们。可是,过了酒 吧没几步,她听到随着开门的声音涌出一片吵嚷声。一群男人满脸酒气大呼小叫地 走出来.埃玛不由加快了脚步。 “埃玛!” 姑娘心里一惊,头也不回,撒腿就跑,她打心眼里讨厌这群饶舌的酒鬼。 “埃玛!见鬼,埃玛,等等我!是我,温斯顿!” 埃玛一下子收住飞奔的脚步,激动地回首一看,原来是久别的大弟弟温斯顿, 穿着英气勃勃的海军军服,手里挥动着白色的海军帽,正向她跑来,不禁又惊又喜, 紧紧地和跑到跟前的大弟弟拥抱。出乎意料地见到从军的大弟弟埃玛激动得不知说 什么好,只是用全身力气拥抱自己的弟弟。此时,她才明白,除了父亲和小弟,她 想温斯顿啊。 就这样,久别重逢的姐弟俩久久地拥抱着,半天才分开,他们透过泪花观察着 对方。在埃玛眼中,昔日眉清目秀充满稚气的弟弟,巳经变成一个健壮激洒的男子 汉,那肌肉发达的宽肩膀和父亲一样壮实。微风拂动着他的满头黑发,牙齿雪白雪 白的,只有百合花颜色的眼睛还是老样子。真是个美男子啊,埃玛想。对于一个男 子来说,也许漂亮得过分了一些。这样,虽然能惹得女人们欢心,却也会招来同性 的嫉恨。唉,谁知他已迎风破浪到过多少港口,又急碎了多少姑娘的心啊。总之, 埃玛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骨瘦如柴,多少次跟她打架吵嘴,揪她头发,有时又无 限崇拜她,和她结为同盟的弟弟。 温斯顿也在观察着埃玛:姐姐变了!跟过去不一样了。更加自信,天哪,也更 漂亮了!已经不再是个毛头小丫,而出落得完全是个楚楚动人,等待出嫁的大姑娘。 想到这儿,他都有点醋意横生。哪个男人也不配娶我姐姐。我崇拜她,温斯顿心里 说。在他的眼里,任何漂亮的女人都会在他姐姐面前黯然失色。这种感觉,在以后 的日子里一直影响他选择一个合适的伴侣。 mpanel(1); “看得出来,你是春风得意啊。”埃玛终于打破沉默,开口说道,温柔的目光 倾注在温斯顿的脸上。 “你也是,姐姐。”温斯顿回答,“都长成大人了。”他深情地望着姐姐。忽 然,他想起正在家里等他的弟弟弗兰克,脸色顿时沉下来,重逢的欢乐也烟消云散。 孤苦伶订的小弟弟为姐姐的悄然出走吃了多少苦头,哭了多少次啊。温斯顿猛地抓 住姐姐一只手臂。“真见鬼,埃玛,这么长时间你钻到哪里去啦?大家都为你担心! 你怎么好意思不声不响地溜走呢?” 埃玛脸上露出嘲弄的微笑。“自己是吊死鬼,就不许别人碰绳子?许你溜,就 不许我溜?” 温斯顿瞪她一眼。“我是男的,两码事。家里需要你,你不该不辞而别。” “别吼了,温斯顿。”埃玛请求道,“爸爸知道我去哪了。我准时给他写信, 还寄了钱。” 温斯顿外眼瞪她。“不错,可你就是不写明地址。错就错在这里,埃玛。” “爸爸知道我经常和女主人史密斯太太到处旅行。算了,温斯顿,别生气了。 松开手,你摸得我很疼。” “噢,对不起。”温斯顿急忙松开自已一直紧紧握住的姐姐的手臂,轻轻拉起 她的手说:“快回家吧!别在路中间说话了。我敢肯定,那些窗帘后边,至少有几 双眼睛在瞪着咱俩。” 埃玛又高兴起来。“当海军走南闯北,一定很带劲儿。你能成为海的娇子到大 海上劈风斩浪,我真为你高兴,温斯顿。你从小梦想周游世界,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了吧。”她见弟弟一言不发,追问道:“带不带劲儿?” 温斯顿不是那种为一点事儿就撅嘴扳脸没完没了的人。他也后悔刚才对姐姐太 粗暴了。当然,这种粗暴完全出自对她的担忧和思念。刚才一言不发,那是因为他 正考虑是否把那个可怕的消息告诉她。见姐姐一再追问他当海军的生活情况,便立 即顺水推舟,眉飞色舞地回答:“带劲儿极了,我乐意呆在海军,除了主管那部分 任务之外,还能学许多东西。我希望干出一番事业,埃玛。” 弟弟的话表明了他的鸿鸽之志,这使得埃玛非常高兴。她刚要询问父亲的情况, 温斯顿又眉飞色舞地讲开了。“我告诉你一件事,这事儿我跟谁都没说过。你知道, 我耍了个小聪明,顺利应征入伍。可是,开始时,我怕得要命。” 埃玛惊得睁大眼晴。“怕得要命,你?我不信。” 温斯顿心里暗暗得意,因为几句话转移了姐姐的注意力,使她没能提别的有关 家里的问题。他清了一下嗓子,故作神秘地说:“是这样:说起来,那是我刚刚穿 上军装不久,第一次登上军舰的时候。舢舨把我送到军舰的舷梯,我兴奋得心蹦蹦 地乱跳。一登上船舷,借着月亮的银辉,看到舱壁上挂着一条巨幅标语:敬爱上帝、 臣服国王。我立刻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真的,怕得要命,那句话的含义是那么…… 那么深刻,那么严肃,使我顿开茅塞,我明白了加入大英帝国皇家海军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必须效仿德雷克、雷利、和纳尔逊。意味着我在效忠国王,报效国家。 为此,我感到骄傲。所以,我参加海军,并非心血来潮的鲁莽之举,而是极其严肃 的抉择。” 埃玛听着弟弟的慷慨陈辞,心里一阵阵激动。“我也为你感到骄傲,温斯顿。 我相信,爸爸也为你而骄傲。” 年轻人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快走吧。”说着,自己甩开大步向前走去, 埃玛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爸爸他好吗?”埃玛根本没注意到弟弟脸色的突然变化,仍在高兴地追问着。 温斯顿避而不答,故意转移话题。“你干得不错嘛,埃玛!我发现,连说话都 象个贵妇人了。” 埃玛用眼角膜了一眼弟弟,笑着说:“你还不是也一样,温斯顿・哈特先生。 你以为我没注意到?” “我嘛,不光在语言方面,在一切方面我都在尽力而为。我希望尽快登舰启航。 我可不愿一辈子只当个普通水兵。我要当士官,甚至有朝一日当舰长。” “不想弄个海军上将当当?”埃玛故意挑逗弟弟。 “才疏学浅哪。”温斯顿的回答完全是一副大人的口气。他把手搭在姐姐的肩 上,好象在保护她似的。埃玛心里明白,虽然弟弟嘴上没说,实际上很喜欢她这个 姐姐。想到几分钟之后,她将拥抱自己的父亲和小弟,更加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两人快步下坡,来到土屋小院前面的时候,埃玛感到欢喜若狂。她甩开弟弟扶 在她肩上的手臂,象只燕子一样向屋门飞去。 弗兰克背对着门坐着,当埃玛推门进来时,他正在炉灶上忙着。“看你,又回 来晚了,温斯顿。莉莉姨妈知道了,又得训斥你一顿。我把你的饭放在锅里温着, 不知凉了没有。在这个锅里,温斯顿。”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当他看到仿佛从 天而降的姐姐时,手里的盘子差点儿失手掉到地上。他那瞪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张 开的嘴巴好长时间合不上。惊愕得站在那儿足有好几秒钟才醒悟过来。他把盘子往 桌上一放,一下子扑到姐姐早已张开的怀抱中去,冲劲之大,把埃玛撞个趔趄。埃 玛使劲拥抱着小弟弟,抚摸着他的头发。弗兰克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悲伤地哭泣着。 哭得埃玛又难过又奇怪。 “弗兰克,好弟弟,别哭了。”她安慰着他,“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不缺 胳膊不少腿的,还给你带来一大堆礼物。你看看,弗兰克,你准喜欢!” 小弟仰起满是泪痕的脸蛋,一边抽噎,一边说:“真想你呀,埃玛姐,我当你 永远不回来了。” “别说傻话了。我迟早也得回来,你还不知道。我也想你,弗兰克。好了,好 了,别哭了,让我把大衣脱了。” 温斯顿这时把军帽扔在椅子上,不敢抬头看姐姐,皱着眉头瞥一眼盘里的食物, “我不饿。”他低声说。痛苦和紧张使他那军人的神经都快崩溃了。关于父亲的事 不知该怎么和姐姐说,路上走着时心里编的一套话他全忘了。 “你要不吃,莉莉姨妈非生气不可。”弗兰克提醒他说。 埃玛把大衣挂在门后,把手提包放在壁炉台上,把带来的鲜花放在洗碗池淋点 水,然后把给弗兰克的礼品拿出来,希望欣赏一下小弟弟满意的笑脸。“这些是给 你的,亲爱的。”她亲切地把礼物递给弗兰克。小家伙接过礼物,可是一句话也没 说。当他一眼看见那本风靡一时的小说时,阴郁的脸色才稍稍舒展一些。“谢谢, 埃玛姐,我正想要这本书。”看得出来,他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 埃玛从提包中又掏出一堆纸包,“这些是给爸爸的。咦,爸爸哪?”埃玛限里 闪着兴奋的目光,先看着温斯顿,又看看弗兰克。 温斯顿把才吃了几口的饭往一边一推,弄得刀、叉、盘子叮当作响,而弗兰克 则把自己的礼物抱在胸前,两眼茫然地看着前方。两人谁也不开口。 “怎么啦?你们怎么不说话?”埃玛觉得不对劲儿,一种无形的恐惧传遍全身。 她抓住温斯顿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问:“爸爸呢,温斯顿?” 温斯顿嗓子哽咽着。“跟妈妈在一起,埃玛。” 姑娘轻轻吁了一口气。“噢,原来他去公墓了?我要是早一会儿到家,说不定 赶上和他一起去。现在,要是我跑着去追他,能追上吧?” “不,埃玛,不可能。爸爸……已经死了。”弗兰克以孩童的坦率道出埃玛不 敢接受的事实,并开始哭泣起来。 “死了!”埃玛尖叫着,“怎么会死了!不会。如果死了,我会有预感。肯定 的,不管离多远,我都能感应到的!”虽然嘴里这样说,可看看两个弟弟的脸色, 她已明白自己回来晚了,顿时感到一种撕肝裂肺的痛苦,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涌了 出来,红绸衣裙湿了一片。 温斯顿也哭了,哭得那么伤心,跟爸爸去世那天一样。不过,此刻的眼泪主要 是为埃玛流的。他知道,姐姐比他们兄弟俩更亲爸爸。现在,爸爸已不在人世的消 息对她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太突然了。她从重逢的欢乐中一下子跃入死别的深渊 里,落差太大了。不,不能让姐姐哭坏身体。他擦干眼泪,蹲在埃玛身边,搂着她。 埃玛靠在弟弟身上,“温斯顿!温斯顿!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绝望地抽泣着,都成了泪人儿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温斯顿抚摸着她的头发,紧紧地拥抱着她,安慰她。 过了好长一会儿,埃玛的哭泣才停下来。 这时,弗兰克强忍着眼泪,在泡茶。他应该坚强些,已经是大人了,温斯顿也 这么说过。但是,看到姐姐伤心成那个样子,小家伙实在控制不住了,虽手里仍在 于活,两行热泪仍在不停地淌着。温斯顿不愿让他一人在旁边难过,招手让他过来。 小弟弟跑过去,紧紧地抱住温斯顿,把脸蛋贴在哥哥肩膀上。温斯顿把姐姐、弟弟 拥抱在一起。他是男孩中的老大,应该是一家之主了,他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就这 样,姐弟三人长时间地拥抱在一起,同泪流,共悲伤,互相安慰,互相体贴,直到 心境完全平静下来为止。 温斯顿说话了,声音在凝固了的空气中显得那样沉重。“这个家就剩咱们三个 人了,我们应该紧紧地团结起来。我相信,爸爸妈妈在九泉之下,也会希望我们如 此。我们要相依为命,埃玛。怀听见没有,弗兰克。” “听见了,温斯顿。”小弗兰克轻声回答。 埃玛站起身,刚才的一阵痛苦使她心里空荡荡的。她用两只手擦擦脸上的泪迹, 没说话,只是坚定地点点头,作为对温斯顿的回答。 “弗兰克,把茶端到这儿来。”温斯顿也站起来,走到姐姐身边。埃玛小声问 他:“在酒吧门外见面时,你怎么不立即告诉我?” “埃玛,我怎么能在街上告诉你呢?再说,那么长时间没见了,猛一见面,高 兴还高兴不过来哪!在路上,我怕你问这问那,才一边把你往家拖,一边东拉西扯 地说个没完。我已估计到了你知道父亲去世消息之后的反应,才决定进家之后再告 诉你。” “你做的对。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死的?”她把手帕用力捂在嘴上,以 便压一压自己的抽泣。虽然妈妈死时,埃玛也感到十分悲痛,但妈妈病卧数月,已 有思想准备。而父亲去世的消息则是那样突然,几乎一下子把她扔进绝望而痛苦的 深渊。 “去年八月,你离家五天以后。”温斯顿一字一句地说,拼命吸着一支香烟, 可是香烟的滋味他一点儿也品不出来。 埃玛听后,脸色苍白呆板,失去了任何表情,好象石刻的一样。我刚刚出走, 他就去世了。可是,我,却向已经入土的父亲写了一封又一封满纸胡编的谎话。想 到这,埃玛倍感痛苦。她把手捂在嘴上,努力压制自己的哽咽。 在温斯顿的安慰下,埃玛终于再次平静下来。弗兰克端上茶。埃玛刚端起怀子, 马上又放下了,因为两手抖得很厉害。她目光茫然地看着前方,无力地问:“怎么 死的?” “死于意外事故。”温斯顿说,“莉莉姨妈给我发了电报,我才请假回来的。 我一进门,就想把你也召回来。可是,不知道你在哪里,埃玛。当时,我们曾希望 几天之内你能回来。然而……” 埃玛一句话也没说,因为她无话可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连最后的责任也 没尽到,内疚加上悲伤使她的心阵阵发疼。过了一会儿,她用颤抖的声音问:“什 么意外事故?”她想知道一切细节,虽然这会使她心碎。埃玛转脸对身边的弗兰克 说:“温斯顿回来之前,你一直在家。详细情况你应该知道。你告诉我是什么事故, 怎么发生的。” “好的,姐姐,我都告诉你。”弗兰克费劲儿地咽了咽什么,然后,以沉重的 语调,把那场大火的情景、父亲受的烧伤、受到的治疗、亚当・费尔利老板的关照、 马尔科姆医生夫妇和医院的各位医生如何全力抢救,等等情况,做了一个简要精确 的复述。 “爸爸去世之前不知遭了多大罪。烧伤的剧疼一定是很可怕的。我连想都不敢 想。”埃玛又呜咽起来。 弗兰克小心谨慎地看着姐姐。“莉莉姨妈认为,爸爸也确实不愿活下去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小弟的声音小得快听不到了。埃玛见他的小脸蛋儿也被痛苦和 忧伤扭歪了,象个未老先衰的小老头儿。 埃玛没理解弗兰克说的是什么意思,莫明其妙地盯着弟弟。“你怎么能这样说? 这话什么意思?” 弗兰克抬头看一眼温斯顿。“每天,我们俩都去看他。汤姆・哈迪用费尔利家 的马车送我们去。几天过去了,爸爸病情不见好转。出事之后的星期三,我们俩和 姨妈又去去他。姨妈说:‘杰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孩子你也得挺住,否则 你会过不了这一关,过早地去陪伴可怜的伊莉莎白。’爸爸用茫然的目光看着姨妈 说:‘我早就该去陪她了,莉莉。’我们离开医院时,我去亲他,他说:‘别了, 弗兰克,做个好孩子。’当温斯顿亲他时……”弗兰克的目光转向哥哥,“你说吧。” 温斯顿下意识地用手梳了一下头发。“爸爸对我说:‘男孩中你是老大,要团 结友爱。埃玛从布雷德福回来以后,让她到世界屋脊上采一束石南花永远放在她身 边,好记着爸爸和妈妈。’然后……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小了。爸爸想摸摸 我的手,埃玛,你知道吗,他的手被烧得皮肉模糊啊,全裹着纱布。我立刻弯下腰, 他又亲了我一下,说:‘你们都是我的亲骨肉,我爱你们,温斯顿,真舍不得你们 哪。可是,你们妈妈的孤魂没人陪伴,没有她,我活着也没意思啊。’我当时哭了, 可爸爸在微笑,他的眼里充满期待和妈妈相逢的欢乐。那么坦然好象并不痛苦,埃 玛,而是很幸福似的。回家的路上,姨妈曾断言,爸爸要死,也不会单因烧伤而死,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妈妈去世之后的过度悲伤。就在那天夜里,他安详地闭上 了双眼。可能莉莉姨妈说的对,他不愿挺下去了。” 埃玛擦着泪水问:“他没问我为什么没从布雷德福回来服侍他,温斯顿?” 大弟弟点点头。“问了,但他又说你回不回来没关系,作为唯一的女儿,你永 远在他心里。” 埃玛合上眼,靠在椅子背上。在爸爸最困难、最需要关怀和温暖的时候,我却 没有守在他的身边。要是在他去世之后再走,至少我也尽了一点孝道啊!埃玛觉得 万箭穿心,十分痛苦。她简直怕继续追问其他细节,但是情不自禁地又问起来。 “这场大火太可怕了。弗兰克,当时你也在厂里,你安然无事真是幸运。还有什么 人伤亡吗?” “我一点伤都没受。”弗兰克说,“不少人有轻微烧伤,没大事儿。爸爸是这 场大火中唯一的牺牲者,埃玛姐。” 埃玛莫明其妙地看着弟弟。“如果整个工厂起火了,肯定……” “火是从仓库烧起来的,工厂没着火。”弗兰克打断她说。接着,他又把火是 怎么烧起来的讲了一遍。 埃玛听着听着,只觉得浑身冰凉。“爸爸救了埃德温・费尔利的性命!”埃玛 暴跳起来大叫一声,把旁边的温斯顿吓了一跳,“是为救费尔利家的人而丧的命! 为这个家族的一个孽种而牺牲了自己!”几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实在不 敢相信,我的天啊!”她仍在喊叫着。突然,脸上又出现了刚才那种嘲弄和苦涩的 表情。 两个弟弟呆着木鸡地在旁边看着她。弗兰克吓得直想往墙角缩。“埃玛,”温 斯顿大胆反驳道。“救人之危,君子之举。谁都会……” “你真的这样以为吗?”姐姐一步跨到温斯顿面前,“费尔利老板、杰拉尔德 少爷,或者埃德温少爷,也会这样做,你以为?”她的眼睛在冒火,声音里充满了 仇恨,‘你们以为,这些人也会同样胃死抢救我们的父亲?他们绝对不会,永远不 会!我告诉你们!唉,上帝!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因为愤怒,埃玛浑身发抖。 “别生气,埃玛,快别生气了。会气坏身体的。过去的就过去了,已经无法改 变。”温斯顿被姐姐如此强烈的反应吓坏了,想着法子安慰她,以平息她的怒火。 “事后,费尔利老板对我们很慷慨,”弗兰克也温和地插进来。“他答应在我 15岁之前,照领爸爸那份工资……” “好哇,这就是他的慷慨?”埃玛鄙夷而愤怒地说,“一年40英镑,”她刻薄 讥讽地一笑,“我猜想,十个月以来他一定逐月照发,今后两年仍会照发爸爸的工 资。他简直太慷慨了!”她越说越气,“费尔利的老爷们以为这样就把这笔债偿清 啦?在他们看来,爸爸的一条性命只值150英镑。简直令人作呕!”她大声喊着, “他们以为我父亲只值150英镑?” 温斯顿清了清喉咙,用更加平和的声音说:“费尔利老板还做了另一件事。他 把弗兰克从车间调到办公室,让他学会计去了。每个星期天莉莉姨妈可以到费尔利 大楼厨房领一篮子食品,足够她和弗兰克吃一周的。对了,姨妈已经搬过来和弗兰 克住在一起。此刻正在费尔利家领食品。你知道,这对咱们也算是慷慨的施舍。” “一篮子食物!”埃玛用挖苦的语调重复着,脸上是一副苦笑,“是呀,是呀, 费尔利老板真慷慨。”她突然转过脸,对小弟弟大声说:“真奇怪怎么没把你撑死、 噎死,弗兰克!”说完,挺胸昂首地穿过屋子,在两个弟弟瞠目结舌之中,穿上大 衣,拿起洗碗池里的鲜花。在门口,埃玛停了一下,说:“我到公墓去,然后上世 界屋脊采石南花,虽然这个季节不大容易。我想独自呆一会。然后再谈对你今后的 安排,弗兰克。我想尽快见到莉莉姨妈。” “我跟你一起去。”温斯顿说,“甚至我们俩都去陪你,是吧,弗兰克?” “不!”埃玛断然地说,“我说了我要独自呆一会,我要考虑一些事情。” 说完,还没等两个弟弟作出反应,她已经开门出去,并把门轻轻带上了。埃玛 拖着沉重的脚步向教堂旁边的公墓走去,她觉得浑身无力。她知道,在父母的墓前, 她更会悲痛欲绝。她又想起了费尔利家族,面孔变得严肃,目光变得冷峻,内心潜 藏的仇恨再次涌上心头,来势之猛使她暂时忘了失去父亲的悲伤。这个罪恶之家何 时才能停止作孽?难道我应该一辈子受他们折磨?混账的费尔利们!会都在内,一 窝混账!混账!混账!都该一个不剩地见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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