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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真正的女人--非凡的埃玛 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著 曹振寰 译    第十六章   阿黛尔和埃玛一起穿过长长的、幽暗的走廊。下楼梯时,阿辖尔显得很虚弱, 一只手紧紧抓住扶手,埃玛在另一侧小心地搀扶。   她们一进前厅,阿黛尔习惯地在周围扫了一眼,只觉得阴森森的,浑身直发冷, 忙对埃玛说“这里太暗了,去把灯点上吧。”埃玛点亮煤气灯后,阿黛尔才觉得不 那么紧张,想到即将与杰拉尔德的硬仗,她有意昂着头,一副申张正义的庄严的表 情跨进了书房,直走到壁炉边,仿佛要寻找什么依靠。一只手扶着炉台。她觉得自 己的心跳得很厉害,心里矛盾极了。她的直觉在说:算了,何必自找苦吃,快回楼 上,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去吧。但是,为埃德温申张正义重树自己在这个家庭的权威 的念头,决心当面煞煞杰拉尔德的威风的念头,使她增加了勇气。   门开了,大儿子走进来,后面跟着埃德温。埃德温在父亲的写字台旁边站着, 面部表情紧张,身上在打着颤。   杰拉尔德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身上仍穿着那套骑士装。他心想,今天的事与其 让父亲知道,还不如赶紧来见母亲让她发通火息息怒。这个爱好虚荣、头脑空空而 又弱不经风的女人好对付多了。而父亲则是不太好对付的。   你这只愚蠢的母狗,杰拉尔德一边对母亲恭敬地微笑,一边在心里咒骂着。他 走到她面前停下来,用一种做作的腔调说:“请妈妈原谅,我对您太没礼貌了,这 是不可原谅的。当时我太激动了。但我确实没想对您放肆。请您原谅我吧,最亲爱 的妈妈。”   一串出人意料的甜言蜜语,瓦解了阿黛尔的攻势,她竟然半天说不出话来。甚 至悄悄地轻吁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但她心里很清楚,杰拉尔德这 番表演并不是真心悔过,而是想逃避处罚。她暗暗告诫自己,不能相信他!不能让 步,不能退缩,否则,不光会失掉威信,杰拉尔德则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他弟弟。自 己重建权威的计划也全成为幻影,而且,阿黛尔也明白,越是粗野之人,越是胆小 鬼。   她站在那里连动部没动,脸上一副冷漠的表情。   “你的行为是丑恶而下流的,杰拉尔德。这次,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 是,今后你必须改正。”她死盯着儿子的眼睛,连眼皮都不眨,声音不同寻常地清 晰而坚定。“现在我有权命你作出解释。我要知道,你为什么……”阿黛尔停顿一 下,眼晴仍是两道寒光。“为什么以这种野蛮行径对待埃德温。我不能容许你继续 向他无故挑衅。他是你弟弟,杰拉尔德。”   杰拉尔德听着母亲的一顿数落,如芒刺在背很不自在,看来事情不象他自己预 想的那么简单,母亲今天的自制能力更使他感到吃惊。他原想说几句好话,道个歉 足够使母亲息怒,看来大错特错了。这个婆娘今天不同往常。他用更为温和谦恭的 语调解释道:“亲爱的妈妈,这纯粹是水怀里翻巨浪,没事儿!这次争吵,纯属偶 然,主要怪我有点不冷静。”停了一下,向母亲投去一个假笑,看看母亲是否为他 的话语所打动。“当时,我们在山坡骑马,回来的路上遇见一只狗,可能是村里的 杂种狗,被父亲捉野兔的夹子挟住了。埃德温一见,慌了手脚,大发慈悲地说要放 了它。我没让。为这个,我们吵起来了。妈妈,说实话,我是怕夹子碰着他。您知 道,那些夹子可危险哪。就这样,我让他回家。可是,不知什么原因,离家越近, 他越是哭哭啼啼没完没了。事情就这样简单,最亲爱的妈妈。”   阿黛尔全神贯注地听着。儿子说完了,她仍逼视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杰 拉尔德在她的严厉目光下显得很狼狈,赶紧补充说:“我说的全是真话,妈妈。不 信您问埃德温。” mpanel(1);   “你不用害怕,我会问的。”阿黛尔转身问埃德温,“现在,你讲讲,这件…… 这个令人生厌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好的,妈妈。”埃德温一边回答一边向壁炉走过来。脸白得象张纸,很明显, 和哥哥的蛮横态度相比,他更担心的是妈妈的身体健康。虽然他天生弱小,但必要 时他完全敢于自己对付哥哥。   埃德温咳了一下,低声说:“杰拉尔德讲的是真话,妈妈。但他只讲了一部分。 有一点他避而不谈,就是那狗还活着,正在痛苦地挣扎。当杰拉尔德禁止我去松开 捕兽器时,我让跟随的马夫去解救那可怜的动物,甚至给它一枪也比让它无休止地 挣扎受罪强啊。我觉得这样做是正确的、仁慈的。”埃德温停顿了一下,用谴责的 目光看着杰拉尔德,提高了声音,愤怒地说:“可是,他嘲笑我!拼命嘲笑我!他 骂我是神经病!甚至说我对狗的仁慈不过是浪费时间!因为这个,我才忍受不了。” 说着,不自觉地用手梳了一下金黄的头发。“就是他的残忍和对我的嘲笑才使我发 脾气的。当他听我说要告诉爸爸时,杰拉尔德一下子暴跳如雷,对我来横行霸道那 一套。”   阿黛尔费劲地往下咽了咽什么,长子的行为简直令她作呕。   “你实在令人厌恶!你连……”阿黛尔一边说,一边用鄙夷的眼光从头到脚, 从脚到头地扫射着杰拉尔德。   “妈妈,妈妈,别生气了。您又会不舒服的。”杰拉尔德赶紧打断她的话: “其实那只狗已经奄奄一息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他提醒自已,此事要赶紧 在父亲从利兹回来之前尽快结束,否则麻烦就大了。想到这儿,杰拉尔德拿出一副 地道的伪君子腔调,挤出几满鳄鱼眼泪,假惺惺地说:“妈妈,我怎么才能证明我 的悔过之意?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为我这么着急。”   阿黛尔并不理会杰拉尔德的虚情假意。喝令说:“我要你立刻把马夫找来,杰 拉尔德。”   “妈妈,也许……”   “别说了,杰拉尔德。”   “是,妈妈。我照办。”杰拉尔德感到很沮丧,并暗暗叫苦。   阿黛尔对一直站在旁边的埃玛说:“埃玛,请你到厨房给我拿杯水。这件事让 我真难受。”   “是,太大。”埃玛点头应遵。   “你,埃德温,”阿塔尔又说:“能帮我到卧室里把药给我拿来吗?在床头柜 上。”埃德温点头走了出去,埃玛跟在后面。   屋里只剩下阿黛尔和杰拉尔德。她用冷冷的目光直视他。“杰拉尔德,我还想 告诉你一件事。”阿境尔的声音突然象抹上蜜了似的,面孔也象很亲切。   愚蠢的杰拉尔德错误地把这表面的变化当成她态度转变的信号,于是毫不礼貌 地问:“什么事?”   “最后一件事。你过来,杰拉尔德。”   杰拉尔德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他被母亲态度的骤然改变弄得摸不着头脑, 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儿,马上停住脚。但是,已经晚了。   阿黛尔一步跃到他的面前,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右手连续地左右开弓打他耳光。 杰拉尔德一边倒退,一边想抽出手。但手被她抓得死死的。阿黛尔向前扑着身,脸 被极度的愤怒扭曲着:“如果我再看你胆敢威胁埃德温的性命,或者我听说你干了 类似事情,我会不顾任何后果地惩治你,杰拉尔德!”   小伙子眼冒金花还想申辩,但看到母亲脸上的怒容,没敢吱声,有生以来,第 一次这样害怕这个女人,你看她,盛怒之下,容颜更美!   “我看见你往拉西特・道恩的肋上踢了一脚。”阿黛尔狠狠地说:“埃德温要 是没抓住缰绳就会摔死,你就成了杀人凶手。你知道不知道,在英国对杀人犯如何 处置,杰拉尔德?他们要被活活绞死!我还用跟你说别的吗?你懂了没有?”   杰拉尔德满脸苍白,母亲的指甲已经抠到肉里去了,脸上全是红红的印哀。 “是,是,妈妈,我明白了,懂了。”   “那好。我决定不把你时恶劣行径告诉你父亲,算是你的幸运。但是,我告诉 你,只要你恶习不改,我随时都可能告诉他。你也知道,如果他急了,只需在遗嘱 中多写一笔,就可以剥夺你的一切!”她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松开手,好象刚才 抓的是条毒蛇似的。“现在,趁我还没想第二次揍你之前,赶快给我让开!快点儿!”   当听到门“砰”的一声关上时,阿黛尔用一只手捂住嘴巴,以压制自己的怒火 和颤抖。这是第一次打自己的儿子,也不明白哪儿来的这么大力量。她心烦意乱地 跌坐在沙发上,合上眼睛。   几分钟后,耳边响起埃玛的声音。   “觉得不舒服吗,费尔利太太?我给你拿水来了。”阿黛尔接过杯子,一口气 喝了一怀。把空杯子还给埃玛。   这时,埃德温也回来了,半跪在妈妈脚边,把药送到她鼻子下面。阿黛尔火气 消去不少,对小儿子做了个鬼脸儿,说:“谢谢,宝贝儿。够了。你是个好孩子。” 扭头看了埃玛一眼,“再给我一杯水,埃玛。”   “好的,太太,我把水壶也拿来了。”埃玛说着,又倒了满满一杯。   正在这个时候,门开了。杰拉尔德和马夫走进来。“在路上我已经向他介绍了 那条狗的情况和您对那条狗的关心,最亲爱的妈妈。”言语中仍带嘲弄,好象忘了 刚才吃的苦头。   阿黛尔从沙发上坐起来,看着马夫。“我想,你会松开那捕兽器把狗放了。你 现在立即去办。”   “我不会,太太。”那汉子小声说。“再说,主人也会不 高兴的。我多次跟他 说过,那些夹子太危险。我知道迟早要出事的。我知道。”   “现在,如你所料。看来,你是唯一可以摆弄那玩艺儿的人,你去照我说的做。 主人那里由我负责。”又说:“还不知那狗是死是活。说不定还活着在那儿受罪。 你立即去办。如果死了,你就把它埋掉,如果还活着,放开它并给它上些药。如果 活着但又毫无希望的话,马上结束它的苦痛。”   马夫还愣在门口不知所措。阿黛尔瞪了他一眼。“你还在等什么?服从命令! 杰拉尔德少爷陪你去,由他回来向我汇报,”阿黛尔几乎是吼着下达了命令。   杰拉尔德嘴里不知咕哝着什么,和马夫一块出去了。阿黛尔两眼看着壁炉中的 火焰。她虽然对自己的同类遭受的苦难漠然置之,但对一只受伤的动物却十分同情。   埃玛把水递过去。“他们会照您的命令去办的。现在,您不必过虑了,费尔利 太太。”   “我送您上楼吧,妈妈。”埃德温建议道,“晚宴之前,您还应该再休息一下。”   “好的,埃德温,这主意不错,”说真的,她已经筋疲力尽了。今天晚上也肯 定会相当紧张,她得全力以赴才行。这时,她的最大愿望是躺在自己的大床上,手 里抱着那可爱的水晶玻璃瓶,沉浸在梦幻的世界里。阿黛尔站起来,埃德温扶住她 一只胳膊,陪着她离开了书房。   母子俩上了楼梯,向卧室走去。埃玛在后面向埃德温招了招手。阿黛尔进了卧 室后,埃德温立即退回到客厅找埃玛。   “什么事,埃玛?”他担心地问。   “埃德温少爷,别让您的母亲孤单单的一个人。”她向他低声建议,“您陪她 坐一会儿,和她聊聊天儿。我去换工作服。然后我回来帮她梳妆打扮。为了今晚的 招待会,她可焦虑不安的。我知道,现在她睡不着,因为整个下午她都在睡觉。您 给她随便讲点什么,分散她的注意力,别让她总惦记晚上的宴会。我马上回来,帮 她做头发。”   埃德温赞同地点点头。“好吧,你说得对,埃玛。我妈妈有时无论对什么都过 虑。”突然抽手拉住埃玛的胳膊说:“埃玛,谢谢你,太谢谢了。你这么精心照顾 我妈妈,我很感激你。真的。”他热情地说,脸上一副甜蜜的表情。   埃玛拾起头看着埃德温,对二少爷的谢意又惊异,又高兴。 “埃德温先生, 您这么说,真是太客气啦。您知道,我愿尽力而为。”埃玛容光焕发,脸上微微一 笑。这一笑,简直就象给这间屋子带来了光明一样。   她可真美啊,埃德温被姑娘的微笑、智慧的眼晴、真诚的谈吐及纯真的感情征 服了。真奇怪,我怎么从来没注意到她是这么美,他为自己的意外发现兴奋得满脸 通红,无法把目光从姑娘身上移开。埃德温那尚未成熟的心被一种从未感受的激情 冲击着,这种情感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也说不清楚。两个年轻人象被别人施了催眠 术似的,相互无言对视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埃玛觉得埃德温的目光太炽烈,仿 佛把她的心都熔化了,有点受不住了,主动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这时,埃德温也觉 得不好意思,也觉得一种朦朦胧胧的东西在心目中萌发着。其实,因为埃德温涉世 未深,尚无经验,还不能理解,他刚才如醉如痴地凝神注视的,正是一个将要被他 占有的女人,正是一个将被他折磨一生,又使他在临终时不得安宁从而一再向她祈 求宽恕的女人。   厨房里的混乱,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了。虽然滕纳太太还是满脸通红,但已经不 那么爱动肝火了。当埃玛端着装满茶具的大托盘走进厨房的时候,厨娘正站在炉灶 旁边,围裙带上挂着长柄勺,两手叉在腰间,笑眯眯地看着她。   埃玛把茶具放在洗碗池旁边,说:“滕纳太太,如果您此刻不需要我,我最好 上去为今晚的事换换衣服。”   “当然了,宝贝儿,快去吧。”看了一眼壁炉上的闹钟,“这里一切正常,从 现在起一切会尽遂人意的。”   埃玛一阵风似的飞上楼梯,进了自己的小阁楼,猛地打了个寒颤。小窗子开着, 蓝色的窗帘被荒山上的风吹得飘来飘去。她赶紧关上窗子,脱了外衣。用肥皂和凉 水匆匆忙忙地洗把脸,熟练地梳了梳长发,在颈后扎个髻,穿上一套新做的晚间工 作服。其实,衣服很简单,黑色的长袖上衣,简洁的直筒裙子。白绸的领子和袖口, 围裙两侧折皱蝉翼纱,为这套过于严肃的衣服增添了不少欢快的格调。   穿戴好后,埃玛在镜子前照照自己,又戴上一顶小白帽,样子挺可爱。布菜基 说过,我是迷人的,刚刚埃德温先生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肯定的,否则干嘛用那种 眼光看我。埃玛又想起了埃德温。她一想起杰拉尔德就断发抖,那是个心怀不善又 残忍成性的家伙。可见埃德温则善良温和,待人热情,和费尔利家族的其他人截然 不同。说不定,是吉普赛人从哪家偷的孩子,高价卖给费尔利老板的。想到这,埃 玛为自己的无端猜想放声笑了起来,这种主观臆想应该只有在小弟弗兰克的童话里 才会有。最近,埃场经常把一些没用的白纸带回家,小弟总是用这些纸写呀写的, 写的全是他编造的童话。   埃玛跑下楼。她得帮费尔利太太开始梳妆打扮了。客厅里没人,埃玛进了卧室, 见只有埃德温一人在那看书。“您的母亲呢,埃德温先生?”   埃德温从书上拾起头,差一点惊叫一声。这姑娘比刚才更漂亮了。黑色的衣服 使她显得更高了一些,饱满的线条更突出了,看上去很精神。   “对不起,埃德温少爷,费尔利太太在哪儿?”埃玛又耐心地重复道。   埃德温这才从冥想中摆脱出来。“她正在洗澡,埃玛。”他忙不迭地回答。   埃玛皱了下眉头。“一般是我服侍她洗澡,”又看了一下表,自言自语:“不 晚哪!才六点钟!”   “请你别在意,埃玛,你没有服侍她洗澡,她也没生气。她只想早洗完,可以 早换衣服。是我给她准备的洗澡水。”年轻人解释道。   “谢谢。您母亲怎么样?情绪好些了吗?”   “好多了。按你的建议,我给她念了一段故事,又聊了一会儿天,我把她都逗 笑了。她情绪很好,埃玛,真的。”   “谢天谢地。”埃玛说,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对埃德温羞涩地一笑,开始 整理屋子,和他随便聊天。埃德温的一双眼睛一直在埃玛身上转个不停。   过了几分钟,阿黛尔从卫生间走进屋,身上裹着浴衣。“唉,埃玛,你可来了。” 看了埃德温一眼,“对不起,我的孩子,我要穿衣服了。”   “好的,妈妈,”埃德温尊敬地说,伐走了,祝您晚上愉快,妈妈。”   “谢谢,埃德温,我相信,今晚的宴会一定是愉快而顺利的。”阿黛尔肯定地 说,实际上她心里并没有把握。   阿黛尔穿好内衣裤后,埃玛开始为她勒紧身胸衣的带子。“再紧些,清玛。” 阿黛尔屏住呼吸,两手扶着床栏,大声说。   “不行,费尔利太太,再勒您就吃不进东西了。”埃玛说,“甚至,您连呼吸 都要困难!”   “不会的!别说傻话了,埃玛!再勒!”阿黛尔没好气地说,“我喜欢把腰勒 细。”   “好的,细或不细无关大局,我只希望您别在宴会上晕过去,您说哪,费尔利 太太?”   阿黛尔听了这句话,心里也是一惊。是呀,要是宴会席间我突然失去知觉,不 管怎么解释说是胸衣过紧造成的,亚当也绝对不会相信,那就糟啦!“也许你说的 对,”阿黛尔不情愿地说,“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再勒,但也不要再松,埃玛。现 在正好。打个双结,免得松开。”   “好的,太太,”埃玛手脚麻利地系好了,“现在可以做发型了,费尔利太太。 您知道,可需要很长时间。”阿黛尔坐在四面是镜子的卫生间梳妆台前。埃玛开始 认真地梳,然后把长长的金发挽起来做一个漂亮的发型。埃玛全神贯注地做着,不 时往后退一步欣赏自己的作品。快做完的时候,发现发卡用完了,还缺几个,她不 自觉地“啧”了一下。阿黛尔不知其中原因,皱着眉头问:“出了什么问题,埃玛? 今晚,我的发型应该是无可挑剔的!”   “唉,没问题,太太。现在已大功告成,现在就无可挑剔。只是缺少几个发卡。 我现在去向温赖特太太借几个。对不起,太大。”埃玛把银梳子放下,向屋外飞去。   走廊里很黑,几盏煤气灯闪着荧火般微弱的亮光。埃玛大步流星地向前地,当 她未到奥利维娅・温赖特的门外时,几乎都喘不上来气了。   “请进。”埃玛听见奥利维娅用银铃般的嗓音说。她推开门,有礼貌地站在门 口。在整个费尔利大楼里,这是她喜欢的唯一的一间房子,当然厨房除外。   奥利维姬・温赖特正在卫生间里。她转过脸看看埃玛。仅玛,有什么事儿吗?” 声音仍是往常那样热情。   埃玛脸上微笑着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人也僵在那里了。她莫明其妙地觉得, 奥利维痖的脸上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海蓝色的大眼睛显得更蓝,平时栗 色的长发总梳成最时髦的发型,现在却被散着。埃玛已经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惊愕 得张着嘴看人,但眼睛的视线怎么也挪不开。那苍白的颜色,那披散的头发,那蓝 色的眼睛,多象她那贫病交加的慈母啊,这副面孔刹那间勾起她对远方母亲的甜蜜 的思念。和这一模一样的另一副面孔她简直太熟悉了,太难忘了。   奥利维娅也注意到了姑娘瞬间的反应,好象出被感染似的。她也好奇地盯着埃 玛。   “天哪,埃玛,出什么事啦?好象你一下子看见鬼了一样,我的孩子。你不舒 服吗?”奥利维娜的声音都变了。   埃玛晃了一下脑袋,终于开口道:“没什么,没什么,温赖特太太。没出什么 事,您别担心。如果我突然走了神儿,请您别见怪。”她不知道应该作何解释,她 知道自己刚才的表情可能有点儿古怪。尴尬地咳了一下,用更明确的语调说;“可 能是喘不上来气儿的缘故。您知道,这么长的走廊我是跑过来的。是的,就为这个。”   奥利维娅仍皱着眉。“你总是跑,埃玛。迟早有一天你会摔着。好了,不说这 个了。看你的脸白得象张纸。客人到来之前你应该休息一下。”她关心地说。   “非常感谢,太太。刚才是真的上气不接下气了。等为费尔利太太做完头发, 我总能挤出点时间休息一下。噢,对了,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来向您借几个发卡, 如果您有的话。”埃玛象打机枪似的一口气说出这番话,以掩盖她的窘迫。   “当然有,拿着这些。”奥利维姬抓起一小把递给她。   埃玛伸手接过来,笑笑说:“谢谢您,温赖特太太。”   奥利维姬的审视目光又在埃玛脸上转了一下。姑娘的解释不太令人信服,但她 又无法猜测出合乎逻辑的缘由,也就来个顺水推舟吧。   “我看你太性急了,埃玛。有时候我都觉得,你不必那么操劳。你知道,我对 你的工作非常满意。你就别那么跑哇跑的。这对你不好。以后办事可要更稳重一些, 埃玛。”说完亲呢地笑笑。   埃玛仍在呆呆地看着太太,嗓子里象有什么东西哽咽着。她清了一下嗓子说: “好的,太太。”鞠个躬退出屋外。到了走廊里,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心跳 腿软。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刚出来的屋门,不敢轻信似地摇摇头。奥利维娅・温赖特 实在太象她的妈妈啦。不管多么令人难以相信,但埃玛是亲眼看见的。她简直就是 我妈妈的化身。   然而,我过去怎么没注意到这一点呢?她马上明白了。原因很简单。自从奥利 维娅来到费尔利大楼,总是衣着华丽,仪表雍容。象今天这样,没穿外衣,未施粉 黛,特别是没有那种她脸上常抹的法国胭脂,又披头散发坐在卫生间里散射的灯光 之下,和平时样子几乎天差地别。所以,埃玛刚刚发现奥利维娅和妈妈的相貌是多 么相似。   埃玛没错。摈弃当时上流社会一切外在的东西不谈,奥利维娅・温赖特确实和 伊丽莎白・哈特极为相似,就象孪生姐妹。只不过,伊丽莎白的美貌已被饥饿、疾 病和长期的忧虑阴郁结毁掉了。刚才埃玛在奥利维娅脸上看到的,正是妈妈年轻时 的容貌。   然而,发现这一偶然巧合的,并非埃玛一个人。在费尔利大楼里,还有一个人, 也发现了这两个来自不同阶级、不同世界的女人的相似相貌。而且,这个人也被这 一发现惊得心神不宁。   当然,埃玛对此一无所知,她在奥利维娅的门外耽搁了一会儿,慢慢走向阿黛 尔的房间。边走边想,也许正是因为奥利维娅长得象妈妈,所以她一来,就对她有 奇怪的好感,并且非常崇拜她。数年之后,这一想法将以极大的力量震撼埃玛。   这时,趁埃玛不在,阿黛尔正为自己描眉化妆,面颊上轻施一层胭脂,刚刚盖 住脸上的苍白,还涂了一层淡淡的口红。当埃玛进来时,她正往鼻梁上搽粉。   “我回来了,费尔利太太。”埃玛轻声说着,一面抓紧为太太的发型做最后的 加工。   “今晚温赖特太太穿什么,埃玛?”阿黛尔好奇地问。   “我没看见她的衣服,费尔利太太。”埃玛手里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阿黛尔撅了一下嘴。她知道姐姐的漂亮衣服很多,所以,很想知道今晚穿哪一 件。阿黛尔对她姐姐历来很妒忌,随着年龄的增长,护忌也越发厉害。但是,今天, 我的容貌会让她黯然失色的,阿黛尔欣喜地想。   “好了,太太,我做完了!”埃玛高兴地叫着,向后退一步,得意地看着太太 的发型,顺手拿起银镜子送给阿黛尔。“您照照后面,看喜欢不,费尔利太太。”   阿黛尔在凳子上转一下,以便好好看看这庞帕社式。“天哪,埃玛,绝对的漂 亮超群!”她心花怒放,“简直是件艺术品,是杰作。这发式对我很合适。你真是 个巧手姑娘,埃玛!”   阿黛尔穿上和晚礼服配套的鞋子,穿上埃玛递给的晚礼服。 “现在,只差戴 首饰了。”埃玛一边说,一边把衣服的最后几个挂钩扣上。   “等一会儿,埃玛。”阿黛尔后退一步,在镜子前要好好照照。她惊异得屏住 气看了半天。黑丝绒晚礼服把她的肤色、线条,特别是腰,充分表现了出来,袒露 的胸肩和脖子的颜色更显得象纯白大理石那样柔和细腻。现在她也觉得,埃玛说的 有理,要是不把几朵玫瑰剪掉,那就难看死了。小小女佣,竟有这么高的审美观。   阿黛尔又坐在凳子上,从匣子里找出耳坠戴起来,又坐上两个手局和戒指,最 后埃玛又帮她带上钻石项统。钻石发出的无可比拟的光辉使得埃玛惊叹不已。   “美极了,是吧?”阿黛尔指着项统说,“这是几年前先生送给我的。过去, 他常送我很珍贵的礼物。”她低声说道。   “美不可言,费尔利太太,真的,”埃玛赞赏说,心里想,这样一串项练要值 很多钱。毫无疑问,这也是一笔财产。上面不知浸透着多少别人的血汗,眼前浮现 出弗兰克和父亲在工厂艰苦劳动的情景。   阿黛尔并没注意埃玛脸上伤感、气愤的复杂表情,又拉开另外一个丝绒盒子, 拿出个很大的钻石胸针、准备别在晚礼服的肩部。   埃玛咬着嘴唇。“嗯……嗯……费尔利太太,我也说不清,这胸针别在这里好 不好。要我说……”   “这是我妈妈的。”阿黛尔不容置疑地说。   “噢,既然这样,那么请您原谅,费尔利太太。我明白了,别上它,完全是出 自感情上的原因。”埃玛失望地不再坚持了。在她看来,那个胸针实在多余,把总 的效果都影响了。   感情上的原因!感情上的原因!阿黛尔心里重复了一边又一遍,眼睛盯着镜子 里的自己。眼神逐渐变得冷漠起来,茫然地看着那别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阿黛 尔慢慢地抬起头。手慢慢地伸向别针,一下子摘下来塞进盒子。任何使我想起母亲 的东西都不要!任何使我想起奥利维娅的东西也不要!奥利维娅把我当疯子,母亲 也把我当疯子,还有亚当。他们俩合谋反对我!是呀,他们在玩弄阴谋!亚当和奥 利维娅!我看见过他俩躲在墙角里鬼鬼祟祟。   见埃玛正在关手饰盒,阿黛尔一把抓住姑娘的胳膊。埃玛吓了一跳,看到太太 眼神不对劲儿,使劲往回抽自己的胳膊。“费尔利太太,您怎么啦?”埃玛佯装镇 静地问。   “你要立即逃离这个家,埃玛!越远越好,现在逃走为时不晚。这个家太阴毒……” 阿黛尔咬牙切齿地说。   埃玛吓得张口结舌,傻了似地看着阿黛尔。“为……为……为什么?我不懂您 这话的意思,费尔利太太。”   阿黛尔尖声大笑起来,笑得埃玛直起鸡皮疙瘩。   “意思是这个家太危险、太野蛮。野蛮!野蛮!野蛮!”她尖叫着。   “别说了,别说了,费尔利太太。”埃玛尽力平静地劝说阿黛尔,身上的鸡皮 疙瘩又增加了一层。这个女人口里居然说出这种话,真奇怪。但她没时间多想,当 务之急是安定费尔利太太。埃玛轻轻地把胳膊抽回来,斜眼瞄了一眼座钟,差点儿 急昏过去。过一会儿客人就来了,而费尔利太太突然犯病,根本无法下去招待客人。   埃玛的脸都白了,焦急地往四周看看,心里在想有什么好办法使她镇静。她真 想跑去叫温赖特太太,或去叫埃德温先生。但是自己的直觉悄悄告诉万万不可。只 有她自己能把费尔利太太从精神错乱中拉回来。埃玛跪在地上,把阿黛尔的纤手紧 紧撑住,使劲拉她,摇她。“费尔利太太!费尔利太太!听我说!听我说!”她低 声地说:“您得听我说。客人们就要来了。您必须以极大的力量把握自己,而且要 下楼招待客人。这是为您好!”埃玛的声音里充满热情和力量。   然而,阿黛尔就象没听见一样,她目光痴呆、毫无表情。埃玛仍紧紧地握着太 太的两只手。“费尔利太太,清醒清醒!您听见吗?快清醒一些!”埃玛的声音急 切而成严。在这种口气的感召下,阿黛尔的眼神在慢慢变化着。   又过了一会儿,阿黛尔晃晃头,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埃玛见状,吁了一 口气,抓住她的肩膀。“费尔利太太,您该下楼了。立刻下楼!否则太晚了!您是 主人的妻子,是一家的主妇。先生已在下边等您。”说着使劲摇了她几下,“看着 我,费尔利太太。看着我!”埃玛目光如剑。“您必须控制自己。否则您会自找倒 霉。会臭名远扬的,费尔利太太!”   阿黛尔觉得脑子里有一种玻璃物体碰碎时发出的“叮、叮”的声音,埃玛的声 音和“叮叮”声混杂在一起。又过一阵儿,“叮叮”的声音才消失。阿黛尔眨眨眼 睛,坐了下来。埃玛说什么?对,她说我是家庭主妇……是主人的妻子。对,她是 这么说的。而且,她说得对。阿黛尔疲倦而慌乱地用手擦了一下前额。   “您要杯水吗,费尔利太太?”埃玛从阿黛尔的表情上看出,她已经清醒些了。   “不用了,埃玛,谢谢你。”阿黛尔看了姑娘一眼,轻轻地说, “我也不知 道怎么了。头又开始疼了。对,就是那可怕的偏头疼,埃玛。你知道,我真够虚弱 的!”她淡淡地一笑,“现在过去了。谢天谢地。”说完站起来,左摇有摆地向大 镜子走去。埃玛殷勤地跟在后面。   “您看看自己,费尔利太太。您好好看看自己,多漂亮!”埃玛用赞不绝口的 声音和羡慕不已的表情,争取彻底把阿黛尔从精神迷乱中解脱出来。“主人一定会 为您而感到骄傲,太太。一定会的。”   噢,天哪!亚当!她的心又阵阵发冷,象要结冰似的。我必须立即下楼。并且, 在众人面前,要保持自己高贵的尊严、优雅的举上和迷人的容貌。否则,亚当又会 对我大发脾气。她看看镜子里自己的形象。突然,好象给别人照相对焦距一样,只 见镜子里一个陌生女人从模糊到清晰,最后看得非常真切。镜中之人简直美丽惊人! 阿黛尔的精神此时完全恢复正常。她暗下决心:对,把自己,把一切都藏在这漂亮 的面罩后面,让所有人,包括亚当在内,都蒙在鼓里。想到此,她顺了顺自己的裙 子,转转身,又照了一照。“我准备好了,埃玛。”语调中充满令人信服的清醒和 自信。   “您要我陪您下去吗,费尔利太太?”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能下楼。”阿黛尔满有把握地说。然后,轻快地穿过 客厅,拐进走廊。这时,大座钟开始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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