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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panel(1);                  绝路 作者:雨城 徐秘书长从检察院出来,妻子和大姨子小舅子大呼小叫地拥上来嘘寒问暖,忙 不叠地问这问那,就像他刚刚到地狱里走了一遭。徐秘书长显得有些疲惫,一连三 天两夜没睡,思想高度紧张,虽说平常他身体还不错,但实在也快顶不住了。“都 别烦了!”他挥了挥手喊道,围着他的家人都被他忽然拔高的声调吓了一跳。他没 再作声,在家人的注视下,一个人到房间里拿了几件换洗衣服便出门去离家不远的 一家洗浴中心。临出门时妻子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去洗个澡。不会有事的。” 他把声音放柔和了。“早……早点回来。”妻子叮嘱道,似乎都带了点哭腔,大姨 子小舅子什么的全都站在后面。徐秘书长抢出门外,他怕再延宕那怕只一点点时间, 他也会跟着发出哭腔。他不愿意那样,尤其是不愿意在家人面前。 三天前,也就是星期天的下午,他突然接到办公室主任的电话,说市委一把手 汪书记让他立刻到常委楼来,传达重要文件精神。当时他正在给一盆君子兰换盆, 君子兰的叶子出现了焦边,再不采取措施,说不定整个儿就要枯死了。不过,尽管 如此,他还是连忙拍拍手,稍加整理,便叫上住在隔壁的司机,赶往市委大院。本 来嘛,他这个当秘书长似乎天经地义就没有个休息天的概念,也从来没有上下班时 间,永远是忙,开不完的会,传达不完的精神,下达不完的指示。难得有个半天清 闲,这不……又打断了。所以说当官有当官的快活,也有当官的苦恼。今天不知是 传达什么重要文件,办公室还要借汪书记的名义来通知他。徐秘书长心里有点犯嘀 咕,会不会……,正想着车已停在了常委楼前。 他的脚刚踏进会议室,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除汪书记外,其他常委一个也没 有,倒反而是有几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的人坐在那儿。一直是他的老领导、老上级 的汪书记见他进来头也没抬,仍在翻阅一叠材料。过了好一会儿,待徐秘书长坐定, 汪书记才把头抬起来,指着几个生面孔说:“这几位是省纪委的同志,他们想向你 了解沿江高速公路的有关情况。不好意思,星期天把你从家里叫出来。”书记的脸 上略微泛起一点笑容,而后又把头低下去继续看材料。徐秘书长想从椅子上站起来 和那几个生面孔打个招呼,但发现那几个生面孔丝毫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便只好 将已提起的身体重心重又放了下去。他知道出事了。一个多月以来一直担心的事情 终于发生了,他甚至心中舒了一口气,似乎某种精妙的预测终于得到了印证,或者 说他终于可以从整日提心吊胆的状况中解脱出来。再看看坐在他面前的几位,除了 一个年龄稍长,大约四十岁之外,其他两位几乎才二十来岁,三十来岁,像是还稚 气未脱、涉世未深的样子,这与他多次在虚幻中出现的纪检干部那副凶神恶煞的样 子大相径庭。于是他一面嘴里念念叨叨地说:“噢噢,是省里来的同志。”以掩饰 尴尬,一面心里反而平静下来,甚至或多或少地对面前的几位生出一丝轻蔑,他调 整好坐姿,等待对方发问。 那位四十多岁的处长没有急着发问,而是盯着徐秘书长看,像是一个屠夫正在 寻找从哪儿下手。徐秘书长让他看得心里有点发毛,忍不住便主动开口:“是哪一 方面的问题,是工程质量方面的问题,还是……”这话刚出口,徐秘书长就觉得失 态,连汪书记也抬头用疑惑的眼光打量着他。他这是怎么啦?莫非他全不了解纪委 的职责?还是在故意装糊涂?纪委的人与工程质量有什么相干?那位处长一笑: “也算与工程质量有关。我们想问问有关储老板的情况。” “噢噢,我知道。”徐秘书长说。 “这个人是谁介绍过来的?”处长问。处长旁边的一个年轻人拿出本子和笔。 想不到上来就是一个尖锐而让他难以回答的问题。他知道有一个人这会儿屏息 在等待着他如何作答,这种时候哪怕转动一下眼球都是愚蠢的,只能凭感觉,凭判 断,或者说凭良心。仅仅还是在七、八年以前他不过还是市委办公室的一个小秘书, 那时候汪书记刚从外地调过来,这七、八年的变化常常使他自己也觉得吃惊,从办 公室副主任、主任到市委副秘书长、秘书长,可以说在这个中等城市除了书记、市 长之外,就数他权大。过去瞧不起他的人,如今见到他也都唯唯诺诺,秘书长长秘 书长短,像条狗似的,就连在家里的地位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年来他和 汪书记等领导同志几乎跑遍了世界各地,什么好玩的地方都去过了,什么好吃的都 吃过了。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从一个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腰都不敢站直了走路的小 秘书,变成了汪书记面前的红人,就连一些副市长、副书记要向汪书记递个什么话 之类的,都得先跟他打个招呼。这一切的得来,当然都和汪书记对他的器重和提拔 分不开,没有汪书记就没有他徐余祥,也就谈不上他徐余祥在社会与家庭的彻底翻 身解放,他很可能还像大多数别的秘书一样,永远只是在主人前后转悠的一只犬类。 两年以前,汪书记还出面保过他,在关键时刻挽救了他的政治生命,虽说那一次的 事情并不大,不过是一个企业在他出国考察时送了他两千五百元美金作所谓“零花 钱”,但事后还是被嫉恨他的人告到了市纪委,纪委为这事专门向汪书记作了汇报, 当时只要汪书记说声“按正常程序办”之类的话,那就意味着时任市委副秘书长的 徐余祥在仕途上算是到站了,而且也许进而导致翻车受处分、进班房。他很清楚, 纪委那帮人不会仅限于两千美元的事,从两千五百美元一直再查下去……他不愿意 再往下想。问题是汪书记听了纪委的汇报以后没再给纪委答复,而是在一次会议间 隙把他叫出来,对他说:“听说有两千五百美元的事。你该处理就处理一下。有些 反映呢!”这话说得随便,可徐副秘书长体会到其中的巨大份量,于是他立刻不失 时机地赶紧凑了两千五百美元给那家企业送还回去,名义是把“借”的钱还给人家。 而纪委见汪书记迟迟没给答复,知道没给答复实际已经是给了他们答复。的确,同 级纪委要是学不会看同级党委一把手的脸色,揣摸不透书记的心思,那叫存心找不 自在,说过份点,那叫找死。果然不久以后,徐副秘书长不仅没受影响,反而又被 提拔为秘书长。因此当时去汇报的几个同志心中庆幸亏得没有不识相去向书记要答 复,否则不是自己狠掐着自己的大腿不放,跟自己过不去吗? mpanel(1); 不过这次是省纪委来的同志,情况就不太一样,虽然说上级纪委很尊重地方党 委,来了以后还是先找一把手汇报,但毕竟来头不一样,至少,对方不必看汪书记 的脸色,而且省纪委处长来之前,省纪委的书记、省委常委还专门给汪书记打了电 话,言明省纪委来的同志是代表他来的。这个力道就不一般了。汪书记再三问省纪 委书记大概来了解哪方面的情况,但对方只是说来的同志会告诉他,硬是一点儿风 也不透。汪书记也只好作罢。他知道再问下去多有不妥,省纪委的这位书记是本省 有名的铁面包公。 徐秘书长稍微停顿了一下,略作考虑,这时的空气相当紧张,似乎可以听得到 在场人屏息呼吸的声音。因为来得突然,徐秘书长没有机会和任何人商量,连打个 手机的机会也没有。 “来找谁的?”处长紧接着又发问。这种时候再要拖延个一两秒回答,后果很 可能将是致命的。 “来找我的。”徐秘书长迅即答道,没再犹豫。他好像听到一个人从旁轻轻松 了一口气。他自己也像打开了话匣子:“是电视台的一个同志介绍过来的。” “哪个电视台?谁?叫什么名字?”发问者连珠炮似的追问,一点儿也不打算 含糊。 “本市电视台,叫李霞,一个主持人。”徐秘书长答道,“因为工作关系,常 见面的一个同志。”他强调了工作关系,因为北京的王宝森涉嫌与某电视台的主持 人有染,故现在的领导干部都避免和电视台的主持人一类有涉。而事实上他的确和 这个在本市声名显赫的李霞是一般认识,他不太喜欢那么张扬的女人,尽管他自己 也偷偷地背着老婆和一个饭店的女服务员有来往。当时李霞是来找汪书记的,她和 汪书记的关系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也不过就是汪书记若在小范围请客或来了密友、 老同学,请她来作陪。李霞特能喝酒,而且操一口标准、悦耳的普通话,再加上丰 姿绰约,的确给私人生活相当枯寂的汪书记挣得不少面子,带来些许喜悦。自然, 他也确曾看见李霞单独出入书记的办公室,不过也许是联系采访呢?因为大家知道 李霞和书记关系好,所以李霞来了,只要书记没事,也就让她进去了。说真的,要 真有什么实质性的事,也不会在办公室里发生。书记要在哪个宾馆开个房间,还有 哪个宾馆敢罗嗦一句?况且即使书记和李霞有什么事,似也在情理之中,书记的夫 人长期患糖尿病,想必夫妻间的乐趣是要大打折扣的,乃至归于无。书记也是人, 工作如此繁忙,来点生活的乐趣,谁会反对呢?自然如果仅限于这种熟识关系,就 向发问者说白了亦无不可,问题是此事涉及到沿江高速公路问题,而高速公路问题 说到底又涉及到经济问题,这就非同小可了。如今的干部,一不怕政治问题(也没 有哪个呆子去碰没有任何现实利益的政治问题),二不怕生活问题,就怕经济问题。 一旦出了问题,十有八九是经济方面的问题。经济问题和广大干部的命运紧密地联 系在了一起。所以再怎么扯,也不能往经济问题上扯。因此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把 汪书记和经济问题纠缠在一起,不把汪书记和经济纠缠在一起,目前至少从一开始 就要把书记和那个李霞扯开去,扯得毫无干系。否则出了问题,说不定书记有惊无 险,平安过关,可他则可能因缺乏忠心或头脑,却连个保他的人都没有了。 徐秘书长就是再蠢,这点儿智慧,这个账还是会算的。沿江高速公路是市区通 往港区的地方自筹资金兴建的高速公路,里程不长,只有五十多公里,总投资六千 多万,项目不算大,但插手打招呼的人相当多,最后市里决定,路面、桥梁、沟涵 等大项目全部交给省里招标施工,唯独留下了一些较小的项目让市里安排,在这些 较小项目中,护栏工程又是较大的工程,总计投资近五百万。争的人很多,汪书记 本来不想沾这个边,没料想恰恰在这时候李霞找到了他,说是本市的某工程公司的 储老板想做这个生意,这个储老板汪书记早就听说过,此人与汪书记同为嘉镇人, 一直想与汪书记攀老乡。汪一直很谨慎地回避对方,后来听说他和李霞的关系不错, 一度汪书记心里感到不舒服,后来想想也就释然。李霞这样的女人开销很大,没个 老板给她当冤大头,她难以生存。书记他能给她以权力方面的方便,但要是大鸣大 放地给她金钱,一是没那么多,二就是有也不便给,他很清楚,李霞这样在场面上 跑的人,可靠度和可信度都很难讲。为官的这点头脑没有,那算在官场上白混了。 所以汪书记明知李霞和储老板关系密切,也权当不知,和李霞见面还是说说笑笑。 不过让书记觉得多少有点意外的是,李霞忽然跑来给人当说客,托她的人正是储老 板,这就让作为男人的他显得不是个滋味。可是禁不住李霞三一磨二一磨,几次酒 又喝得烂醉,汪书记也就只好答应帮着说说,让她直接去找徐秘书长。此前汪书记 给当时兼任高速公路建设领导小组组长的徐余祥打了个电话,让他看看能不能解决, 能解决就解决,是电视台的同志找来的。这话等于说就是书记下了指令,当秘书长 的再要书记给他点明了,那真叫榆木脑袋了。所以,反过来是徐秘书长主动给李霞 打电话,让她把人带过来谈谈。当然“来谈”没有谈不成的,储老板的方案还比其 他几家优越一些。至于说怎么让储老板在公开招标中中标,那只不过是个技术问题, 都无需储老板费神。 这个时候储老板托人送来了五万元钱,说是给书记儿子结婚和秘书长女儿生日 的贺礼。徐秘书长二话没说就给退回去,事后打电话给储老板,厉声问道:“你想 不想做?你不想做,我让别人来做!”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储老板摸不清徐秘书长 什么意思,以为别是太少了吧。或者和徐秘书长还不太熟,够不上这交情。便加了 两万,又让李霞送过来,徐秘书长不禁有些来火:“你该不会是和书记开玩笑吧?” 李霞知道不妥,调脸就走。后来工程全部结束了,也验收合格,路也开通运行了, 各方都比较满意,也都风平浪静了。就这样又过了半年,李霞带了十万元钱来给书 记和徐秘书长补儿子结婚和女儿生日的贺礼,徐秘书长退还两万给李霞,留下了八 万,继而给了汪书记六万,自己只拿了两万,而汪书记也不直接收下来,而是让徐 秘书长替他把儿子拖欠的婚宴款给结了。汪书记儿子结婚是在上海办的,四十桌, 计六万五千元,徐秘书长还贴了五千元。宴席款这样结了,书记家收的份子礼就是 净收入。汪书记儿子的婚宴办在外地说为了照顾影响,防止下属和企业的老板送礼, 但徐秘书长看到那天该去的各级官员及大企业的老总基本上一个没少,这些人去当 然不会只带个几百元钱的份子。究竟收了多少份子,恐怕只有书记和他爱人知道, 或者只有他那个在上海的外企做白领的儿子、媳妇知道。反正他徐余祥不算多,送 了两千,他也知道,他和汪书记之间的关系不在于此,或者说不限于此,他要报答 汪书记,也不是把钱送给书记的儿子、媳妇。送了,书记的儿子、媳妇也不在乎, 认为身为书记身边的“大内总管”,平常得主子的恩多了,送点儿钱是应该的,而 且也不能让汪书记的儿子、媳妇觉得他徐秘书长太有钱。到时候一点儿事不给他们 办到位,就会对他徐余祥乱猜测、乱怀疑,进而到处去乱说、乱讲。这些公子、千 金们闹起别扭来,连他们的老子都让他们三分。是啊,爱子、爱女心切呀!家中无 伟人、家中无书记。徐秘书长也概莫除外,女儿要个什么东西,他上天入地也要满 足她。天性呀,从某种意义讲,要不是为了女儿、或是为了儿子,为了她(他)的 将来,要钱、要权干什么?自己和妻子两个人吃能吃多少,用能用多少?(在“外 遇”身上的投入,那是另一个题目,但有一点也是肯定的,“外遇”永远是别人, 早晚会离开)人就这么傻,这么怪。明知未来不可知,不可测,儿孙自有儿孙福, 却偏要在后代身上下功夫,不惜血本,甚至赔光老本。 “李霞和储老板是什么关系?”处长问。 “朋友关系。”徐秘书长仍有点拘谨。 “什么朋友关系?”处长追问。 “一般朋友关系?”徐秘书长回答说。 处长把身体向后仰去,大不以为然的样子:“一般朋友关系她会来帮储老板拉 五百万元的工程?” “关系比较好吧。”徐余祥随即又补充道,“不过仅我个人所知,他们属于一 般关系,至于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也不太清楚。” “那么你和李霞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她联系工程?”处长转而问。 “刚才我说了,我和李霞是工作关系。”徐秘书长稍稍停顿了一下,书记还在 会议桌的那一边批阅材料。“她是电视台《新闻聚焦》栏目的主持人,常来市委联 系采访的事。因为常来所以就比较熟悉。至于说为什么要帮她联系工程,主要是考 虑到她为市里的宣传做了不少工作,平常工作也蛮努力尽心的,所以也算是帮她一 个忙吧。市里……”徐秘书长本来想说“市里领导也有这个意思”的,但立刻就转 而说“市里也有这个意思。” 不料那个年龄并不大的处长迅速抓住不放:“市里哪个领导有这个意思?” 徐秘书长稍加犹豫,回答说:“宣传是我主抓的一个方面,也就是我吧。” “噢。”处长多少有点忿然,“你倒考虑得蛮周到的嘛!市里是不是还有定要 让某人中标的意思?怎么别人没中标,偏偏是姓储的中标?” “这我们没这个意思,反正招标也是公开的,他的资质也是够的,方案很规范, 而且出价也比别的公司低。”徐秘书长解释说。 “恐怕质量也比别人低吧?!”处长用挖苦的口吻说。 “这个通车前省里都来检查验收过的,几个主要质量指标均超过国家标准1 % 以上。这你们可以查。”徐秘书长说。 “验收。”处长不以为然,“你们红包也送了不少吧?” 徐秘书长被处长的口气激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送红包了?你 这个同志怎么这样说话,你……” 汪书记在旁见徐秘书长动怒了,便开口说话了:“徐秘书长你不要着急,有则 改之,无则加勉嘛。不过童处长,据我所知,我们的这条沿江高速的操作还是比较 规范的。你说一点问题没有,恐怕也不能打这个包票,现在搞工程,有些东西是防 不胜防,但大体上还是不错的。” 那位童处长没因为汪书记来打圆场就有丝毫退让:“我会让你知道是怎么送红 包的。上午就谈到这儿,下午请秘书长一点钟到公正楼宾馆五楼会议室来。我们接 着谈。” 而后童处长又和汪书记客客气气地说话,让他下午就不必到公正楼来了,按照 纪检部门的规定,上级纪委到下面来找干部谈话,第一次可以有一把手在场参与谈 话,第一次以后,如无特殊情况,就可以由上级纪委的同志直接和有关干部接触了。 汪书记还客气了一下,明知他们不会接受宴请,但还是说了一下,童处长笑着摆了 摆手,说:“下次到书记家去作客。”书记笑着说“欢迎欢迎”,然后说着话带开 一点儿玩笑就分手了。最后在会议室门口童处长又关照徐秘书长中午回家,多少带 点洗漱用品来。“怎么?”徐秘书长的心已经提起来了,他知道公正楼是市检察院 办的宾馆,说是宾馆,其实一般不对外接待,主要用来滞留办案对象谈话的,或者 说白了,就是找人,尤其是找有经济犯罪嫌疑的人谈话交代问题的。不知多少人进 了公正楼就再也没有出来,直接去了看守所,或者说即使出来了,也被弄得三魂丢 掉了两魄。 “你别紧张。”那处长拍拍他的肩说,“我是说,万一我们谈话晚了呢?” “谈晚了怎么样?”徐秘书长明知道处长的话意味着什么,却还要明知故问, 仿佛非要证实一下,心里才好受一些。 “谈晚了就住在那儿呗?”童处长说,“有吃有住,说不定高起兴来,我们还 可以‘炒炒地皮’。”而后搂搂徐秘书长的肩,说似乎他们从前好像见过面,徐秘 书长也有些模糊,哼啊哈地附和,说好像是,然后一起下楼。童处长还和徐秘书长 握了手,不过其中有一个小伙子就跟着徐秘书长了。童处长说是帮他拿东西,而实 际上的意思是不言自明了,再要拒绝,不是造次吗?便只好让那个小伙子上了他的 车,跟他回家。 本地人特别爱泡澡,有事没事地都喜欢往澡堂、洗浴休闲中心里钻。所以在当 地,除了饭店、厕所多,就数澡堂和洗浴中心之类的地方多。徐秘书长在浴池里整 整泡了半个小时,这要在平常他肯定要头昏受不了,可今天他却越泡越清醒,好像 自己彻头彻尾换了一个人,换了一种思维方法,想问题也是从一个从未有过的新角 度来想。这一想不要紧,他感到在这个宽大的浴池呆不下去了,好像池水就像硝镪 水,随时会将他的肉体销蚀,他连忙简单地擦洗了一下就上来了。 服务员都认识,仍然点头哈腰地喊他秘书长,给他用心擦身子,而后把他领到 最里面他每次来固定休息的包间。空调已经打开,一小碗润气的银耳参片汤搁在卧 榻的旁边,徐秘书长皱了皱眉头,对服务员说:“以后不要上这个了。有杯茶就可 以了。”服务员以为他客气,巴结地说:“不关事。是老板关照的。”徐秘书长忽 然拔高了声音:“就说是我说的!”服务员吓了一大跳,立刻应道:“好好。就说 是秘书长说的。”退了出去。徐秘书长也为自己的突然发怒感到意外,因为一贯以 来,他无论是在机关大院,对待部委办局的各级干部,还是在基层单位,以至在宾 馆、饭店这类地方,对待服务员,都是以和蔼、儒雅而为人称道的,很少发怒失态 的。可能这三天两夜在公正楼的车轮大战使他的神经系统出了点偏差,变得多少有 点紊乱、易怒。发怒以后立刻他就有点儿后悔,何必呢?人家也是看着他是市委的 大秘书长,故意讨他点儿好,以求万一有什么事可以关照一点。其实这家的老板真 也从来没找他办过什么事,而且说老实话,真要出点儿什么事,小小的洗沐休闲中 心的老板是否值得出面替他讲话还是一个问题。况且大事,人家存心要搞你,说到 底谁也帮不了谁,就说他这个秘书长,现在还不知道谁出面可以替他的事讲话呢? 人说到底是个脆弱的动物,剥去了职务、资历、权威的外衣,赤裸裸的,什么也不 是,这种时候曾经有外衣遮蔽的人比从来就没有外衣遮蔽的人要更加不堪一击。那 天中午吃了中午饭他在家里整理了几样东西便和随他一同来的小伙子坐车去公正楼, 临行他对妻子说可能要去外地开两天会,因为旁边站着那个小伙子,所以他不便对 妻子说明,但敏感的妻子还是从他说话的语气和眼神中感觉到可能出了点儿什么差 子。他前脚走,后脚就有人转中转,转来了有关秘书长下落的信息:他没在本市开 会更不是去外地开会,而是去了检察院的公正楼宾馆。这个宾馆不大,也并无什么 特色菜肴或服务,但却在本市的名气相当大,尤其是在各级干部及其家属中间的份 量特别重。干部到了那儿犹如进了鬼门关,有的人过得去,有的人过不去,那过不 去的说不定还连家属子女带着一起下地狱。所以干部们往往话一说到那儿均噤若寒 蝉,不寒而栗,生怕沾上什么不祥之气。堂堂的徐秘书长头一天在那儿还好,包括 童处长在内大家对他还不错,问话还像组织上的一般调查式的。徐秘书长始终咬住 和储老板除了吃点喝点儿之外,没有任何经济上的瓜葛,童处长也不着急,只是叫 他再考虑考虑,再想想,你来我往,一直搞到晚上十二点,童处长还是不着急,只 是笑笑。过了十二点,又换了同来的另一个省纪委的人,还是问同样的问题,还是 不着急,不过就是不让他睡觉,灯开得特别亮。第二天还是这样,你来我往,徐秘 书长死死咬住了就是不松口说问题,尽管他已经四十八小时没睡觉了。童处长也不 着急,到了第三天不知是特意安排的还是正好让他撞上了,碰上检察院在隔壁一个 房间审查先徐秘书长而进来的市府的一个姓吉的副主任,这个农民出身的干部口碑 一向不好,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而且媚上欺下,搞得机关里人人恨。据说进来以后 比谁都交代得快,徐秘书长怀疑他的事可能也是姓吉的“吐”出来的,至少和姓吉 的交代有关系。因为姓吉的也是沿江高速公路领导小组成员,高速公路上的路牌标 志这一块被这人扛市长的牌子拿去给人做了,他正因此涉嫌受贿而被“请”进了公 正楼。那天早上童处长吃过早饭又出现了,而徐秘书长却被两个办案人员折腾了一 个晚上没睡觉,精神极度疲惫,而就在这时候,童处长一定要请徐秘书长到隔壁看 看。这之前,只听到隔壁有喝斥声,心想恐怕也是审查什么人,但实在没想到随童 处长进去一看,竟是姓吉的。仅仅大约一个星期不见,吉副主任仿佛就老了十岁, 胡子拉碴,甚至头发也花白了,原先脸上的那种志满意得与满面红光消失了,代之 以灰白和颓丧。 这不能不让徐秘书长觉得震惊,隐隐感觉到一种阶下囚的滋味。童处长扯扯徐 秘书长的衣襟,让徐秘书长随他回隔壁去。 “我们谈就好好谈,”童处长坐了下来,“抓紧点时间。我们的耐心也是有限 度的。说老实话,不掌握你的确切材料,我们也不会把你这个大秘书长请得来。所 以你还是争取点主动的好。免得失去机会,失去机会不仅自己要吃苦,从宽的可能 也没有了。” “我真的……”徐秘书长还想再试探童处长究竟掌握了多少。 童处长立刻打断徐秘书长的话头:“我明告诉不仅你从储老板那儿拿了多少钱, 还有台商投资的易拉罐工程你拿了多少钱,我们都很清楚!” 这话一出口,徐秘书长的内心彻底崩溃了。原先他还以为事情仅限沿江高速公 路的事,现在看来不那么简单,看来要一笔一笔地,一环套一环地往外拖了,他很 清楚,那就不是几万元钱的事了!单是他和汪书记办子女出国留学就花了投资易拉 罐工程的那个台商六十万元,还有其他更……,他的心开始颤栗,不敢再往下想了, 只是嗫嗫嚅嚅地对童处长说:“我……我愿意再考虑、再考虑。不过请你们让我回 家一趟,让我把治高血压和痛风的药带过来,到时候你们要我说什么我都答应。我 保证!” “你有这个态度很好,我们可以破例让你回去好好想几天。”童处长说,“不 过到时候你要是再不说,那我们就只好把你的材料交检察院反贪局了。有什么后果 你自己负责。”…… “什么后果?”徐秘书长躺在那儿回味这句话,苦笑笑。他知道童处长不会放 过他,他的手机、住宅电话一定会24小时被监听,他将被跟踪,他刚才出来,很可 能就有人跟着。他们这是欲擒故纵,想看看他跟什么人联系,跟什么人来往,以便 钓出他背后的“大鱼”。事实上如果说有什么“大鱼”,那么他和这“大鱼”是紧 密相关的,“大鱼”沉下去了,他也必然被拖拽到水底,“大鱼”浮上来,他也难 免冒泡爆炸,反正“大鱼”的生死和他的生死息息相关,而且没有“大鱼”,哪儿 来的徐秘书长?就是“大鱼”不出水,不浮出来,叫他这条小鱼去自投罗网,以身 殉职,他焉有不献身的道理?或者说即使为了已出国在外的女儿,为了保全家庭, 他哪儿来的不“殉职”的理由?男子汉嘛?自己走入死胡同,或者说该应自己倒霉, 哪能不像个男子汉呢?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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