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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真正的女人--非凡的埃玛 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著 曹振寰 译 第二十二章 “我真不明白,咱们的温斯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杰克对埃玛说,“他妈 妈刚刚去世,而他呢,连声再见都不说,就离家出走了。” “可是,他给您留下便条了,爸爸。”埃玛赶紧说。见父亲没作出任何反应, 又说:“别担心,爸爸。在海军服役不会出什么事的。再说他巳经是个男子汉了, 会照顾好自己的。”埃玛探过身子,隔着桌子使劲握了握父亲的胳膊。 “这我当然明白,孩子。但是,他不是当兵的材料。身上老是背着枪支、弹药、 背包,夜里还经常要急行军!他会受不了的!”杰克嘟嘟哝哝地表示反对。 埃玛叹了口气。她从费尔利大楼回到家已经三天了。大弟弟悄悄溜走投军,震 动了全家,因而成了全家人的话题,她都厌烦了,不愿再听到别人提起此事了。 埃玛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父亲。她的妈妈已经去世五个月了,虽然 杰克总是强装笑脸,但俟玛知道父亲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饭量少得惊人,体 重锐减,动作也显得笨拙退缓。脸上很少出现笑容,身边无人的时候,他常常呆呆 地独处一隅,两手托腮双泪成行。埃玛只要看到他这样,、一种难于言状的痛楚就 会涌上心头,但她总是强忍着泪水,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久这个不幸的家庭需要她过 早地承担起责任,把性格各异的几个家庭成员拢在一起,共同分担生活的重负,特 别是当父亲悲观厌世、麻木不仁的时候,更应如此。父亲的这种精神状态早在母亲 去世前几个月就开始了,现在越发明显,越发严重了。所以,埃玛非常担心父亲经 受不了失去几十年生活伴侣的打击,而且,这种担心随着岁月的流逝,有增无减。 而大弟弟温斯顿的悄然出走又给父亲正在滴血的心头添上新的创伤。 埃玛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她那带加重号的宏伟计划已被无限期地推迟了。尽管 她已经攒了一笔钱,但她不能紧跟着温斯顿撇下孤苦的父亲和小弟弟,自己溜之大 吉。算起来,她攒的钱足有五镑,这可是个大数目,作为实现计划的前期费用绰绰 有余。但她现在无论如何绝不能擅自离家,况且她已经答应妈妈要好好照看全家。 她拿起一张奥利维娅・温赖特开的烹调配方,贴在本子上,然后左看右看地欣 赏起奥利维娅字迹来。她的字写得漂亮,既圆润、秀气,又流畅。埃玛有空就照着 写。平时,她还很注意奥利维娅说话时的发音和语调,并极力去模仿她。布莱基不 是说过嘛,我有朝一日也会成个贵妇人。而贵妇人说话都要讲究文理通达,词藻华 丽,语调优雅的。 突然,小厨房里的寂静被弗兰克激动的喊叫打破了。“唉!爸爸,我想起一件 事:温斯顿不够入伍年龄,他参加海军的入伍申请不是一定要有爸爸的签字吗?! 对不对?” “天老爷,对啊!”杰克仿佛刚想到这点。 “那么他一定是模仿了您的签字,我是说……伪造签字。在这种情况下,他入 伍手续的有关文件就是非法的。只要实情败露,他们就得把他……把他……赶回来。” 弗兰克为自己天才的发现而洋洋得意。 杰克惊讶地盯着小儿子。这孩子近来经常妙语惊人。“对,你说的有一定道理, 我的孩子。”杰克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 “弗兰克说的也许是对的。但是,对您有什么用?您想干什么?”埃玛插进来, “难道您还想给海军部门写信不成?”同时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小弟弟一眼。弗兰 克读书多,很聪明,这毋庸置疑。但埃玛担心他的小聪明反倒给家里增添麻烦。 听了女儿的话,杰克也拿不定主意了。但他仍坚持说:“我可以去趟利兹,到 征兵站打听一下温斯顿到哪儿去了,井且,把他……伪造签字的事儿都说说。” 埃玛一下子坐直身子,语调坚定地说:“到征兵站打听温斯顿到哪去了?他连 做梦都想当海军,现在终于如愿以偿。过去的就算过去了。再说,细想想,他在海 军里,总比在费尔利砖厂,从早到晚泥里水里当牛做马要强得多。让他在海军干下 去吧,爸爸。”说完,顿了一下,用充满爱怜的目光看了父亲一眼,甜甜地说. “他会给咱们来信的。您等着好了,一旦都安排好了,他就会写信来。这个时候, 不能去打搅他。” mpanel(1); 杰克虽不大情愿,但觉得女儿说的也在理,只好点点头。‘好吧,宝贝儿,你 说得也对。说起来,他一直是想逃离费尔利的。”杰克叹了口气,“为这个,没什 么可以指责。但是,他的做法我不赞成。就这么悄悄溜了!” 埃玛忍不住笑了。“温斯顿知道,要是公开提出来请求您允许,那他就走不成 了。”她站起来,走过去搂着父亲的脖子撒娇,“算了,好爸爸,别生气了。您还 是去酒吧喝它一怀吧,”埃玛提议道,她知道父亲会象以往那样拒绝她的建议的。 可是,这回父亲却欣然回答:“好,我真得喝它一品脱。”反倒把埃玛弄得十分惊 愕。 等父亲一出门,埃玛就对弗兰克口气生硬地说:“温斯顿伪造爸爸签字这件事 你就不该说,弗兰克。这只能让爸爸心里更难过。现在,你给我听着,”她用手指 着小像伙的鼻子,眉毛皱成一个疙瘩,“只要我回到家里,不许你再提温斯顿。明 白了没有,弗兰卡娅?” “好的,埃玛姐。”弗兰克咬着下嘴唇回答,“真抱歉,我没想到会惹爸爸难 过。求求你,别生我的气了。” “我没生气。以后有爸爸在场说话时多想想,动动脑子。” “好的,我一定这样做。埃……埃玛!” “嗯,什么事儿?” “求你别再叫我弗兰卡娅了”。 看着弟弟拿着大人的腔调,满脸的严肃认真,埃玛差点笑出声来。 “好的,弗兰克。现在,该上床了。去吧,过一会儿我去给你掖被子,并且给 你送怀牛奶、一个苹果。” 小弗兰克皱起眉头说:“你把我当成什么,埃玛・哈特?一个婴儿?我用不着 你来给我掖被子。”说着,拿起他的本子和报纸,站起来就往外走。刚走到厨房门 口他又回过头:“不过,苹果我倒是挺喜欢。”说完还对姐姐笑笑。 洗完盘子之后,埃玛来到弟弟房间,他正坐在床上,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埃玛 把苹果和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边。约尔在写什么,弗兰克?”她好奇地问。 她和爸爸一样,对弗兰克的超常智力和聪明的大脑,常常惊喜异常。 “我在写一个魔……鬼……的故事。”一边怪声怪调地说,一边瞪起眼睛做着 鬼脸。“鬼的故事!一群恶鬼从坟墓里钻出来,在漆黑的夜晚到处游荡!还有一个 恐怖之家!”说着,他拿起白床单披在身上,只露出两个眼睛,对姐姐压低嗓门儿 说:“你怕不怕?我给你读一段,埃玛?” “不要!不要!谢谢你了!”埃玛尖叫起来,一把把白床单扯下来,还不自觉 地打个冷战。她知道弟弟在吓唬她,但英国北方的迷信传说在她头脑中可谓根深蒂 固,一听讲鬼她就起鸡皮疙瘩。埃玛清了一下嗓子,摆出姐姐的架子说:“你这么 胡扯乱编的有什么用?不过浪费时间和纸张而已。靠这个养活不了你自己。” “恰恰相反!”弗兰克激动地大叫一声,吓了埃玛一跳。“我告诉你有什么用。 我长大之后,可以去一个报馆当记者。说不定就是《约克郡晨报》。这就是用处。” 埃玛本想哈哈大笑,但一看弟弟郑重其事的样子,她不忍心打破他的梦,只好 也认真地说:“我看行。但是,得等你长大之后。过几年再说吧。” “好的,埃玛姐。”说着,咬了一口苹果,“噢,真好吃,谢谢你!” 埃玛微笑着,抚摸着他的头发。弗兰克用他的小细胳膊搂着姐姐的脖子,把自 己的脸蛋紧紧地贴在埃玛胸前。“我喜欢你,埃玛姐,喜欢极了。”他轻轻地说。 “我也喜欢你,弗兰卡娅。”她把弟弟的瘦小身躯紧紧地搂在怀里,“不许整 夜看书,宝贝儿。”她低声对他说。说完,准备回自己房间。 “不会的,我保证,埃玛。’ 楼梯上很黑,埃玛不得不摸索着来到自己的卧室。小屋子里空荡荡的,没几件 象样的家具,但却收拾得非常干净。她点上一支蜡烛,把它立在窗台上,然后,来 到墙角,跪在地上,掀起沉重的盖子,打开了那只黑木箱。一股强烈的樟脑和熏衣 草气味扑面而来。爸爸说过,母亲临终前曾嘱咐这只箱子留给埃玛。母亲去世后, 她打开过一次。但因当时她的悲痛心情尚未平静下来,没来得及好好看看箱子里的 东西。 埃玛拿出一件旧的黑绸子衣服,看看修补一下还能穿。黑衣服下面,是个蓝绸 子包,里面是妈妈的结婚礼服。礼服的花边已经变黄了。埃玛轻轻地抚摸着这件衣 服,在结婚礼服的底下有一小束已经干枯的花,散发着玫瑰凋谢时的甜味。她暗自 琢磨着:妈妈保留这束花干什么?有什么意义吗?但是,思来想去,她也没弄清妈 妈的用意何在。底下又一件内衣,一条绣着几大朵玫瑰的黑纱巾,一个嵌着花边的 小草帽。 在箱子底儿上,埃玛找到一个小木盒子。这小盒子她不知曾见过多少次。妈妈 在世时,只要有重要日子或有贵客来,她总要把那几件可怜的首饰拿出来戴上。埃 玛把小钥匙转了一下,打开盒子一看,其实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一枚胸针和一对 耳坠子都是用一种叫做石榴岩的石头刻的。“这些东西我要永远带在身边。”她把 胸针和耳坠小心地放在地板上,接着又从盒子里拿出一枚银戒指。埃玛先仔细地端 详了一会儿这枚戒指,然后带在手指上,不大不小正合适。她把一条细小的带十字 架的金项链拿出来,连看都不看就扔在地板上,凡是和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上帝有关 的东西,埃玛都不喜欢。最后,她又拎出一串珠油项链,摸着那又大又圆的珠子让 人感到清爽。妈妈曾说过,这是一位善良的贵妇人送给她的。 埃玛眼盯着散在地板上的理藻夺目的首饰,犹豫片刻,才下决心将它们重新装 入木盒里。待她拿起木盒时,意外地发现木盒底上丝绒衬里的一个角翘着。仔细一 看又发现底部衬里有一个细缝儿。好奇心驱使着她,把两个指头伸进缝儿里,居然 又掏出一枚胸针和一枚椭圆形的颈饰盒。颈饰盒很精美,埃玛拿在手里,翻来覆去 地欣赏着,有些爱不释手了。她决定打开看看,掏了几次,终于掏开了,小盒一分 为二。里边是一张妈妈年轻时的小照片,和一小撮金黄色的头发。 这是谁的头发?埃玛心里嘀咕着。她把颈饰盒扣上,发现盒背面刻着字,但巳 磨得几乎看不清了。 借着摇曳的烛光,埃玛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看清文字的内容,一她轻轻地读出 来:A和E,1885。这个E也许是妈妈的名字伊丽莎白?应该是,她想。那么A是谁呢? 没听妈妈说过家族中谁的名字是以A开头的。埃玛决定等爸爸从酒吧回来后再问问他。 她把颈饰盒放在黑绸衣上,开始研究那枚胸针。真奇怪,我妈妈怎么有这么一枚胸 针!她皱着眉头,百思不解。这种胸针是绅士们别在绸子围巾上的,或者别在骑士 服的领带上,胸针做成马蹄铁形状就说明这一点。这枚别针一看就知道是纯金的, 是珍贵之物。很显然不是父亲的东西。 埃玛有点困惑不解,她不知母亲为何要把颈饰盒和胸针藏得那么严实,只好暂 时把这些令她头疼的问题搁在一边。她小心翼翼地又把颈饰盒和金胸针放回原处, 即木盒底部的丝绒衬里的下面。把其它首饰装进木盒里。而后把其他衣物也放好。 然后关上木箱。此时她突然决定今天的所见要对父亲保密。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她 自己也不清楚。 埃玛拿起个针线盒,吹灭了蜡烛,来到楼下。 厨房里黑洞洞的。埃玛把炉台和柜子上的灯都点起来,然后拿出从费尔利大楼 带回来的一只篮子。”篮子里都是要她修补的衣服。她首先把温赖特太太的衬衣缝 好,然后开始修理费尔利太太的衬裙,裙子边儿都开线了。唉,可怜的费尔利太太, 变得越来越失常了,埃玛一边飞针走线一边想。温赖特太太去斯科奇亚看朋友已经 两个星期了。埃玛觉得好象过了好几个月似的,天天眼巴巴地盼着她早日返回。费 尔利大楼没有她就不象样子。这使埃玛也觉得烦躁不安,仿佛生活中缺少了什么。 厨娘告诉过埃玛,主人也外出打野鸭子去了,周末以前是回不来的。所以,费 尔利大楼静悄悄的,埃玛的工作量也随之大大减轻。厨娘因而允许她星期五回家, 和星期六、日一起休。 缝着缝着,埃玛的思想走了神儿,她忽然想起了埃德温,失声笑了起来。这几 天因为有难得的轻松,加上又没人干预,埃玛居然连着好几个下午陪着埃德温少爷 到世界屋脊游玩。埃德温少爷到回家度暑假后,和埃玛成了好朋友。他对埃玛很有 好感,也很信任,不管什么事情,学校的、家庭的他都告诉埃玛,其中许多事情是 外人一无所知的秘密。埃玛当然也信誓旦旦地保证不告诉他人。比如,星期四下午, 他俩在山坡上漫步时,埃德温告诉埃玛,爸爸的一个好朋友将于下周到家里作客, 那是个从伦敦来的重要人物,叫安德雷・梅尔顿,是个医生。埃德温正焦急地期待 着这个人的来访,因为据说此人刚从美国回来,他想让他介绍一下纽约的异国风情。 象这种消息,厨娘连影儿都不知道哪。 埃玛的脑子还在想着埃德温。她的思想突然被父亲的归来打断了。他刚好在教 堂的钟楼敲第十下的时候进了家门。埃玛立即觉察到,他今天有点喝多了,走路的 时候身子直晃,看人的时候眼睛发直。“回来了,爸爸,快坐下。我给您沏一杯茶。” 埃玛一边向父亲打招呼,一边放下村裙,站了起来。 “不用了。”杰克哈依着,在屋里转了一圈,不知道要做什么。他晃晃悠悠地 走到埃玛跟前,两眼直勾勾盯了女儿半夭,然后作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有时 候,你的容貌和你妈妈一模一样。”又咕哝了一句。 埃玛对这意外的评价感到奇怪。她从来没想过自己长得象妈妈。“真的?”埃 玛满脸疑惑地问。“我妈妈的眼睛是天蓝色的,头发颜色更深……” “但是你妈妈的额头没有你宽,”杰克打断她,“这一点你是从我妈妈,也就 是你奶奶那里遗传下来。然而,有时候,比如现在,你非常象你妈妈,跟她年轻时 一样。也许是脸型,特别是嘴巴更象。确实,你越长,越象你妈妈。毫无疑问,我 的孩子,越长越象她。” “可是,妈妈很漂亮。”埃玛把下面的话咽回去了。 杰克扶住一把椅子。“是呀,她很漂亮。我从来没见过她那样漂亮的姑娘。整 个费尔利地区,没有一个男人不爱看她,没一个。你会大吃一惊的,要是我告诉你……” 说到这儿,杰克突然停住了,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埃玛根本没听见。 “您说什么?我没听见。” “没什么,孩子。早已无所谓了。”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埃玛,但神志似乎 已经清楚。他对女儿笑着说:“你也很漂亮,跟你妈一样漂亮。但是,感谢上帝, 因为它造就你时,用的材料更结实一些。而你妈妈弱不禁风,不如你健壮。”他说 着,摇了摇头,又走近女儿,亲了一下她的前额,咕哝了一句“晚安。”就摇晃着 往楼上走去。妈妈去世以后,爸爸象丢了魂似的,虽然个子还是那么高,但人却日 渐消瘦,特别是情绪总是那么悲沧、痛苦。埃玛知道,迟早有一夭,父亲“大块头” 的绰号会名不副实的。这些都使得埃玛心急如焚,同时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因为 无论做什么也消除不了父亲的痛苦。在他自己踏上黄泉路之前,这种刻骨铭思亡妻 的痛苦会紧紧地伴随着他的。一定的。 每逢8月,约克郡西部的山区总要换一换自己的装束。每年8月底,几乎是一夜 之间,大自然完全变了样子:山上到处青草如茵,鲜花遍野,那一毛不长的光秃秃 的景象,象被一支巨大的彩笔一笔抹去。整个彭奈恩山脉变成了花的海洋,翻滚着 石南花、紫罗兰、丁香和玫瑰的波浪。山谷里的工业区象坐落在一个大大的花环里 一样,被争奇斗艳的百花簇拥着。环境之优美,景色之秀丽,连最挑剔的观赏家也 赞叹不已。 云雀在欢快地飞翔、歌唱,山间空气纯净、清新,蔚蓝的晴空天高云淡。虽然, 有时候突然彤云密布,暴雨倾盆,但是,很快会风吹云散,雨过天晴。这是英国北 部的典型气候。冬季那死一般的沉寂,被春天万物蓬勃的喧闹所打破。整个夏季, 山间小溪,潺潺流水,有的象在窃窃私语,有的纵情高歌般地一头跌入山谷。林中 百鸟齐鸣,野兔跳跃。山坡上时而传来羊群的叫声。 虽然,冬天的气候使山峦变得可怕、充满危险,但埃玛・哈特对山峦仍怀有一 种特殊的感情。她和她妈妈一样,即使独处群山之中,也不会感到孤独寂寞。相反, 在想静、开阔的山上倒感到心情舒畅。 8月的一个星期一,埃玛大清早在铺满野菊花的山间小路上攀登着时,就是那种 心情。 在埃玛的记忆里,好象还是第一次以这种愉快的心情离开她家的土屋。父亲因 为温斯顿出走而引起的痛苦和恼怒,使埃玛整个周末志有过好,感到压抑。所以, 关上家门,来到世界屋脊,对她来说是个巨大的精神解脱。作为山的女儿,只有呼 吸着山上的新鲜空气,置于大山的怀抱之中,她才感到一种真正的快感。埃玛生在 穷山村,长在荒山坡,山的气质已经渗入她的每个毛孔,她和那些山一样,不屈不 挠,无比坚强。这种气质,巳经成为她的天性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象空气是大 自然的组成部分一样。 这个时候,埃玛正在她所熟悉的山间小道上蹦蹦跳跳地走着,又想起了温斯顿。 她想念自己的大弟弟。在一起时姐弟俩曾和睦相处,现在突然分手,感情上一时不 能适应。但是,埃玛也为弟弟勇敢的人生追求感到高兴。温斯顿终于鼓起了勇气, 逃离了穷山僻壤,逃离敲骨吸髓的费尔利工厂,这是好事。对埃玛来说,唯一遗憾 的是他临走连对她都瞒着,没露出任何口风,他还不知道,姐姐是他最坚定的支持 者。姐姐最理解他的苦闷,最理解他的梦想,她比任何人更清楚,如果弟弟跳不出 这个穷窝,父亲的今天,便是他的未来,充其量不过是费尔利家族的牛马,唯一的 乐趣。不过是天天一醉方休。在姐姐的大力帮助下,他的梦想会实现得更快些。如 果埃玛对他的计划早有察觉,她甚至可以和他联合行动,互相配合,对付父亲,或 者由她向父亲施加影响,使父亲改变主意,争取让他高高兴兴地送子从军。想着, 想着,埃玛自己笑了。这小子把人看扁了! 一会儿功夫,埃玛已经来到山顶峭壁前面。她把手里的篮子放下,坐在一块大 石头上。最近,她每次经过世界屋脊,都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因为,在这里比在 土屋里更能感觉到妈妈的存在。埃玛总觉得,在这寂静无声的地方,她妈妈仍然活 着,仍在呼吸。比如此刻,在山间云中她能看到妈妈的形象,连她那苍白的脸色都 看得清清楚楚,在一只蜜蜂的“嗡嗡”中和一只小鸟的叫声中,她甚至听到了妈妈 那银铃般的笑声,那笑声正在悬崖峭壁的空隙中回荡着。 埃玛把头枕在石头上, 闭着眼,集中思想回忆着妈妈的面容。 “噢,妈妈,妈妈,女儿真想你啊!”她 真想大声喊出来,但是,喉咙那儿不知什么埂住了。就这样,埃玛靠在岩石上许久 许久没动弹。最后,她努力使自己从思念中摆脱出来,拿起篮子,向拉姆斯登走去。 埃玛把篮子从左手换到右手,快步进入山缝孔道。周围杂草丛生,一片昏暗, 只有头顶上有一线阳光。走到孔道最深的地方,甚至连一线阳光都没有了,象往常 那样,埃玛用径轻的女高音开始唱起歌来。 “噢…… 丹妮・博伊, 丹妮・博伊, 风笛吹响了, 风笛在呼唤。 歌声又使她想起了布莱基。口里的歌声突然停止,埃玛微笑着想自己的朋友, 幸福充满了她的心房。近来因为费尔利大楼已没什么要修的,布莱基在附近干活仍 常常来看看埃玛。最近一个多月却没来了。埃玛想到这儿心头涌起一股惆怅。她加 快了步伐,不使自己去想这些。今天早晨得迟到一个多钟点,说不定厨娘早已经嘟 哝开了。 埃玛已经好久不在大门上打秋千了。她已经大了,已经十五岁零四个月了,已 经不是孩子,而是个真正的小姐了,不该再玩那种小孩子的把戏。有朝一日要成为 贵妇人的小姐不该这般轻浮。 埃玛进了院子,看见马尔科姆医生的马车正停在院子中间,她感到吃惊。院里 静悄悄的,连汤姆・哈迪的影子也没有。这个马夫每天这个时候总在院子里用马梳 子刷马。大早晨七点钟医生跑来做什么?埃玛皱着眉想到。也许有人病了。她马上 想到埃德温,因为他上周曾得过感冒。 埃玛快步跑上台阶。一进厨房,她立即觉察到发生了可伯的事情。她轻轻地关 上门,顺着楼梯走下来。和平日一样,壁炉中火苗正旺,炉灶上的大铜壶正在冒气。 但是闻不到早饭的香味。厨娘坐在壁炉旁的一把椅子上,一边抽泣,一边用围裙抹 着眼泪。在她旁边,一动不动地坐着安妮,看上去很安详。埃玛向这位姑娘走去, 想问问出了什么事情。待她走近了,才发现姑娘比厨娘更为心神不安,坐在那儿象 个石头雕像。埃玛用手轻轻地碰了她一下,她却象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似的跳起来。 埃玛心头一沉,手里的篮子掉在地上。“出什么事情啦?”她大声问道,看看这个, 又看看那个。“马尔科姆医生怎么来了?是不是为埃德温少爷?”不管是厨娘,还 是安妮,都象没听见一样。过了好几秒钟,滕纳太太才抬起头,胖胖的大脸盘上尽 是泪痕,小眼睛都哭红了。她看了埃玛一眼,可是,还没开口,又呜咽哭泣起来。 埃玛不知怎么办才好。伸手抚摸安妮的肩膀,姑娘的身子又是一震,好象埃玛 的手是烙铁似的。埃玛索性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想安慰她,可一股无名的恐惧感也 爬上了自己的心头。 必须立刻找到默盖特罗伊特,埃玛想。就在这时候,大管家出现在通往主人居 住区的楼梯的顶端。埃玛紧张地盯着他,想从管家的脸上看出点名堂。显然,他的 脸上也是痛苦的表情。 埃玛没说话,向他迎上一步问道:“出什么大事了,是不是?是不是埃德温少 爷怎么啦?”与其说她在发问,不如说她想证实自己的猜测。 默盖特罗伊特悲伤地看了埃玛一眼。“不,是太太。” “她的病又犯啦?所以,大夫才来……” “她死了,”管家打断埃玛,声调都变了。 埃玛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只觉得头上被什么重重地一击,周身的血液也凝固了。 她大叫道:“她死了!”声音颤抖着。 “是的,意外摔死。”默盖特罗伊特咕哝着说。 一瞬间,埃玛张开嘴又合上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终干,她缓过神来了:“可 是,星期五下午我回家前费尔利太太好好的!” “对,甚至昨天她都好好的。”管家说,并认真地看了埃玛一眼,眼光中第一 次没有敌意,“她夜里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断了脖子。马尔科姆医生这样说的。” 默盖特罗伊特用下巴一指安妮,“是这姑娘今天早晨五点半去掏炉灰时发现的。可 怜的费尔利太太猝然死在了入口楼梯底下。身上还穿着睡衣。” “不会这样的。”埃玛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眼里却全是泪水。 “不幸的是这是事实。当我们看到她躺在楼梯底下,眼睛瞪得老大,脑袋耷拉 着,都吓死了。抬她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已死去多时了。因为整个身躯已经冰凉僵 硬,象石头似的。”说完停了一下,然后继续用单调的声音说:“我把她抱上楼, 放在床上。看上去好象没死,比平时更漂亮。我想把她的眼皮合上,但是我怎么也 合不上。后来,马尔科姆医生来了。可怜的太太。” 埃玛跌坐在椅子上,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她伸手到口袋里摸手帕。这一意外事 件几乎使她神志模糊,脑子僵化了,坐在椅子那儿一动不动。慢慢地,慢慢地,埃 玛才清醒过来,才能控制自己。这时候,她才觉察到她对费尔利太太的感情是多么 深,虽然这种感情完全发自对这位女人不幸命运的同情。唉,命中注定的,埃玛想。 我早知道,在这罪恶之家迟早要发生可怕的事情。这时,埃玛又想起埃德温,为他 感到担忧。她抽了一下鼻子问道:“两位少爷知道了吗?” “马尔科姆医生正在书房和埃德温少爷说话。”默盖特罗伊特告诉她,“我把 太太送到楼上之后,派汤姆到村里去请医生之前,我已把消息告诉了杰拉尔德少爷。 他马上去给主人发电报了,让主人快点回来。” “温赖特太太呢?”埃玛贸然地问。 默盖特罗伊特凶狠地瞪了她一眼。“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傻瓜?我早考虑到了, 黄毛丫头。医生亲自拟了电文,交给杰拉尔德少爷一起发出的。”管家清了一下嗓 子,又说:“现在,干活儿吧。你先准备一杯茶,医生要的……”他向四周扫了一 眼,小母猪眼又盯住滕纳大太:“还有你,饭总要做的。” 埃玛点点头,马上准备茶具,厨娘仍坐在原地没动。默盖特罗伊特抬高了嗓门 儿,“快点儿,滕纳太太。冷静一些,老娘们!难过归难过,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总不该为此大家都躺倒,这你还不明白?’ 厨娘拾起头,愤怒地瞪了大管家一眼,但总算停止了哭泣,用围裙擦了一把脸, 摇了摇头,“好吧,我换个围裙,然后做饭,或许有人饿了。” “说不定马尔科姆医生想吃点东西,”默盖特罗伊特说,“现在我上楼看看他 需要什么,把各屋窗帘拉上,对死者也是个起码的尊重。” 大管家走后,厨娘来到安妮身边,用又短又粗的胳膊把她搂起来,“你现在觉 得好些了吗,姑娘?”她焦虑地问。 ‘是的,我觉得好些了。’安妮咕哝着说,“看到太太那个样子,真把我吓坏 了。”到现让,姑娘的声音还在发颤,一说话,眼泪又涌了出来。 “孩子,哭吧。使劲哭几声,就把什么都倒出来了!”安妮真的把脸藏在厨娘 宽宽的怀里抽泣着。 过了一会儿,埃玛准备好茶,三个女人相对无言地喝着。安妮打破了沉默,对 埃玛说:“上周末要是你留在这里多好,埃玛!那就由你,而不是由我首先看到那 可怕的场面。”安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大太脸上的表情。好 象在她倒下之前曾看到令人十分恐怖的东西。” 埃玛眯起眼盯着安妮。“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妮费劲地咽了咽什么。“好象她看见了……看见了那些夜间出没在山上的可 怕怪物。”安妮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安妮,现在给我闭嘴。在这里议论鬼魂,我不爱听。”厨娘打断她说,“全 是乡巴佬的迷信,无稽之谈,我认为。” 埃玛皱了皱眉头。“我真想知道,深更半夜费尔利太太在楼里转悠什么?管家 说她早已死去多时。就是说夜里二三点左右,但是,确切说什么时候摔倒的?’ 安妮低声说:“我知道她当时在干什么。” 滕纳太太和埃玛同时惊愕地盯着姑娘。 “看在老天的份上,你怎么会知道,安妮?”厨娘急切地问。“那个时候你应 该在自己房间蒙头大睡,要是我没估计错的话。” “不错,那个时候我是在睡觉。可是早晨我是第一个发现她的。当时,她的尸 体旁有不少碎玻璃片,手里还握着高脚杯的托儿,手被划破的地方还有血。”安妮 想起当时的情景,又打了一个寒战,“我敢打赌,她是下楼去书房喝酒去了,因为 我还闻到了……。 “默盖特罗伊特根本没提碎玻璃杯的事。”厨娘又断然地打断安妮的话,并使 劲瞪了她一眼。 “我知道,他是没讲。但是,我看见他匆匆忙忙地把碎玻璃扫走了。他可能以 为我当时已经被吓得半死。没注意到这一点”。 厨娘一句话没说,眼睛仍死盯着安妮。埃玛则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心里已经明 白:安妮讲的全是实话。是呀,这是最合乎逻辑的解释了。“刚才的话,我希望你 对任何人都不要再说,安妮。你听见了没有?任何人都不说,对主人也不能说,” 她表情严肃地警告说,“过去的就过去了,越少说越好。” “埃玛说的对,孩子,”厨娘表示赞同,“别弄得满城风雨的,让可怜的费尔 利太太好好安息吧。” “我对谁也不说。”安妮保证。 埃玛的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对厨娘说:“想想也真奇怪。先是波莉,接着是 我妈妈,现在是费尔利太太。几个月之中死了好几个人。” 厨娘看着埃玛的眼睛说:“我们这儿常说:‘有二必有三’。” 阿黛尔・费尔利的葬礼是周末举行的。毛纺厂和费尔利家的其他几个工厂停工 一天,几乎所有工人和费尔利大楼的佣人都参加了送葬。教堂旁边的墓地挤满了村 里的居民。当地的贵族和家族的远近亲戚都来奔丧。 两天之后,奥利维娅・温赖特在埃德温的陪同下出发前往伦敦。又过了一周, 亚当・费尔利也启程北上,去梅费尔的家里找他的小儿子和奥利维娅去了。 毛纺厂的管理权交给了威尔逊。对此,杰拉尔德暗自高兴。大少爷杰拉尔德对 母亲的猝然去世无动于衷,他只想利用家庭的变故,特别是父亲此去短期不会返回 的大好时机,把毛纺厂完全抓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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